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州文庙的空间教化实践
2021-12-23王坦
王 坦
定州文庙的空间教化实践
王 坦
(华中师范大学 教育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9)
文庙作为无形的“教化空间”,从里到外都浸染着儒家经典思想。通过建筑学和建筑现象学考察定州文庙的选址、布局与装饰,可以发现文庙选址:山环水汇,藏风聚气;文庙布局:中轴对称,左右对应;文庙装饰:情景对映,意境相合。定州文庙正是通过特殊的建筑空间宣扬着与四书五经不同的儒家伦理道德,发挥着独特、隐性的教化作用。
空间;选址;布局;装饰;教化
自公元前478年鲁哀公将孔子故宅改为“庙屋三间”开始,随着历朝历代统治者对孔儒及其思想的推崇,孔庙得以不断扩建增修。及至明清,全国文庙均形成了布局规整、风格独特的建筑模式,创造了独有的建筑文化,沉淀着经年累月的儒家思想。作为鲜活、生动、具体地传播儒家文化的载体,定州文庙通过潜移默化地作用发挥着垂教万世、教化万民的作用。孔子第75代嫡孙孔祥峰深刻指出:“小到修身齐家、待人处事,大到治国利民、匡扶天下,儒家思想成为人们思想的基本规范和行为的基本准则。”[1]孔庙作为主祀孔子,从祀先圣先贤,旁祀乡贤名宦,传播儒家思想的封建礼制性建筑,自然从选址到布局再到装饰都渗透了儒家文化因素。意大利建筑史学家鲁诺·赛维曾说:“建筑的特性在于它所使用的是一种将人包围在内的三度空间中……人可以进入其中,并在进行中来感受它的效果。”[2]由此,笔者从建筑学和建筑现象学的角度来考察定州文庙的选址、布局与装饰,一方面为研究文庙个案提供范例;另一方面扩大文庙的研究方法和研究视角并为“文庙学”的建立贡献个人力量。
一、文庙的选址:山环水汇,藏风聚气
在以自然经济为主导的中国古代农业社会中,农业生产过程中涉及到人与自然如何相处,先人在与自然相处中,形成了关于人与自然和社会基本关系的认识体系,即“天人合一”观。“天人合一”不仅属于中国传统哲学的主要观点,更是儒家思想的重要内容。“天人合一”发源于庄子的“天地者,万物之母”,后经孟子的“性天相通”观与董仲舒的“人副天数”论后日渐发扬光大,及至宋代张载、二程时形成成熟体系。尽管他们的哲学理论各具特色,但总体来讲具有以下三个共性特征:“一是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肯定人类是天地的产物即自然的产物;二是自然界有普遍规律,人也要服从这普遍规律;三是人生的理想是天人的调谐。”[3]57总而言之,人被认为整体环境中的一份子,人与自然是浑然天成的,人的福荣寿禄与自然事物一一对应。人的社会活动与自然界的变化状态是互相影响的,人、环境、建筑三者形成是一个有机联系、动态平衡的整体。
作为“庙学合一”的礼制性建筑,文庙承担着为当地培育人才的责任,选择“吉地”可以使本地“甲第连绵”,而“凶地”则会“道衰丁败”。“宋以后往往将地方科举的兴盛与否归咎于孔庙选址。”[4]185为使文脉兴旺,大利科甲,往往“考诸阴阳家者之说”而另寻“吉地”。缺少现代科技支持下的古代社会是怎样选择“吉地”兴旺文运呢?这便和“风水”一词紧密相关。“风水”又称堪舆、形法、青囊等,是中国古代社会关于环境选择的独特学问,“风水理论是我国先民在漫长的生存活动实践中总结出的一套完整的人与自然和谐的规律。”[5]48风水学中的最大特点,即重视人与自然的相互联系与有机感应,并寻求人与自然的完美结合与互相协调。李约瑟曾经一针见血地指出:“再没有其它地方表现得像中国人那样热心体现他们伟大的设想‘人不能离开自然’的原则……皇宫、庙宇等重大建筑自不在话下,城乡中无论集中的,或是散布在田园的房舍,也都经常地呈现对‘宇宙图案’的感觉,以及作为方向、节令、风向和星宿的象征主义。”[6]337-338可见,风水理论对中国古建筑选址影响广泛深远,涉及到城池、寺庙、陵寝的相地,以及村落、民宅、坟茔的选址。定州文庙作为古建筑,其选址必然考虑风水因素。
