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流水遇知音
2021-12-20惠江南
摘 要: 李渔的代表作《怜香伴》因敷衍两位女子崔笺云和曹语花结盟为来世夫妻的故事,被许多学者认定为中国古代文学中书写女同性恋的第一部作品,亦有学者驳斥同性恋说,但这两种观点均未明确阐明崔曹二人的感情归属。无论是“同性恋说”还是“非同性恋说”都缺少基于文本的详细论证,因此缺乏说服力。本文运用文本细读的研究方法,立足《怜香伴》文本,从崔曹二人的才华与姿貌解读知音之情的基础,从崔曹结盟的原因、性取向,以及参与两人结盟的众人对她们感情的定位等角度解读崔笺云与曹语花基于才貌的心灵沟通,最终得出两人的感情非同性恋且为知音之情。
关键词:李渔 《怜香伴》 戏曲 知音 女同性恋
《怜香伴》又名《美人香》,是清代著名戏曲理论家和戏曲创作家李渔的第一部传奇,亦是其代表作。作品讲述两个才貌双全的女子崔笺云和曹语花因私会诗情而彼此倾慕才情,为了能诗词唱和、一生相伴而设计共嫁一夫的故事。学界对崔笺云和曹语花的感情性质探讨颇多却亦莫衷一是,主要有“同性恋说”和“非同性恋说”两种观点。杜书瀛认为《怜香伴》是“中国古典戏曲中唯一写女同性恋的一部”a,持相同观点的还有江丽陈 b、吴琼c、施晔d等。“非同性恋说”则认为李渔创作《怜香伴》并非为演绎同性恋情,袁睿在充分考察李渔的生平经历和戏曲理论后推断“‘怜才’‘劝妒’既是《怜香伴》传奇的真正主旨,也是李渔作品一以贯之的思想理念”e,尹天然井f也持同样的观点。此外,学界还有“精神恋爱”即“准同性恋”一说,认为“李渔的《怜香伴》传奇与蒲松龄小说《聊斋志异》中的《封三娘》篇是清代乃至整个中国古代为数不多的专门描写女性精神同性恋的作品”g;“李渔对崔笺云和曹语花给了精神恋爱的设置,两人相恋无关肉欲,全是由心而生,因情而动”h。
“同性恋说”或是对男同性恋的简单类比,或是基于女性主义。受儒家文化的影响,“男风”现象在古代社会虽一直存在却隐而未显,但至冲破理学思想束缚的明清时期,男同性恋在社会上蔚然成风,关于这一点,张在舟在《暧昧的历程——中国古代同性恋史》 i中有详细论述。同时期的风流雅士张岱也毫不讳言地承认:“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j部分学者以此类推,认为崔曹结盟为来世夫妻便毫无疑问是同性恋情。亦有学者从女性主义出发,认为“在李渔和蒲松龄作品中的女同性恋者身上,我们可以看到女性意识的觉醒,这些女同性恋者已经不再是男性的附属品,她们大都是作品中的主人公,男子成为她们的点缀”! 1。若据此就不顾《怜香伴》文本中崔笺云和曹语花之间“士为知己者死”的精神相通,简单地将男同性恋现象移植到女性身上,则既无逻辑性,更无学理性。同时,不考虑中西方思想文化的差异性,简单地将诞生于西方文化语境下的女性主义作为“同性恋说”的理论支撑亦不合适。“非同性恋说”,并未对主人公的感情归属做出正面回应与合理定位。“精神同性恋”则指一种“介于同性友谊和同性恋之间的一种特殊的状态……这种暧昧关系固然是以当事双方共同的兴趣、爱好为基础,但关键是由相互之间对风貌举止、形容态度的欣赏所致”! 2,这虽看到了崔曹二人因“才”而非“色”才相互吸引,但结合“同性恋”的定义,“精神同性恋”的说法本身就略显矛盾。
