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析明清坤雅家具

董婉婷　杨子倩

中图分类号：J525.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0069（2021）12-0061-03

引言

《周易》中，乾和坤是相互依存的概念，其中坤为地、为母、为阴柔博大之美，也为女性的代称。故宫博物院副研究馆员周京南因此将一部分专为女性设计的，拥有阴柔与雅致结合特性的家具归类为“坤系列家具”，即坤雅家具。

家具，不仅是供人起居生活所使用的有关坐、卧、置物等生理行为的家庭用具，更多是作为一种文化的载体承载着不同社会文化的时代特征。从席地而坐到垂足而坐，不同时期、不同阶段社会的变化带来礼教制度、社会氛围的变化，女性经历过非常艰难且受压迫的时期，与此对应的女性家具也大受束缚，甚至在北宋时期，士大夫坐椅子而其妻子因地位低下而不宜垂足而坐。这里将坤雅家具以受众划分为：以满足女性需求女性，专为女性设计的具有审美意义的家具统称。对于中国传统家具的研究，国内外学者常常将目光锁定在供达官贵人或宫廷使用的家具，主要以男性家具为主。而坤雅家具的设计特点是否与男性家具相同、设计思想由哪些因素影响等一直以来没有得到广泛关注。

坤雅家具在发展的过程中曾受到封建礼教的束缚发展缓慢，但在家具发展的历史上仍占有重要的地位，其使用受众囊括女眷、宫女以及现代女性等所有女性消费者。随着社会的不断发展，女性对于美的追求在多方面有所体现，坤包、坤表等专为女性设计的产品层出不穷，坤雅家具也会很快迎来设计风潮。

一、明清坤雅家具设计特点

《周易·坤》中说“坤至柔而动也刚，至静而德方。”从中可窥得坤之美是一种柔顺的、静态的却也不失刚方的美，是富有生命力的。落实在坤雅设计中，这样的美就在于柔中带刚，刚柔并济的特点之中。

（一）造型浑圆 ：明代仇英的《花园消遣图》（图1）中有一男一女，男子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女子坐在一张扶手椅上。女子所坐的扶手椅造型渾圆，转角不露棱角，与女子娇媚妖娆的坐姿相一致。男子所坐的太师椅，坐面方正，造型硬朗，水平线和垂直线构成所带来的威严和张力更加凸显男子的阳刚之气，与扶手椅形成鲜明对比，显现了同一张图中男女性的家具造型的不同。此外，杜堇所作《古贤诗意图》（图2）中的方凳与吴伟所画《武陵春图》（图3）中女子坐着的圆凳造型相似，然而在坐面上却有一方一圆的区别。还有明清小说《红楼梦》中的宝玉的架子床造法为方形装绦环板，偏阳刚气，黛玉与宝钗的架子床所用门围子都是镂空攒接曲线形，有女性的阴柔曲线美。由此可见，中国传统家具中男女性家具在造型上有着很大区别，坤雅家具的造型浑圆并不是个案，也并不只体现在坐具上，而是已经在明清时期各个家具类型中都形成的一种造型特点。

（二）色彩鲜艳：古代坤雅家具中经常运用到红色彩绘大漆，使得家具整体色彩较为鲜艳，一方面使得坤雅家具更为亮眼，从而使女性使用者更加引人注目;另一方面，鲜艳的色彩映衬在使用者的身上显得女性面色红润、面容娇羞，增添血色感。

仇英所绘《汉宫春晓图》（图4）中的圆凳，凳面呈红色，艳丽娇媚，将两位仕女弹奏时的千娇百媚，摄人心神凸显得淋漓尽致;《千秋绝艳图》（图5）、《汉宫春晓图》（图6）中所绘制的方桌考虑到应是做了彩色大漆的缘故，色彩非常鲜艳、大胆，与男性家具色彩的朴素、大方对比，显得女性更加娇俏，惹人疼爱。

（三）功能特殊：古代坤雅家具除了基本的功能以外，往往还赋予了一些与男性家具不一样的功能。例如，贵妃榻作为一种专供女性使用的小型榻床，改变了罗汉床的造型和功能，安装榻枕供女性随意休息卧睡，造型轻灵、材质优良，展现出女性美丽魅惑的身姿。