作为中国文化风水之鼻祖,郭璞所著《葬经》对后世堪舆之术影响深远,其对阳宅与阴地的选址均有论及。《葬经》认为,轻清的“气”属于阳性,重浊的“气”属于阴性,只有二者结合方能形成世界万物,“夫阴阳之气,噫而为风,升而为云,降而为雨,行乎地中而为生气。生气行乎地中,发而生乎万物。”[7]340对风水选址来说,某地“气”的数量多少关乎到人丁兴旺与福禄荣寿。因此,“气”是风水理论的精髓要义。“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古人聚之使之不散,行之使之有止。”[7]341所以,无论是民宅的相地还是都城的营建均非常重视对“气”的汇集与利用,而防止“气”随风而散。那如何使气聚而不散?手段为“得水为上,藏风次之”。[7]343由此可见,“得水、藏风”是风水理论的核心要素,是古建筑选址的重要参照标准。风水学中,择水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地理之道,山水而已”“吉地不可无水”,甚至认为,“未看山时先看水,有山无水休寻地”。所谓“得水”,即“吉地”附近宜有水,有水就表明“气”旺盛,无水则象征“气”薄弱。此外,“水源长、流量大与生气的旺盛成正比。”[8]因此,许多文庙都开凿泮池,汇水于此,助“气”聚集,以昌盛文运,大利科甲。所谓“藏风”,即使“气”不噫,防止“气”向四面八方扩散。《葬经》认为,风和“气”是同种物质(阴阳二气)的两种不同存在状态。当“气”露出地面,升入空中后,就会变为风,如果风被吹散荡尽,便无法利用。为防止“气”被吹尽,需要有山挡住风,这样凸显出环绕“吉地”山的重要性。
据沈旸先生对692例地方孔庙选址统计,“以东最甚,次之为东南、西,再次乃处于一个数量级的南、东北、北、西南,而西北最少。”[4]183总体来看,文庙选址不外乎考虑到将其定位在朝气蓬勃的日出之向,或是山水环绕的优雅圣境。为何定州文庙偏偏位于州治西北,而历经北宋、金、元、明、清及民国的多次修葺,位置却没有一丝变动,这不得不说文庙选址颇得“风水”之法。水作为自给自足的农业生产之命脉,凡饮用、去恶、舟楫、耕渔之效,均取自于水。水对“气”的聚集至关重要,从“水运”上看,定州文庙吉兆有三。
一是滱水位于州北十里的,其“源出山西大同府灵邱县……过曲阳入州界,绕城北至东门,逶迤而下”。[9]28-29滱水自西而来,经城北,曲回流转,向东而去。风水理论认为,水道不应该笔直地通过一地,水流也不应该过于湍急,否则就认为此乃“凶兆”。在风水师看来,“风水中所谓吉祥水道都是流速平缓,蜿蜒屈曲……若水流逶迤前行,荡荡悠悠,好像满怀留恋之情,一步三顾穴,不忍遽去。”[3]129
二是卢奴水位于州西北十余里,“水黑色渊而不流,俗谓水黑曰卢,不流曰奴。”[9]28-29卢奴水在唐城①注入滱水。风水理论认为,风水“吉地”因有水流相汇,这样的位置称为“水聚格”。所谓“水融注则内气聚”。[10]发源于州西北的卢奴水,曲曲弯弯汇入滱水,两河汇聚处恰位于州北之地,“气”遇水而止,汇水而聚。此外,从古代地理学角度看,于此选址可以利用河流汇聚之便利,方便人员往来。
三是一口黑虎泉位于城之西北,“周塬一亩许,清澈可爱,流入滱水。”[11]源源不断,喷涌而出的泉水,产生蓬勃朝“气”,象征着当地人才辈出,文运昌盛。
文庙选址之所以看山,目的是“藏风聚气”,这就要求山峦高耸叠嶂,环抱四周,既有遮挡风寒之实效,又含聚气成才之象征。正如风水师所言:“外山环抱者,风无所入而内气聚。外山亏疏者,风有所入而内气散。气聚者暖,气散者冷。”[3]243
定州境内多为平原,山主要位于西北部。从“山脉”来看,定州文庙吉兆有二:
一是位于曲阳县西北一百四十里,被尊为“五岳”之一的恒山。恒山“自山西浑源州发脉,由蜚狐岭达曲阳”。[9]41恒山呈东北西南走向,绵延数百里,高耸入云。风水理论认为,平原地区并不惧怕风,然风却有阴阳之分。向南、向东所受者为暖风、温风,谓之阳风。然而,向西、向北所受者是凉风、寒风,谓之阴风,宜有近案遮挡,否则风吹骨寒,道衰丁败。风水理论还认为,气口位于南方,“吉地”的南方或是西南方应该有纵向的山川作为来“气”之口,“气”会源源不断由此而来。定州属于温带季风性气候,冬半年常刮西北风,东北西南走向的恒山恰挡住了从西北方向刮来的阴风,既保证了温度的适宜,使“气”不会扩散,又未阻挡南方源源不断喷涌而来的“气”。
