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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行合一”?

2021-12-20李佳静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21年12期
关键词:知行合一胡适

摘 要: 新文化运动初期,为合理化和历史化新诗,胡适在理论研究和诗歌创作上,相当重视“新诗歌谣化”,大力支持新诗创作与歌谣之间的联系。他的行为与态度正是新诗歌谣化运动的缩影,思考他是否做到“知行合一”,对理解“新诗歌谣化”进程有重要参考价值。

关键词:胡适 文学革命 新诗歌谣化 《尝试集》

“五四”期间,新诗创作是进步知识分子推动新文化发展的重点“攻关”对象。民间歌谣曾是中国古典诗歌的生命源泉,在此时自然成为新诗创作的本土民间资源。胡适曾在《歌谣》周刊的发刊词中指出民间歌谣对新诗创作的重要意义,但他并没有致力于民间歌谣的收集研究,且其作品中鲜有体现“歌谣”的因素。因此,对于胡适对“歌谣”的功用是否持肯定态度,又是否做到“知行合一”等问题,笔者拟从以下角度进行探讨:胡适在赞同新诗歌谣化的同时,他的《尝试集》并无太多汲取歌谣的痕迹,这与他的“肯定”观点相悖,而以广大平民为主体受众的民间歌谣,其与中国古典诗歌有着密切的联系,这也与胡适倡导文学革命、推动白话文学发展的目的能否达成息息相关,因此,胡适在歌谣研究上的边缘化角色,可能是他的“有意为之”。

一、处于“新诗歌谣化”边缘的胡适

1918年2月,北京大学设立歌谣征集处;1920年12月19日,歌谣研究会成立,《歌谣》周刊亦在同年12月创刊。歌谣研究会设立初期,刘半农、周作人、俞平伯等大多还停留在搜集整理与民间歌谣相关的资料阶段,一段时间后,他们才开始有意将歌谣融入创作中:如刘半农,或在新诗创作中引用方言俗语,或将民间俗趣作为自身新诗创作的主要表现对象,收集了大量江阴民谣,并用江阴方言创作《扬鞭集》和《瓦釜集》;刘大白则拟民间歌谣体式,创作了《卖布谣》《田主来》等新诗;俞平伯也仿其家乡情歌,作有民歌风情的《吴声恋歌十解》。此外,文学革命先行者对于歌谣整理研究的侧重也有所不同,如周作人受日本民间文学运动影响,以民间歌谣为研究中国民俗学的样本。胡适同样十分认同民间歌谣的重要性,胡适属于“文学派”,为中国新文学开辟一块新园地是他推崇歌谣的主要目的。

在《北京的平民文学》一文中,胡适提到1896年意大利卫太尔男爵搜集出版的《北京歌谣》里的一段话:“根据在这些歌谣之上,根据在人民的真感情之上,一种新的‘民族的诗’也许能产生出来呢? ” a此语曾引起同时期新诗创作实践者的共鸣,甚至直接被写入《歌谣》周刊的发刊词。由此可知,文学革命时期,胡适在倡导创作白话诗时,相当重视“新诗歌谣化”,但当我们继续深入了解胡适新诗创作与民间歌谣的关系时,会发现他鲜少参与民间歌谣的收集整理工作,在“嘗试”歌谣与新诗创作相结合这一方面也没有过多深入,那么胡适对中国“民间歌谣”在现代白话新诗创作中的作用是否真的持肯定态度?又是否做到“知行合一”?如此种种,成为后来人的疑问。

事实上,在歌谣化研究中,胡适虽一直持肯定态度,但他致力于民间歌谣的研究,这与他鲜明的文学主张密切相关。周作人看重歌谣并进行民俗学研究,重视其中民众的真情实感,想要通过对歌谣的收集,去把握民众心情,要的是民俗研究的资料,主张将之作为国人省察的材料。胡适更重视歌谣“文艺的”目的,以民间歌谣为新诗的历史源头,为历史化与合理化新诗,他的《白话文学史》中将新诗源头追溯到古代民间歌谣,写道:“一切新文学的来源都在民间。” b他在1916年7月30日的日记也谈到“适以为但有第一流文人用京调高腔著作,便可使京调高腔成第一流文学”c,这都体现了胡适在欲推广白话文时必须要攻坚的“难题”——白话诗,引京调高腔这类民间歌唱作为例证,以此以“历史的方法”判断新诗存在的必然性。胡适将中国文学分解成“活文学”和“死文学”,即“白话文学”和“庙堂文学”,认为庙堂文学是“那模仿的、沿袭的、没有生气的古文文学”,而民间文学是“那自然的、活泼泼的、表现人生的白话文学”。d胡适为民间文学作史,将其提升为中国文学的源头,在他看来,民间文学是一切新文学的来源。