还有靠背较低、体形矮小的玫瑰椅，造型小巧却代表着女性地位的低下，使用的舒适性大大降低——坐在这样的椅子上由于靠背的低矮无法倚靠，只能坐在坐面的1/3处，使得坐姿大受束缚，但却在潜移默化中体现了椅子的教化功用，强调了正襟危坐的重要性，以此来教导女性习恭敬礼、守规矩。另外还有小姐椅，形制较小，没有扶手，便于女性缠足时靠在椅背上缓解痛苦，坐面下加装抽屉用来储放女红、缠足用具，方便古代女性缠脚、做工。此类家具功能的设计理念建立在古代男尊女卑的社会氛围的基础上，是封建礼教对于女性压迫的结果，通过这样的设计去禁锢女性的行为以及思想，在今天看来是令人难以接受的。

二、《雍正十二美人图》中坤雅家具的特点

《雍正十二美人图》出自康熙末年，共有十二幅画卷，每一幅画卷中都刻画了一个美人真实的生活起居画面，且非常写实地将家具陈设一并描绘。《雍正十二美人图》中的坤雅家具从样式上以明式家具为主，也有少量家具陈设有了清式家具的影子，风格上透露着苏作家具清新秀雅的格调，更凸显女性的柔美娟秀，为探索明清坤雅家具提供了非常珍贵的资料。通过探究《雍正十二美人图》中的坤雅家具的特点，可以切实的体会到坤雅家具对于凸显女性特点，刻画女性形象的重要作用，并由此对现代女性家具的设计提供参考。

（一）造型特点：《雍正十二美人图》中的坤雅家具风格上大多是苏作家具，受“天人合一”思想的影响，家具的装饰也具有“虽为人作、宛若天成”的特点。大多继承明式家具造型简练、以线塑形的特点，在线条、线脚进行变化，将功能和造型巧妙地融为一体。

例如《烛下缝衣》（图7）中女眷所坐的玫瑰椅，从图上仔细观察其靠背、扶手所使用的材料都为圆材，转角处不露棱角，区别于男性所坐南官帽椅的方楞直角，更有一种委婉柔和的美感。此外，选材较为纤细，避免了实木带来的厚重感，与女性纤细的身材和柔弱的形态相一致。《博古幽思》（图8）中仕女所坐湘妃竹椅，看似平平无奇，实则坐面不同寻常的呈现扇状弧形，精致秀丽。利用斑竹竹材本身的深浅变幻给竹椅增添了一丝妩媚撩人的色彩，打造自然但不失亮点的风格。《美人展书》中束腰方桌的棂格牙子和双环卡子花（图9），则是对牙子、卡子花等与结构用件进行装饰，在细节上凸显家具的工艺，选用棂格牙子、双环卡子花都赋予方桌一丝圆润、通透的感觉，也具有成双成对、百年好合的美好寓意，使得坤雅家具在素雅的造型中多出一份细腻。

除此之外，《雍正十二美人图》还通过天然木家具展示了另一种粗犷自然、野性纯真的家具造型风格。天然木类型的家具是指由天然树根构成的，追求天然生成之美的家具，利用材料本身的质感给予家具独特的造型，《雍正十二美人图》中曾多次出现这样的天然木家具。由于天然木家具与文人隐士对于“天人合一”的追求相一致，往往天然木家具会显现出文雅风尚、有意趣的特点，此时大量用于女性空间中更为女子形象增添了智力的性感。例如《裘装对镜》（图10）中的女性坐着的坐榻是一个天然木木榻，搭配湘妃竹凳和上方放画轴的竹制书架，一方面突出了材料本身的质感，有浑然天成之感，另一方面也展现了一个有雅趣、有文采的美貌与才华并存的女子形象。还有《美人展书》中的天然木花架（图11）、《拈珠观猫》中的闲余架（图12），都是由虬盘交错的树根构成，使得家具造型更有生命力，有韧性的柔美感，除了结构功能之外，木根也赋予了坤雅家具天然的造型之美，也给使用者赋予了特定的形象。

