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奥森北园的秋天
2021-12-18王子君
王子君
一
我站在阳台上看奥森——奥林匹克森林公园,看见一团红,火一样的,然后是一片青翠连着一片青黄,再是一片紫红连着又一片青翠。就这样连绵而去,丰富的色彩开始涂染整个园区。奥森的秋天到了。
洒满阳光的下午,我走进了奥森北园,找到那最早看到的一团红。
我兴奋地漫走,不知疲倦。北园种满了树,除了枫树,最常见的还有榆树、松树、柳树、樱树、银杏,等等,更多的树我要凑近树牌去看才知道它的名字。有资料说,截至2013 年,园内已植有100 余种共55 万余株乔木、80 余种灌木和100 余种地被植物,它们组成了公园生物多样性自然林系统。秋天来了,所有的树叶颜色都开始发生变化,它们将变成黄色、黄褐色、焦黄色,或变成红色、紫色、枯红。秋天树叶为什么会变黄变红然后掉落?这是植物生长的奥秘,是大自然生命的奥秘。
二
阳光明媚,空气冷沁。秋意浓了。
我再次来到那棵枫树下。满地的枫叶,三角形纹路非常清晰,黄的、金黄的,枯红的、金红的叶子,混在一起,很浪漫。树上还挂着一些树叶,风来了,簌簌飘落,画着弧线,还未落地,又随风向空中翻飞,那种律动恰似《秋日私语》的旋律。
其他的树,也大都是树叶金黄或者泛着红晕,还不时地落下几片叶子。叶子落在地面的声音,我能听到,那是它们在枯萎中盛放生命。
鸟的声音让四周显得非常清寂。啊,有几只喜鹊散开在地里、草里、叶子当中,叽叽呱呱咕咕的,一颠一颠地跳着,慢悠悠地啄着草地。它们是从哪里衔来了种子要埋在土里吗?喜鹊的毛色黑白相间,尾巴很长,姿态闲散。人走近了,它们就飞了,但它也不飞远,不飞高,飞起来很漂亮,翅膀无声地扇动,那飞翔的影姿更像是一种表演。奥森的动物以鸟类为主,迄今已录得鸟类176 种,隶属于16 目51 科,其中有夏候鸟、冬候鸟、留鸟、迷鸟等,涵盖了六大生态类群。喜鹊当属奥森的留鸟吧。对了,喜鹊是喜寒的鸟,秋天因有它们嬉戏的身影而变得灵动。
北园有一条自北向南流的河,叫清洋河,是奥森水系的一部分。我游南园的时候,曾有朋友介绍过,奥森公园的山水方案构建出山和水的组合,其水系统设计因地制宜地建成了龙形水系,从空中俯瞰,园中大大小小的水流弯弯曲曲,犹如游龙,最终连通主湖奥海,与仰山等山地地形组成既独立又完整的自然景观。湿地则担负着园内水循环系统、水质净化的功能。清洋河沿岸一派湿地风光。河水清悠,水边香蒲、芦苇丛丛,叶片橙黄橘红,花穗洁白如棉,温柔摇曳,与远处雄立的奥运塔在水中的倒影相映成趣。阳光落在河水里,发出一团团炫目的金光,岸上那些高大的树木,各显美姿,树叶或金黄或焦青,或稀疏或卷曲,树木的生命在做着自由的选择。那些树的影子也倒映在水中,枝枝杈杈地乱了秋水。
有水鸟突然飞起,飞过河面,叽叽咕咕地向着另一个方向飞去。看着水鸟的身影,我想起一个朋友分享过的他在奥森游园时的见闻。他从西门入园,走到一个小湖边,看见不远处有一群鸭子,一时童心大发,“呱呱呱”地学起了鸭子叫,希望把鸭子叫过来。可那些鸭子毫不理会。他忽然记起一部韩剧中鸭子叫的情节,便用韩语的发音再学鸭子叫。呃,奇了,那群鸭子朝他游过来了,一共7 只,整整齐齐地排着队。这鸭子居然能听懂韩语,真是醉了。还有一次,他发现一棵大树上有一个鸟窝,两只麻雀在上面忙碌,不一会儿又飞离鸟窝,大概是去打树枝了。他正要离去,却见一只野鸭“腾”地飞上了鸟窝。呀,这不是“鹊巢鸠占”,是“野鸭占雀巢”呢,野鸭居然能够飞那么高!麻雀回来了怎么办?奥森的动物世界是多么美好!
