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代国产军事题材纪录片的年轻化表达——以央视网《新兵请入列》为例

王梦瑶

（南京传媒学院,江苏南京 210000）

一、国产军事题材纪录片的发展概况

提及国产军事纪录片，要追溯到我国早期的新闻纪录片。早期的新闻纪录片大多是对革命与战争的记录。特别是抗战时期，中国许多电影制片厂纷纷投身于抗战纪录片拍摄（如《淞沪抗战纪实》《我们的南京》《延安和八路军》等），为后人研究抗战历史留下了珍贵的影像资料。

新中国成立后的几十年中，我国军事题材纪录片虽稳步发展，但存在重历史事件而轻现实表达的问题，特别是对于历史伟人戎马一生的专题纪录片以及长征、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等重要事件的相关作品占大多数，而展现军人风采的题材占少数。不过在此时期，军事题材纪录片作为一种媒介话语，承载着独特的政治使命，其本质也是意识形态的话语，它必然表达和确认其制作者的社会和政治态，所以难免会有浓重的政治意识形态痕迹。因此，特别是在和平年代，以历史事件或文献为主要题材的军事纪录片通过对于历史记忆的讲述与再现，不仅可以成为一种高效的宣传教化手段，更有助于强化人民的国族认同。

1980年，中央电视台推出了中国首个军事题材纪录片栏目《人民子弟兵》，开始向人民大众呈现国家的国防与军事水平，同时也转变了重历史轻现实的创作方向，将镜头对准生活在军营中的普通军人，通过军营生活的记录来呈现个体人物的精神世界与内心情感。自此，我国的军事纪录片开始步入繁荣发展时期。1991年央视又创办了《军事天地》栏目，以普及军事、国防知识，提高全民的国防意识为重要任务，摄制了一批普适性较强的高质量纪录片，如《兵器趣谈》《中国军用飞机》《中国军校》等。

如今，中央七套的军事频道凭借其资源整合优势，成为我国军事题材纪录片稳定的播出渠道与平台，特别是军事纪实栏目《军事纪实》，不仅聚焦我国经典战役、英雄人物，还有新时代我军强军、兴军的实践故事。但是，当下的军事题材纪录片仍脱离不了传统的创作理念。纵观央视和省级卫视的播出内容，当下军事题材纪录片大体上可以分为两类：一是以壮观场面展现军事力量的强大，宣传军队工作；二是通过关注军人与故事来呈现军人精神。这就难免会存在叙事模式单一、内容同质化、政治宣教明显等问题。久而久之，在大众的认知中，军事类纪录片就是重大题材、宏观场面，表达军人艰苦训练、无私奉献，所塑造的军人形象在普通大众眼中是神圣、高达、无所不能的。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树立了中国军人的精气神，但脱离了生活的军人并非真实地呈现。

然而随着新时代影像市场的商业化转型，受众与内容形成了新的联结，二者互相影响与融合，军事题材纪录片也有了新时代的宣传任务与重点，开始积极寻求主流价值形态与市场化运作的平衡，注重年轻化的表达，书写了新时代的军人形象与气质。

二、纪录片《新兵请入列》的年轻化表达

2021年，央视网和腾讯视频联合出品的军事类纪录片《新兵请入列》，将目光聚焦到一群初来乍到的新兵身上，以青春的00后为主角，运用贴近生活的视角呈现了一个个真实的人物。该片立足于保家卫国、无私奉献的宏大命题，其创作理念却突破了以往纪录片中以时代背景、关键事迹、英雄人物为主线的故事模式。

《新兵请入列》对传统的创作理念做颠覆性的创新，人物不再是成熟的军人形象而是一群涉世未深的新兵；重点不再凸显令人惊叹的军事成果，而是呈现过程中的辛酸与奋斗；主题更是从直接彰显军人精神到参差不齐的个体成长与转变。此片为军事题材纪录片提供了一种全新的年轻化的表达方式。

