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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蛟可与魂游

2021-12-18王久辛

海外文摘·文学版 2021年12期
关键词:龙港

王久辛

“神龙不现首尾,潜蛟可与魂游”。2012龙年,我写《龙赋》这首小诗中的这两句时,完全没有料到今天提笔写龙港时会令我灵犀飞动,大有目力陡增之感。虽然2005年我去过一次,但记忆中的龙港,绝对不是今天展现在我眼前的,这座新型的现代化的漂亮城市——龙港。

那时的它,还没有从一只“丑小鸭”蜕变成如今的“白天鹅”。在我的印象里,这里的人非常的忙碌务实,匆匆忙忙的,几乎顾不上换一件衣服,或喝一口清静的热茶,总是有那种十件事要赶着先去办最要紧的几件,然后还要拐回来去补办那几件耽误了一会儿的事情。街边两排陈旧的房舍里,是几台用得黄锈斑斑的电脑,年轻或不年轻的男女正在电脑前移动着鼠标。虽然他们早就有足够的资金,可以把房屋内外装修得舒适美观一点,但是他们顾不上。我曾对这里一个当年的小老板说:简单装修一下吧!他回答说:弄那干啥呀?不要表面的光鲜。嗯,我理解,他们不愿在这上面浪费时间,这不是钱的事儿,是要算一笔账:钱,时间,精力,尤其是工作还要停下来=表面的光鲜亮丽?这太不划算了:不干,不干!不花费这些仍然可以继续向前——毕竟发展是硬道理。所以啊,他们始终有自己的选择,不是一家店如此,而是街两边的店都如此老旧,却依然风雨兼程。当然,往上说,这或许是龙港人的理念?而正是秉持着这个发展的理念,龙港由最初原属平阳县的几个小渔村,发展到1984年经省政府批准同意的单立镇,显然他们做大了;之后,龙港人并没有停歇,又由镇级規模一路狂奔35年,至2019年实现跨越式发展,并经国务院批准:这次起跳的幅度更大、更狠、更高——一跃而成“全国第一个镇改市”的样板城市。今天,中国有数量庞大的镇级单位,而这个样板一旦普及了,我国农村人口的生活质量与水平将提高多少倍呢?

于是,我开始琢磨与回味龙港这个原来很不起眼的小地方,我觉得龙港这两个字儿,像一个两字联的下联,上联在哪里呢?我的脑海一下子就跳出了“虎门”俩字——我认为只有虎门可与之相配。然虎门因了林则徐的销烟而声名大震于华夏九州已经一个多世纪了,而龙港呢?不过是一个刚建市两年,才起步开始进入世人眼帘的“小屁孩儿”而已。是的呢!正如龙港改镇跃市前后这三十多年的发展,真是有点“神龙不现首尾”啊!他们在濒临东海一个犄角旮旯的小地方,乘着改革开放的东风埋头苦干,一家伙就干成了“中国农民第一城”“中国礼品城”“中国印刷城”,成了联合国开发计划署可持续发展的试点城市,全国文明城!这绝对是一个包含着巨大思想与能量的发展逻辑,我是否可以探得一斑呢?

今年9月初,我受龙港市委宣传部之邀,再次来到了龙港,试图找到打开认识龙港、理解龙港的金钥匙。在龙港参观了三天,蓦然,我的脑海里蹦出了我那首小诗的另一句“潜蛟可与魂游”,嗯,谁是潜蛟?凭浮光掠影的参观和那些展馆罗列的成就,就发些啧啧的赞叹,那显然是非常容易的。但那于人又能有多少认识上的价值与理解层面上的洞察与发现呢?如果没有理性的升华与精神的结晶,发些廉价的赞扬又有什么意思呢?!人常说:人杰地灵。那么,龙港历史上有过一些什么样的名人呢?也许从他们的事迹与秉性中,我或可以寻得龙港人身上的精神之一二吗?他们是否就是我要寻求邂逅的“潜蛟”?我想与之魂游共历一次历史,以期获得认识上的真知灼见。在市作协主席倪宇春的引领下,我“潜入”了龙港的往事,怀着仰望敬慕的情感,向一个个远逝的大先生的灵魂进发……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龙港历史上从政的名人不多,能数上名号的有两位,虽然都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有胆有识,敢作敢为,但却仕途不佳,几乎都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一个陈尧英,有“平阳豪士”之称,初始给宋高宗皇帝上折子,献过二十四道治国安邦之策和一部《兵书》,他的确得到了高宗的青睐,获召觐见。谁知却与皇上身边的小人陈与义发生了冲撞,结果皇上没见上,还被陈的几句谄言诋毁,第一个回合就被人家给打回了老家。另一个吴宝秀,更是可悲,他是明万历十七年(1589年)进士,官拜大理评事,按说是即刻就要飞黄腾达了,却因性情耿直,敢于斗恶,甫一上任,就大刀阔斧地处理了一批猾奸豪强,没几天就遭弹劾下台,削职入狱,后发配原籍,一年后就殁了!