一阵歌声传来,抬眼望去,见有男子在河对岸自由地放歌。其实,园区里是有不少人的。独自一人闲庭信步的,两个老人相搀着走走停停的,三五成群的年轻人又是抢拍风景又是自拍的,都神态悦然。还有人坐在木椅上,手持画板,画着树画着秋天。在步道上慢跑的人,步履轻盈,生怕打扰到行人。一些穿着橘红马甲的园林工人,分散在道路边、树林里,有条不紊地劳作,或清扫落叶,把落叶装进编织袋里,或剪枝,或给树木根部涂上防护液。一些树旁新挖了一些土,我忽然很想从这里包一包土回去,放在家里面那个尚空着的花盆里,我要种一些花,在家里看见花开。一个工人大方地说,你尽管包吧,这土很肥的!我望了一眼他纯朴的笑容和美丽的树林,止住了自己的欲念。我想,我已经看见了花开。
人和飞鸟,植物和动物,山和水,在奥森相生相荣。一切,都只是为了烘托秋的静美。整个奥森,都是静美的秋。
三
外出采风,归来第一件事,是去北园。
深秋,树叶都快掉光了。
银杏树林我外出前它们还是枝叶交错,茂密如金色华盖,现在是一地金黄。小小的扇形的叶子,在地上一层一层地铺开,铺成金黄的地毯,踩在上面发出又脆又柔的声音,令树林越发寂静。
我是在来北京以后才认识银杏树的。那时办公楼前有一排高大挺拔的行道树,我来来回回地经过,终于有一天知道那就是银杏树。秋天一到,銀杏树叶开始掉落,青黄的、黄的、金黄的,特别漂亮,等到全部变成金黄色,太阳一照,金子一样闪闪发光。有一年,北京早早地降了一场大雪。大雪那天,我正在审看我的散文集《无花》的封面设计,刚要回复责编“没意见”,却见一位老同学在朋友圈晒雪景,遍地金黄的银杏叶间,白雪错落,雪后的阳光特别明艳,那些树叶闪着光,仿佛在说,它们就是明年的花,就是春天花开。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上眼眶。我将图片发给责编,他竟也觉得这个画面和《无花》意蕴乃是天成,当即采用它做了封面。从此,我对银杏充满了热爱之情。
夕阳西下,晚霞如火,银杏林一片光辉。就在惊艳不已时,突然看见一棵树,树身不是很高,树冠圆形,枝杈细细,叶子绯红,优优雅雅,既沉静又张扬,在逆光里闪着红光,一下子抢去了银杏树的风头。原来这就是黄栌。黄栌是红叶树种,叶片秋季变红,鲜艳夺目。香山红叶就是黄栌树种。香山红叶在秋天一叶一叶、一树一树、一山一山的红,热烈恣肆、自由奔放,怎么不名满天下呢?黄栌红了,晚秋到了。
走过银杏林,又进了毛白杨林。好大的一片毛白杨林!上次经过这里时,恰逢阵风吹起,树叶沙沙作响。我抬眼看,那些虽有些倦意但还青着的树叶相互碰着护着,任凭风吹就是不掉落。我看呆了!什么树叶如此顽强,经得起秋风如此吹扫?我使用“形色识花”,知道正在沙沙响的是一种叫毛白杨的树。它们粗壮高大,枝丫错综向上。我想,它们如果落光了叶,会是一种冷峻的美。眼前的毛白杨印证了我那时的想法。毛白杨阔大的叶子几乎掉光了,飘得满地都是。原来茂密的树林显得非常空旷。阳光映射进树林的面积更大了,大块大块的光影明亮温暖。西边的天空正显出鹅黄浅黄金黄的色彩,层层叠叠。透过落光了叶子的树林看过去,那光越发的璀璨耀眼,像一幅抽象派的画。冷冷树杈,高天苍穹,在几分萧索肃杀之际,又有一种清澈干净的美。这景象,于树木,有一种别离之美,于人,却是灵魂安宁的意境。我想起加拿大诗人科恩的《赞美诗》(Anthem),“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有了光,就有了一切。
我忍不住拍了照片发朋友圈。我激情地说,来呀朋友,到奥森来,挣脱喧嚣烦琐,到这里来看落叶,看落掉了树叶欲与天公比高的树杈,来看密密麻麻的芦苇荡,看水鸟飞,看喜鹊叽叽喳喳,看奥运塔映在水里的英姿。你会与奥森公园融为一体,与这都市里的自然融为一体,你也会成为一处行走的风景,成为美。