“同性恋”是德国医生Benkert 于1869年创造的一个医学名词,又称作同性爱,“是相对于异性戀而言的一种性取向……具体是指以同性为对象的性爱倾向与行为”! 3。《现代汉语词典》将同性恋定义为“同性别的人之间的性爱行为”! 4。由此可见,中西方对同性恋的定义都着眼于性取向,是否以同性为性爱对象是判断同性恋的关键所在。《现代汉语词典》将知音定义为“真正了解自己的人。参看‘高山流水’”! 5;将“高山流水”解释为《吕氏春秋·本味》:“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伯牙鼓琴,方鼓琴而志在高山,钟子期曰:‘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太山!’少选之间,而志在流水,钟子期又曰:‘善哉乎鼓琴,汤汤乎若流水!’钟子期死,伯牙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琴,以为世无足复为鼓琴者。”! 6后人因此便用“高山流水”比喻知音难遇或乐曲高妙。俞伯牙与钟子期因志趣相投、心灵相通而成为知音,若细读《怜香伴》文本,崔曹二人起源于才情和心灵相通的感情与伯牙子期如出一辙,何其相似。有关于崔曹感情性质的三种观点均以某种理论为参照,直接得出“同性恋”与“非同性恋”的结论,缺少基于文本的详细论证,因此缺乏说服力。本文在学界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充分运用文本细读的研究方法,立足《怜香伴》文本,从多个角度解读崔笺云与曹语花的才貌以及两人基于才貌的心灵沟通,最终得出两人的感情非同性恋且为知音之情。
一、才华姿貌甲天下——从崔曹二人的才貌解读知音之情
李渔在《怜香伴》文本中一开始就着力突出崔笺云和曹语花不相上下且甲于天下的才华和姿貌。后文中,崔曹一见诗词唱和,再约佳期;二见相知相许,盟约来世;三见共嫁一夫,终身酬唱,无一不是基于才华的匹敌与志趣的相通,这种始于才华、终于才华的精神性的知音之情与基于肉体欲望的同性恋情有着根本区别,“二女情感的纯洁性来自精神上的自觉性,深厚的文学教养赋予她们文人的高洁气质和追求精神生活的兴致,生命状态的饱满让她们不致陷入皮相的诱惑,可以从容不迫地享受相知之乐”! 7。
《怜香伴》开篇就给崔笺云冠以“才女笺云”之称,接下来又借崔笺云的丈夫范介夫和雨花庵静观师父之口、崔曹二人的诗词唱和等角度展示崔笺云的才华与姿貌:
“扬州的女色甲于天下,闻得他的姿貌又甲于扬州,才华又与姿貌相称”。“小生自从娶了笺云小姐,并头联句,交颈论文,虽是夫妻,却同社友。”(范介夫)
“对客挥毫不构思,自矜倚马男儿”;“细玩大娘的佳作,清新秀逸,当与《清平调》并传,可称女中太白了。”(曹语花)
范介夫出身诗礼之族,官宦人家,每逢州县岁考均列第一,自认为“腹可笥称,才难斗计。偶歌白雪,争传绝调无双;屡试青钱,不列诸生第二”,改名“石坚”后他参加科举中二甲进士,考官曹个臣称其为官场儒士,感慨其文章老到精深。在女性普遍缺乏受教育权利的封建社会,崔笺云能与才高八斗的丈夫联句论文,形同社友,不仅曾抱怨“近来闺秀的诗看不中意,就是翻阅这些男子的社刻,也与性不相宜”,也曾批评范介夫的诗过于虚浮,可见她才华丝毫不逊色于范介夫。如果说范介夫因偏爱娇妻而对崔有拔高之嫌,那么崔曹诗词唱和以及崔笺云在一众京城女校中脱颖而出成功进入曹府,便是其才华的真实写照。雨花庵的静观师父初见崔笺云时说:“贫尼久慕大娘的诗才,今日幸会,可好面教一篇?”崔的才名竟已远播至久居庵堂、远离俗尘的静观师父那里,可见其甲于天下的才貌并非虚名。接下来崔笺云闻香识人,静观师父便以“美人香”为题请崔笺云作诗,曹语花盛赞其“对客挥毫不构思,自矜倚马男儿”,前句化用黄庭坚的诗句:“闭门觅句陈无己,对客挥毫秦少游”,认为崔笺云有秦观之才;后句则化用成语“倚马可待”,赞其文思敏捷。曹语花又将崔的诗作与李白的《清平调词三首》相论,认为崔笺云此诗可与李白比肩,并且在接下来的和诗“粉麝芝兰未足猜,芬芳都让谢家才。隔帘误作梅花嗅,那识香从咏雪来”中将崔比作东晋才女谢道韫,认为自己的脂粉香远不如她的翰墨香,崔曹两人自此便因诗而相识相知。