嘿嘿,我这可绝不是嘲笑啊!在我看来,这两个龙港的政治头人,绝非没有治国安邦的“硬实力”,而是他俩都不是“潜蛟”,不具备在官场周游应对,逢场作戏的“软实力”,一上场就锋芒毕露,咄咄逼人,人家岂能容你呢?这可能与他们太过阳光透明而没有为官之柔术与转圜裕如之能有关,当然,我更觉得是龙港人的秉性使然。这儿的人因为山高皇帝远,再加上不乏聪明与刻苦,总以为凭自己的能力就足够了。然而,这样的想法与这股劲儿头,若用在任何一个专业领域的任何一个科目上,都是绝对没有问题的,恰恰用在封建社会的旧官场上,就绝对是有问题的了。我看在教育领域的刘绍宽和在数学专业领域的姜立夫、姜伯驹父子,就一路顺风顺水,很是平安地就入册进史,光焰千秋,而且丰功伟绩至今都在龙港人心中荡漾,并被人们口口相传,这是为什么呢?

容我再引用一遍“潜蛟可与魂游”吧!在这里,这句话又有了另外一层的意味。姜立夫与其子姜伯驹都是数学家,虽然政治家与数学家都是“家”,但此家非彼家,一个要洞悉人心,搏待人心,击败对手;一个要参悟渊薮,探得道理,不与任何人为敌。这完全是两个天地。包括教育家刘绍宽也一样,他们三人都有一个鲜明的特点,就是与搞政治的人完全不同,根本就无须费心,不用琢磨人和人心,更不用理解上层建筑与人和人的各种关系,他们属于真正的永远都在人心之外的“水下”之潜蛟。他们不直接进入政治,却在做着为政治所用的,与人才能、灵魂,最切近、最深入的事情。他们不是腾空而起的在上之飞龙,而是沉潜在静穆的深海清静处,做着别人根本就看不到也看不懂却是最显示自己才华与天赋的工作,而且还是绝对不会招惹任何人的事情。不与人交,所以没人反对;不干涉任何人的事情,故不会遭到任何人仇恨与追杀。他们积铢垒厘,以静默无声的掘进之寸功,来抵别人耀武扬威的丰功伟绩,精卫填海,聚沙成塔,“神龙不现首尾”地以“潜蛟”之姿态,来“魂游”于数学之汪洋大海,终探得令人瞩目的“明珠”而获得了世人的称颂和赞赏。

就是说,为人过于耿直之士,也不是没有发展的天地。如果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的空间,而不因显要去追求那些“显功”,以踏实掘进的方式去发展,似更有成功的可能。以姜立夫为例来说吧。1910年,20岁的姜立夫考取清末第二批留学名额,赴美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学习,他深知留学费用是屈辱的庚子赔款,所以他知耻铭志,发奋读书。留美第九年,姜立夫获得美国数学博士学位,次年接受天津南开大學聘约到该校任教。青年苏步青拜访姜立夫时,姜对苏说:“数学这门学问好比一棵大树,我只是学到了一片叶子。”他的谦虚、低调,被苏步青铭记终生。

在南开大学创办算学系时,大学成立尚不满一年。姜立夫是全系唯一的老师,学生需要什么课,他就开什么课,是名副其实的“一人系”。而正是这个“一人系”,却开启了我国现代数学的新纪元,培养出了陈省身、吴大任等一大批闻名国内外的数学家。在一个相对单纯,而奋斗目标也纯粹的地方,是比较适合龙港人性情的,姜立夫在南开,虽然困难重重,又孤立无援,但没有人事的纠结和阻碍,万事顺意,他教学相长,按自己熟悉的方法去教,自然日日精进,如探囊取物般得心应手。曾有人统计,在一个时期内,国内主要大学的数学系系主任,有三分之一是温州人,其中大多数是龙港人姜立夫带过的学生。2003年,姜立夫的高足、国际最高数学成就——沃尔夫奖得主、中国科学院外籍院士、著名数学家陈省身回到家乡,留下了“数学家之乡”的墨宝。人常说:做研究获成果,是成全自己;而培养人才哺育后人,则是成全他人。如果姜立夫没有甘当“潜蛟”的决心和身体力行,要达到这样人才辈出的境界,绝无可能。