文学革命初期,处在新文学阵地的胡适等人试图以自然活泼的民间形式改变古典诗歌,求得新的质变。胡适在《文学改良刍议》中提出的“八事”中其中两条就是“不讲对仗”“不避俗字俗语” e。同时陈独秀的《文学革命论》中也提出“三大主义”,可见歌谣的通俗、平易与胡适、陈独秀等人的新文学主张不谋而合。在形式以外,胡适试图发掘歌谣的活泼自然的情感内容,试图抓住歌谣的“活”的精髓,将歌谣作为新诗的资源和养料,去建立新的白话诗歌。

胡适更多以新文学倡导者的面貌和身份出现,在某种程度上,他的“倡导者”身份比之“创作者”身份,更具历史符号性意义,如果继续考虑到《新青年》同人群体分化后,胡适逐渐转向“整理国故”并成为新文化阵营的保守一方,那么在《歌谣》周刊及其他相关文艺阵地对歌谣的整理和研究工作中,胡适的身影显得“边缘”,也并非一件“奇怪”的事。这边缘化角色可以认为是胡适在理性选择中的“有意为之”。胡适对歌谣的一系列讨论,多是在提倡白话文、白话诗与文学革命的理框架内进行的,缺乏具体的实践性。他的关于民歌的理论,是为反对“死的文学”衍生来的,所以在一些问题的阐述上,还显得有些牵强。

胡适对歌谣的一系列论述多是在提倡白话诗与文学革命的理论建构中进行的,他的关于歌谣的理论也更多是为了破除封建思想赖以依附的形式如文言、对仗、用典等问题,而并非试图让自己的诗歌创作歌谣化。可见在关于诗歌歌谣化问题的阐述上,他还是存在言与文的不一致性。

二、《尝试集》与“新诗歌谣化”的努力

胡适在赞同新诗歌谣化的同时,他自己的诗歌并无太多汲取歌谣的痕迹,这也与他最初提出的观点相悖。

胡适编《尝试集》便是在进行诗歌实验,他在留学时期与任鸿隽的来往书信中就探讨白话可不可以作诗,并争辩“活字”与“死字”的优劣。胡适受杜威的实验主义哲学影响,为证明白话的“通行”地位,开始用白话写诗,化陆放翁“尝试成功自古无”一语为“自古成功在尝试”f,用白话作《尝试集》也是解决问题的一个过程。在推广白话文学期间,新诗存在着创作困境,不同于刘半农等人把新诗支点定位为民间歌谣,在白话俗语的歌谣中汲取养料,胡适在最开始留学时期建立白话诗歌创作的基础就不是民谣这片土壤,1914—1918年间,他在《留美学生季报》发表大量诗作,多为旧体诗,对诗歌的探讨,他更多从诗歌的“文与俗”、语言文字问题以及文体解放等角度出发,可以想见,胡适是先有了立场,进而解释自己的立场的。

胡适在1936年2月21日的第12期《自由评论》作文回应他人时,谈到《〈胡思永遗诗〉序》,曾提及:“‘他的诗,第一是明白清楚,第二是注重意境,第三是能剪裁,第四是有组织,有格式。如果新诗中真有胡适之派,这是胡适之的嫡派。’我是多年之后,还觉得这几句话大致是不错的。至少我自己作了二十年的诗,时时总想用这几条规律来戒约自己。” g可见,胡适在诗歌创作上有自己独特的诗学观。而新诗歌谣化在创作上,《尝试集》中共收录诗歌67首,其中运用歌谣入诗几乎为零,可见新诗歌谣化对于胡适实在是“鸡肋”的存在,和他的诗学观相关性不大。

深受西方实用主义和进化论影响的胡适在写白话诗歌《尝试集》,用白话写中国通俗文学史《白话文学史》时,不同于“戊戌维新”时期梁启超等人提倡白话、普及教育、启蒙民智等目的。晚晴文学家们存在着视野局限,仍没有跳出文言比白话高雅的舒适圈里,胡适更多的是以“进化论”意识为主要思想,定义白话是未来的国语,应用白话即掌握了历史的方向,同时他重点要突出白话诗歌的明白晓畅和不加粉饰的特点。

朱自清在《新诗杂话》中曾对胡适颇有微词,他认为胡适尽管倡导歌谣运动,但他的创作实际上更多借助国外诗作,其创作成果也与“新诗歌谣化”的理想有一定距离。h胡适在推崇白话文学时,虽大力肯定新诗歌谣化,但在自己的诗歌创作中,对于民谣的形式和素材却很少融入,一方面是他自己承认的“提倡有心,创作无力”i,早年深受中国传统考证学方法影响和留学西方受到杜威实验主义哲学思想影响的他,看待民间文学于理是认可的,这是他建立白话文的根基,于情却是难以运用的,如他所说:“很像一个缠过脚后来又放大了的妇人回头看他一年一年的放脚鞋样。”j个人的教育已经烙印在他的创作中,其理念与创作本身是存在一定距离的。

“诗到底怕是贵族的”k,歌谣在传统文学史的观念下是最底层的文学,而新诗却是精英文学。新时代的知识分子在建立新的话语体系的同时难以逃脱旧时文化的影响,精英化的文化气质依然在他们不曾表达出的地方泄露出来。胡适可能并非有意在创作中排斥歌谣元素,而是在实际创作中确实难以将之融入,这也是新文学发轫期中新文学创作者经常面对的一种难题。

