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不认罪，就能逍遥法外？

张士海

>>视觉中国供图

一起幼女被性侵案件，犯罪嫌疑人始终拒不认罪，且案发时间久远，无直接证据证实案发经过……面对这样棘手案件，检察官抽丝剥茧，通过深挖案件细节，引导公安机关侦查取证，最终形成证据锁链，犯罪嫌疑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分别时刻，留守女童吐露惊天“秘密”

2009年8月出生的小雪，是名典型的农村留守儿童，父母和爷爷长年外出打工，一年回不了几次家，她和奶奶两人相依为命。

2020年10月中旬，小雪的爸爸患了重病，不得不回老家休养。为了照顾丈夫，小雪的妈妈也辞去工作，回到老家。不工作就没了收入，加上小雪爸爸看病需要不断花钱，面对巨大的经济压力，在家里呆了半个月后，小雪的父母决定返回上海打工。

2020年11月3日下午，小雪的妈妈告诉小雪：“过两天，爸爸妈妈就回上海打工了，你在家好好的。”听了母亲的话，刚才还高高兴兴的小雪，顿时显得闷闷不乐，憋在一旁半天不讲话。小雪母亲以为女儿舍不得自己走，没当回事。

当天晚上吃过晚饭，小雪终于忍不住，拉着母亲来到自己房间，说：“妈妈，我想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母亲忙问什么秘密，小雪在犹豫了会儿后，说：“从前年我上五年级开始，就一直被隔壁老头王某骚扰……”母亲听了，犹如晴天霹雳，她用颤抖的声音问怎么骚扰的，小雪告诉母亲，自己已经被侵犯了很多次，最近的一次就发生在不久前的国庆节期间。母亲眼泪顿时就流下来，立即将事情告诉丈夫，夫妻二人愤怒之下打电话报警。

接到报案后，警方立即向小雪了解详细情况。通过回忆，小雪说出了三次被侵犯的经历：第一次是2018年暑假的一天中午，受小雪奶奶的委托，王某将小雪送往同学家中玩，途中对小雪进行了猥亵；2019年“五一”期间的一天，王某见只有小雪一人在家，便强行脱掉小雪的衣服对其实施奸淫，后因小雪的奶奶回家而停止；最近的一次是2020年10月1日上午，王某来到小雪家串门，见只有小雪一人，便再次对小雪实施猥亵，遭到小雪的激烈反抗，王某遂停止了侵害行为离开。

2020年11月11日，警方在江苏泰州将正在此打工的王某抓获归案。面对警方的讯问，王某大喊冤枉，始终坚决否认自己有任何违法犯罪行为。

对前两次指控，王某只承认确实曾送过小雪到同学家玩，但拒不承认路上有猥亵行为；对第三次指控，王某则辩称自己是10月2日中午才从外地回到老家（王某老婆对此也予以证实），根本没有作案时间。

被害人指控的犯罪事实时间都很久远，已经不可能提取到任何物证。同时，因为小雪此前没有跟别人提及过这些事情，无人能替小雪作证。因此，警方对该案的取证工作面临重重困难。

2020年11月19日，警方将该案移送淮安区检察院审查逮捕。该院经审查后认为，虽然两家之前没有矛盾，被害人家诬告陷害嫌疑人的可能性很小，但现有证据除被害人陈述外，再无直接证人或客观证据予以佐证，证据体系非常薄弱，无法形成锁链。据此，淮安区检察院经慎重研究后，决定以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对王某作出不批准逮捕。

但是，该案并没有就此结束。

承办检察官经仔细审查小雪的笔录，发现她陈述了多个案件细节:第一次被侵犯当天，王某是开着电动三轮车将其送到镇上菜场附近的一位同学家里；第二次正被王某侵害时，其奶奶拎着在棋牌室打牌后发的鸡蛋回家，王某遂停止了侵害行为；国庆期间，王某到自己家里时，穿的是一件带鹰图案的短袖T恤等等。此外，被王某侵犯后，小雪心情很不好，曾上网测试，结论是自己有抑郁倾向，于是将此情况告诉了母亲和一位要好的同学。

