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山东运河冬挑经费研究*
2021-12-15王玉朋
王玉朋
为确保运道畅通,在冬季对闸坝林立的山东运道(以会通河为主)进行的定期性挑浚,通常被称作冬挑。明清时期的会通河,“自江南交界台庄至临清之板闸”,是山东运河的主体部分[1](P220)。山东运河的水源主要来自汶、 泗诸水及沿途山泉。每年汛期,大水挟沙而下,运道渟淤严重,以南旺、临清、济宁、彭口等处淤塞最为严重,“只有年年挑办,竟无一劳永逸之方”[2](P771)。目前,学界对运河冬挑的研究比较薄弱,从河工经费筹支运作角度的研究更为少见[3](P169-172)。本文将山东运河冬挑的开展与白银货币化联系起来,讨论清代不同时期冬挑用银的数目以及河工财政运作的制度特征。
一、规制严格:运河冬挑的开展
在明代,山东运河冬挑有严格的规定。隆庆六年(1572),朝廷规定山东运河每二年大挑一次,以九月初一日兴工,十月竣工[4](P327)。万历十六年(1588),明神宗下旨:冬挑遇有解贡船只,需另为设法前进;其余官民船只,一律禁止前行。如势豪阻扰冬挑,听管河衙门从重参究[5](P462)。入清后,清廷高度重视山东运河冬挑。顺治十年(1653)规定南旺、临清每年于十一月十五日煞坝,每年一小挑,间年一大挑[6](P179)。乾隆二年(1737)规定十一月初一日煞坝,由兵部颁发告示,开坝日期,“以南漕船只至台庄为准”[2](P400)。
山东运河冬挑河段集中于南旺、临清、济宁、彭口等四处塘河[2](P437)。山东运道临清板闸北下直至直隶交界地带的卫河河道不适合挑浚。东河总督白钟山总结其原因:“河宽岸峻,河底又系流沙,不但不能建闸束水,亦不能如闸河以内筑坝挑挖,且河形湾曲甚多,漳、卫又挟沙带泥,若遇久晴水弱流缓,则随处停淤,虽多费帑金,亦不能使泥沙去而不流。”[2](P437)他建议用船捞浚卫河,由河夫驾船将淤土卸至远离河岸的地方[1](P220)。
雍正十三年(1735),清廷规定冬挑水深以七尺为标准[7](P464)。乾隆元年(1736),漕运总督补熙建议“以四尺为度”。河东总河白钟山反对此议,认为山东运河地势高下悬殊,上闸闭而下闸启,上闸水深,下闸自浅,无法确保两闸之间河水俱深。若一概以水深四尺为度,二月漕船头帮入闸河,至五六月尾帮出闸河,总须一律四尺为准,势必将所蓄湖水一泄而空,后来的江广重船将无水接济,贻误漕运[2](P411)。在白钟山坚持下,运河冬挑未再规定严格的尺寸要求。
清初,山东运河冬挑采取由州县官负责募夫兴挑的动员机制。冬挑期间,总河、巡抚督催工程,随从众多,“地方供亿,费已不赀”。地方官接待稍不如意,河官持其短长,“州县(官)进退,操之河官”。雍正六年(1728),雍正帝下旨:“严饬属员仍前扰害地方,倘朕访出,连尔等上司一并治罪。”[2](P350)嘉庆初年,河道总督康基田指出,冬挑由布政司拨银发交州县官雇夫兴挑的制度存在明显弊漏:“州县募夫承办,州县多不谙工务,又不能常时在工,以致丁役串通。”[7](P463)
意识到州县官负责兴挑之弊后,清廷将冬挑改由河道官负责,但募夫仍由沿河州县官承办。嘉庆初年,山东巡抚陈大文等人先后上奏建议改由佐杂等低级河道官负责冬挑。嘉庆十三年(1808),巡漕御史文修上奏,低级河官职微力薄,无法承担各种赔累。同时,佐杂官员带民夫挑河,呼应不灵,必误工误运,建议将挑河事务归州县官负责。奏上,嘉庆帝下旨要求冬挑募夫仍归沿运十九州县卫承办[8](P532)。嘉庆十七年七月,巡漕御史韩鼎晋再次建议募夫由沿河州县官全权负责[9](P501)。
