APP下载

40年砥砺前行:新时期以来宁夏文学批评考察

2021-12-25

关键词:张贤亮批评家文学批评

许 峰

(宁夏社会科学院 文化研究所,宁夏 银川 750021)

根据吴淮生先生的考证和研究,宁夏当代文学批评肇始于20世纪50年代初期,50年代后期至60年代初期有了一定的发展,尤其是60年代初期,除了进行文学作品的评析以外,还有一场关于“题材问题”的争论。吴淮生是话题争论的发起者,他在1961年12月10日《宁夏日报》发表了一则创作谈《漫谈题材和风格》,随后李镜如、路非、晁蒙象、汪宗元、江晓、李慕莲、宋家仁等学者纷纷撰文与吴淮生一文进行观点上的商榷。这次关于题材的争论与全国几乎是同步展开的。20世纪60年代中期至70年代中期,“文化大革命”导致宁夏的文学批评基本处于停滞的状态,80年代,随着政治上的拨乱反正,宁夏文学事业整体上得到发展,文学批评也有了长足的进步,呈现出初步的繁荣。

宁夏文学批评的真正成熟是在20世纪80年代以后,这种成熟表现为建立了文学评论机构,提供了发表文学评论的平台,出版了著作,举行作品研讨会等。1984年4月,宁夏文联成立文艺理论研究室,成员有5人,主要负责文学理论刊物的出版,组织文艺理论研究与文艺评论活动。1984年11月,宁夏文联文艺理论研究室成立了业余的文艺评论小组,成员12人。1986年11月,宁夏文学学会成立,首批会员95人,学会的主要任务就是开展文学评论活动。另外,宁夏高校中文系的文学理论教研室和文学教研室,除了教学以外也承担着文学评论的任务。当时发表宁夏文学评论文章的园地有公开期刊《朔方》、《黄河文学》、《六盘山》、《宁夏社会科学》、《宁夏大学学报》、《固原师专学报》(现为《宁夏师范学院学报》)、《西北第二民族学院学报》(现为《北方民族大学学报》)。内部刊物有《塞上文谈》《宁夏创作通讯》等,还有宁夏各地市的报纸与刊物。20世纪80年代以来出版的文学评论书籍主要有:《爱国主义的赞歌——丁玲等评〈灵与肉〉》(宁夏人民出版社,1981年7月版),高嵩著的《张贤亮小说论》(四川文艺出版社,1986年5月版),陈琢如编辑的《评〈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宁夏人民出版社,1987年8月版),吴淮生、王枝忠主编的《宁夏当代作家论》(宁夏人民出版社,1988年12月版)和《宁夏文学十年》(宁夏人民出版社,1989年3月版)等。20世纪80年代以来,宁夏召开了多次作家作品研讨会,分别为张贤亮、张武、戈悟觉、郑柯、张冀雪、马知遥等作家召开了作品研讨会,并对1979—1988年“宁夏文学十年”创作的繁荣及存在的问题进行了讨论。

20世纪80年代,在文学批评方面,存在着几次影响较大的争鸣性事件。(1)关于张贤亮小说《灵与肉》的争论。1981年1期到9期的《朔方》,共发表了8篇文章和1封读者来信,争论双方就小说主人公许灵均的人物形象理解产生了分歧。(2)关于张贤亮小说《绿化树》的争论,《宁夏日报》《朔方》《宁夏作家通讯》等报刊上共刊载十多篇争鸣文章,主要围绕主人公章永麟的人物形象展开讨论。(3)围绕着“歌颂与暴露”展开的论争。1980年《宁夏文艺》(第4期改为《朔方》)第1期发表了晏旭的《歌颂与暴露要分主次》,随后在当年的《朔方》上刊载了10篇有关“歌颂与暴露”的文章与晏旭争论,这次争论也是新时期文学创作富有建设性意义的理论问题。当然,还有一些争鸣性的文章,限于影响不大不再赘述。