值得分析的是胡适的《人力车夫》,语言简朴,节奏流畅,将对话体融进诗歌,在胡适的观念里,说话是可以入诗的。《人力车夫》全诗通过车夫和乘车人的对话完成了对“乘车”这件事情的叙述,对话里,诗人与人力车夫平等沟通,这包含着胡适对底层群体的深切关怀,结尾处同时暗含胡适作为精英知识分子对所谓“精英文化”心态的讽刺。

另一方面,也在某种程度上证明对于歌谣化的提倡更多是为推广白话诗歌,让白话诗歌在中国民间文化的土壤汲取养料,能更快速地让人们接受。但歌谣本身也的确存在措辞拙笨、意思粗俗等问题。朱自清曾谈道:“歌谣在读者在听者,一向也只是玩意儿,即使歌咏悲情,也还是轻快的俳味;乐歌的音调也如此。在这种意味里,歌谣便不是真诗了。”由斯可见,在朱自清等新诗创作实践者看来,歌谣是诗,但又不是“真诗”,歌谣在民间广泛流传,其优势在于格调率真且天然亲切,但现代诗歌更是严肃文学的一种,它必然是沉甸甸的、“向下”的、带有一定分量和力量的存在,于是,在现代诗人的潜意识里,质朴率性的歌谣还不能被称作真正的现代诗。l

新文化运动初期,胡适及新文学倡导者们大力推动诗体的大解放,关于诗体如何解放,新诗人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一是寻求西方诗歌资源,一是汲取民间歌谣养料。为求救国,中国知识分子留学海外,学习西方科学与文化。作为新文学阵地的开疆拓土者,深受西方文化思想影响的他们更想学习西方诗歌的语言结构来创造中国新诗。反之,在中国新诗的发展历程初期,民间歌谣是因为向民众宣传的现实需要,精英知识分子才着眼于此。

胡适虽然提及很多诗人“似乎还不曾晓得俗歌里有许多可以供我们取法的风格与方法,所以他们宁可学那不容易读又不容易懂的生硬文句,却不屑研究那自然流利的民歌风格”m,而在这很多诗人里,是否包括他本身呢?仅从《尝试集》的艺术成就来看,胡适的诗歌创作能力实在有限,这使得《尝试集》中诗作的史学价值大于文学价值,同理,在新诗歌谣化的进程中,尽管胡适认为民间资源对中国新诗的发展当有积极作用,但他的理想、理念与其创作实践的能力之间存在一定距离,这也成了胡适在“新诗歌谣化”运动中“知行不一”的重要原因。

以新文化运动为背景开展的歌谣运动,开始时轰轰烈烈,结束时稍显落寞。而对于胡适对歌谣的态度分析,也只能从零碎的文献材料中反复确定,试图从“知行合一”入手,思考“我应该”和“我能够”的问题。胡适的能力是否能实现新诗“理想化”的效果,在实际推行中,现实的处境与理想化的构想产生了意料之中的距离,即使白话诗已经逐渐被人们接受并认可,但其中最开始的创作资源——歌谣似乎早已没了踪影,可见能知未必能行,在最开始就带有目的性的理想化设想实行过程中走向了另一条道路也不会出人意表了。

胡适是实用主义观念的实践者,同时他也是一个带有理想主义色彩的诗人。在“新诗歌谣化”整体的推进和发展过程中,胡适因认识到自身“诗艺”的局限性,有意识地自我边缘化,而在诗歌理想化和实际创作能力的矛盾之中,没有达到理想中的“知行合一”。但不可否认,胡适的勇于“尝试”和理论提倡,有力地推动了中国新诗的产生和发展,为中國白话文学的创作、发展构筑了一块新的园地。

a m胡适:《北京的平民文学》,《胡适文集》(第3卷),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637页,第637页。

b 胡适:《白话文学史》,《胡适文集》(第8卷),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160页。

cd 胡适:《胡适日记全编(二)1915—1917》,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479页,第479页。

e 《新青年》2卷第5号,1917年1月1日

f 胡适:《逼上梁山》,《胡适文集》(第1卷),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160页。

g 胡适:《〈胡思永的遗诗〉序》,《胡适文集》(第8卷),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431页。

h 朱自清:《朱自清全集》(第2卷),时代文艺出版社2000年版,第745页。

i 胡适:《胡适精品散文集(下)》,二十一世纪出版社2017年版,第263页。

j 陈金淦编:《〈尝试集〉四版自序》,《胡适研究资料》,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89年版,第414页。

k 朱自清:《朱自清全集》(第4卷),江苏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第368页。

l 朱自清:《歌谣与诗》,《歌谣》周刊第3卷第1期,1937年4月3日。

作 者: 李佳静,首都师范大学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代文学。

编 辑: 杜碧媛 E-mail: dubiyuan@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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