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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视性景观与互动性景观

2021-12-15王泓砚谢彦君王俊亮

旅游学刊 2021年11期

王泓砚 谢彦君 王俊亮

[摘    要]游客地方感是游客与旅游目的地环境互动产生的地方性体验,体现为游客与旅游目的地之间存在的认知、意志尤其是情绪和情感的联结,而旅游场是游客产生旅游体验的具体情境和环境,对游客地方感的产生、强度和结构性特质具有根本性的影响。文章以旅游场的早期研究成果为理论出发点,选择内蒙古华俄后裔聚居地室韦作为案例地,运用扎根理论和内容分析等实证研究方法,在对旅游场进一步加以分类、探讨其内在维度结构的基础上,尝试解释游客地方感与旅游场之间的关系,厘清不同的旅游场及其呈现的景观类型在游客地方感形成过程中的差异性作用,进而构建旅游场中的游客地方感理论模型,拓展旅游场在游客地方感形成过程中的理论解释视角。研究结果表明,旅游场由旅游行为场和旅游氛围场的二维结构构成,前者在游客地方感的形成中具有先期赋彩作用,因此是一种“凝视性景观”,而后者则是具有当下聚焦作用的“互动性景观”。如果在旅游体验范式中对此作出进一步解释,当游客地方感在旅游氛围场和旅游行为场呈现同型、同构特征时,其会得到进一步地巩固或强化,而相比于旅游氛围场来说,旅游行为场对游客地方感的形成具有更为重要的作用。

[关键词]旅游氛围场;旅游行为场;游客地方感;凝视性景观;互动性景观

[中图分类号]F5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5006(2021)11-0080-15

Doi: 10.19765/j.cnki.1002-5006.2021.11.011

引言

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旅游研究中就陆续开始关注地方感[1],之后地方感逐步成为旅游研究中一个重要的理论范畴。从其内涵上来说,地方感是一个多维概念,隐含着人赋予环境的认知和情感。如果承认旅游是一种时空转换框架中逐求差异性体验的行为,那么,旅游也就是某种寻求地方感的过程[2]。游客造访具有某种特质的地方,地方便在这种人地联结中提供给个人以某种象征意义,满足其特定需要,于其而言是满意和愉悦的来源[3]。人们普遍认为,逐求有别于日常生活的差异化体验,这是游客旅游的根本出发点。旅游目的地的地方性人文资源和自然资源越独特,游客获得差异化体验的可能性就越大。如果旅游赖以依存的这种地方性消弭,其发展的根基也将荡然无存[4]。在对某种独特类型地方感的找寻中,游客对目的地地方独特性、地方意义的理解和体验,就成为这种找寻的中心。地方感是游客对能为他们提供愉悦和独特性体验的旅游目的地的情感承诺[5]。同时,地方感也是一个复杂概念,极具建构性,往往通过个人思想和体验中所建构的不可量化的价值、意义、象征体现出来[6],这些地方价值、意义、象征是涉及个体与物质环境、社会世界互动的产物,并进而形成独特的个体意义。

显然,游客地方感是游客与旅游目的地环境互动所产生的独特地方性体验,体现为游客与旅游目的地之间所存在的认知、意志尤其是情绪、情感的联结,而旅游场是游客产生旅游体验的具体情境和环境凭借,对游客地方感的产生、强度和结构性特质具有根本性的影响。不过,对二者之间相互作用机制做描述性和解释性分析的研究尚未开展。本研究在对旅游场进行分类、探讨其内在维度结构的基础上,致力于厘清不同的旅游场及其呈现的景观类型在游客地方感形成过程中的差异性作用,尝试建立相应的理论模型,并对两个范畴的关系予以整合,从旅游场视角对游客地方感的形成机制提供理论解释,从而为旅游目的地提升地方感、完善旅游体验产品提供理论依据。

1 文献述评

1.1 多维视角取向下的地方感研究

地方感是人文地理学较为深入的研究領域,主要探索的是人对地方的主导意义和地理体验质量[7]。从空间到地方转变的关键是人类活动的参与[8-9],人类与地理空间互动的过程赋予其以意义,从而空间得以转换为地方[10]。旅游者前往旅游目的地,在对异地空间由局部到整体、由感性到理性的认识思考中,获得了关于地方的独特感受和意义体验。地方只有被旅游者解读、赋予意义后才会被游客所认可和依赖,在这个过程中游客对地方建立情感意义,拥有归属感,这是一种对地方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情感承诺。对目的地的地方独特性、地方意义的理解和体验需要借助“地方感”这一有力范畴来实现。

国内外学者对游客地方感的研究目前主要涉及游客地方感形成的影响因素[11-13]、结果[14-15]、维度[16-18]、模型建构[19-20]等方面,成果丰硕,且达成了一定的理论共识。