1.“成长”的母题书写：由新兵到军人

“成长”母题作为影像价值文化的精神内涵，根植于各类题材的创作中。“成长”是中西方文学的核心叙事母题之一，莫迪凯·马科斯(Mordecai Marcus)在她的《美国成长小说研究》一书中说：成长小说“一类把成长描述青少年对外部世界的认知过程；另一类把成长阐释为认识自我身份与价值、调整自我与社会关系的过程。”与成长相关的内容因其对故事或内心的历时性书写，极易与观众产生共情。《新兵请入列》历时半年，扎根现实军营生活，记录了不同身份的00后个体在新兵连中的成长与变化。180天后进入部队的他们才算蜕变为一名真正的军人，这个充满艰苦与绝望的过程会不断刷新对自我身份的认知，也会重新定义自己的价值。

根据海德格尔提出的“此在”与“共在”问题，共在空间指的是个体和他人同时显现的存在方式，与他人互动的经历常常会促使个体发现自我存在的本真意义。因而，人物的个体成长必然与“他者”发证关联，由此衍生为不同的成长故事，这成为此片整体的叙事线索。《新兵请入列》将徐梦浩、段润芝、林俊龙、蔡灼瑜等几位不同的人物、情节、场景等统一到人物成长过程的行为中，为观众架构出富有戏剧张力的故事线，进而迸发出感性层面的情感体验。

片中的典型是一名北大哲学系的高才生——徐梦浩，刚入新兵连就被任命为新兵班长，故事刚开始就面临了严峻的考验与挑战。同班新兵不服他的训话，更不认同他的治理方式，“大家都是新兵，凭什么你指挥大家干活？”；因队友不认同他分配工作的方式，在刷完工作上产生激烈争吵；集体没有团结意识，个别新兵嚣张跋扈不服管理；比赛训练拖班级后腿……一系列难题让之前生活在“象牙塔”中的徐梦浩茫然失措，在实践为王的新兵连，之前学习的理论知识全无用武之地。徐梦浩选择当兵的理由是锻炼、改造自己，所以他并没有因为各种困难而退缩，直面自己的挑战，在老兵的指引下，他从自身找原因，意识到自己行事方式存在问题，同时也改变了自己生疏刻板的交流方式，以德服人、以理服人，用真情实感打动队友，借助野炊活动，主动融入集体活动，实现了和战友的“破冰”，最终凭借人格魅力把集体拧成一股绳，打造出团结的钢铁班级。处于共在空间的徐梦浩通过与队友、班长等他者的故事关联，将凝聚着个人与集体的身份认同内化为成长叙事的精神维度。

另外，《新兵请入列》的精神内核是将成长母题与家国情怀融合在一起。以年轻人的视角代入“保家卫国”身份的转变，启发着当下年轻人对“躺平”与“丧”的思辨。纪录片第一集开头在新兵应征入伍时，关于“是否愿意上战场”，会听到几个稍显犹豫的回答；在进行新兵训练时，也会看到几个不想坚持，“自己真的不行”的身影；在被班长点名批评时，也会有几个不在意不反思的脸庞。然而到第七集片尾，纯真可爱的“新兵蛋子”通过充满绝望的成长历程，喊出了“誓死捍卫祖国”的豪情壮志。他们在成长中面临着和家人团聚与坚守职责的内心抉择，形成了蜕变的高光时刻。

新兵，虽无法直接呈现成熟军人的神圣、高大形象，但其成长叙事的平实笔触与质朴的风格下，积蓄着军人精神中进步与发奋的潜力，亦步亦趋的实现着“少年强则中国强”的现实理想。

2.“个体”的形象呈现：凸显00后新面貌

成长与青春常以“伴生”关系构成主题。《新兵请入列》的主角正是生在新世纪、长在新时代的00后新兵。00后是被“标签化”的一代，“二次元”“网生代”“娇生惯养”“不成熟”等构成了了大众对他们的负面评价。近些年，随着主流媒体“去标签化”的报道转向，00后的媒介形象得到重塑和再造，逐渐破除了受众对其的固有认知和刻板印象，开始呈现积极正面的形象。如今的“00后”呈现出敢于拼搏、能吃苦、喜欢探索发明、开放新潮等形象特点。