曹语花同样才貌双绝,与崔笺云可谓棋逢对手,不分伯仲:
虽生得半个孩儿,到称得五经博士。……信口成诗,过目成诵。(叹介)只因他伶俐太过,多费我几许防闲。(曹个臣)
好个端庄女子,比这扬州浇靡习气,大不相同。(文殊菩萨)
看他这淡妆雅妆,怎配着村狂市狂?这锦肠绣肠,怎嫁着酒囊饭囊?(释迦牟尼)
妙绝!妙绝!参军俊逸,开府清新,小姐兼之矣。(崔笺云)
诗多仙意,风姿欲飘;字多禅意,风姿尽销。(范介夫)
奇哉,奇哉!分明是月窟嫦娥,瑶池仙子。……曹个臣有个女儿……那里知道是个绝代佳人。分明是铜雀春深,锁着乔公女,你不嫁周郎嫁阿谁?(周公梦)
“信口成诗”“过目成诵”,曹语花能被科举出身的父亲称为“五经博士”“伶俐太过”,可见其才绝非寻常女子可比。文殊菩萨、释迦牟尼和周公梦对曹语花气质容貌的赞赏也表明她的才华与姿容名实相符,毫不夸张,所以日后婚配也须得家世与才华具好的男子。后在静安师父的诱导下,曹语花提笔和诗,诗被崔笺云评为兼有鲍照的俊逸和庾信的清新,范介夫亦称其诗和字兼具仙气与禅意。
曹语花家教甚严,其父认为“妇人家的才情切忌卖弄,但凡作诗,只好自遣,不可示人”。身处“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封建社会,曹纵然才高八斗、姿容绝代,也只能无奈地回一句:“孩儿受教了。”封建男权社会对女性的要求是贤良淑德、相夫教子,而吟诗作赋、诗词酬唱向来是男子的事情,但当曹语花拥有了“五经博士”之才,自然也会同男性文人一般渴望知音相遇、切磋学习,所以曹语花背过父亲又私心自忖“怕遇着多才女伴联闺韵,那时节有技难藏郢氏斤”,足见她内心深处极度渴望有人相知相伴、论学谭艺,崔笺云的出现对她来说便是久旱逢甘霖,高山遇流水。《香咏》一出中,静安师父读罢崔曹的诗作后极为赞许,直夸两人才貌相当,不输男子:“才夸鲁卫齐,没昂低。你两人若并词坛辔,机锋对,部伍齐,韬钤备。先声已夺男儿气,从来娘子军偏利。”随后崔笺云将诗拿给范介夫评论优劣,范言:“前作轻清,后篇俊逸,当并驱词坛,难分优劣。”崔曹二人才貌双绝,志同道合,所以第一次见面便诗词唱和,且互相欣赏,彼此认同,这样才貌双全的两位女子,跨越肉体的欲望走向精神和灵魂的高度便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之事了。
二、诗成莫逆缔来世——从崔曹二人结盟的原因解读知音之情
李渔在《闲情偶寄》中曾提出“结构第一”和“立主脑”的戏曲创作理论,即作者对全剧的结构要成竹在胸,主题思想要明确突出 。! 8《怜香伴》共计两卷三十六出,整部传奇紧紧围绕作者在第一出中揭示的“才女笺云。闻语花香气,诗种情根。愿缔来世夫妻”这一情节展开,主要表达因“诗情”“翰墨香”而非“肉欲”的結盟,这是李渔开篇便确立的“主脑”。许多研究者因崔曹结盟为来世夫妻便断定她们是同性恋情,但如果不细读文本考察崔曹结盟为来世夫妻的原因,这种评断便多少有些断章取义。文本中,两位主人公对她们结盟的原因有详细叙说:
不但近来闺秀的诗看不中意,就是翻阅这些男子的社刻,也与性不相宜。今耳清音,适符所好,怎能勾常陪砚席,共订诗缘?(崔笺云)
我和你偶尔班荆,遂成莫逆。(曹语花)奴家正有此意。……寻常结盟只结得今生,我们要把来世都结在里面……就是极和气的兄弟,不如不和气的夫妻亲热。我和你来生作了夫妻罢!(崔笺云)