在对游客地方感的形成进行因果解释的研究中,人们比较一致的观点是:为了全面评价地方感的影响因素,需要检验地方感的所有维度,对有关位置、景观、设施和个人涉入等问题都应进行研究[21]。因此,在既往的研究文献中,主要涉及以下几个方面:从外在的物质环境着手进行探究;从游客自身的内在因素深入展开探讨;将环境和游客自身内外两个因素结合起来予以考察;还有极少部分考虑一些媒介因素,如游记文本等[12]。Hailu等的研究发现,地方感明显与游客在景区的花费、对景区的熟悉度相关[22]。一些研究表明,游客地方感的形成与游客背景、物质环境显著相关[23-24]。Kaltenborn的研究就印证了这一点,发现游客地方感是游客自身因素与外在游憩环境相互作用的结果[25]。此外,游客在旅游活动中的涉入程度也会影响地方感的产生[26-28]。在特定的旅游者中,Kyle等发现登山旅游者的地方感既与自身旅游动机密切相关,也受景区先天自然禀赋、后天服务质量、管理水平的制约[29]。Kianicka等在对比瑞士阿尔卑斯山的本地居民和游客的分析中,寻求两类群体地方感形成的差异性因素,结果发现地方体验活动是影响游客地方感的主要因素,而当地人的地方感主要在日常生活的积累中逐步形成,与社会和生存密不可分[13]。在特定的旅游目的地中,书法旅游目的地游客地方感主要与游客的年龄、旅游动机、熟悉景区的程度、与旅游目的地的距离等自身因素息息相关[30];而对于遗产旅游目的地,游客地方感则受到目的地旅游吸引力大小、旅游功能的完善程度、游客涉入深浅的影响[31]。可见,游客地方感的影响因素不仅仅包括游客自身,还涉及游客在旅游活动中的具体表现、涉入深度以及旅游目的地的吸引力、功能设施等。此外,还有一些媒介因素也被纳入地方感影响因素的分析中,文本在不同旅游阶段对地方感的建构中呈现的作用也有区别[12]。

综上所述,游客地方感的形成受到多重变量制约,现有研究既关注游客自身变量,也关注地方环境变量,具体包括游客对目的地熟悉程度、旅游动机、游憩活动参与程度、人口学统计特征、目的地环境、文本等媒介因素。而在这些研究中,鲜见从旅游场的视角解读游客地方感,并进一步将旅游场作为影响游客地方感重要变量加以剖析的研究。

1.2 借鉴不同学科“场”论的旅游场

旅游场是旅游研究中的又一重要范畴。现有研究对旅游场概念的界定,一般遵循以下进路:旅游地理学中对“旅游场”的解读借鉴了物理学中“场”论的要义;旅游社会学中对“旅游场”内涵的界定则沿用布迪厄(Bourdieu)社会学中“场”论的框架;旅游体验中“旅游场”的阐释则是综合了物理学和心理学中的“场”论另辟蹊径,在发扬勒温(Lewin)场论的基础上提出旅游体验的核心范畴——旅游场,并藉此构建旅游场的范畴体系。

1.2.1    社会学传统中的场域理论

在一些研究文献中,“旅游场”沿用了社会学家布迪厄 “场”论的基本架构,用以对旅游世界的场域现象进行解释。1960年,法国社会学家布迪厄提出了场域理论(field theory),他认为兼具内在逻辑性和必然性双重特征的社会小世界是构成社会世界的基本单元,场域则是遵从这一假设的关系或社会网络系统,是一种内部充斥着各种客观关系的自主存在[32],是彰显“位置关系”的结构化社会网络空间[33],而“惯习”和“场域”是解释这一网络空间社会现象不可或缺的两个核心概念。在旅游社会学和旅游人类学领域所使用的“场”,其内涵与这一研究传统一脉相承。

在宋秋和杨振之等的研究当中,就尝试着将布迪厄的理论应用于探讨旅游场域概念、发展动力及冲突起因等[5]。他们主张旅游场域是东道主和游客位置关系的客观反映,这种位置关系由非惯常环境的特定资本分配决定。既有惯习支配二者争夺现有利益,致使双方文化产生冲突。在此基础上,他们否定了布迪厄“惯习是场域动力”的基本主张[5],认为旅游场域的自身特性驱使文化调适成为其发展动力。马波则在这一研究取向上继续推进,将布迪厄场域理论引入实践,揭示了旅游场域边界扩张的基本原理,据此解读全域旅游的政策取向[34]。甘代军和钟宝云在应用布迪厄的场域理论解释旅游现象时发现,正是旅游场域中的强大社会权力,诸如集体意识、制度权力、异文化、金钱等,迫使旅游偏离了成就、塑造现代人的社会初旨,从而具有使人异化的属性和功能[35]。

