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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蒙的悖论

2021-12-19彭婷婷

教育周报·教研版 2021年46期
关键词:夏瑜子君悖论

彭婷婷

一、鲁迅杂文中的时间描写

鲁迅杂文中有许多关于时间的描写,但是鲁迅对“过去”“现在”“将来”这三种时间状态的描写,不是秉承一贯之的态度,而是采用了截然相反的态度对这种时间状态加以思考、审视和言说。

首先,在《随感录 六十六》中:“生命的路是进步的,总是沿着无限的精神三角形的斜面向上走,什么都阻止他不得。”所谓生命的路即也指時间的脚步,它是朝着前面的方向行进着的,而且任何的困难都无法阻止他向前行走的步伐。同样在《随感录 四十九》中也有:“进化的途中总须新陈代谢。所以新的应该欢天喜地的向前走去,这便是壮,旧的也应该欢天喜地的向前走去,这便是死;各各如此走去,便是进化的路。”这里肯定且赞扬了新的东西,应该“欢天喜地”、大胆的想走向未来;旧的东西既过去的东西,应该“欢天喜地”、心甘情愿的走向过去,主动地退出当前的历史空间。旧的退出当下的舞台,当下的应该勇往直前地走向未来,这便是进化的意义。

这里显然有一种建立在进化论观点上的历史乐观主义,这虽是对于时间的“过去”、“现在”、“将来”的这三种状态的描写,但是却表达了鲁迅对于人的生存状态和发展前途的一种思考和认识,这也是对于中国向前发展、日益强大的期望,这种时间观中包含了鲁迅对未来中国发展的期望和信念。

其次,在《灯下漫笔》里有过如下的概括:“所谓中国的文明者,其实不过是安排给阔人享用的人肉的筵宴。所谓中国者,其实不过是安排这人肉的筵宴的厨房。”

这里出现了“人肉的筵宴”,由此便联想到鲁迅先生的著名小说《狂人日记》里对“人肉的筵宴”的描写,狂人在写满仁义道德的中国历史书的字缝里看到的只有“吃人”两个字,狂人认为他生存的“当下”是一个“吃”与“被吃”的“吃人”世界,打开历史书看,原来中国的历史书中满是“吃人”二字,由此可知,中国的历史是一部“吃人”的历史。中国人从远古到近代直至今天都不断发生着“人吃人”与“嗜血”的现象,这说明“过去”和“现在”并无什么区别,“现在”不过是“过去”的重复,一切都是在“现在”烛照之下的“过去”的老把戏,所以“现在”只不过是乔装打扮之后的“过去”的呈现,当擦去“现在”的脸上的脂粉、剥去其身上时新华丽的外衣之后,裸露出来的仍旧是“过去”的面目。

“过去”的生命并不愿意欢天喜地的主动让路,而且还要顽强地挤压抵制以至于改造新的“现在”的生命,由此常常形成“历史的循环”使得“现在”和“将来”永远也无法逃出历史循环的怪圈,最后的结果表明所谓的“现在”和“将来”都只不过是“过去”历史的重复,“现在”走不出“过去”的怪圈,当然它也就走不到“将来”的宽阔大道上去。由此,鲁迅的信念理想与实际感受之间就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从这种对“过去”“现在”“将来”三种时间状态的认识和描写的巨大反差之中,可以窥见鲁迅的内心十分矛盾。

二、苦闷中挣扎着的灵魂——对启蒙的质疑

不管在那个时代,也不管那个民族,知识分子总是最初的觉醒者也是时代的感应者,也正是因为如此,清醒的知识分子才往往是最痛苦最煎熬的那个群体, 他们的灵魂也是最矛盾最痛苦最煎熬的灵魂。

作为一个有着先觉意识知识分子的鲁迅当然也不例外,他当初之所以会选择文学那是因为他以为文学是可以救助那些愚昧的国民的,他相信文学具有启蒙民众的功用,因此他才会义无反顾地选择将文学作为毕生的奋斗事业,从而也将自己逼上了启蒙者的道路。可是他当初做选择时不曾料到启蒙这条道路充满了种种的阻力以至于他在日后践行的过程当中又对启蒙充满了质疑。

鲁迅对启蒙的质疑可以归结出以下两次:第一次是在《呐喊》自序里谈到他最初选择文学也是因为他认为对中国来说第一要著是要改变人的精神,而善于改变精神的当然是文艺,于是他和他的弟弟周作人,还有一个朋友一起办《新生》杂志,但还没有办起来就夭折了。他感到了一种“置身毫无边际的荒原”,既无赞同,也无反对的“寂寞”与“无聊”,而且他也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我绝不是一个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英雄”,这不但是对自己的怀疑,其实也正是对文学启蒙的怀疑。因此当钱玄同劝他为《新青年》写文章的时候,他首先是拒绝的,他怀疑这种启蒙到底有什么用。他又怀疑于这种怀疑,怀着“万一”的希望,开始了他的写作,由此便看出鲁迅他对启蒙者的怀疑。

鲁迅这种对启蒙的怀疑在《药》和《伤逝》中也有具体的体现。例如,在《药》这部作品当中,夏瑜扮演着的是一个革命者启蒙者的角色,但是这个启蒙者的血最后却被华小栓给吃掉了,而华小栓所代表的就是需要被启蒙的民众,夏瑜的悲剧不仅是他个人的悲剧更是整个中华民族的悲剧,夏瑜的悲剧说明启蒙者却被被启蒙者所启蒙。

在绝大多数麻木愚昧封闭固执的民众面前,启蒙者的力量是单薄的渺小的微不足道的。在当时的中国已经觉醒的启蒙者毕竟还只是少数,他们是以“个”的形式存在,而普通的愚昧麻木的民众却是大多数,他们是以“众”的形式存在着的,在“众”的面前“个”总是无能为力的。在“个”与“众”的矛盾背后折射出来的却是启蒙的悖论——”启蒙是必须的,也是要迫切进行的,可是在启蒙的过程中阻力重重,尤其是启蒙者和被启蒙者之间的无法沟通和不能相互理解。这种无法沟通和不被理解显示了启蒙的无力感。在这里启蒙教育是被“架空”的,启蒙和被启蒙之间是错位的。

在《伤逝》当中,涓生所扮演的是一个启蒙者的角色,而子君就是被启蒙者,涓生以一个启蒙者的角色对子君进行启蒙,他让子君知道了“我是我自己的,别人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为了共同的爱情涓生让子君知道了“个体”的价值和意义,他帮助子君走出了家的封建牢笼,可是在世俗的打压之下涓生为了生存,为了从爱情中将自己解放出来,于是他便让子君走向了没有坟墓的坟墓。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涓生妥协了,他要迎合世俗的眼光、他要生存、他要救出自己,救出自己这是符合五四时期的“个人价值本位观”的,可是他如果要救出自己就不得不以牺牲比他更为弱小的子君为代价,面对自“救”还是“不救”这是涓生这个启蒙者的难题,同时也是启蒙的难题。这里同样出现了启蒙的悖论,追求个性自由是符合五四时期所倡导的个人价值本位的思想的,可是在中国传统伦理道德语境中它却遇到了巨大的挑战。

面对这种悖论式的启蒙,鲁迅开始审视和反省,他问自己启蒙者所做出的努力甚至是牺牲到底是否有价值?社会现实会因为启蒙者的努力因此而发生任何的改变吗?在不断地反思和叩问中鲁迅对启蒙者产生了怀疑同时也对启蒙本身产生了质疑,正因如此,鲁迅的灵魂是最矛盾最痛苦最煎熬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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