20世纪80年代的宁夏文学批评是在思想解放、理论多元的大背景下展开的。在这样的背景下,宁夏的文学批评真正发挥着批评的功能,与全国的文学批评一样呈现出空前活跃的态势。由于在20世纪80年代“宁夏出了个张贤亮”这样重量级的作家,关于张贤亮作品的研究便成为宁夏文学批评的主要内容。与张贤亮同时期的戈悟觉、张武、马知遥、郑柯、张冀雪、南台等一批本地作家也纷纷登上文坛,展现了不俗的创作实力,赢得了批评界的关注与研究。综观20世纪80年代的宁夏文学批评,呈现以下几个特点。

(一)宁夏文学批评摆脱长期庸俗社会学批评的羁绊,重新恢复了现实主义文学批评的活力

新时期初始,文学批评还停留在社会政治批评范式的原点上,社会学的方法依然被当作神圣、不可动摇的方法。许多批评家笃信自己所使用的社会学是科学的,是合乎马克思主义的社会学,与“左”倾时期使用的“庸俗化的社会学”不同,殊不知,他们所念的“社会学”批评的“经”与真正的社会学批评存在着很大的差距。当伊格尔顿、吉登斯、哈贝马斯、戈德曼等国外社会学家的著作传到中国之后,人们才明白了真正的社会学是什么样的学问。掌握了真正的社会学才有资格去谈社会学批评。但是从国内社会学这一学科的发展历程来看,社会学的存在性都大打折扣,更何谈社会学批评。如果说新时期之前是庸俗化的社会学批评的话,那么新时期之初的批评也只是从最简单层面上去理解社会学。当然,这也引起了批评家们的反思,促使他们对文学的认识进一步深化。德国符号学家卡西尔在《人论》中指出文学艺术是“杂多的统一”,这暗含着文学艺术应该是政治、文化、心理、审美等各类艺术生活的综合体,所以,文学艺术不仅仅是对社会生活的反映,更是作家自我情感的投射,同时,文学艺术还要仰仗形式、语言和技巧。因此,把文学艺术简单地理解为社会生活的反映,从中探寻存在的意义无疑是将文学艺术简单化、庸俗化。新时期之初的批评家开始意识到这种认识的短板,尤其是对庸俗化的社会学批评深恶痛绝,从马克思主义哲学那里得到启示,对社会学批评进行了革新,坚持一种美学的观点和历史的观点,提倡社会历史与审美的批评,告别简单的社会学批评。

新时期文学批评的另外一个耀眼的表现就是重新恢复了现实主义批评的活力与激情。现实主义本来是人类文艺史上存在的重要的创作原则、方法与流派,创造了极其丰富的文化遗产。只可惜在“左”倾时期被教条化、概念化、公式化,尽管刘绍棠、黄秋耘和秦兆阳等人为现实主义正名,但他们的言论触及了社会政治范式的核心问题,不久便遭到严厉的批判,这样抹杀现实主义本质的做法给当代文学造成了严重的灾难。所以,粉碎“四人帮”之后,有学者就强调“必须重视现实主义传统”,“准确地说,要为恢复文艺的现实主义传统而斗争。因为,‘四人帮’控制文坛这些年中,不仅在舆论上给现实主义泼了许多污水,而且在文艺创作实践上把现实主义传统在不少地方已经摧毁得荡然无存,‘瞒和骗’的阴谋文艺应运而生。不恢复现实主义传统,‘瞒和骗’的文艺的流毒就不能彻底肃清,社会主义文艺便不会生机蓬勃。”[1]因此,必须对现实主义作新的理解。著名学者李建军曾指出:“现实主义一直被简单地阐释为一种‘创作方法’,其实,创作方法不过是现实主义意义构成的一个部分。从根本上讲,现实主义主要是一种精神气质,一种价值立场,一种情感态度,一种与现实生活关联的方式。”[2]在20世纪80年代,现实主义文学批评被赋予了文化启蒙的意味,肩负着清理思想的“奥斯基亚牛圈”的重任。无论作家还是批评家,都把恢复文学的真实性视为恢复现实主义传统的第一要义。