道光七年(1827)九月,东河总督严烺上奏,冬挑由州县募夫有诸多掣肘,建议“按照历年派募酌中之数,加帮四成,解交运河道库,拨给河员”,由河员领银募夫兴挑,俟试行二三年后,决定是否推广河员募夫[10](P1097)。道光帝认为,冬挑向来由州县承办,若改归河员,“倘办公不能凑手,彼时再令酬县承挑,必致推诿误公”,决定仍由州县官办理。但是,道光帝要求各州县募夫挑工时,由运河道督察各州县挑办工程。工竣,由河道总督、运河道验收[10](P1125)。可见,清代山东运河冬挑的开展主要实行了沿运州县官募夫,河道官督率河夫兴挑的运作机制。
二、“额”:冬挑的制度成本
清初,山东运河小挑只需调各州县额设河夫(常年在工且领固定工食银)应役。在大挑之年,除调额设河夫外,南旺工段另募夫3583名,每名日给工食银4分,18日内完工,耗银2579.76两;临清工段应募夫1679名,每名日给工食银4分,10日内完工,耗银671.6两。南旺筑坝物料、 犒赏夫役银230.68两;临清筑坝物料、犒赏夫役银30.1两。以上各项大挑费用需银3512.14两,于兖州府运河厅库动支河银2076.48两,于东昌府库动支河银1204.98两,于汶上县库动支河银230.68两[11](P467-468)。
雍正年间,清廷规定: 参与冬挑的额设浅、溜、坝等夫,每名岁给工食银12两,器具银8钱;闸夫每名岁给工食银14两4钱,器具银8钱;河兵照兵饷例,每名岁给工食银14两6钱4分,器具银8钱。以上银钱由“司库存公银及兖沂道库河银内直拨给”[12](P12)。额设河夫总计3333名,岁领工食银32000余两。大挑年份,额设夫役不敷力作,另募夫5470名,需帮贴银62213两零;小挑年份,募夫1241名,需帮贴银44013两零,“俱系州县征解,交河官散给”[2](P358)。
至乾隆年间,冬挑制度已比较成熟。为控制用银规模,清廷设定了冬挑用银的“额”。乾隆初年,经东河总河白钟山题定,山东运河冬挑募夫工价及器具银,“小挑准销银二千八百七十余两,大挑准销银一万七千二百一十余两,计两年内准用银二万两有奇”[2](P771)。运河道陆耀在《山东运河备览》中介绍了大挑、小挑不同时期运河各厅的募夫数目以及工食银、器具银等详细数据,内容如下:
大挑之年,沿运各州县募夫6024.5名,动工价器具并下河厅雇船工价银17211.85两,内于山东司库拨银15019.318 两,在运河道库拨银2192.531两,临期将这笔钱下拨濒河州县募夫挑河。挑河完竣,运河道负责核查有无余剩。如有余剩,存贮运河道库留为下年之用[13](P337)。大挑之年,运河道下辖四厅需另召募河夫。具体情况如下:
(1)运河厅。下属6县卫,募夫1732名。济宁州募夫696名挑浚济宁段运道,其余1036名募夫挑浚南旺塘河。这些河夫每名每日给工价银5分,器具银2钱,共需工价银5888.8两,器具银346.4两,挑工限期68日。
(2)捕河厅。下属5县卫,募夫1717.5名。寿张县募夫502名,内含50名乡夫。这些乡夫挑浚寿张县境运河,限期43日。其余募夫1667.5名全部协挑南旺塘河,限期43日。挑挖南旺塘河到期,922.5名募夫散去,余剩745名回本县挑浚辖境运道,限期25日。河夫每名每日给工价银5分,器具银2钱,工价银总计4623.875两,器具银总计243.5两。捕河厅属额设浅、闸夫541名,大挑之年,例挑南旺43日,始回本县挑挖运道。此后,又有募夫1667.5名协挑南旺塘河43日后,仍回本县挑挖运道。后将额设夫役应挑南旺塘河土方,由募夫代挑,而募夫应回本境挑挖土方,交由额夫留在本汛代挑,按土方计工,两相抵消,避免往返。