二是在定州围聚而成的众砂山。灵山“脉自恒山来,旁有庐山、飞山并峙。”[11]此外,在定州西有虎山,北有焦山。如果说恒山是龙脉,那么灵山、庐山、飞山等众山皆为砂山。龙脉又称“主山”或谓“镇山”,多位于“吉地”北部或西北,为“吉地”依傍之山。砂山指发源于主山,环抱“吉地”并与主山互成对景,形成隶从关系的群山。砂山的数量、位置与形状也关系到文庙中可以利用“气”的数量,是衡量“吉地”与否的重要标准。“砂是龙脉之护神,地无砂则风不能庇,气不能聚,风吹则气散,成败地矣。”[3]124环绕文庙四周五座砂山与镇山——恒山形成主副伴随关系,协助主山遮挡西北方凛冽的寒风,利于气的汇集。
此外,位于山水之间的定州文庙符合董仲舒所提倡的,秀丽山水不仅可以洗净人的杂念,还能培养人平和中正的品德,使人获取天地之精华,从而有助于身心健康。从现实意义上考虑,地处西北一隅的定州文庙远离市集与居民区,为祭祀和教学提供肃静氛围。
综上所述,定州文庙选址在“风水”理论和儒学“天人合一”哲学观影响下,反映了先人道法自然、师法自然、融合自然的遵循,是中国古代建筑与中华古文明智慧的结晶。
二、文庙的布局:左右对称,以中为尊
儒家文化作为中华文明的杰出代表,深刻地影响着中华民族的民族精神与民族性格。建筑作为生产实践中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不可避免地受到儒家思想的浸润。作为纪念孔子而兴建,传播儒家学说的礼制性建筑,文庙将儒家文化展现得淋漓尽致。“只有在这样的环境和气氛中,才能使后人感受到先师孔子的伟大,孔庙的建筑布局处处体现出孔子文化思想内涵的核心内容。”[5]95
文庙作为“庙学合一”的建筑,其布局方式必然以祭祀区域的核心“庙”和教学区域的核心“学”来展开。文庙布局方式大体上可以分为三类:“前庙后学”“左庙右学”“右庙左学”而尤以“左庙右学”布局方式居多。
不论何种布局方式,首先要明确一点,“应该以明伦堂和文庙的关系来确定庙学的布局形式。”[12]北宋皇祐元年(1049年),定州州牧韩琦依庙建学,创建明伦堂于大成殿后,定州文庙“庙学合一”制度正式确立,形成了“前庙后学”的布局形式。明成化二十一年(1485年),定州州牧裴泰移建明伦堂于庙之西北,布局变成了“左庙右学”。然而,为何改变定州文庙的布局形式?是全国性行为还是定州一地而为之,资料并未明确记载,只是有“学居庙后,地隘而狭,弗足以称伟观”,“学居庙后非制”的模糊表达。沈旸先生认为,“孔庙的庙学布局虽主要为三种,但其实并无定制,或参照都城,或因地制宜,或基于地方对尊卑表达方式的不同理解。”[4]192
(一)中轴对称
“礼”是儒家思想的核心价值观念,礼即法,亦即理。儒家用“礼”规定以血缘和氏族形成的社会的伦理道德和行为规范,责成社会上所有成员都遵从礼制规定,从而形成一个长幼有序、尊卑有别、等级分明的社会。历代统治者也用“礼”作为强化统治秩序和巩固宗法制度的重要手段。正所谓,“礼者,所以定亲疏、决嫌疑、别同异、明是非也……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礼不定;宦学事师,非礼不亲。”[13]中国古建筑的对称意识和轴线观念特别强烈,展现出严格的等级制度,这不能不说和儒家倡导的“礼”制观念密切相关。在2000余年封建等级社会根深蒂固的影响下,大到建筑形制、群体组合、屋顶形式、开间面阔,小至彩色装潢、朝向方位、建筑材料,所有构造与部件都严格遵循鲜明的等级制度,建筑自然就成为儒家“礼”制的象征与载体。
作为封建礼制性建筑的杰出典范,文庙是一个生动、鲜活、具体地以“礼”为主线的儒家文化载体。在“礼”制思想牵制下,定州文庙体现出主次鲜明、尊卑有序的等级性特征。大成殿位于文庙中院南北方向中轴线上,以大成殿为中心,中轴线从南到北分别是泮池、棂星门、戟门。东西两庑、名宦祠、乡贤祠等附属建筑分列于东西两侧,左右对称,布局严谨,凸显出文庙的秩序性与等级性。
(二)局部与整体相协调
若说“礼”是儒学观念的价值观,那么“仁”就是儒学观念的社会观。儒学在承认社会具有上下、长幼、尊卑、贵贱之分时,也认可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仁爱”的一面。因此,要提倡“泛爱众”“以和为贵”“温良恭俭让”,从而“更多地考虑他人以至人类社会及自然界整体”[14]以达到和美、调谐的效果。定州文庙的每个单体建筑都有其独特的样式、形制、规格,发挥着自身独特的功能。然而,单独的门、楼、殿、庑均无法发挥文庙最大功能,只有“和而为一”才能发挥其“教化天下之人”的作用。在单体建筑上,各部分之间的装饰、比例、细部、尺度等都能互相协调、相互照应。因此,定州文庙可以称为“和”建筑美学观的典型代表。