新时期之初的宁夏文学批评在思想解放的大潮下,凸显批评的主体意识,敢于在批评过程中亮出自己鲜明的批评立场,对于关涉文学的是非问题敢于争论。特别是对“左”倾时期遗留在新时期的余毒敢于进行无情的揭露与批判。无论是对新创作的呵护还是与“冷风”交战,20世纪80年代的宁夏文学批评都是坚持从文学的真实性出发,重新恢复现实主义文学批评的活力。这表现在两个方面。

其一,对新生创作力量的呵护与催生。粉碎“四人帮”之后,新时期的宁夏文学百废待兴,对于宁夏文坛兴起的新生力量,文学批评给予热情的追踪与深刻的阐释。尤其是宁夏本地的评论家高嵩、刘绍智两位先生对张贤亮的小说创作进行了深度的解读。高嵩的专著《张贤亮小说论》[3]和刘绍智的《小说艺术道路上的艰难跋涉——张贤亮小说论》一文[4]不仅体现出宁夏文学批评的力度,也代表着20世纪80年代宁夏文学批评的高度,为张贤亮走向全国起到了重要的推介作用。今天看来,高、刘两位先生的研究依然富有深度,充满真知灼见。原因在于他们能够“探及作家构思过程中的心理机制和作家本人的审美意识背景或理论背景”,能够把批评的倾向“渗透在对作家作品知根知底的分析中”[5]。另外,张武、戈悟觉、马知遥、张冀雪、南台、郑柯、王洲贵、查舜、马治中等小说写作者在20世纪80年代也得到了宁夏文学批评的照拂。回到当时的历史语境,我们对20世纪80年代的宁夏文学批评要有一种同情的理解,在一个文学亟须建设的时期,善意的鼓励要比所谓的“酷评”“棒杀”更符合建设期的需要。更何况这些文学批评本着积极扶持、保护新生力量的目的,从文学艺术的本质出发,探寻着宁夏作家创作的价值,为宁夏文学的发展奠定了基础。

其二,对于“左”倾时期的余毒进行了扫除。“四人帮”被打倒并不意味着他们思想的陈尸会迅速腐烂,就如希腊神话中的“奥斯基亚牛圈”里的牛粪一样还需要长时间的清理。在20世纪80年代的宁夏文学批评中,有两次争论昭示了这种“左”的余毒的存在。一次是关于《灵与肉》的争论,另一次是关于“歌颂与暴露”的争论。

当张贤亮经历了20多年的磨难重新登上文坛,新时期初期他的几篇小说尽管存在着艺术锤炼不足的问题,但不可否认,重登文坛的张贤亮怀着一颗赤诚之心书写了那段带有记忆创伤的历史,对于这种极具冲击力的新生力量,宁夏文学批评界给予了真诚的呵护与催生,这也极大地激励了张贤亮的创作。但《灵与肉》这样有分量的作品出现之后,却遭遇了一种另类甚至打压的声音。仔细分析,这种声音依然无法摆脱“左”倾的思维与语言的圈套。像汤本的《一个浑浑噩噩的人———评小说〈灵与肉〉的主人公许灵均的形象》[6],孙叙伦、陈同方的《一个畸形的灵魂——评〈灵与肉〉的主人公许灵均》[7]等文对于《灵与肉》的批评并非从文学对于艺术真实反映的立场出发,而是穿凿附会地过度阐释。意大利著名符号学家艾柯就曾声明:“我所倡导的开放性阅读必须从作品本文出发,因此它会受到本文的制约。”[8]在“歌颂与暴露”中,晏旭的《歌颂与暴露要有主次》[9]对文学揭示社会生活的阴暗面表现了不满的情绪,呼吁作家多创作歌颂新生活的作品。只要对现实主义理论谙熟的话,就会很容易发现晏旭观点的漏洞所在,他之所以如此,还是因为无法摆脱“左”的思维模式。针对以上两种批评,多数评论者积极地捍卫现实主义文学传统,从理论深度和思想高度上予以回击,有效地净化了宁夏的文学生态环境。