(3)泇河厅。下属2县,募夫670名。滕县募夫370名挑挖彭口淤沙,限期43日;峄县募夫300名挑挖本汛河道,限期23日。募夫每名每日给工价银5分,器具银2钱,共工价银1140.5两,器具银134两。
(4)上河厅。下属5县,募夫1905名,每名日给工价银5分,器具银2钱,共工价银95.25两,器具银381两,负责挑浚临清塘河,限期43日。
此外,下河厅卫河河道宽阔,不能筑坝兴挑,无需募夫,只需长夫驾船捞浚,每船一支,抵夫1名,每年3000工,支给雇船工价银150两。
小挑之年,需各州县募夫1255名,动工价、器具银及下河厅雇船工价银,统共银2849.6两,由运河道库银拨付。运河厅只用额夫挑挖,下河厅只需支给船价,均无需募夫。捕河、泇河、上河三厅需另外募夫。各厅募夫耗银如下:
(1)捕河厅属。募夫596名,需工价银1309.3两,器具银108.2两。小挑之年,所募河夫在本汛挑挖河道,限期46日,不参与南旺挑浚。
(2)泇河厅属。募夫270名,共工价银411两,器具银54两。
(3)上河厅属。募夫389名,挑挖临清塘河,用工36日,共工价银700.2两,器具银77.8两[13](p337-339)。
由此可见,山东运河冬挑用银实行了严格的限额规定。河银定额化可将用银限定在一定范围内,可限制挑河官员浮冒,减轻了财政压力。但是,此政策粗暴限定冬挑用银数目,不顾运道淤塞与否的实际情况,政策僵化。乾隆五十三年八月,巡漕御史和琳上奏,山东运河冬挑用银多寡,“当视受淤之厚薄情形以为准”,如大挑年份的运道淤塞并不严重,“乃准用银一万七千余两,是徒滋官员浮冒地步”;小挑年份的运道淤塞严重,“乃限定用银二千八百余两,势不免迁就草率”。他建议冬挑不必拘定大、小挑原定额银,“总以二年用银不得出一万六千两之数”[14](P153191)。运河冬挑由此前的大、小挑递年轮替,改为两年轮替,便于挑河官据河道淤塞情况分配河银数目。上奏后,乾隆帝下旨要求山东冬挑据运道淤塞实情加以挑浚,“不必拘于银数”[15](P697)。这说明乾隆帝已洞识冬挑用银定额化的僵化弊病。
三、制度的异化:冬挑帮贴银制度
清代山东运河冬挑最初采用佥派方式派募河夫。由于额设浅、溜、泉等河夫不足应用,清廷要求沿河州县佥派百姓协济冬挑,耽误农时,严重扰民。有大臣批评这种扰民的动员机制。大理寺少卿须洲严厉批评佥派夫役参与河工的做法:“(冬挑)所用之夫,俱出于各州县派送,多者数十名,少者数名,远来则资遣维艰,逃亡则追呼勾补,不谙则驳回更换,种种繁琐。而厅汛好事之员,或重役逼逃,或以能为拙,反复苛求,志在需索。”[16](P749)
在这种情况下,沿河百姓缴纳帮贴银成为运河冬挑经费的重要来源。帮贴银本质上是沿运百姓按田亩上交的免役银。康熙三十年前后,山东巡抚佛伦明令按亩出帮贴钱交与州县雇夫挑浚,“一亩之地,派钱一二文,以及五六文不等”。这种方式取代佥派百姓协济出夫,是一个巨大进步。总河齐苏勒形象描述:“离河较远之民,裹粮携釜,远来应役,行数日之路,做一日之工,既受劳苦,又妨农业,此民间所以情愿帮贴,以求雇募。沿河之惯夫代为力作,既可以免道路之奔趋,复不误工程之力役。此帮贴之举所以历来称为甚便也。”[17](P175)
帮贴银制度改革使百姓免除亲身服役的悲惨局面,受到地方上的支持。据统计,小挑年份需在额夫外另募夫1432名,需帮贴银44157.38两零;大挑年份需另募夫5470 名,需帮贴银62683.24两零[18](P23221)。康熙《滕县志》记载了帮贴银制度改革在该县的推广详情:
滕邑议定,行粮地一万二千九百五十一顷一十三亩六分零,遇大挑之年,每亩派小钱二文八毫,小挑之年每亩派小钱二文,亦照滚单法,八月后散单,十月收齐,十一月解给。河官义民雇工民夫每名贴钱九千,闸夫溜夫每名贴钱一十六千,泉夫募夫每名贴钱五千。按在工人夫,日给现钱八十文,人人踊跃趋事,上不累官,下不病民,有济河道,无亏夫役[19](P14)。