四
立冬前一天,我去北园散步。一路走一路看那些树,樱树、桃树、白蜡树的叶子都不见了;老榆树的枝丫砍掉了,偶尔在高高的枯裸的树干上悬着一个鸟窝;紫葳树、臭椿树……都枝丫光裸;毛白杨通直挺拔,威武壮观,侧枝向天伸展,似乎在向即将到来的凛冬宣战。
也许我是太专注于那些充满诱人色彩的树木了,它们的美让我忽视了那些在秋天依然绿着青着的植物,如松树、柏树、樟树。榆树的叶据说是且落且生,要到春天才会完全换叶,因此看上去仍是绿的;红瑞木叶子枯落,紫红紫红的枝干倒显出另类的妖娆;旱柳高高的顶冠,远看像一把把透明的遮阳伞;油松粗壮的树身树皮斑驳,枝叶青中带枯,无惧瑟瑟寒意;忍冬科属的天目琼花枯卷的叶下,细看仍有红红叶芽,傲妖得很;尤其是玉兰,似乎每一个枝头都正在萌生花苞……奥森公园森林资源丰富,乔灌木品种繁多,且在品种布局上匠心独运,所以,即使大部分树叶在秋天落光了,也依然千姿百态,实现了公园维护城市生态绿地系统、保障生物多样性最初的设计理念。
整个秋天,我就在北园里随意地走。我隔三岔五地去北园,从北门进,从北门出,每一次都不曾转完整个北园,甚至没有刻意去看那几个有名的景观,但我每次来都觉得新鲜。我看每一棵树都是景,看它们从绿到红,从红到黄,从黄到金黄,从鲜活的生叶到坠地的落叶,任由它们触动我心。我相信,我看到的就是整个奥森秋天“生命的色彩”。我也时常站在奥森游览地图前仔细地看它的地形地貌,又比对它在北京城寸土寸金的地理位置,一次次慨叹设计者的魄力、智慧、勇气和情怀。从自然山水景观的营造,到生态功能的科学完善,再到人性化的细节呈现,奥森是极富远见的一项园林工程。随着时间的推移,它的生态价值、人文意义和民生勋绩将越来越彰显。这些,是奥森永不会掉落的色彩。
“爸爸,快拍呀,你快拍我呀!”一串清亮亮的声音在近旁响起。哦,又到了清河边了。河边的枯草已被收拾干净,苇花仍在枝头俏立,河面显得宽阔了许多。岸边一棵毛白杨最后几片树叶轻轻地飘落下来,和其他树的落叶铺成最后的彩叶小径。一个五六岁的女孩,追着落叶奔跑。她没能追上落叶,便弯下身子捧起一捧黄叶,使劲往上抛撒开,像天女散花似的。她的爸爸,一个年轻的父亲举着手机,笑呵呵地抓拍着小女孩飞舞的身姿。晚秋被他们的声音感染得沸腾了。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个画面,把看到的美在心里描绘下来。这美好的画面,像一棵树的种子。树好,就会结出好果子。美种在人心里,就会结出美的果子。
这天回家后,我再在阳台上看奥森,满目是暗绿色、苍青色、烟灰色了,偶有颜色黄或红一点的,也是焦红或枯黄色。但这是秋天生命必然显现的一种色彩。我的心依然愉悦。
人们看到落叶往往会伤感,悲秋,为什么要悲秋呢?秋天,集春的明丽、夏的热烈和冬的纯洁于一身,应该是繁华瑰丽大放异彩。没有永恒不變的树叶,即使那些叫着不落松的,它也是在更替,在孕育。光秃秃的树身并不代表死亡,落叶恰恰是树木的自我保护形式,只有一年一年地换叶更替,才有树木的成长。我反反复复地去看树,就是因为我敬畏它们具有这种根植于大地、自我革新向上拓展、完成新旧交替的伟大能力。这是大自然的规律,这是大地生命的奇迹。
转眼就会是冬天了,奥森会暂时冷清下来,但我会时常来。我看到了秋天向冬天的过渡,我想看冬天到春天的进程。秋的落叶,经过冬的冷藏,将在春天复生复荣。那时树木葱茏,河水漫漫,湿地上长满新草,飞鸟翔戏,百花盛开,万物万象自由生长,明媚生光。
冬天过后就是春天。
我的目光穿越冬天,看到了春天万物勃发的意境,看到秋天树叶从色彩绚烂到枯萎飘落的意义。它是在为春天积蓄能量,是一个新的循环的起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