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瓦:西汉王朝洪业启示录》
2021-12-20
刘三解 著
北京科学技术出版社
2021.10
128.00元
刘三解
历史研究者,主要作品包括《秦砖:大秦帝国兴亡启示录》等。
本书侧重于探索“秦制为什么变为汉制”的答案,也就是“周秦之变”后半段的变化历程。作者通过爬梳传世文献与出土简牍资料,认为后世延续两千年的王朝体制,在秦代仍未成形,而真正开启这个循环的,其实是汉高祖刘邦。本书聚焦于刘邦、项羽、吕雉、项梁、熊心、韩信、魏豹、曹参、周勃、刘恒等大家熟悉的名字,在史书字缝之中,一片一片地复原、审视我们耳熟能详的“汉瓦”。
江湖道义,请刘季先死
秦二世元年七月,陈胜在大泽乡率九百戍卒起兵,苦秦久矣的六国人纷纷响应,仅仅两个月间,数十万楚军已经在周文的统率下攻入关中,“楚兵至戏”,并迅速被反应过来的秦军击败。
正是在这个月,远在江东会稽郡的项梁自号“武信君”,而沛县的刘邦,也在本县父老的推举下担任了楚国传统的官职——沛县县公,当然也是“自号”,并没有得到远在陈县的“陈王”的批准。
不过,类似的现象并不代表着相同的事实,与一路顺风顺水的项氏家族不一样,带着“数十、百人”(《汉书》作数百人,不确)藏匿于丰邑的刘邦,被秦朝的沛县令邀请反秦,兵临城下之际,又遭遇反复,沛县令反悔,带兵闭门守城,还要杀死献策的萧、曹二人,吓得萧何、曹参都逃出城投奔刘邦,逼得刘邦只能以箭射帛书,号召沛县子弟父老杀官反秦,否则破城之后要“父子俱屠”,沛县父老于是率子弟杀死沛令,开城门迎接刘邦。
整个剧情,反转,反转,再反转,真是太刺激了。
按照这个“剧本”,刘邦的沛县起兵绝对是顺天应民的“义举”,尤其是后来沛县“父老”的直接参与,看起来极有群众基础,问题在于,这是真的吗?
《汉书·樊郦滕灌傅靳周传》:
高祖之初与徒属欲攻沛也,婴时以县令史为高祖使。上降沛一日,高祖为沛公,赐爵七大夫,以婴为太仆,常奉车。
这里多出的细节是:刘邦最初是想要率领“徒属”进攻沛县的,并派出了当时担任“沛县令史”的夏侯婴作为使者,在刘邦降服沛县一天后,成为“沛公”,即赐夏侯婴“七大夫”爵位,并让他做自己的“太仆”,即本人所乘车的“御者”。
“爵位”必然用于赏功,夏侯婴出使这段,在《史记·高祖本纪》和《汉书·高帝纪》中都没有,而只有“射帛书”到城头。
至于父老率子弟杀沛令、开城门的记载,不但缺少旁证,反而另有反证,见《史记·高祖功臣侯者年表》:
(戴敬侯彭祖,《汉书》作:戴敬侯祕彭祖)以卒从起沛,以卒开沛城门,为太公仆;以中厩令击豨,侯, 千二百户。
(平皋炀侯刘它)项它,汉六年以砀郡长初从,赐姓为刘氏;功比戴侯彭祖,五百八十户。
这两个人有什么可比性吗?
一个是刘邦部下的小卒,因为打开了沛县的城门,成为“太公”的仆人;一个是项羽家族重要成员,是西楚的柱国,投汉后任砀郡长的职务,获赐刘姓。表面看,两人完全不可比,但项它有一个重要的经历,就是在楚汉之争最后时刻的选择,见《汉书·樊郦滕灌傅靳周传》:
(灌婴)遂降彭城。虏柱国项佗,降留、薛、沛、酂、萧、相。
项佗即项它,职务为柱国,即楚制的“相国”,竟然在垓下决战之前,以西楚国都彭城投降灌婴,其“历史关键性”与刘邦起家攻沛县时开城门可以比拟,故有“功比戴侯彭祖”之语。
这也从侧面印证,戴侯彭祖的“开沛城门”与夏侯婴的“为高祖使”有着类似的“关键作用”。而且,“戴侯彭祖”是“卒”的身份,立功才做了“太公”的仆人。“彭祖”,又是战国、秦、汉之际非常流行的“名”的词组,即用求长寿的吉利话作名字,求个好口彩。那么,他很可能本是个“无氏之人”,如此身份能否称为“父老子弟”?
恐怕是不够格的。
因为“父老子弟”“豪杰父老”实际上是地方头面人物的代名词,这是与当时的邑、里社会形态直接相关的,哪怕是秦制下,“里吏”也以有力的豪强,即“率敖”充任,而聚族而居的楚地,只会更强力。
那么,当时的情况很可能是夏侯婴并未跟随萧、曹逾城逃走,而是在城内,以县令史的身份“无间道”地说服或是威胁,争取到了一部分的城门守卒,夺下了沛县城门,再鼓噪着杀死沛令,以小规模的队伍占领了县廷,控制了沛县的中枢,所谓的“父老”“子弟”未必没有,但要说多主动,就实在言过其实了。
现实是,在沛县起兵过程中,在沛县城中的妻族“吕家”、“兄事”的王陵、“縣豪”雍齿,全都变成了“隐形人”,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做出贡献,只知道,无论是传记还是《高祖功臣侯者年表》中,都没有相应的记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