然而,时间一久,帮贴银制度在运作中弊窦丛生。地方官以少派多,从中渔利;管河官捏浅作深,希图分肥[17](P175)。雍正元年,大挑耗帮贴银竟高达十万两![2](P411)东河总督嵇曾筠对帮贴银征收弊窦有形象描述:
州县官征收帮贴银两,即将河厅官役陋规一并派入,并有加倍多征,侵收入己。且济宁、嘉祥、巨野等州县,又有桩木一项,另行科派,每年约三四百两不等,印河各官彼此分肥,此派征之弊也。至帮贴银两,河厅提验转发,每有解费,书仪扣克滋扰,此解兑之弊也。汛官所营浅、溜等夫,既有工食,即有帮贴。查工食系道厅给发,汛官染指,专在帮贴,或浮开夫数,或扣短夫钱,或临时号召,或彼此通融,从无足发,此雇募之弊也[20](P408)。
地方官利用制度漏洞大肆私征烂征。康熙四十七年,滕县知县吴允谟“借大钱改折之名,每钱十文多加六文,兼之预借,遗害无穷”[19](P14)。雍正三年,总河齐苏勒稽查帮贴银的使用详情。至雍正六年,他清查出州县官额外多征帮贴银数额巨大。他以临清州的帮贴银制度整顿为例向朝廷上奏。该州于大挑之年派征帮贴银3600余两,小挑之年派征银2400余两。而在历年造报册内,大挑之年额收银1900余两,小挑之年额收1300余两。齐苏勒颇为震惊,要求禁革这种弊政。可惜的是,此奏上达后,却不了了之[2](P347)。
这项制度还存在豪强、 吏胥包揽侵夺之弊。帮贴银本质上是百姓出钱免于亲身服役的代役银。沿运的孔、颜、曾、孟四圣后裔等享受优免,帮贴银全部摊派到百姓头上。为征收这笔专款,州县官于地丁银外,另立钱柜征收,提解紧急,严行催比。每户百姓若亲自入城交纳帮贴银,“路远者,则往返盘费过于夫银”,遂将这笔钱托付给地方势强、吏胥代为交纳,导致“多被侵蚀,并滋滥派,以致历年积欠累累”[21](P35537)。
继任总河嵇曾筠对此前稽查帮贴银弊窦虎头蛇尾的结局颇为不满。他指出,帮贴银征收弊窦丛生,“大挑小挑呼应不灵,甚至掩饰耳目,潦草塞责”[20](P408)。雍正七年四月,嵇曾筠与山东布政使费金吾等人将运河冬挑成本通盘核算,每年额设夫役若干名,应给工食银若干,不许河官丝毫虚扣。冬挑所需帮贴银,经行藩司禁止多派,只照旧额征收,解贮河库,将多派之规费,彻底革除,所有帮贴耗羡银两,全数归公[2](P351)。
奏上,雍正帝下旨命嵇曾筠与田文镜秘商。二人会商后决定采取以下措施:第一,制定统一的额夫工食、器具银标准。浅、溜、军等河夫每名岁给工食银12两,器具银8钱;闸夫每名岁给工食银14.4两,器具银8钱;河兵每名岁给工食银14.64两,器具银8钱。以上额夫共需银32240余两外,不敷银14320余两,在帮贴银项下找足。第二,召募的河夫也制定统一的工食银标准。募夫参与冬挑耗时30至60日不等,每日量给工价银6分,每名量给器具银2钱,于帮贴银下照数支给,由濒河州县雇募交发河员,将到工名册交道厅后上交总河。总河派人分投查照,确保上工人数与名册相符,按工计夫,确保无虚冒情况[2](P352)。
动用藩库正项钱粮的提议很早。雍正元年正月,雍正帝下旨令河道官员,“动正项钱粮,雇募民夫,给以工食,挑浚运河”。同年三月,山东巡抚黄炳动支山东藩库银二万两赴张秋查明运河淤浅处所,拣选贤能官员给银雇募河夫,昼夜挑浚。[2](P304)然而,这次动支藩库钱粮用于运河挑浚的提议并没能坚持下去。
雍正二年十月,大理寺少卿须洲指出,帮贴银比额设夫役工食银24000余两还多,加重百姓负担。他提议:“如有浅涩,即用正项钱粮挑浚,报明河道,岁终稽核奏销”。他建议废除帮贴制度,“于河工无损,而民免苛派,似亦公私两利”。然而,须洲提出废除帮贴银的提议并没有获得总河齐苏勒的认可[2](P315)。