除上述研究外,布迪厄场域理论还被运用到对民族文化变迁、民族文化资源、文化旅游等特定主题的研究中。钟溢颖和王林用场域理论来解释民族文化变迁,认为民族文化在场域下行动者的资本博弈过程中经历变迁,并据此构建民族特色村寨文化变迁的评价体系[36];吴晓美从时间、空间、阶层三维结构层面揭示了妈祖文化旅游场域的成型过程[37];黄佛君等以绿洲文化景观场域为例探寻民族文化旅游资源的生成机制、结构模式、演变规律,有助于深入了解民族文化资源的形成过程与发展规律[38]。

从这一进路的研究文献中可以发现,现有以布迪厄场域理论为指导的研究,更多的是一种对关系思维模式的尝试与探讨,是对原有理论的运用与深化,以此衍生出的旅游场域相关范畴和命题,进一步丰富了原有的理论和应用成果。这些研究在尝试界定旅游场域概念,探讨场域内部冲突、发展动力、边界扩张、异化功能、形成过程等的同时,也拓展了布迪厄场域理论在民族文化变迁、民族文化资源生成机制及结构模式、相关旅游政策等方面的解释力度。不过,有一点也非常明显,布迪厄的场域理论,属于宏大理论叙事的通则性解释,抽离了旅游世界游客在場的具身体验所不可须臾离开的时空因素,摆脱了对旅游体验的动态特征的关切,因此,这一场域理论仅适合对旅游的“场现象”做静态解释。

1.2.2    从物理场走向旅游地理学中的“旅游场”

物理学是最早提出“场”概念的学科。Faraday首先证实了“场”存在于电与磁之间,Maxwell则将其命名为“电磁场”。进入20世纪,以此为基点的 “场”论延伸至物理学的多个领域,出现了诸多与之相关的概念,如“量子场”“引力场”“温度场”“能量场”等。可见,“场”在物理学各领域广泛存在,且有不断壮大拓展之势。随着学科之间不断融合,物理学进路的“场”论逐渐向物理学之外的学科渗透,相继衍生出了不同学科的“场论”及其相关范畴和命题。例如,在社会学、地理学、心理学、经济学、管理学等领域,都可以寻觅到“场论”的影子。

通过类比、借鉴物理学的“场论”思想,旅游地理学依其独有的学科传统从空间的角度把握旅游场的内涵。作为地理空间概念的“场”,表达的是一种物质之间空间相互作用的本质实在,是对空间能量状态的表征和反映。随着国内外旅游地理学研究的持续深入,场论被纳入城市之间、城市群、城市与区域相互作用的研究中,一些新的研究范畴,如城市场[39-40]、空间场[41]等逐渐出现。在王长生有关“旅游场”的早期研究中,认为旅游场是旅游活动开展所赖以依存、凭借的环境条件构成的复合体[42]。旅游的主体、客体、媒体在旅游力的干预下,相互作用,彼此影响,构成一个完整的旅游场,作者还就此提出了“旅游场平衡”(构成因子的高度协调统一状态)这一范畴[42]。章锦河等则以不同空间地理区域的相互作用来阐释场的成因,把旅游流客源地与目的地之间的相互作用视为旅游场,将其分为供给场、需求场、需求-供给场3类,并构建了场强、场核等旅游场范畴作为定量测度和分析区域旅游空间竞争的指标[41];除此之外,还进一步从空间场视角对旅游流进行考察,提出旅游集聚场和旅游扩散场等概念,并关注其间的相互作用,致力于构建旅游流空间场体系[43]。此后,空间场能的相关研究逐步增多[44-45]。后续研究在此概念内涵的基础上,进一步推进与深化“场强”“场能”等概念的测度 [46],将旅游场能的测度拓展到城市群以及地区的研究中[47]。郭文和黄震方把旅游场域纳入文化遗产旅游地空间生产的考量中,探讨旅游场域形成前后对古镇空间属性的影响[48]。除了在上述领域的探究之外,这一研究进路还触及对整个旅游产业结构的思考。比如,严伟从场域视角出发,将旅游产业结构体系视为旅游产业融合场,以融合场和融合熵为基础构建旅游产业结构融合运动的物理模型,使传统测度旅游产业融合度的方法得以改进和更新[49]。

从旅游地理学中发展起来的场论研究进路,最初主要是考察地理空间的相互作用,进而将“场”和“空间”进行融合研究。在这个传统中,物理学中“场”的相互作用的基本内涵得到重申,实质主张得以继承。随后,相关场论被引申到旅游流的研究中,于是,有关“场强”“场核”“位势”“场的等级”“空间结构”等用以考察旅游流对旅游目的地影响和作用的一些范畴相继出现,从而推动了国内旅游流空间模式研究在理念和方法上的有效整合[50]。此外,“场”在旅游地理学中的研究视角不断拓宽,从客源地和目的地之间彼此互相作用的微观层面开始,逐步扩展到城市群、区域与区域之间的宏观层面,还进一步向更为宏观的旅游产业渗透,考察视角实现了微观向宏观的逐步转化。