(二)宁夏文学批评理论化薄弱,基本上还是印象与感悟式的批评

20世纪80年代,随着改革开放的全面展开和思想解放运动的深入,我国学术界也进入了深入的理论探索和方法研究阶段。至1985年前后,大量的西方文化思潮涌入中国,由于接受外来文化的影响,人们对文学以及文学的阅读方式和批评方式都有了全新的认识,文学研究也随之从各个角度展开,采用各种不同的方法。文学观念和研究方法的多样性使新时期文学批评进入一个极其活跃生动的阶段。但是,反观20世纪80年代的宁夏文学批评,由于在这一时期承担扶持新生力量的重任,因此,在批评的理论化上缺乏应有的自觉。用本土批评家高嵩的话来说就是“主张在文学批评上保持一种宽宏的、和风细雨的风格。”[10]提倡“尽量地理解与体贴作者,互相间多一些温馨”[11]。在这样一种批评风格的提倡下,20世纪80年代的作品论、作家论整体水平不高,大多还停留在印象式、感悟式的层次上。除了刘绍智、高嵩等人由于有着深厚的古典文学理论素养,在张贤亮的小说研究中,超越了一般的印象与感悟式的批评模式,从作家的文化构成、创作心态以及艺术美学等层面深入张贤亮的小说创作中,再加上批评家对作家非常了解,进而在张贤亮小说研究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然而,这毕竟是本地仅有的几位理论自觉的批评家。在吴淮生和王枝忠主编的《宁夏当代作家论》[12]一书中,收录的文章都是宁夏在20世纪80年代极具典型的作家论。阅读这些早期的作家论,一方面,能感受到论者对于文学批评写作的激情,对于审美式批评的热衷。另一方面,也暴露了论者与作家之间缺乏必要的审美距离,这些作家论近乎一场艺术的巡礼,论者带领读者在作家的艺术世界里巡游,却始终不见论者有真谛的见识,究其原因,则源于大多论者缺乏批评的主体意识。李健吾曾指出:“一个真正的批评家,犹如一个真正的艺术家,需要外在的提示,甚至于离不开实际的影响。但是最后的决定一切的却不是某部杰作,或者某种利益,而是他自己的存在,一种完整无缺的精神作用。”[13]另外,论者多从艺术审美鉴赏的角度,没有超出文学的学科规定性,批评方法较为单一,而且批评缺乏文学史的整体意识和参考标准,批评停留在平面化的无深度的研究层次上,割裂了当代文学创作与现代文学、古典文学之间的联系,致使许多作品的批评话语大而无当。因此,20世纪80年代大多数的宁夏作家论未能承载更多的思想价值和美学价值,批评还缺乏一种自觉的理论意识,诸多论者还没有一种文本生产的意识,仅仅依靠一种感悟式的方式去还原作家的创作意图,停留在文本的表面阐释上。著名学者南帆曾说过:“我所感兴趣的文本分析必须纵深地考察字、词、句背后种种隐蔽的历史冲动、权力网络或者詹姆逊所说的政治无意识。文本仅仅是一个很小的入口,然而,这个入口背后隐藏了一个巨大的空间。”[14]很显然,在20世纪80年代,宁夏的文学批评还欠缺这种理论自觉的意识。

20世纪80年代的宁夏文学批评处于一个蜕变发轫的重要时期,是在思想解放的大背景下展开的,文学批评在具体的实践中还需要增强自身的美学建设和基础理论建设,还存在吴淮生先生所说的“文艺理论自身几个组成部分的研究互相脱节”“系统地研究基础理论不够”等问题。但考虑到一个百废待兴、亟须重建文学事业的实际情况,20世纪80年代的宁夏文学批评已经很好地完成了历史所赋予的责任。