至雍正末年,朝野上下已充分意识到帮贴银弊端。雍正十二年,山东巡抚王士俊题请将帮贴银摊入地丁银内摊征,建议将此前沿运州县积欠的帮贴银29400余两与拖欠的地丁银一体免追[22](P732)。雍正十三年七月,河东总河白钟山将山东沿运州县的派帮贴价银53400余两全行革除,所用河银改由布政司藩库拨付。白钟山题定大挑之年,各州县募夫6240名,购置施工器具,及下河厅雇船工价,准销银17210余两;小挑之年,各州县募夫1250名,准销银2870余两,总计两年内准用银两万余两,“动库项给发”[7](P463)。此举标志着山东运河冬挑已在实践中正式废弃了帮贴银制度。由于帮贴银由沿运州县按田亩摊派,而藩库银则主要是通省地丁银。因此,以藩库银替代帮贴银,实质上是将运河冬挑负担由沿运州县改为通省承担,直接减轻了沿运百姓的负担。
乾隆帝即位伊始就决定废弃帮贴银的征收。雍正十三年十一月,他下诏指出,帮贴银制度,“相沿日久,官吏藉端苛索,民间所费,必至数倍,不特苦累民生,亦于国计无补”[6](P164)。他决定革除冬挑派帮百姓的帮贴银,“挑挖运河等项工程需用银两,着督抚据实奏明于公项内酌量动用,报部核销”。这里的公项主要指地丁银。总河白钟山等同时严饬州县官不得私行征派帮贴银[23](P247)。帮贴银的废除减轻了沿运州县的百姓负担。沿运重镇东昌府将帮贴银的废除载入方志的首卷《蠲恤》[24](P18)。
四、成本暴涨:津贴银制度的施行
嘉庆四年(1799)十月,山东巡抚陈大文指出,随着物价上涨,冬挑雇夫一名在每日例给工价银5分外,新增雇价银,“按取土难易,需银一钱至一钱五六分不等”。冬挑成本暴涨导致额定例价银不敷挑浚。除河道挑浚需费外,冬挑又产生各种额外费用:“其淤泥冰凌不入估计,两岸积土如山,人力挽运,工倍于前。加以天寒期迫,用夫逾多,需价益昂,并添置器具及河厅员弁验工收工等费,向借地方各陋规通融贴补。”[2](P801)可见,自清中期开始,由布政司藩库拨付的募夫工食银、器具银已无法满足正常的冬挑所需,额外产生一笔数万两的津贴银。
同年,运河道策丹指出,例价银不敷冬挑,河官专办冬挑,“无可赔垫”。山东巡抚陈大文提议在例价银之外,增拨津贴银雇夫兴挑,并提议动拨藩库耗羡备公银,酌加夫价的方式弥补例价银不足。在当年冬挑中,陈大文于藩库提例支夫价银15000两外,另提耗羡银20000两作为津贴银应急[2](P801)。奏上,嘉庆帝下旨指出,冬挑津贴银虽为挑河公用,究属例外新增,反对将藩库存公耗羡银充作津贴银。嘉庆帝决定将津贴银核定数目后,准其一半在耗羡项下动用;其余一半津贴银于抚、藩、臬司、道员所得养廉银内坐扣[12](P23)。
自此,清廷决定采取增加津贴银的方式解决冬挑成本的暴涨。嘉庆五年,嘉庆帝下旨确定冬挑新增津贴银,“每年不过三万两”。津贴银两以土方数计算,“塘河每土一方加津贴银三钱,砂礓每方津贴银一钱五分,长河每土一方加津贴银一钱”[25](P584)。嘉庆六年,山东运河冬挑募夫工价、器具银二项共15340.5 两,而津贴银却高达29094.992两,是额定例价银的近2倍![26](P176379)
此后数年,除一半在藩库耗羡银动用外,冬挑津贴银均“在抚、藩、臬、道养廉内坐扣三成”。此举仍无法满足运河津贴之需。嘉庆十年,除原备息银3万两之外,清廷将修城余银项下拨25万两发山东盐商生息,按月1分生息,“每岁共得息银六万两”[27](P260)。这笔修城工余存生息银最终成为山东运河冬挑津贴银的最主要来源。