总的来说，《十二美人图》中的家具造型主要分为两类，一类是利用线脚、牙子、卡子花、外观造型等结构方面使得坤雅家具在不经彩绘、雕刻的方式下具有女性的韵味，并由此凸显出女性柔美娇俏、富有生命力的特点;二是使用经过简单修剪的天然木的材料如树根、斑竹等构成的家具，利用材料本身的质感去装饰整个坤雅家具，使得家具的也具有宛若透雕、彩绘后的效果，显示出一种朴素典雅的美感。

（二）装饰特点：《雍正十二美人图》中的坤雅家具除了具备造型浑圆、色彩鲜艳、功能特殊之外，更加值得关注的是其细致的家具装饰特点。《雍正十二美人图》中也出现了大量的传统装饰纹样，其中许多纹样颇为新奇，值得品味，不同场景的家具也刻画着不同的装饰内容。随着科技的发展，经过高清复原的《十二美人图》的清晰度使家具装饰的细节得以展现。

《持菊对表》中女子所倚靠的螺钿镶嵌方桌（图13）上呈现了非常多传统装饰纹样，其中包含梅、兰、松、菊等品节高尚、清新素雅的植物纹样和长条状的凤穿牡丹吉祥纹样，寓意祥瑞、美好，大面积的螺钿装饰搭配浅色的木色使得方桌更具有春天的韵味。多样的花卉纹样运用卷草纹组合排列在一张桌子上与窗外春色满园的景色搭配，衬托了女子如花一般的美丽容颜，如花一般的柔弱身躯，利用桌子的装饰纹样将女子的形象特征凸显出来。

《桐荫品茶》中女子所坐的宝蓝釉画珐琅开光绣墩（图14），比例纤细，从轮廓到坐面形状圆润，犹如女子的蛮腰，十分柔媚。用寓意富贵安康、淡泊名利的菊花卷草纹装饰点缀，给深沉的宝蓝色赋予了生机盎然的韧性美，同时衬托使用者的清新淡雅。《美人展书》中的秋葵绿釉开光绣墩（图15）色泽温润，用深浅相间的缠枝荷花纹、莲蓬作为装饰图案，有多子多孙、子孙满堂的美好寓意。《拈珠观猫》（图16）中的开光绣墩上是黑漆描金的竹叶纹，竹材不刚不柔，寓意有韧性之美，另外，由于竹子的生长特性，古人也因喻子孙众多。

《烛下缝衣》中角落处黑漆螺钿镶嵌方形灯笼（图17）中央使用仙鹤与鹿的画作，和底部使用的“寿”字文字类吉祥纹样结合在一起组成“福禄寿”齐全，寓意鸿福将至、升官进爵、寿比泰山。黑漆彩绘坤桌桌边（图18）的装饰纹样使用的是牵牛花、打碗花，寓意勤劳多子、夫妻恩爱。

装饰方面，《雍正十二美人图》由于记录的是宫廷内的家具，从用材到装饰方面都较为华丽。一方面是大量的运用髹漆彩绘、釉画、螺钿镶嵌等装饰方法搭配中国传统装饰纹样中的寓意，赋予家具各种吉祥的意义;或者是装饰纹样与时令花草相一致，符合中国古代女性如花般的生命，也与女性爱花、惜花的需求相一致。

三、明清坤雅家具对于现代坤雅家具的借鉴意义

随着时代的发展，女性的社会地位也发生了变化，大多女性的受教育程度、經济水平都与男性处于同等的水平，女性也不再需要依附男人而活。在这样的社会氛围之下，女性也被鼓励去追寻自我价值，获得社会尊重，迎合女性需求而设计的家具也越来越多，坤雅家具也将迎来一波设计的高潮。

现代社会中，一方面，女性虽没有封建礼教的束缚，但处于对自我的约束仍要求自己保持优雅的坐姿，有淑女姿态，另一方面，女性的审美并没有发生剧烈的变化，甚至在如今21世纪的设计氛围下现代简约风盛行，追求“少即是多”的设计思想，这都与古代坤雅家具的设计不谋而合。由此，借鉴古代坤雅家具对现代女性家具的设计理念、用户定位在材料、造型、色彩等多方面都具有重要作用。