20世纪90年代是一个充满变革的时代,已故学者黄曼君曾这样指出:“90年代是中国现代化进程明显加快,全社会处在转型的剧烈震荡中的时代,也是各种文化冲突、心理体验、话语表述尤见丰富、复杂的时代。在社会转型中,文学理论批评也发生着急速的变化。如果说在70年代末到80年代还可以明显地分辨出主流批评的话,那么自80年代后期以来,理论批评名副其实地进入诸家烽起、众语喧哗的时代。”[15]在这样一个急剧变革的时代,20世纪90年代至新世纪的宁夏文学批评尽管较之主流文坛的批评现状相对滞后,但经过一段时间的沉潜,伴随着宁夏文学的再度繁荣呈现出较为可喜的局面。20世纪90年代至新世纪,在文学创作上,尽管宁夏标志性作家张贤亮创作放缓,偶有中长篇问世(《青春期》《我的菩提树》与《一亿六》),但20世纪90年代之后的张贤亮已不再是批评家关注的中心。令人欣喜的是,一批新的更为年轻的宁夏作家开始在文坛崭露头角,并在新世纪之后成为走向全国文坛的中坚力量。“宁夏青年作家群”的崛起为宁夏的文学创作带来巨大的声誉,也为宁夏文学批评的发展提供了契机。综观20世纪90年代至新世纪的宁夏文学批评,可以看到,有对20世纪80年代文学批评的继承,但更多的是在社会转型过程中呈现的焕然一新。这种焕然一新之感具体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围绕着“宁夏青年作家群”展开的研究

20世纪90年代至新世纪,宁夏文学批评的关注点集中在对“宁夏青年作家群”的研究上,而这项研究,既有作家作品的个案研究,也有整体观照的综合研究。在对“宁夏青年作家群”的评论中,批评家对作家的理解和对作品的感悟,既紧贴、追踪着评论对象,又不时迸发出自己的灵性和真知灼见,常常让作家有逢知音之感。这些评论之所以能够准确地发掘出作家作品的个性和意蕴,其重要原因在于批评家考察和观照评论对象时,饱含着一种生命体验的眼光。他们“面对鲜活的作品文本时,以个人的生命体验为切入点,与作家的生命体验形成情感共鸣,就是人之常情的‘同情之理解’;在此基础上完成对历史真实、艺术真实等话题带有体温的个性思考,得出更契合文本实质、贴近作家精神世界的重新认识。”[16]如郎伟对石舒清、漠月、张学东、李进祥的评论,白草对石舒清、李进祥的评论,牛学智对陈继明、石舒清、漠月的评论等等。由于知识视野的开阔和扎实的理论基础,诸多评论者打破了以作家作品个案研究为主的评论格局,积极展开对于宁夏青年作家群以及宁夏文学的综合研究。这方面的探索尤以本土评论家郎伟最为显著。他撰写的《偏远的宁夏与渐成气候的“宁军”》[17]、《新世纪前后中国文学版图中的“宁夏板块”》[18]、《巨大的翅膀和可能的高度——“宁夏青年作家群”的创作困扰》[19]、《论新时期以来(1978—2018年)的宁夏短篇小说创作》[20]等论文,以一种综合性、宏观性、整体性的研究彰显了论者的胸怀与眼光,也使论者的研究走在宁夏文学研究的前列。类似的文章还有牛学智的《近年来宁夏短篇小说创作的思考》[21]、《当前宁夏文学题材透视》[22],马梅萍的《直观生命 探寻本质——论宁夏青年作家群的生命意识》[23]等。这些评论也对“宁夏青年作家群”整体上予以关注并提出了许多有价值的问题。

