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流行语“我也是醉了”的会话含意分析

聂嘉瑜

（淮阴工学院,江苏淮安 223003）

一、引言

近年来，随着网络媒体的快速发展，现代信息技术成果的共享，以及微博、微信等聊天软件的推广，许多网络用语随之蓬勃发展和流行起来。网络流行语是指在网络上流行的非正式语汇，往往在特定的网络媒介传播中表达特殊的意义。作为时下最热的网络流行语之一，“我也是醉了”是一种对无奈、郁闷、无语情绪的轻微表达方式，其实际使用非常灵活，其会话含意总是与特定的语境及说话人的意图密切相关，可表达惊讶、抱怨、无语、批评、陶醉等各种会话含意及主观情感。Grice在《逻辑和会话》（1975）这篇论文里引入了“含意”（implicature）的概念，含意即话语所隐含的意思，需要我们推测和判断，他区分了“规约含意”（conventional implicature）和“会话含意”（conversational implicature），与规约含意的由话语的规约意义决定不同，会话含意则是根据语境知识包括说话人的身份、说话的时间、场合等来决定的。

为了探讨网络流行语“我也是醉了”会话含意的产生过程，即在特定语境中听者如何解读言者想要表达的意义，本文在对“醉”这一关键语义进行溯源及对“我也是醉了”这一流行语来龙去脉进行梳理的基础上，以微博、微信等网络语料为例，对“我也是醉了”在具体语境中丰富的会话含意进行了分类和推导，意图对这一高频词的会话含意及表意效果有更深入的探究。

二、“醉”的语义溯源

祝鸿熹主编的《古代汉语词典》（2000：1143）对“醉”做出了如下释义：（1）因饮酒过量而神志不清的状态。如“苍颜白发，颓然乎其间者，太守醉也。”（2）昏聩，糊涂。如“众人皆醉，我独醒。”（3）沉迷，陶醉。如“他人烂醉锦瑟旁，君独醉心编简香。”（4）用酒泡制的食品。如：醉枣，醉虾。

莫衡等主编的《当代汉语词典》（2001）和《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2012）对“醉”的解释都保留了上述（1）（3）（4）的义项，没有了（2）糊涂这一义项的单独描述。另外，赵帅妮和吴芳的研究也显示了这一特征，她们从国家语委现代汉语语料库中检索了748条含有“醉”字的语料，各义项分布情况如下（2015:155）：

谷衍奎编著的《汉字源流字典》（2003:808）对“醉”的语义演变做了详细说明并解释如下：醉，本义指饮酒适量：主意未殚，宾有余倦，可以至～，无致迷乱。引申指饮酒过量，神志不清：～不成欢惨将别｜喝～了。由沉醉又引申指沉迷：目断南浦云，心～东郊柳｜暖风熏得游人～｜陶～。又引申比喻糊涂：众人皆～而我独醒。

由此可见，在不考虑特殊语境时，“我也是醉了”的可能意义有：我喝酒过量，有点神志不清；某事物使我沉迷陶醉；我糊涂了。但从目前“我也是醉了”在网络上的各种用法来看，“喝醉”之义已消失殆尽，“醉”在实际使用中被赋予了新的含意，更多的是一种主观情绪的表达。而“含意是话语在真正的语言使用中所隐含的意思。与字面意思不同，一句话的含意需要我们去推断说话人在特定语境下所隐含的意思”。

三、“我也是醉了”的来龙去脉

“我也是醉了”及相关说法20世纪初便在湖北武汉地区和江苏连云港地区流行，其运用在80后、90后群体中相当普遍。武汉人习惯说：“老子醉了（发liao音）～～”或者“我醉～～了”，通常表示无奈、郁闷、无语之意，在有些情况下也表示轻微的不满、嘲讽。

“我也是醉了”这句话最早起源于电子竞技圈。2012年，王思聪组建的IG战队在参加 英雄联盟比赛时，ID为PDD的选手玩蜘蛛的时候操作失误，有人吐槽他“是喝醉酒来玩的吧”。之后在电竞圈里，玩家们开始跟风，发生失误时自嘲：“我也是醉了”。游戏直播的主播也纷纷喜欢说“醉了”。大家在看Dota2比赛时，发现有些选手感觉在梦游，出现非常明显失误的时候，也评论表示“看醉了”。就这样，“我也是醉了”受到许多玩家不自觉地效仿和认可，并在这个圈子中不断壮大。

这个词后来被贴吧、微博段子手沿用并从网上开始流行，在Bilibili网（简称B站）、新浪微博、微信朋友圈被越来越多的人使用，无论自己发内容，还是评论别人的内容，都说“我也是醉了”。

