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思
2021-12-18刘长军
家里捎来口信,说有事让拴柱回家一趟。拴柱请了假,搭来县城拉氨水的拖拉机,一路颠簸回到了家。见秀芬正坐在屋门口纳鞋底,他立时明白了,原来是因为秀芬来家里过六月,娘才捎信让他回来的,心里便有些不快。
每年的六月,家有未过门儿媳的人家,就把准儿媳搬来,住几天,叫作过六月。搬是郑重的说法,其实就是请或叫。
在农村,人们穿的都是千层底的布鞋。做鞋最缠手的是纳鞋底。六月农活较少,麻线也柔软,是纳鞋底的好时机,女人们都是趁着这个时候突击纳鞋底,为以后做鞋作准备。
秀芬被搬到拴柱家后,从早到晚,不是帮着做饭,就是纳鞋底。纳鞋底需要先搓麻线。秀芬把麻放到腿上,用手掌来回搓,只见白生生的麻上下翻飞,很快,一根一头粗一头细的麻线就搓好了。她接着把麻线纫到针上,哧哧啦啦穿过鞋底,用手勒紧。一个针脚,麻线得两次穿过,两次勒紧。她搓麻线的腿,被磨得发红;她拽麻线的手,被勒得通红。
拴柱回家的当天,吃过晚饭,拴柱娘早早打发拴柱的弟弟妹妹们出去玩,让拴柱爹出去串门,自己也悄悄溜了出去。她临走点燃了一根蚊香,特有的香味和袅袅轻烟,在屋里飘散开来。
屋里只剩下拴柱和秀芬两个人。他俩是拴柱参加工作前定的亲。定亲时,两人都懵懵懂懂,双方基本都是爹娘做的主。拴柱到县城当了工人后,两人才意识到,婚约就像一根绳子,拴着自己。拴柱的爹娘,想方设法给他们制造单独在一起的机会,让他们培养感情。只要拴柱回来,爹娘就找个理由,打发人去把秀芬叫来。
秀芬坐在煤油灯下,低着头纳鞋底。拴柱光着膀子,坐在靠近蚊香的地方,手里拿着一把用麦秸筳儿做的扇子,扇着风。麻线穿过鞋底的摩擦声,不时响起。
“你纳鞋底准备给谁做鞋?”拴柱问。
“娘说给你做一双,给爹做一双。”秀芬说。
“我的你就别做了。”
“为啥?”
“我不想穿。”
“咋回事?”
“穿不出去。”
“……那就在宿舍里穿,回家來的时候穿。”
“也行。”
秀芬抬头望了眼拴柱,问:“现在上班很累吗?你好像瘦了。”
“不累,就是夜班多,熬得慌。”拴柱说。
“白天要睡好觉。”
“睡,就是睡不浓。”
“饭也得吃饱。娘总挂牵你的粮食不够吃的,俺摊点煎饼,你捎着吧。”秀芬说。
“不用,来不及,明天一早就回厂。”
“啥时再回来?”
“说不准,厂里人手紧,不让歇班。”
煤油灯上结了灯花,屋里渐渐变暗。
秀芬没有言语,纳鞋底的节奏放慢了下来。她的心里生出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是眷恋,是迷茫,还是忧虑,自己也说不清楚。
拴柱也没有说话,他脸朝向门外,不停地地扇着扇子。
屋里只有麻线穿过鞋底的摩擦声,有节奏地响着。
拴柱跟秀芬说:“屋里太热,我出去走走。”说着,站起身,披上褂子,走了出去,消失在夜色中。
秀芬望着外面,呆呆地坐着,眼里有了泪水。她用手揩了揩眼窝的泪,又用针拨去煤油灯灯芯上的灯花,再把灯芯往上挑了挑,然后纳起鞋底来。起初,动作缓慢,后来逐渐变得快而有力。明亮的灯光,把她大幅度晃动的影子,映在墙上。麻线穿过鞋底的摩擦声,短促又响亮。
很快到了中秋节,秀芬又被搬到了拴柱家。订了婚的姑娘,除了六月得搬,清明节和中秋节也得搬。
秀芬带来了两双布鞋,每双都针脚细密,做工精致。秀芬跟着母亲学了一手好针线。她做鞋不用鞋样,做衣不用量体,打眼一望,也能做的合脚合身。
刚定亲的时候,秀芬曾给拴柱做过一双布鞋。当地风俗,定亲后的姑娘,都要给未婚夫做一双鞋。秀芬给拴柱做第一双鞋时,母亲叮嘱她如此这般,要不一辈子管不住男人。秀芬没有听娘的。那时,拴柱还没有参加工作。
秀芬带来的两双鞋,一双是拴柱的,一双是拴柱爹的,是用过六月时纳的鞋底做的。拴柱爹的鞋,不大不小,正合适。拴柱在娘的督促下,不情愿地把秀芬给做的鞋穿在脚上,在屋里走了一圈,感觉稍小了点,有点挤脚。
【作者简介】刘长军,山东沂源人。作品散见《齐鲁晚报》《淄博声屏报》《淄博日报》等报刊及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