(三)三进院落
儒家学派推崇“中庸之道”,“中庸”思想顺其自然地渗透到儒家礼制建筑中。《中庸》:“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大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不论是在天文观测、地形勘察,还是在建筑选址、都城布局,古人都体现出对“中庸”的推崇。在“中庸”思想影响下,古建筑师将最重要的建筑置于中间,次要建筑分列于两侧,不仅构成“中正和谐”之美,又表现出“王者居中,中为至尊”的政治伦理。例如:在“棋盘制”的西周王城内部,周王城的平面建筑形制由对称道路划分而成的九区正方形,王宫居于中心地位,其余人生活在周边。“王者居中”便于对下属人员进行统治,体现古人“居天下之中”的王权至上思想。再如曲阜孔庙依皇宫之序,是等级最高的九进式院落,金声玉振坊为序幕,圣时门、弘道门为过渡,大成殿居中为核心与高潮,圣迹殿为尾声,主次分明,层层推进,突出展现了大成殿的主体核心地位。作为地方性文庙,定州文庙为三进式院落,②由前到后形成前导、主体、后续三个部分。前导部分包括泮池、棂星门等;主体部分包括大成门、大成殿、东西两庑以及乡贤、名宦祠等;后续部分为学正宅、训导宅以及生活设施等。前导和后续空间较为空旷,建筑低矮狭小,居于文庙南北两旁;主体空间则较为密集,建筑高大雄伟,居于文庙中心区域,形成统领其他建筑的威严。
三、文庙的装饰:情景交融,意境合一
早在2000多年前,古罗马建筑师维特鲁威指出,美观是建筑的三大基本原则之一。文庙装饰是提高文庙美观的重要措施。定州文庙装饰可以分为自然装饰与人文装饰,两类装饰都渗透有儒家思想的精髓且表现出丰富的意向性。
(一)文庙的自然装饰
文庙一方面作为祭祀“圣人”孔子的寺庙,在植物选择方面要体现肃穆、庄严之感;另一方面作为地方学宫,兼负为本地培养人才的责任。因此,配植既要营造静谧、肃杀的氛围,还要给人以蓬勃向上的朝气、活力。
作为儒家思想的自然审美观,“比德论”认为大自然中的某种事物之所以能引起欣赏者的赞美,在于它们的自然属性与欣赏者的品德有相似品格。“‘君子比德’于自然景物是中国古代儒家思想的文化价值取向。”[5]135为了能使学子追慕“先贤”,达到“圣人”的思想境界,文庙需选种有意蕴的植物,体现自然与人文、具象与意象的和谐统一。
柏树寿命长,四季常绿,高大壮观,是文庙内分布最为广泛的树种。孔子赞颂其精神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将傲然矗立于严寒中的柏树,比德于君子在艰难困苦面前仍勇往直前,不屈不挠,象征着君子坚强不屈的人格品质。葱葱郁郁、高大挺拔、如龙似凤的柏树给祭祀活动营造出庄严、肃杀的氛围。定州文庙种植柏树早有记载。万历七年(1579年),州牧王禄在泮池甬道两侧“种植槐柏,森蔚成深,荡荡如砥,神路通矣。”[15]76道光二十七年(1847年),州牧宝琳在倡率本郡士民大加修整文庙时,在文庙内“植柏树数百余株”。[15]39咸丰元年(1851年),州牧宝琳在文庙“增新柏三百九十八棵”。③民国十二年(1923年),知县何其章兴修文庙后,“大成殿前有柏六十七株;戟门前柏十株;泮池南北柏树一百零二株。”④现今定州文庙有古柏一百零八棵,占现有文庙树种绝大部分。现如今文庙东、中、西三院中轴线左右两侧基本都对植柏树,突出了儒家“礼”制文化。参天而立,蔚然成森的古柏,在营造肃穆、庄严的氛围中发挥着举足轻重的效用。置身其间,儒生便会发自内心的产生源源不竭的动力与蓬勃向上的朝气。
在定州文庙棂星门和大成门围成的廊院内,种有“东坡双槐”。两棵古槐为宋代文学家,时任定州州牧苏轼来文庙祭孔时亲手栽植,其树龄已高达900余年。主干虽已干枯,但旁侧萌芽,槐叶青翠,东槐“葱郁如凤舞”,西槐“虬枝如神龙”。来访游客见到“东坡双槐”,思绪跨越千年时空,联想到苏东坡在定州的往事与功绩,意蕴无穷,表达后人对苏东坡的敬仰与思念之情。