1.2.3    从心理学汲取营养的旅游体验中的“旅游场”

受物理学场论的影响,心理学也开始积极拓展自己的场域理论。心理学的“场论”颇具现象学和人本主义的底蕴。勒温重视经验和行为情境发生的整体性,借用数学和物理概念从场论的角度探讨客观环境如何与人的主观心理相互作用[51]。“心理场”是其理论的核心概念,主要用来研究个体的心理动力要素,是个人生活事件经验和未来预期的总和,因而又可以称为“心理动力场”[52]。勒温的场论在心理学史上具有重要的意义,是心理学从关注外部环境世界转向关注内部心理世界的分野,也正是借助场论,格式塔心理学的整体观和动力观在社会心理学的舞台上完美登台。沿着勒温的场论,考夫卡尝试用“心理场”“物理场”及其上位范畴“心物场”解释说明心理、行为、环境三者之间的关系,认为有机体的心理活动就是自我与现实中的地理环境、意想中的行为环境交互作用而成的场[53]。可见,“场”论思想在心理学研究中颇有用武之地。在格式塔心理学的基础上,基于现象学思想的指导,谢彦君提出旅游体验的重要范畴——旅游场,这一概念的提出有助于整体理解旅游体验的本质。他认为旅游场是对旅游体验所赖以发生的环境条件和情境的综合描述[54],是心和物的统一,由串联在旅游过程中的各种行为情境构成,规定和引导着具体的旅游行为[52]。地理环境时刻调节着旅游者的行为环境,与此同时,自我为中心的心理场亦同步运行,地理环境和行为环境相互作用促成了旅游场的出现。因此,旅游场是集中反映旅游者当下行为情境的心物场,是旅游者主观心理环境与客观物理环境互动的结果。

随着旅游场在旅游体验理论中的积淀逐步深厚,其解释范围也有所突破,解释力度逐步增强。旅游场被看做是一种游客在满足猎奇、审美、自我实现等心理需要过程中逐求的差异性体验剧场,这个场的概念极具包容性,目的地影响游客体验的诸因素都涵盖其中[55]。在一些后续研究中,旅游场的重要性得到了进一步的重视,用旅游场回答旅游体验本体论问题的研究逐渐将这一领域引向深入,并认为旅游体验是游客与旅游场互动后引发的心理过程及结果[56]。这些旨在揭示这一互动过程的研究,有助于明晰旅游体验的生成机制,触及了旅游体验研究的根本问题和首要矛盾[57]。在这个过程中,旅游场概念的内涵也不断得到完善,理论根基日益强大,逐步上升到解读旅游体验本质核心的重要地位。

除了上述探索,一些研究也尝试将旅游场用于特定旅游现象的解释,如张建荣等把勒温的场论定律应用于对旅游不文明行为的解释,认为个体需求与环境相互作用导致心理场意义失衡,是游客在八达岭长城产生不文明行为的内在根本动力[58]。徐英等将旅游场放到草原旅游中进行实证研究,解析出草原场的两个子范畴:草原氛围场和草原行为场,并且认为只有二者同构时,草原旅游体验的高峰状态方可实现[59]。

综上所述,继承不同学科“场域理论”传统的“旅游场”在概念界定时存在很大差异,不同研究进路初步架构了各自学科内“场论”的范畴和命题体系,拓展和丰富了“旅游场”在旅游社会学、旅游地理学、旅游心理学的应用范围和解释力度,为未来进一步深化“场”的研究提供可能。

不过,如果承认旅游是一种时空转换框架中逐求差异性体验的行为,那么,旅游也就是某种寻求地方感的过程。地方感是人地互动产生的体验和情感,旅游场是旅游体验赖以产生的环境基础和环境凭借,游客地方感的产生与旅游场息息相关。旅游场作为集中反映旅游者当下行为情境的心物场,是旅游者主观心理环境与客观物理环境互动的结果,是旅游赖以发生的情境和环境条件。因而,旅游场是对旅游情境的综合性描述与表达[52]。从体验视角审视情境和环境的功能,在于其可以对旅游者的心理形成刺激,产生不同强度的旅游体验。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旅游场,不同的地方也塑造了不同的地方感。在这种情况下,将动态的时空关系拉向旅游场的研究,从旅游场的内在结构维度探讨其对地方感的影响,并试图解释旅游场对游客地方感产生的作用机理和作用路径,就具有一定的学术意义。本研究以心理学传统的“旅游场”作为理论基点,通过实证研究对旅游场内部构成进行分类,探讨其内在的维度结构,厘清不同的旅游场及其呈现的景观类型在游客地方感形成过程中的差异性作用,进而构建具有解释力水平的理论模型,揭示旅游场对地方感的作用机理。