（一）材料：在现代材料领域高度发展的条件下，女性家具的材料选择上可以不拘泥于单一、特定的材料，但女性家具所使用的材料相比于男性家具来说对于质感的要求更高一些。女性家具的气质和氛围最好和女性特征相吻合，具有柔软轻质的特性，例如绸缎、毛绒、亚克力等。

例如由Edra设计的白色毛绒椅，选择毛绒作为主要材料，质感如同棉花糖但又好似天上白云，赢得一众女性的热爱。毛绒材料给予这把椅子极致的感官体验，又有轻巧、柔软的视觉感受，加之圆润的造型以及无装饰感给他带来了更多清纯、简单的韵味，使得家具在不繁琐的装饰条件下散发出女性的美感，突出女性特点，赢得大量女性客户的喜爱。

（二）造型：造型方面，主要轮廓的设计可以蕴含圆润的概念，让家具呈现浑圆可爱的特性，适合年轻女性，但也可以运用纤细流畅的线条设计，突出女性高挑、精致的形象，适合职业女性。细节上，可以运用一些花卉、藤蔓的装饰元素，赋予简单的家具生动的感受。

意大利著名家具品牌vibieffe推出了一套专为女性设计的Rose家具。使用特殊的工艺将玫瑰花的图案在家具上镂刻装饰，给这套家具增添了古典与神秘美，使女主人不施粉黛地在家中也能拥有优雅和迷人的韵味。在伍嘉恩女士所著的《明式家具二十年经眼录》中记载了一件黄花梨透雕靠背玫瑰椅，方背内打槽，嵌装透雕螭虎龙纹花板，圈转圆婉，和Rose系列椅在造型、装饰甚至结构上都有很大程度的相似。这两把椅子造型都较为方正，在细节方面如转角、坐面却又呈现了浑圆特点，;坐面、靠背、扶手的材质非常轻薄，摆脱了深色材料的厚重感，加上大面积的透雕，给家具带来了轻盈的透气感，使得女性的小巧秀雅完全体现。Rose家具跨越了地域地传承古代坤雅家具的设计特点，使用圆润的线条、妩媚的造型、小巧的形制、丰富的装饰等特点去设计现代坤雅家具，达到某种意义上的设计重启。

（三）色彩：现代女性对于色彩的审美如今已经超出了鲜艳的范畴，如今更为流行的是拼色设计。不论是圣奥专为女性设计的办公家具“天元”系列，还是科尔卡诺的“Landy”女性专用办公家具，都使用了对比度较高的两种颜色拼色的设计。这种色彩概念看起来比较新颖，实际上明清家具中的方桌广泛使用了大理石桌面的装饰方法，使白色的大理石桌面与木质框架也在色彩上有一种对比的感觉，增添家具的设计感。

“天元”系列和“Landy”系列的多种配色都显现出一种温润、儒雅的气质，但又给沉闷的实木家具增添一丝热情、温暖，搭配上圆润又不失风骨的曲线线条，为家具和使用者提供了一份谦逊、婉转的氛围。这样一套家具不仅可以增添整个办公室的格调，也给客人从家具的风格中体会到使用者个人温润如玉的处世之道。

结语

明清之际，文人绘画的流行使得大量写实的绘画作品产生，《雍正十二美人图》就是其中非常具有代表性的作品，对坤雅家具的研究提供了非常大的参考。从这十二幅画入手，笔者挖掘坤雅家具的特点，并与现在研究的更为透彻的男性专用家具进行对比，从而体会到古代的社会氛围、封建礼教对于女性的压迫和束缚。设计的意义不应该是对人类地位的划分，也不应该只是对于功能和形式的呈现，而应该是一种人文关怀。现代坤雅家具的设计需拒绝用设计赋予女性“枷锁”，更加聚焦于女性本身的需求，产生与女性使用者的精神共鸣，随着设计思想的变化，相信坤雅家具的发展会有更广阔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