四、“我也是醉了”的会话含意分析

语用学中的含意是“话语的特征，而不是句子的特征，因此，同样的语句在不同的情景下有着不同的含意”（Implicatures are “the property of utterances, not of sentences and therefore the same words carry different implicatures on different occasions”）。根据Grice（1975：50）的观点，听者在解读言者的会话含意时需考虑以下几个因素：常规含义及其相关表达、合作原则及其准则、语境（包括语言语境和情景语境）、背景知识、假设言者和听者都知道以上四项。

通过对微博、微信等网络语料的分类梳理，笔者发现“我也是醉了”在具体语境中的会话含意大体可分为以下五类：

1.意想不到，惊叹不解。例如：

a.征服广场舞的男人们，【也是醉了】~（来自某微信公众号标题）

b.南京一中校运会在南京理工大学操场开幕。校长尤小平着超人服装宣布活动开始，随后他一甩红色的斗篷，摆出超人的经典造型。副校长芮玉贵的造型是蝙蝠侠，看上去相当酷。#也是拼了，【也是醉了】#（来自微信朋友圈）

c.没有牙神经的牙齿还会痛，【我也是醉了】。（来自新浪微博）

这些例子与常理或人们的预想相违背，是“我也是醉了”这一话语最常见的用法。例a, b除意想不到之意外，有一丝诙谐幽默，因为事件本身并不符合谈论对象的性别、身份特点。例c则表达了说话者深深的无奈和难以理解之情。

2.不合心意，无语抱怨。例如：

d.明明人家的名字很美好是一叶知秋，偏偏被你说成是“一只秋叶”【我也是醉了】……（来自微信朋友圈）

这些例子大都不符合说话者对某件事的期待，加上一些“流汗”或“哭”的表情，“我也是醉了”十分生动地表达了说话者在此时此刻对自己、别人或某件事的无奈和抱怨之情。

3.无理之事，愤怒批评。例如：

这些例子更多的是表达愤怒、批评之情，与前两类相比，语气和情感要强烈得多。例g刚开始的语气词“呵”、例i的多个感叹号、愤怒的表情以及上下文等都可以帮助我们判断。

4.不幸之事，无奈自嘲。例如：

l.兴致冲冲爬到七楼，才发现进错了单元。【也是醉了】……（来自微信朋友圈）

例j、k是身体上的不适，例l是自己的不幸遭遇，总之都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不愉快之事。“哭泣”“可怜”的表情更加突出了说话者的无奈或自嘲，有的也带有一丝调侃意味。

5.美好之事，沉迷陶醉。例如：

n.高雅梅花，看得【我也是醉了】！（来自某微信公众号标题）

o.雨后西安，蓝天白云，和梦里寻了千百度的她徜徉在唐城墙根儿下，【我也是醉了】。

这些例子都是说话者对一种美好事物的体验，或美食，或美景，或美好的经历，加上一些“笑”的表情，更是表达了说话者的沉醉与享受之情。与前面四类的延伸含意不同，这类语境中的“醉”即本身的陶醉之意。另外在感情色彩上通常为褒义。

以上分析体现了Grice提出的会话含意的非规约性（non-conventionality）、不确定性（indeterminacy）及可推导性（calculability）的特征。这里的“醉了”已不再是客观事实的表述，更像是一种表达情绪的固化形式。其会话含意要通过整个言语行为而不是命题内容来获得，其会话含意依赖于具体的语境及说话者的意图，其会话含意的解读不是每个字字面意思的简单相加，而是要根据我们的背景知识、所做的假定及对语境的把握去推导。

需要说明的是，上述五类不同的会话含意有时并不能截然分开，某些语境中“醉”的含意具有一定的模糊性和关联性，需要我们考虑到当时的语境、背景知识、说话者的语气、表情等因素。总体而言，“我也是醉了”是在某事或某行为出乎人们的意料之时所表达的一种惊讶、不解、无奈、无语等，有时还带有一些调侃、讽刺、批评之类的意味。

“我也是醉了”中的“醉”都不是实际意义上的喝醉，而是说话者主观情绪的一种表达，有着丰富的隐含义。同时，“醉”的语义有了一定程度的虚化和隐喻化，可以让人联想到与之相关的一系列情感，“醉”的语义带有了更多的主观性，传递的信息量也更大，加之借助网络交流平台的传播，使其情绪义的凸显有了固化的可能。

五、结语

“我也是醉了”这一网络流行语已从最初的游戏话语扩展到了生活的方方面面，并在具体的语境中有着不同的会话含意及语用效果，需要我们进行含意推导。它主要和一些与人们预期或是正常情况相悖的信息相关联，表达说话者的不解、郁闷、无奈、惊讶等一系列丰富的情感。网络流行语具有一定的时限性，“我也是醉了”这一网络话语是否会产生新的会话含意，又能否长期保留在人们的日常语汇中还有待时间的检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