(二)热衷于新概念的命名与热点的制造

20世纪90年代之后的中国社会面临着社会的急剧转型和全球化带来的文化冲击,文学批评活动都是在新的文化背景和社会背景下展开的,20世纪90年代至新世纪的宁夏文学较之于20世纪80年代呈现诸多新的文学现象,面对这种“新”的现象,原有的批评话语表现出概括的无力和表述的牵强。因此,20世纪90年代至新世纪的宁夏文学批评界出现了新的概念。法国著名思想家福柯曾说过一句经典的话:话语即权力。法国著名社会学家布尔迪厄更为深刻地揭示文化生产场中的显赫权力——命名权。他指出:“命名,尤其是命名那些无法命名的之物的权力……是一种不可小看的权力。”[24]随着宁夏青年作家群体的崛起,批评界也亟须一种新的批评话语来梳理和阐述这个群体的发展概貌。尤其是20世纪90年代后期,宁夏文坛出现了许多新的概念。比如“宁夏三棵树”“宁夏新三棵树”“宁夏青年作家群”“宁军”“银军”“西海固文学”“西海固作家群”等等。这些概念有的是官方积极参与,极力打造的地方文化名片,有的是学者为了论述的需要而进行的学理性的命名。不管是采用什么方式的命名,这些概念都在此后的宁夏文学批评实践中具有了令人瞩目的意义与不同凡响的理论能量。当然,我们在这些概念背后也能清晰地发现概念是如何被一步步构建起来的实践历程。此外,这些概念在具体的批评实践中不是封闭的而是具有开放性,“它们的意义就在于投入持续不断的理论活动和阐释实践”[25]。尽管有些概念在内涵释义和学理层面还有所欠缺,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些概念在20世纪90年代至新世纪的宁夏文学批评的历史中起着推波助澜、摇旗呐喊的作用。在20世纪90年代之后,宁夏文学批评的热门话题也是在作家作品、文学创作潮流及文学现象的理解与命名上所呈现的。首先,关于获奖作品形成的热点。比如石舒清的《清水里的刀子》获得第二届鲁迅文学奖之后,在2003年的《名作欣赏》上设有专栏,共有10篇论文来讨论这篇小说。对于这篇小说几乎每年都有新的论文在阐述,而且这篇小说在2018年被青年导演王学博改编成电影上映,获得国内外多项大奖,再次引起热议。这也是继张贤亮的小说《灵与肉》之后,宁夏受关注度最高的小说。其次,关于概念的争鸣。比如“西海固文学”这一概念的形成过程及其特征,学者们之间就有过较为激烈的争论,详见拙文《“西海固文学”:地域文化意义上的构建》[26],在此不再赘述。最后,官方主导化的热点。宁夏作为一个小地方,想要“小省区办大文化”,官方对于文学创作给予了很大力度的支持。比如宁夏作家中的“三棵树”“新三棵树”的产生,都是由政府主导,到北京与中国作协一起为这6位作家召开专场研讨会来加以推介的。

(三)批评方法的多样化和批评队伍的逐渐壮大

随着西方当代理论传入和启发,宁夏文学批评不再专注于过去单一的社会历史批评,20世纪90年代之后的宁夏文学批评呈现出批评方法多元化的趋势。诸多批评文章提供了更为新鲜、活泼的文本解读方式,论者多以一种积极介入现实的批评立场切入作品之中,去挖掘属于当下社会的生命体验,再用他们各自熟悉的话语方式予以表达。因此,这一时期的宁夏文学批评既带有印象感悟式的批评特征,又具有现代理论的批评印迹,批评方法实现了多样化。作为学院派的郎伟坚持审美体验式的批评,主张语言至上的批评风格;牛学智、赵炳鑫运用现代性理论去观照和反思宁夏文学的现状及其呈现的问题;马梅萍运用心理学去探寻石舒清创作的精神内涵;评论家荆竹仍坚持用美学的理论视角观照文学创作;学者赵慧借鉴人类学的相关理论去分析文学作品及文学现象,而像丁朝君、哈若蕙等评论者则更多凭靠审美直觉去感悟式的批评。另外,还有论者尝试一种生态主义的视角去分析宁夏文学作品。批评方法的多样化确实有助于我们多角度地去理解宁夏文学,也促使宁夏文学批评在具体的实践中实现话语意义的再生产,真正引导和促进宁夏文学的发展。当然,我们也不要过度对于批评方法的迷信。因为,批评的对象最终还是要指向作家、作品。正如李庆西指出:“任何批评方法都指示相应的审美范畴。面对艺术的大千世界,没有一种批评方法具有万能的效应,没有一把钥匙能够打开所有的艺术秘窟。”[27]所以,批评首先还是要立足于对于文学作品阐释的基础之上,再寻求适合作品的批评模式和方法。