2 研究设计

2.1 案例地和研究目标的选取

本研究以内蒙古额尔古纳市的室韦为案例地。室韋是我国俄罗斯族的主要聚居地之一,地处北疆,与俄罗斯隔河相望。额尔古纳河作为界河从这里缓缓流过,对岸为俄罗斯赤塔州的小村奥洛契。据考证,室韦乃蒙古族发源之地,因而有“蒙兀室韦”之称。后来俄罗斯人越过额尔古纳河,与当地居住的中国人联姻,诞生了我国少数民族中重要的一支——俄罗斯族,他们外貌与俄罗斯人相差无几,但操浓重的东北口音,居木刻楞,沿袭了俄罗斯人的生活方式和生活习惯。独特的历史文化景观、原生态的自然环境使室韦在2005年“CCTV全国十佳魅力名镇”的角逐中脱颖而出。

尽管本研究带有案例研究的成分,但整个研究过程也包含了借助定性方法所展开的通则式解释,并在研究结论上努力达到一定程度的深描与抽象的统一。案例研究具有相同的研究主旨——渴求接近或深入理解真实世界中的某一或某组“案例”,狭义的目标是形成一个宝贵而深刻的理解,希望理解现实世界的行为及其含义[60]。案例研究寻求的理解是对总体中某一类型现象的认识(即垂直扩大化),而不是对其所在总体的认识(即水平扩大化)[61],因此,它拥有与定量研究不同的研究目标和论证逻辑,前者是为了获得情境性的深入理解,而展开对问题及其所依赖的资料在特性上的深描;后者是为了探究普适性的规律,形成通则式的理论解释。不过,个案式的解释与通则式的解释并非完全对立。当然只要概括得当,个案研究也可以实现形成某种通则式的理论目标,或至少在朝向通则式解释方向上做出某种实质性的跨越。基于个案资料探讨旅游场对游客地方感的在场体验影响,其理论目标便是介于这两者之间的一种努力。

2.2 研究方法与数据来源

2.2.1    研究方法

(1)扎根理论。本研究主要探讨不同类型旅游场在地方感形成过程中的差异性作用,为此,本研究在识别旅游场的维度、解析地方感形成过程中不同类型旅游场的表现和作用时主要采用扎根理论的方法。扎根理论的方法优势在于对质性材料的分析,其基本模式是通过严格的程序、步骤对质性材料进行自下而上的归纳和透视,从而揭示隐藏在材料背后的深层次规律。扎根理论研究中的“扎根”深深体现了“实用主义”思想,强调不能脱离具体研究的情境空间,而应扎根于实际生活的土壤;不做“空中楼阁”的空谈,而要发展有生命力的理论[62]。

(2)内容分析。内容分析是分析讯息内容最基本的方法,可以对传播所显现出来的内容进行客观、系统和定量的描述,为研究者考察人类传播的内容提供了量化的研究手段[63]。研究中主要运用ROST content mining system version 5.0软件对质性文本特定词汇出现的次数进行词频统计,并使用云词图软件对文本中的高频词汇予以视觉化表达,进而探索文本所包含词汇的使用规律。此外,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对文本中室韦游客的游憩行为进行编码,以析取游客游憩行为的关键构念并将其加以“类属化”和“范畴化”。

2.2.2    数据来源

本研究的数据主要包括两部分,一是与室韦有关的网络游记文本,二是关于室韦游客的访谈文本。前者主要来自马蜂窝、新浪博客、搜狐博客等知名旅游网站和社交媒体,后者主要来自笔者在室韦的田野调查。本研究共收集到网络游记文本112篇,其中23篇用来进行编码饱和检验。后期用于检验的游记文本并没有使研究获取额外数据来发展新范畴或原有范畴的新特征,可见发展出来的概念已基本穷尽,现有游记文本可以支撑本研究的开展。除了游记文本之外,本研究还收集了关于室韦游客的访谈文本,访谈的内容主要围绕室韦的独特性景观或游憩活动以及游客对此的体验感受展开,直到构念饱和,一共访谈了17位室韦旅游者,访谈录音经转录成访谈文本,共计18 110字。

3 游客地方感中“场”元素的析取:旅游氛围场和旅游行为场

3.1 扎根理论分析

在利用扎根理论进行编码的过程中,研究者关注文本中自然呈现的“意义单元”并予以标注,同时将文本材料和概念维度的建构置入开放的持续性比较中,在发现新符码的同时,也对原有的编码进行适当合并、修订与重新归类,直至编码饱和。这一过程共得到89篇游记,后又收集23篇游记用于饱和度检验,无新符码出现。具体编码程序按照开放式编码、主轴式编码、选择式编码三级编码进行(表1)。