军营中的新兵，为大众呈现了不一样的00后。当他们穿上一身作训服，这些少年身上就肩负了新的意义。《新兵请入列》中所选取的具备多元性、代表性、戏剧性的00后个体，脱离了军人身份的意义表述，呈现出与观众日常生活经验相联系的具体时空中的具体人物的具体行为以及具体心理。比如陆军新兵段润芝，云南大学本科在校生，性格活泼且学习优异，父母的掌中宝，在熄灯后的紧急集合中，反复的打包让她彻彻底底的当了一回“学渣”。这位外表娇弱的小姑娘，眼眶泛红的一瞬就紧紧抓住了观众的内心，开始担忧她是否能坚持下来，同时，她乐观的心态又让观众对她抱有无限的期待。当然，不负众望，段润芝成为一名驻藏戍边的女兵，并在第一次高原三公里跑步比赛中夺得第二名的好成绩。初来乍到的段润芝身上毫无半点军人气质，正是这种性格反差不断牵引着故事的叙事动力，让观众见证了她的蜕变。由此可见，个体化的形象呈现更易于拉近与观众的心理距离，从而吸引观众更加关注片中人物的性格变化与故事的发展走向。

我国著名纪录片编导冷冶夫，主张纪录片要保留生活的“毛边画面”，要捕捉一些看似偶然的、无意的、随随便便的生活片段和细节。此片打破镜头对准艰苦训练、意志坚定的人物形象，聚焦到没有特殊故事、固定情节的普通新兵：北大的耿直学霸徐梦浩；历出生在海边，曾是五星级酒店厨师的林俊龙；美术专业出身的蔡灼瑜。来自各行各业的新兵，同时也体现了我国国防建设与时俱进，注重后备力量的培养。

《新兵请入列》将一个个平凡的“小人物”置于特殊的军营环境之下，细致刻画了不同的人物性格与细腻情感，天真、调皮、成熟、直率等涵盖了多元化的人物表现，失败后的坚持与不服输同时也凸显了00后的新面貌，树立了时代榜样，构建了新时代年轻人的身份认同。

如同片中解说词所说：拒绝被“丧”主宰，与绝望过招后，学会逆风飞翔。这些新生代00后中的差异化个体，为军事题材注入了青春的热血，年轻一代保家卫国的誓言同时也使成长这个母题的书写富有感染力。

3.“趣味”的审美转向：从严肃到亲民

要想在媒介融合时代站稳发展脚跟，纪录片势必要增强“趣味性”。趣味作为一个美学含义，指的是艺术作品中所蕴含的自然的、主旨上的和主观的情趣，这种“趣”指的是作品内在的情感价值，它是审美欣赏者所追求的高层次的情感体验。“趣味性”与“娱乐性”不同，即使它也具有一定的娱乐性功能，但更注重情感的投入与反馈。

进入互联网时代以后，军事题材纪录片褪去了长久以来严肃正经的讲述风格，开始贴近大众市场的亲民性需求。从叙事风格上来说，《新兵请入列》通过一个个有趣的个体故事的讲述勾画出一幅虽艰苦却也有轻松欢乐的军营生活图景，同时，多条故事线的交叉叙事也增强了观众的趣味体验。

此片的趣味性还体现在恰到好处出现的风趣且富有诗意的旁白。《新兵请入列》打破了由正派的男性声音来为军事题材配旁白的传统，邀请了央视记者王冰冰来配音。王冰冰甜美俏皮的声音看似与大众认知中刚正、英气的军人形象不搭，但在观看过程中可以明显感知，这种语气丰富、情感细腻的旁白恰好衬托了可爱、纯真、懵懂的新兵形象，刻画出不同人物的细节，如转体左右不分、军歌演唱跑调、班长把战友指挥到“撞树”等一系列训练过程中的“笑点”，“母胎学霸”“划水摸鱼”“被现实摩擦”“伏地魔”等轻松幽默的旁白语言也凸显了纪录片的年轻化表达。

另外，充满诗意的抒情语言，也强化了纪录片的审美体验。

跨过雪山大海，去往浩瀚蔚蓝，三个月的新兵连长成一朵朵饱满的蒲公英。风起时，他们各自去往风的彼岸；云静处，他们努力成长扎根展蔓。新的战场，携梦远行，不负光阴，是青年人对世界的回应。新的起点，等风来，不如，我们追风去。