新世纪之后,宁夏文学进入一个创作的黄金期,宁夏青年作家根植于这片熟悉的乡土,用自己的如椽大笔书写了宁夏文学的第二个辉煌(20世纪80年代以张贤亮为首的宁夏作家创造了宁夏文学的第一个辉煌)。与之相关联的是宁夏文学批评在20世纪90年代的基础上变得更加丰富与多元,以文化研究为代表的文学批评范式开始出现,并且与西方文化批评对接,形成了多元化的批评格局,老中青三代批评家齐发力,共同为宁夏文学的繁荣发展贡献了自己的力量。批评家荆竹推出了分量极重的《学术的双峰》,通过对20世纪的两位学术大师王国维、陈寅恪的深入解读,透视了20世纪中国百年学术之脉络。作为中生代批评家的郎伟、白草、钟正平、武淑莲、赵炳鑫、牛学智等人在新世纪之后更加活跃,其中郎伟、白草、牛学智更是成为宁夏文学批评界的领军人物。一是有分量的评论著作不断呈现。郎伟有《孤独的写作与丰满的文学》等6部著作,牛学智有《话语构建与现象批判》等10部著作,白草有《张贤亮的文学世界》《宁夏当代文学十四家》等专著和100多篇学术论文,他们的学术研究成果在全国都极具影响力。二是他们在各自的研究领域成绩显著。郎伟在西部文学与地方文学的研究,牛学智关于文学批评的审视与反思,白草关于当代文学现象与地方文学的研究都可谓用力深厚,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三是对本地文学的扶持与推介都怀有赤诚之心。三位批评家对本地作家及文学现状都有深入研究,宁夏文学能在新世纪之后取得如此的成就,离不开三位批评家积极阐述与热情推介。近些年,在前辈批评家的引领下,一批更为年轻的评论者成长起来,王兴文、张富宝、倪万军、许峰、王佐红、乌兰其木格等70后、80后青年学者,他们多经过学院派的学术训练,拥有着较高的学历和学术研究的激情,在宁夏文学批评领域已经崭露头角,并且赢得了作家们的认可。

回顾40年来宁夏文学批评的发展历程,尽管取得了一定的成绩,积累了不少的经验,但是宁夏文学批评的整体现状却不容乐观。与东部文化底蕴深厚的省市相比,还存在着很大的差距。宁夏的文学作品有了自己的风格,获得多方认可,但文学批评的认可度还不是很高。20世纪90年代之后,启蒙精神趋于消散,文化批判的锋芒收敛,宁夏的文学批评更多流露出的是一种非批评的现象,“圈子化”的批评、颂歌式的批评开始大量出现,作家们也满足于这类批评对于自己的称赞,因此,有深度有思想的批评变得匮乏,肤浅的读后感式的批评开始泛滥。就目前的文学批评现状,至少有以下现象值得去重视。

一是宁夏文学批评队伍的建设滞后。新世纪之后,宁夏作家队伍面临青黄不接的现象,文学批评的队伍更是存在严重的断代现象。目前在宁夏文学批评方面处于主力的依然是60后、70后的批评家。80后、90后面临着断档的困境。当下,80后都已到不惑之年,然而在文学批评领域依然没有形成一股强劲的后备力量。这一方面与批评个体有关,同时也与宁夏作协的理念指导不无关系。宁夏作协为大大小小的作家开过研讨会,却从未为批评家开过研讨会。宁夏作协的各种扶持项目和各种图书的资助项目从未向文学批评倾斜过。许多批评者都是自费出版自己的批评著作,宁夏作协在培养批评人才方面也不尽如人意。诚然,高校以及科研院所是批评者较为集中的单位,但他们还有自己相应的教学与科研任务,如果作协不能为他们提供平台,提高他们关注本土文学的积极性,文学批评便会严重滞后于文学创作。因此,从人才培养的角度来看,政府应适当向文学批评进行政策导向上的倾斜,培养更多的文学批评者进入宁夏文学批评的队伍中来,提高他们批评的积极性和主动性,进而发挥文学批评的功能与价值。