(1)开放式编码。通过多次阅读和分析,按照贴近材料抽取符码的原则,对游记文本进行标签化处理。在对游记文本内容贴标签、给现象命名、不断比较的过程中,将文本中发现的意义单元视为独立的符码,经过两次编码和多次修正,最终提取141个原初开放式符码。

(2)主轴式编码。主轴式编码阶段主要任务是探寻和建立开放式编码阶段被确定为基本符码中所隐含的各概念类属之间的有机联系。通过寻找相似现象,不断发现类属,用同一概念命名类似的现象,最终在对开放式符码归类的基础上获得9大范畴,分别是:自然环境、街道景观、民族起源、饮食风俗、种族特征、生活习惯、观景型游憩行为、沉浸型游憩行为和互动型游憩行为。不同的范畴归属于不同的类属,自然环境、街道景观、民族起源、饮食风俗、种族特征和生活习惯6个范畴可以进一步聚类到游憩地理环境这一类属下,观景型游憩行为自成一个类属,命名为景观自足型游憩行为;沉浸型和互动型游憩行为则归类到景观建构型游憩行为这一类属下。观景型游憩行为是游客对旅游目的地景色的直接观赏、游览,不借助任何外在媒介,如游客在室韦观日出、赏日落、看麦浪滚滚和看界河大舞台等,其体验条件基本属于游客自足性的;沉浸型和互动型游憩行为是指游客借助物质性媒介来进行体验,如策马扬鞭、自制烤列巴、喝清香的柳蒿芽汤和喝迎宾酒等,或借助與其他游客或东道主之间的互动,来实现一种高度建构性的游憩体验,如游客与当地居民一起载歌载舞和吟唱俄罗斯歌曲等。

(3)选择式编码。在选择式编码中,游憩地理环境相当于旅游场中的物理场,将这一类属命名为旅游氛围场;另一类属是游憩行为环境,是游客在游憩地理环境中进行的一系列游憩行为,在选择式编码中将其命名为旅游行为场。通过扎根理论的研究方法获得了两个重要的下位范畴,即旅游氛围场和旅游行为场,二者将主轴式编码中诸范畴统合起来,进而又被统辖于旅游场这一上位范畴中。旅游氛围场和旅游行为场构成了旅游场,二者是旅游场的两个结构维度。旅游场由游憩地理环境和游客具体游憩行为环境交织而成,旅游氛围场是作为背景而存在,而旅游行为场是游客在旅游目的地行为的叠加与集合。游客身处具体物理环境中,受氛围场的调节,产生相应的游憩行为。游憩行为是游客主体能动性的凸显,在这种能动性中,以自我为中心的心理场一直在起作用,因而形成一个由游客自我、游憩行为环境和游憩地理环境组成的动力交互作用场。

3.2 旅游氛围场:赋彩游客地方感的“凝视性景观”(gazed landscape)

通过对游记文本进行扎根理论分析获得了旅游场的两个维度类型,分别是旅游氛围场和旅游行为场。在识别出旅游场的类型之后,不同类型的旅游场在游客地方感形成过程中的差异性作用成为下一步研究的关注点。对这一研究内容的探讨,主要借助对游客的访谈文本和游记文本的内容分析实现,首先对这些文本中的景观关键构念进行词频统计(表2)。

景观(spectacle)一词,意为观看、被看,原意指可供观看的客观景色或景象,后来也包括主体的有意识的表演、作秀[64]。景观是人看了之后,形成的对外物的概念,因而不是纯物理、空间或地理的概念。在旅游世界中,游客的体验对象即景观——可观看的景象、被凝视的客体,也是环境中被感知的突出部分或构成。这使得景观的所指和内涵具有两个深意:客观的物理存在和主观的心理感应。这一点尤为重要,在心理学上使得行为主义、分析主义、“科学”方法即使不遁迹,也会收敛很多。相反,存在主义、现象学在解释景观方面就大有可为了。在德波思想世界中,景观时时现身、处处存在,是其声讨和笔伐的对象,是资产阶级实现社会统治的重要手段和方式,是甜蜜的意识形态控制,是另类表述的权力,是影像交错叠加而成的虚假世界,难怪鲍德里亚曾言:“原始社会有面具,资产阶级社会有镜子,而我们有影像”[65]。环境是平板、客观和物理的,而景观也许是环境的部分,也许是主要的构成,但一定是其中最突出的部分或构成。什么样的情境,什么样的场,是景观而不是单纯的环境?