这种诗意化的语言舒缓而平静，不仅弥补了画面表现的不足，还延长了情感体悟，深化了主题，给予了观众足够的心理时间去感受新兵们成长的过程与收获的喜悦。

“趣味”为军事题材纪录片这种严肃和说教的内容形式找到了一个走进大众视野的好方法。在当下这个全民娱乐化的时代，影视行业的竞争日趋白热化，军事题材纪录片本就不具备竞争优势，在保证其主流意识形态不偏离，同时又能给大众愉悦享受的基础上，走亲民、趣味的风格路线，并不是对过去的完全抛弃或否定，而是对新领域的创新性尝试，为的是满足多样化的市场需求，跟随观众的审美变化。

《新兵请入列》从“为什么想来当兵”“如果有战争，你上吗”等一系列问题开篇，通过真实的新兵训练生活的纪录，围绕成长的思想内核，将中国军人的精神与年轻一代的信念理想相糅合，达成了新时代的主题书写，探索了一条军事题材纪录片讲故事、述情感的新体系。

三、新时代军事题材纪录片的传播新突破

2018年，播出于中国军网的八集纪录片《新兵》，同样是以新兵为主要讲述，围绕初训、不适、行进、磨砺、初心、血性、“双实”和蜕变等八个关键词，展现了训练的艰苦与逐梦的过程，刻画了中国军人不畏艰苦、认真执着、吃苦耐劳的宝贵精神品质。与《新兵请入列》相比，二者相似的讲述对象，不同的叙事风格与传播策略，前者并未引起过多的关注，后者却开辟了军事题材纪录片的年轻化表达模式，为今后同类型纪录片的创作提供了创新思路。由此可见，新时代军事题材纪录片的传播新突破要遵循三大要素：时代性、创新性与情感性。

时代性。内容上要聚焦青春一代的精神品质，彰显军人的生机与活力。传播上要立足于媒体融合的时代背景下谈纪录片的生存、发展和未来。媒介融合的快速发展已经很大程度上改变了大众的收视习惯，视频网站正在代替传统媒体，手机等小屏正逐步代替传统电视。因此，平台互联网化是此类纪录片必将面临的新变化，这是时代发展的必然。

腾讯视频平台的《新兵请入列》，既区别于新媒体平台的商业内容，又发挥了央视网独有的军事内容的资源优势。在播出期间利用碎片化的剪辑，以短视频的方式在抖音、微博等社交媒体平台形成有效的传播引导，引发了网络上关于新兵故事的讲述热潮，提高了此类纪录片的宣发效率，促进了更大范围的影响，无形中扩大了“军事”题材的受众范围，实现了硬性题材的“软着陆”。

创新性。运用故事化的叙事策略创新叙事形式，满足大众的需求，或可借助新媒体技术，丰富画面的表现形式与内容，增强大众的沉浸式观影体验。《新兵请入列》虽未运用新技术手段，但其讲述的真实的人物故事展现了军人成长过程中的内心世界，对于人物细节的刻画比以往纪录片中单纯的表现军队训练生活更富有戏剧张力。

情感性。军事题材纪录片说到底是讲述军营背景下的人物的故事，若想达成情感上的互通，必然要打破传统的、非娱乐性的精英话语的建构，因为只有贴近生活、贴近大众的平民话语才有助于让大众主动接受且认同主流意识形态的表达。无论是人物的内心情感还是作品的精神内核，如今的军事题材纪录片不再局限于传统媒体时代的各种政治要求，时代发展的不可逆为其提供了新的创作契机。舍弃历史文献而选择现实关怀、拒绝严肃正统的话语体系进而转向趣味性的审美体验，新时代的军事题材纪录找到了一条新的突破路径。

长久以来，军事题材纪录片一直被看作军队、国防的宣传片，有不少学者建议应当从更高的层次、更广的视野思考现代军人的历史使命和责任担当,走进军人的内心世界,思考军人的社会价值。《新兵请入列》或许只是为军事题材纪录片的“软着陆”打开了一扇窗，随着市场化的改革与推进，各类宣传色彩浓厚的传统题材的纪录片也会渐渐摒弃各自的精英话语体系，找到自己的破圈之法，以平等的视角记录与讲述真实的生活与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