二是宁夏文学批评缺乏自觉的理论意识。文学批评实际上是一项门槛较高的事业,它除了要求批评者要阅读大量文学经典作品形成良好的艺术感觉,还必须掌握一定的理论知识。这些理论知识并不限于文学理论,哲学、社会学、人类学等理论知识也必须有所涉及。令人遗憾的是,在宁夏,似乎进入文学批评的门槛被放低,一些将读后感视为文学批评的人进入了文学批评的队伍,把印象式的批评奉为批评的唯一,甚至圭臬。著名学者南帆就曾提醒过:“如果批评家继续将‘感动’、‘领悟’或者‘印象’作为首要的指南,那么,他们很难获得足够的信任。”[28]南帆特别强调文学批评的意义再生产,批评家要借助文学话语从事意义的再生产。可是,批评家如果没有理论上的洞见,何谈意义再生产。尽管宁夏生产了数量不少的批评,但有许多批评还只是停留在“感动”“领悟”“印象”的层面,缺乏意义再生产的文学批评。因此,要改变上述现状,宁夏批评者就要不断吸收中西方各种人文社会科学的理论,提高批评主体的理论素养与艺术感受力,关注学术前沿,开阔学术视野,将文学批评导向学术乃至社会公共领域,使批评与创作形成良好的互动关系,从而推动宁夏文学进一步繁荣与发展。

三是宁夏文学批评的主体性还有待加强。宁夏有些批评文章不是建立在对文本细读以及学理推论的基础上,而是在报刊舆论的影响下去作出脱离文本的判断。在这样的批评文本中,我们几乎看不到有效的价值判断,难以看到批评家的真诚与批判的勇气,更发现不了充盈在批评文本中的智慧,有的是哥们姐妹之间的互相吹捧。我们对文学批评的要求其实就需要批评家做一名安徒生的《皇帝的新装》里的那个敢于说出“皇帝没穿衣服”的小孩,敢于忠实于自己的内心说出真话而已,不做创作的附庸,不为作家的名气、宣言所制约与束缚,同时也不要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指点江山的姿态,而是要谦逊地走进文学创作的写作现场,重返文学写作的历史语境,走进作家和作品的世界之中,真诚、平等地与作家和文本形成深层次的对话关系,这才是一种正常、健康的也是值得采取的批评方式。

总之,新时期以来的宁夏文学批评,在推动宁夏文学发展方面作出了重要的贡献,培养了一批优秀的评论家,形成了比较良好的学术生态环境。当然,在现代性的观照下,批评也面临着困境,批评的价值导向变得暧昧,批评失去了应有的价值立场。因此,坚守文学批评的价值追问与文化批判功能理是题中之意。作为宁夏的批评者,理应将文学视为知识分子思想的平台,以更为广阔的视野来观照现实和思考现实,将批评话语转化为一种思想的言说,在更深广的层面形成问题意识,实现批评意义的再生产功能,宁夏文学批评,需要自勉,更需要自省。

猜你喜欢

张贤亮批评家文学批评
文学批评新生代专栏·刘诗宇
色彩之喻与中国文学批评——以先秦两汉为中心
新锐批评家
我没有和张贤亮合过影
今日批评家
文学批评史视野里的《摩罗诗力说》
不听课的尊重
著名作家张贤亮病逝
曾国藩的散文创作与文学批评
“当代中国文学批评家奖”授奖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