根据上述细节，检察院向侦查人员提出了两个补证原则：穷尽一切办法查找客观证据；围绕被害人陈述的细节查找人证，并列出了详细的补证提纲。

紧扣细节，不断补强证据链

犯罪嫌疑人王某被取保候审后，认为自己成功逃过了一劫，因此他回家后不但没有所收敛，反而多次前往被害人家中挑衅，态度非常嚣张。而被害人的父亲和爷爷也多次向有关部门上访，坚决要求追究王某的刑事责任，甚至放出狠话，如果王某不坐牢，就跟他同归于尽。

根据淮安区检察院的补证提纲，侦查人员再次前往小雪所在村进行走访勘查，意外发现在小雪家门前不远处的一条大路边，有一个监控探头。侦查人员立即依法调取该监控视频。经查看发现，2020年10月1日上午7点多钟，王某和其他几个村民站在监控不远处的路上闲聊，不久王某朝着被害人家的方向走去，随后便在监控里消失。监控还显示，王某当天穿的正是一件带鹰图案的短袖T恤，与被害人的描述相吻合。

这一重大发现，让承办检察官和侦查人员看到了希望。侦查人员随后又对王某的家和其打工地的住处进行搜查，在其家中搜出一件带鹰图案的短袖T恤，在打工地的住处搜查出一件黑色外套，而这件外套正是王某供述中强调的国庆期间穿的衣服！这些证据表明，王某在供述中一直都在刻意隐瞒或回避相关事实，想方设法为自己开脱罪行。

面对王某拒不配合，为突破王某的心理防线，侦查人员围绕上述细节制定了审讯方案，随后依法传唤王某。一开始，关于回老家时间和国庆期间穿的衣服，王某依然坚持之前的说辞。侦查人员随即出示监控画面和搜查到的衣服，让其作出解释。在经过片刻慌乱后，王某轻描淡写地称自己可能记错了，但依然坚决否认所有指控。

很显然，让王某自己交代犯罪事实已经不大可能。侦查人员随后围绕小雪提供的诸多细节展开调查。小雪奶奶经回忆确认，2018年暑假期间的一天，因为自己忙着打牌，就委托王某开着电动三轮车送被害人去同学家；2019年5月的一天，她拎着鸡蛋从棋牌室回家，看到王某和小雪单独在家里。小雪的母亲回忆起，小雪确实曾对她说过其有抑郁症倾向，并从微信聊天记录中找到了当时的对话。小雪那位要好的同学也证实，小雪曾向其倾诉说被一位年龄与自己爷爷差不多大的邻居欺负，心情非常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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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证据与小雪的陈述互相印证，证实小雪的陈述真实可信，而王某的供述和辩解无证据佐证。

2021年5月6日，公安机关将该案移送淮安区检察院审查起诉。承办检察官依法传唤王某，对其讲解认罪认罚的刑事政策，但王某依然拒不认罪，态度还十分嚣张，对检察官的讯问显得很不耐烦。同时，王某除坚持之前的各种辩解外，又提出新的说辞，称自己在2019年3月至9月一直在外打工，其间从未回过老家，有工友可以作证，并说出了两名工友的名字，要求检察官核实。检察官随后针对其辩解自行展开调查，获取了新的证据。

2021年6月3日，淮安区检察院以涉嫌强奸罪、猥亵儿童罪对王某决定逮捕，并依法向法院提起公诉。

庭审激辩，连篇谎言被逐一戳穿

2021年7月1日，淮安区法院依法开庭审理该案。

公诉人宣读完起诉书后，王某全盘否定起诉书指控，并大喊冤枉，甚至向法庭赌咒发誓称，自己活了几十岁，有做人的底线，决不会做如此猪狗不如的事情。被害人家是诬告自己，请求法官为他作主。