要有一番作为,就要有所取舍。回看历史,对照先人,今天的龙港人似乎也是这样——他们都有一点儿“潜蛟”的精神。

2005年之前,龙港对我来说,是不存在的。因为那时我还不知道世界上有一个龙港,更无法想象龙港人会给我很大的助力——像天上掉馅饼似的。那是2005年八九月间的一天,南京的兄弟王运船给我打电话,说浙江苍南龙港有一个不愿透露姓名的老板,希望我去一下,他想把“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里《狂雪》诗碑上的书法长卷制成诗折出版发行,并说人家愿意出全资,希望我能配合,等等。这是我第一次知道龙港。当然,一切都很顺利,几乎全部工作都是由这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义士”全权负责,而我只抽了个双休日飞到温州,之后又被接到苍南龙港。在龙港,我们忙前忙后仔细校看了电脑合成后的《狂雪》书法诗折大样,然后签字交付印刷。在我的记忆中,当时的龙港兴旺异常,却依旧是小集镇的模样。所有的农民都在从事印刷与包装的工作,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印刷也是才脱离铅字排版不久,刚刚进入电子阶段,还十分落后,哪里像今天龙港的“中国印刷城”?那完全是街道两边出租屋里农民的“小作坊”,与今天完全不是一个世界。但是,那里面的人,却都是龙港人,我与出资并全权制作诗折的朋友说:诗折后面把你的名字和你公司的名字印上吧。他听后立刻坚决地毫不含糊地大声对我说:不,不,不能印上。那样我印制这个诗折就是作广告了!我没有要做广告的意思。我就是喜欢这个诗,我觉得到南京去看你的诗碑太麻烦,所以要印诗折,大家都方便。所以,现在看到的诗折上面没他和他公司的名字。我们成了好朋友,好多年了,我时不时就能收到他给我寄来的海鲜。欧仁·鲍狄埃凭借着《国际歌》找到了自己的朋友和同志,我的《狂雪》让我获得了灵魂的感动。

我和纪念馆的同志约好了召开新闻发布会的时间,他按时开车运来了几千册的《狂雪》诗折。开会前,纪念馆安排座位名签,把他的名字放在了和我一起的地方。他看到后,立刻走上来把他的名签拿掉,并嘱咐我:千万千万不要提他的名字!千万不要!而且直到开完会,他始终没有上主席台,一直就站在会场的一角,这让我始终觉得冷落了他。会上,本来有一个由他拿一摞子诗折捐赠给纪念馆同志的程序,也就是象征着他把出资三万印制的几千册诗折全部捐赠给纪念馆的仪式。但是,他坚决不上台、不出镜、不做这个程序,没办法,说服不了他,而只能改由武警江苏总队政治部主任代劳。令我至今都很是愧疚的是:会后,大家要合个影,会个餐,而他呢,却已经找不到了人影了!

这次采风即将结束的那天中午,他偕夫人不打招呼就来宾馆找到了我,说:他一会儿要去南京,怕我走了见不到我了,见见面就好了。我说:这样吧,中午我们一起出去吃个饭,聊聊天,不参加集体的会餐了。他忙说:不了,不了,我们见见就好了,没事儿的。你们一会儿领导肯定要参加,你不在不好的。我知道,他是有意这样安排以不影响我的活动。我想的是来日方长,只好顺从他,并与他商量我的另一个事情,我说:兄弟呀,你是靠出版发的家啊!我能不能从你写起,然后写到咱们龙港的“中国印刷城”?这样从一个人开始,到一座城,会更生动形象一些。他和他夫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王哥!千万不要!千万不要!我更诚心诚意地对他们夫妇说:你们想想,我们过去不认识,通过印制诗折认识了,这是个缘分不是?由我作文记录一下,对你,对我,对我们的孩子,都有意义啊!缘分,当然是了!但是千万不要写我们,千万不要!他们夫妇应。我说:我刚好借这次采风,把你们龙港印刷人几十年的奋斗写一写,而且我就最熟悉你,你说我不写你写谁呢?!他夫人非常非常真挚地对我说:王哥,你要是真写了我们,就真误会了我们一家。望着他们夫妇,我当时真是无语了。市作协主席倪宇春也很热诚地对他们夫妇说:留个文字的纪念给孩子们也好呀!他们夫妇仍然是那句话:王哥,千万不要。

“神龙不现首尾,潜蛟可与魂游”。为什么我在写这篇小文时,会突然想起我的这首小诗中的这两句?现在我似乎明白了一点点,今生有幸,我认识了龙港人中的一个,我真是与他们有了些许的神交,我感受到了:龙港人是不做显龙的人,他们更愿意像“潜蛟”那样,默默地实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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