在文庙第二进院落有一颗槐抱椿,就是一棵老槐树怀里长着一棵椿树,故取名叫槐抱椿。据了解,这棵老槐树在70多年以前已枯死成干柴状。令人感到奇怪的是有一年在树下面自然生出了这棵椿树,它长势迅猛,一年内长了33.9尺。随着椿树迅速生长,奇迹发生了,这棵本来已枯死成干的古槐又枯木逢春长出了新芽。椿树用新的生命带给古槐年轻的活力,古槐也用自己温暖的怀抱为年幼的椿树遮风挡雨。两棵树,一老一少,一高一矮,好像忘年交一样,倾听着时间的声音,咀嚼着岁月的味道,感受着时世的变幻。“槐抱椿”谐音“怀抱春”,其寓意是给莘莘学子蓬勃朝气、催人奋进,象征着儒家思想青春永在、万古流芳。
(二)文庙的人文装饰
人文装饰是经人工雕琢附着于实体建筑的艺术表现形式。作为儒家礼制性建筑,文庙的人文装饰具有鲜明的儒家等级色彩且饱含深意。孔祥林精辟指出:“不论建筑的开间、屋顶的形式、斗拱的踩数、屋瓦的颜色质地、彩画的颜色图案、建筑的高低大小等等无不受到礼制规定的约束。”[16]在功利主义者看来,人文装饰是可多可少的,甚至认为是不必要的累赘。事实上,每个时代的意识形态、价值观念、行为准则都蕴藏在建筑装饰中。因此,人文装饰对建筑而言,是广泛存在、必须具备的;就人而论,是由表及里、熏陶感化的。无论何时何地,我们都无法摆脱装饰对建筑的影响,只要我们把建筑与追求美的理想联系起来,装饰的因素就会在潜移默化中发挥作用。
四根拔地而起的石质通天柱架起了定州文庙棂星门,其顶部以珠琉璃瓦雕绘出云海波涛,烘托出二龙戏珠图案。一排整齐划一的“万字符”挂在棂星门的门檐上。作为古代的一种符咒,“卍”字符用作护身符或是宗教标志,形似螺旋状,好像火辣辣的太阳和熊熊燃烧的烈火。文庙棂星门下的“卍”字符,四端纵横延伸,互相衔接,当地人称之为“卍字锦”,象征学子在仕途上“万事如意”“前程似锦”。在棂星门和明伦堂前分别有一对石狮雕塑,“狮”与“师”同音,中国古代就有“太师少师”“连登太师”的说法,人们将“狮”看作“师”,营造出文庙尊师重道的氛围。此外,狮子既能辟邪镇宅,又能彰显权贵,矗立于门前还能还烘托出文庙庄严、肃穆之感。
屋顶形式独具特色,形成装饰性与等级性的一一照应。在中国传统建筑设计中,屋顶等级由高到低依次是庑殿、歇山、悬山和硬山。此外,单檐级别低于重檐。北京孔庙大成殿上装饰了庑殿式屋顶,作为最高等级屋顶式样,显示出与地方文庙大成殿多为悬山或歇山式屋顶的差异。硬山顶多用于宫殿、寺院、庙宇、陵寝中的附属建筑。定州文庙的主体建筑大成殿、明伦堂为悬山顶,而东西两庑、名宦祠、乡贤祠均为硬山顶,这样就突出了教学区域核心明伦堂与祭祀区域核心大成殿。
彩画虽不引人注意,却蕴含深意,是人文装饰的重要组成部分。早在新石器时期,先人们为了防腐防虫就广泛地在建筑上使用彩画。“从世界各民族的建筑来看,中国古代的匠师可能是最敢于使用颜色、最善于使用颜色的了。”[17]明清之际用这种鲜艳的颜色体现强烈的等级制度。官式建筑彩画按等级由高到低可分为和玺、旋子、苏式三种。雍正皇帝为了表现“尊孔崇儒”的态度,在曲阜孔庙大成殿装饰和玺彩画。旋子彩画的中心图案与和玺彩画并无明显区分,只是在两侧出现了涡卷纹以作区分。旋子彩画始见于元代,定型于明代,成熟于清代,是文庙建筑中运用最为广泛的彩画类型。定州文庙只在大成殿使用和玺彩画,崇圣祠和棂星门只用了旋子彩画,从彩画的使用上体现出建筑的等级。
斗拱向外挑出,既称“出挑”,又名“出踩”。作为中国传统建筑的独有构件,斗拱早在春秋之际便运用于实践之中。起初,主要起承上启下、承担负荷的功用。明清之际,斗拱的实际作用已经明显衰退,而主要起装饰作用,其中最重要的则是等级标志。斗拱出踩的层数越多,建筑物的等级就越高。从建筑等级森严的故宫就可以看出,斗拱的数量和建筑的等级密切相关。“紫禁城太和殿第一层用了七踩金斗拱,第二层用了九踩溜金斗拱。”[18]定州文庙棂星门的斗拱最为壮观,明楼四昂九踩,次楼三昂七踩。此外,魁星楼也有五踩斗拱。
大成门铜环上的装饰性底座称为“铺首”。门扇上安装拉手,一方面,方便进出人员开关门;另一方面,“铺首”作为门的辟邪物,将其安装于门上可以驱邪避恶,看守门户,使文庙得以安宁与平和。
无论微观上的装饰,中观上的布局,还是宏观上的选址,定州文庙由内到外,从大到小,都浇铸着儒家思想的灵魂,体现着浓厚的伦理道德观念和森严的封建等级制度。作为践行儒家礼制的“活化石”,定州文庙在这种建筑组合体中,形成巨大且无形的教化空间,发挥有别于四书五经的隐性教化意蕴。儒生置于其间如鱼游于水,身心自如却浑然不觉,不知觉地便成为儒家文化忠实的信奉者与笃定的践行人。