自古道,士为知己死。死尚死得,还有甚么依不得?(曹语花)
老天!我曹语花遇了知己,此身也不敢自爱了。(曹语花)
崔笺云才华远胜身边之人,唯有曹语花的诗“适符所好”,曹语花也将崔笺云视为可与她联句的“多情女伴”“莫逆”“知音”,所以她们结盟是因为棋逢对手想“再续诗缘”。至于二人最终为何结盟为夫妻,是因为兄弟姊妹虽好,但各自成家立业后也免不得分离,唯有夫妻这样紧密的关系才可以让她们实现知音相伴、终生酬唱的愿望。一方面,二人共嫁一夫可以在今生实现诗词酬唱的愿望,也只有臻于精神境界的知音之情才可以让崔笺云心甘情愿将自己的丈夫与曹语花分享;另一方面,结盟为来世夫妻可以在下一世实现嫁或娶一位知音的美好愿望。二人结盟为来世夫妻的基础仍来自精神性的不分伯仲的才情而非肉体的欲望,且她们结盟结的是夫妻而非其他,这也正说明两人之间的感情并非同性恋情,若为同性恋,那便不必结为夫妻,更不必等到来世。
此外,从崔曹二人的性取向来看,“同性恋说”也站不住脚:
方才那女子欲说不说的私情,俺知道了。不过是顾影自怜,惟恐失身非偶,要嫁个才貌兼全的丈夫,不枉为人一世的意思。(文殊菩萨)
就是他做了男子,只要像今生这等才貌,我便做他的妻子也情愿……你看他这等装扮起来,分明是车上的潘安,墙边的宋玉,世上那有这等标致男子?我若嫁得这样一个丈夫,就死也甘心。(曹语花)
文殊菩萨道出曹语花未说出口的愿望是要嫁一个才貌双全的丈夫,“做他的妻子也情愿”“我若嫁得这样一个丈夫”等都表明曹的性取向完全正常,她是要嫁一个丈夫而非一位女子,盟约为来世夫妻,她嫁的也是男性的崔笺云。二人结盟为来世夫妻反而可以证明她们不是同性恋:第一,二人之所以要结盟为夫妻是因为只有夫妻才能相伴到老,实现她们诗词唱和、一生相伴的愿望。第二,二人结的是来世的异性夫妻,那便要符合《易经》中所讲的阴阳和合之道,若是同性恋,何来男女夫妻之说?又何必寄托来世?
三、高山流水遇知音——从主人公自身及他人的情感定位解读知音之情
崔笺云和曹语花的感情归属究竟如何?相较于后世学者众说纷纭且莫衷一是的解说,崔曹两位当事人对此有着清晰明白的定位,本文中见证并参与二人结盟过程的众人对她们感情性质的描述与判断也更具说服力。基于文本细读的方法解读崔曹二人的感情应该回归《怜香伴》文本本身,充分考察作者对剧中人物的安排、同时代人的评价以及剧中的主角和配角的观点与看法。
首先,文本中崔曹两位当事人对彼此的感情有相当明确的定位:
大娘,我和你偶尔班荆,遂成莫逆。……老天!我曹语花遇了知己,此身也不敢自爱了。……从肝膈上起见的叫做情,从衽席上起见的叫做欲。若定为衽席私情才害相思,就害死了也只叫做个欲鬼,叫不得个情痴。(曹语花)
我和他知音相遇,不忍分离,约定十月朔,同到庵中再会……只怕琉璃偏脆,珊瑚易碎。小姐,你若是有差池,也须早倩乌鸦报,待我黄泉好去随!(崔笺云)
崔曹对彼此的感情定位是“莫逆”“知音”“知己”,她们才貌相当、情怀高雅,雨花庵中的诗词唱和如同伯牙子期的高山流水,是纯净的精神享受,两位主人公的情感定位是驳斥“同性恋说”的最有力证据。曹语花后来对情与欲做了明确的区别,揭示出两人的感情是起自肝膈的“士为知己者死”的知音之情,而非起自衽席的肉体欲望。曹语花为此情所感,忧思成疾,奄奄一息,崔笺云从扬州城追到北京城,亦愿黄泉相随,共订诗缘,这与荆轲以性命报答燕太子丹的知遇之恩殊途同归。若是由欲而生、囿于皮相的同性恋情,怎能有跨越生死的高度?唯灵魂深处的相知才能超越肉体生命的短暂,走向精神世界的永恒。
其次,方外之人释迦牟尼佛和静安师父、崔笺云的丈夫范介夫和表兄张仲友、曹语花的父亲曹个臣和丫鬟留香,这一干亲眼见证并参与甚至帮助她们结盟的人,同样将她们的感情定义为知音之情:
知己原无妒,怜才别有肠。管教他芝兰一嗅奇缘酿,阳春一和文心畅,醇醪一饮痴魂荡。(释迦牟尼)
他两个只因针芥相投,便如胶漆不解,可见世上不但色能迷人,才也能迷人。(静安师父)
(生)初次相见还是文质彬彬,第二次就做出许多顽皮的事来。……(生)我们只结得今生,他们就要结来世;我们只做兄弟,他们就要做夫妻。(范介夫、张仲友)
雨花庵踪迹无他,不过琴逢女伯牙。小姐在庵里的时节,有个范大娘来进香,他在佛堂上吟诗一首,小姐听见技痒起来,和他一首。把詩篇唱和,彼此交夸。他两个志同道合,就在佛前结为姐妹。盟坚金石,难休难罢。(留香)
“阳春一和文心畅”,由诗词唱和而生出知音相惜之情,这是释迦牟尼佛对崔曹感情的认知。“不但色能迷人,才也能迷人”,静安师父同样认为崔曹跨越生死的感情是基于精神性的“才”而非肉体的“色”或“欲”。崔曹二人结为来世夫妻在范介夫和张仲友眼中也只是“顽皮”而非同性恋情。曹语花的贴身丫鬟留香对二人的感情描述是基于诗才的志同道合,留香亲眼见证了崔曹相知相惜并盟约的全部过程,若她们是同性恋情且有过苟合行为,留香不可能不知道,更不可能在曹父的严厉逼问下还替主隐瞒。曹父听说曹语花因爱慕崔笺云的诗才而忧思成疾也并未觉得不妥,反而精心为女儿挑选有才华的女伴陪她一起吟诗作赋。《怜香伴》文本中亲历崔曹二人结盟的众人都只道她们知音相遇,从未将她们视作同性恋情,且乐于帮助她们实现知音相守、终朝唱和的愿望。
此外,李渔对崔曹二人的感情定位也始终是基于才貌的“知音”之情,他在文本中对两人感情的描述用词典雅,真挚高洁,多处使用“高山流水”的典故,“知音”一词在《怜香伴》中共出现十五次,“才”字出现的次数更数不胜数,如“真色何曾忌色,真才始解怜才”“世上不但色能迷人,才更能迷人”,“知音”和“才”在文本中如此高的出现频率也正说明作者想要表达的情感是基于才貌的知音之情而非同性恋情。
“知音者,彼与己志趣相投,心灵相通之谓也。这是人与人之间极其难得的精神上对等的交流和契合,是双方心灵上深刻的理解和富于诗意的升华” s。崔笺云和曹语花是众人公认的才貌双全,甚至远胜当时男子的卓绝女子,两人一见如故,诗词唱和,遂成终生莫逆,她们在皮相上和精神上都旗鼓相当且高度契合。吴虞巍在序言中说:“乃欲使巾帼之中承乏缁衣缟带之风,非特两贤不相厄,甚至相见辄相悦,相思不相舍,卒至相下以相从。”这里将崔曹二人视作“两贤”,且可承乏“缁衣缟带之风”,也即崔曹二人之所以相悦相思不相舍,相下以相从,皆因两人是“贤才”,有相同的才情和精神追求。虽然《怜香伴》文本中有部分语句的描写容易引人误会,但这些描写毕竟很少且并非主流,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结合“同性恋”与“知音”的定义,通过细读文本,崔曹二人的相知与结盟完全来自才情与精神上对等的交流与契合,两人是知音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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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项目: 江苏大学第20批科研立项资助项目:(C类)20CC0402
作 者: 惠江南,江苏大学中国古代文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与《论语》 诠释学。
编 辑: 赵红玉 E-mail: 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