从表2中可以看出,“俄罗斯”“木刻楞”“草原”“额尔古纳河”“华俄后裔”“建筑”“白桦林”“华俄家庭”等属于文本材料的高频词汇,是室韦的物理性景观环境,是室韦游憩环境的独特性体现,也是室韦景观环境不同于其他地方环境的典型标志。

室韦景观的关键构念,也可以在室韦游记文本的景观关键构念云词图中有所反映并得到印证。云词图中,“俄罗斯”“额尔古纳河”“木刻楞”“华俄居民”“白桦林”“面包”“湿地”“小院”是室韦游憩地理环境中的关键景观元素。室韦的木刻楞建筑、俄罗斯族人、宜人的原生态坏境等总让游客流连忘返,正如游记里描述的那样,这些都成为游客日后回忆室韦的独特珍贵记忆。

嘎丽娅大婶今年58岁,祖母是俄国人,祖父是中国人,自嘲“三毛子”。满口的东北土话,使人觉得怪怪的。这个远在内蒙古北部边境的小村……可是,每个来到这里的人最后都会生出一种留恋与喜爱。正是因为这是个偏僻、安静的村庄,没有奢华,没有吵闹,没有纷争,人们才有可能敞开胸襟回到自然的怀抱,回到心灵最自由的状态。或许仅仅一条蜿蜒曲折的额尔古纳河,几片原始森林,几幢红顶房子,几群牛马就足够了,这就是个完美的世界。

告别室韦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回望着那静静流淌的小河,古朴的民风,异国他乡的建筑,风光无限的田园,那些木屋房前屋后绽放的小花……所有这一切,都将定格在我多年以后的回忆里。(资料来源:阿武哥0100,2014/09/19,新浪博客)

这些景观元素是旅游场的重要组成部分,在营造地方感的过程中更多的以一种先在的、弥漫的、固态的、静止的、包围的形式而存在,对游客的心理构成“周围型刺激”,包裹着游客的心理感知世界,并逐步渗透到其在目的地旅游场的地方游憩行为,因此具有典型的旅游凝视特征。它们如同绘画的本底着色作用,这种恰当的施色为游客的地方旅游体验描绘了一幅别样的情境空间,游客的地方感就是在这样赋彩的环境中产生。因而,旅游氛围场在地方感的形成中起本底作用,具有赋彩功能。构成旅游氛围场的这种景观,在游客地方感的形成过程中,是一种先在性的、弥漫式和松散型存在,不断向各个方向延伸,游客在地方的感受和行为无时无刻不受到这种景观的感染,游客在没有进入此地时就已经被烙上了当地氛围环境的印记。这种景观作为游客地方感形成的背景而存在,被证明是一种持续性的在场,因而可以把构成旅游氛围场的这种景观称为赋彩游客地方感的“凝视性景观”。

受这种“凝视性景观”的影响,游客往往对违背室韦旅游场氛围基调的异调性景观“刺点”(punctum)耿耿于怀。例如,面对某些不伦不类的建筑,游客可能会发出了这样的反问:“这些类似冰激凌尖的建筑,是室韦乡村特色的代表吗?”或“这些建筑物与室韦的原有木刻楞建筑相比,新式建材的民居显得很另类。”显然,环境中异调景观元素的存在不仅使当地氛围环境变得突兀,更阻碍了游客地方感的生成。同理,与景观环境和谐一致的同调元素的存在则有利于游客地方感的生成,而且这些同调元素并不会因为其年代久远、历经沧桑、破败不堪而失去其作为地方性体现的价值。诸如“位于十字路口的这座木头老房子,十分耀眼,这才是室韦特有的,也是我们最想看到的”“窗户的雕花很有特点,很异域,很俄罗斯”等表达会经常出现在游客的书写文本或口头上。可见,地方感的形成不在于景观规模的大小、现代与否等,而在于其是否与当地整体氛围环境协调一致、浑然天成。

3.3 旅游行为场:营造游客地方感的“互动性景观”(interactive landscape)

为了展现旅游行为场的具体形态,对游记文本和访谈文本進行编码以获得室韦游憩行为的关键构念,直至编码饱和,获得游客在旅游场中的游憩行为编码表(表3)。室韦是华俄后裔的聚居地,游客在室韦体验到的游憩行为更多地受东道主风俗和生活习惯的影响,游客在室韦可以体验到类型多样且别具地方特色的游憩行为。按照在文本中出现频次的多少排列如下:住木刻楞、拉手风琴、唱俄罗斯歌曲、跳俄罗斯舞蹈、品俄罗斯美食、喝迎宾酒、荡秋千、赏界河风光、策马扬鞭等,构成了室韦独特的游憩资源。游憩资源强烈地依附于那些有着与众不同历史、象征性意义的地方[66-67],室韦的游憩行为也同样依附于室韦的游憩地理环境,与其息息相关。