注释
①位于州北十里,尧故都。参阅:[清]王大年、魏权:《直隶定州志》卷1《古迹》,雍正十一年刊本,第57页。
②目前,定州文庙北部(后续空间)被外单位占用,现在为两进式院落,但从当时建筑规划看,定州文庙为三进式院落。
③宝琳:《文庙坛祠树木碑记》,碑刻现存于定州文庙博物馆内。
④王思棠:《重修文庙碑后记》,碑刻现存定州文庙大成殿左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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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定州市档案局. 直隶定州志: 卷22 [M]. 北京: 九州出版社,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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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刘新. 儒家建筑:文庙[M]. 北京: 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 2013: 204.
Space Education: A Case Study of Location, Layout and Decoration of Confucian Temples
WANG Tan
( College of Education, Central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Wuhan 430079, China )
Confucian temples serve the feudal state to promote Confucian ideology as an intangible educational space immersed in classical Confucian thoughts. The purpose of this paper is to study the case of site selection, layout and decoration of Dingzhou Confucian Temple in the architecture and architectural phenomenology. It found that Confucian temples are located in the mountains with rivers running around to avoid winds for richlaid out structurally in the left and right symmetry with the middle as the main section, and decorated with the scenes blended in artistic images. These temples work as a unique educational space through the specially-designated architectural styles.
space; layout; site selection; decoration; education
G529
A
1008-0627(2021)01-0012-07
王坦(1989-),男,河北保定人,讲师/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教育史与教育政策。E-mail: 1101251621@qq.com
(责任编辑赵 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