为了有力戳穿王某的谎言，公诉人改变法庭调查阶段将讯问和举证分步进行的惯例，采取将法庭讯问和举证质证同步进行的方式，以便第一时间证实王某供述的虚假性。

公诉人首先就2020年国庆期间王某回老家的时间和穿着进行讯问，要求其对多次供述矛盾进行解释。对此早有准备的王某，一句轻描淡写的“记错了”，企图蒙混过去。

随后，公诉人话锋一转，针对2019年“五一”期间的犯罪事实展开讯问：

“你知道被害人奶奶经常去哪家棋牌室打牌？”

北斗多功能手杖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为智能拐杖终端,另一部分为手机端监测软件。分别从拐杖智能终端以及手机终端监测软件两方面对测试结果进行分析。

“知道，在我岳父家。”

“既然是你岳父家，又在同一个庄子，应该对棋牌室很熟悉的吧？”

“当然熟悉。”

“2019年‘五一’期间，你有没有在小雪家和小雪独处，且当时刚好小雪奶奶拎着鸡蛋从棋牌室回来？”

“我是常去小雪家，但我岳父家从不给打牌的人发鸡蛋，所以你说的这件事，根本不存在。”

公诉人随即出示王某岳父、小雪奶奶及其他牌友的证言，证实该棋牌室给牌友发鸡蛋非常常见。

随后公诉人追问：“棋牌室是你岳父家开的，你又经常去，怎么可能不知道经常发鸡蛋的事情？你怎么解释？”

对此，王某稍微愣了一下后，又以“记错了”回应。随后他回避这个问题，并辩称自己2019年3月至9月都在外打工，根本没有作案时间。

“我确定，这次记忆非常清楚，不会记错的。”

“那好，现在公诉人出示一组刚刚获取的证据。”说着，公诉人拿出两张公安机关调取的旅馆业治安管理信息表，“该证据证实，你曾于2019年4月20日21时12分入住淮安区一家宾馆，次日15时12分退房；同年5月1日19时16分，你入住淮安区另一家宾馆，次日上午10时54分退房。对此，请你解释一下！”

面对这一客观证据，王某顿时语塞，出现了少有的沉默，之前的嚣张气焰也一扫而光。

在法庭举证完毕后，公诉人发表意见认为，在案证据能够证实两家素无矛盾，且本案案发自然，合乎常理，可以排除小雪家诬告陷害的可能；被害人陈述稳定、详细，符合其年龄认知水平，诸多细节得到了多位证人和客观证据的印证；而王某的供述和辩解谎话连篇，漏洞百出，且无证据支持。同时，公诉人指出，最高检第11批指导性案例齐某强奸、猥亵儿童案明确规定:对于犯罪嫌疑人零口供的性侵未成年人案件，如果被害人的陈述合乎情理、逻辑，对细节的描述符合其认知和表达能力，且有其他证据予以印证，犯罪嫌疑人的辩解没有证据支持，结合双方关系不存在诬告可能的，应当采纳被害人的陈述。江苏省检察院出台的《关于进一步规范性侵未成年人刑事案件办理工作的通知》明确规定:按照有别于成年人犯罪的标准审查判断未成年人的言词证据，应以被害人陈述为核心构建性侵未成年人案件的证据体系。综上，公诉人认为，该案证据足以认定检察机关指控的罪名成立。

“近年来，性侵未成年人案件一直呈高发态势，给诸多花季女孩和她们的家人带来了无尽的痛苦。对未成年人实施性侵害行为，不仅触犯了刑法，同时也是在严重挑战人类的道德底线。”庭审最后，公诉人激情发表公诉意见，“今天，我们坐在庄严的法庭，依法审理这起被告人拒不认罪的性侵案件。相信法庭会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高举正义之剑，让犯罪之人受到应有的制裁，让法律之光照亮被害人的未来之路，让公正的审判温暖普通百姓的心房。”

2021年7月6日，法院全部采纳检察机关的定罪量刑指控，以强奸罪、猥亵儿童罪判处王某有期徒刑七年十个月。判决后，王某未上诉，目前判决已生效。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