不同于旅游氛围场的弥漫性渗透作用,与氛围场相匹配的旅游行为场对游客地方感的形成具有更为重要作用,是营造游客地方感的互动性景观。这种互动性景观是一种间断性的在场,有内在强大的张力,这种行为所具有的张力可以不断积聚能量,将周围的旅游氛围场紧紧地集结在游憩行为的张力下,游憩行为反过来也会强化旅游氛围场,从而营造更加独特的游客地方感。特定的旅游氛围场产生特定的旅游行为场,特定的旅游行为场反过来以自身强大的张力来统辖旅游氛围场,氛围场和行为场一旦同型、同构,游客的独特地方感受就被激发出来或者愈发强烈了。

而到了夏秋两季,主人还会带着你一起上山采摘野果、蘑菇,到河边钓鱼,如果遇到俄罗斯传统的巴斯克节,游客还可以和当地俄罗斯人一起拉着手风琴,唱起“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红莓花儿开”等歌曲,跳起欢快的俄罗斯舞蹈。(资料来源:1766003827,2014/10/07,新浪博客)

赶忙停车走过去,手风琴声立即响了起来,是极为熟悉的俄罗斯歌曲,几位胖大婶端着放满酒杯的盘子,手执鲜花,满面笑容,像是久别重逢的亲人相见,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大家高声谈笑着,喝一杯递到手里的迎宾酒,接过洋溢着芬芳的鲜花,听着耳熟能详的欢快旋律,让我们瞬间感受到了浓郁的俄罗斯民风。(资料来源:syy1970,2009/08/07,新浪博客)

小镇西北边有明澈灵秀的额尔古纳河与俄罗斯相隔,河畔是平坦狭长的草地;日暮时,沿河岸纵马信步,满目草色镀金,心神放驰之时,心底的一股幽弦被偷偷地拨响!这种魅力让人晕眩,似行将离去的丽人秋波一转的不舍,心碎那堪!(资料来源:微尘,2011/10/31,新浪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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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azed Landscape and Interactive Landscape: The Structural Impacts of Landscape Types in Tourism Field on Tourists Senses of Place

WANG Hongyan1, XIE Yanjun2,3, WANG Junliang1

(1. Manchuria Institute, Inner Mongolia University, Manchuria 021400, China;

2. School of Tourism, Hainan University, Haikou 570228, China;

3. Tourism Experience Research & Design Center of Hainan University, Haikou 570228, China)

Abstract: Tourists sense of place is a unique local experience produced by the interaction between the tourists and the destination; it is reflected in the cognitional, volitional, and—in particular—the emotional connection between tourists and destinations. The “tourism field” is the specific situation and environment whereby tourists experience tourism; that field has a fundamental impact on the generation, intensity, and structural characteristics of tourists sense of place. However, previous research has adopted the following approaches in defining “tourism field”: interpreting tourism field in tourism geography by drawing on the essence of field theory in physics; and defining “tourism field” in tourism sociology following the framework of Bourdieus field theory. Interpreting tourism field in the tourism experience is a novel approach: it integrates field theory in physics and psychology; by developing Lewins field theory, it establishes the core category of the tourism experience in the tourism field, and it develops a category system for the tourism field. By applying previous research findings, this novel approach mainly focuses on a speculative definition of “tourism field,” and it creates a related conceptual framework. However, the interaction mechanisms between tourism field and tourists sense of place demand further examination. The present study is based on earlier research findings related to tourism field; we investigated Shiwei in Inner Mongolia, which is where people of Chinese and Russian origins reside. In this study, we applied grounded theory, content analysis, and other empirical research methods. Following clarification and examination of the internal structure of the tourism field, it became evident that efforts should be made to establish an explanatory relationship with respect to tourists sense of place and the tourism field. It is necessary to elucidate the various roles played by the different types of tourism field as well as the type of landscape that result in developing the tourists sense of place. We constructed a theoretical model for tourists sense of place in the tourism field; in doing so, we expanded the theoretical perspective related to the tourists sense of place regarding interpretations of tourists behavior. We believe that our approach offers certain academic merits. Our results present practical benefits: they provide a reference for tourism destinations, allowing them to enhance a sense of place and improve the tourism experience. We found that the tourism field has a twofold structure of the tourism behavior field and “tourism aura field.” The former has the function of providing interest in advance toward developing the tourists sense of place, and so it is a kind of “gazed landscape”; the latter is the “interactive landscape” and focuses on the present. With regard to the tourism experience paradigm, it can be said that tourists sense of place is consolidated or strengthened if the tourism aura and tourism behavior fields are isomorphic. The tourism behavior field plays a more important role than the tourism aura field in developing tourists new sense of place.

Keywords: tourism aura field; tourism behavior field; sense of place; gazed landscape;interactive landscape

[責任编辑:刘    鲁;责任校对:王    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