用于运河冬挑的发商生息银与山东盐商关系密切。在缺乏经营资本的情况下,清廷通过借给盐商一定数额的帑金以资周转。作为回报,盐商每年向清廷上缴一定数额的利息。清代山东地方官府向盐商发放的第一笔帑本是在乾隆五十二年。至嘉、道年间,借帑交由盐商生息获利已成为普遍现象。乾隆五十二年至道光四年,山东地方官府前后向盐商发放帑本20款,年息维持在12%-13%[28](P232-235)。
山东运河冬挑津贴银浮动较大,遇有生息不足,“或先由藩库借拨,或由运河道库暂行垫发”[29](P730)。在生息银不足支付冬挑津贴银的情况下,通常由藩库或运河道库垫支。工竣后,清廷会强制盐商捐款归还。道光二年,大挑津贴银33610两有奇,生息银不足,先于布政司藩库垫付。工竣后,山东巡抚琦善饬令山东盐运司“严催各商迅缴息银归还”[30](P510)。
由于利率过高,导致盐商无法负担沉重利息,发商生息银经营陷入困境[28](P236)。道光十二、十三两年,商息银欠款银高达44000余两,不得不于藩库正帑内垫付[29](P281)。道光十七年,山东盐商生息银历年拖欠高达81000余两。道光二十三年(1843)十二月,道光帝下旨要求盐运司将未还款项 如 数 清 解[31](P1154)。然 而,至 次 年,商 息 银 仍 欠13490两零。道光帝颇觉无奈,只得于藩库借款赶办冬挑,并饬令山东巡抚严催盐商还款[32](P177)。随着发商生息经营困难,山东运河冬挑最终陷入财政困境。
乾隆帝曾意识到冬挑用银限额的僵化性,并试图取消这一僵化政策。然而,除采取用银限额政策外,清廷似乎想不出更好地控制冬挑用银规模的措施。至道光年间,山东运河冬挑仍实行严格的限额规定。道光初年,道光帝下旨,山东冬挑例价、津贴银两不得超过50000两。道光十五年,因河道较往年深厚,冬挑例价器具银、津贴银多达62900余两,超出限额1万余两。道光十七年,冬挑例价器具银、津贴银又高达69200余两。道光帝急下旨严令内阁、 工部将冬挑用银限制在50000两之内[29](P730)。
为控制用银规模,清廷重回限额政策的旧路。道光十七年十二月,道光帝下旨,山东运河冬挑援照江苏丹阳、丹徒运河挑浚之例,“六年始准加挑一次”,“常年挑挖银数仍不准过五万两”;六年一轮的加挑年份,由河道河道总督酌中定议银数,“不准过六万两”[29](P740)。至此,山东运河冬挑用银数目最终稳定下来,严格限额的政策再次得到强化。
五、结论
清代财政收支突出呈现出定额化的特征。有学者将这种与经济规模扩大不相适应的僵化财政运作体制特性,称之为“原额主义”[33](P72)。清代山东运河冬挑用银集中体现了这一特征。清初,小挑年份只需征调额设河夫应役,大挑年份需另募夫5262名应役,需银3512.14两。至乾隆年间,冬挑制度已经成熟,小挑年份需募夫工价、器具二银共2849.6两,大挑则为17211.85两。乾隆五十三年,乾隆帝对冬挑用银的限额政策作了省思,试图取消大挑、小挑之别,以两年冬挑不过16000两之数。可见,至乾隆年间山东运河冬挑用银维持在8000—10000两上下。至嘉、道时期,受物价上涨等因素影响,冬挑成本暴涨,新增一笔数万两的津贴银。嘉庆五年,清廷议定每年冬挑津贴银不得过30000两。至道光初年,道光帝强调每年冬挑例价、器具二银及津贴银不得过50000两。
清初,山东运河冬挑采取佥派的方式派募河夫,扰民严重。康熙初年,按田亩摊派的帮贴银开始出现,使百姓免除了亲身应役,是一个重大进步。然而,这项制度却在实际运作中弊窦丛生。乾隆即位后将这个弊政废除,改拨藩库正帑替代帮贴银。以藩库银取代帮贴银,实质上将运河冬挑负担由沿运州县改由通省承担,减轻了沿运百姓的负担。
嘉、道年间,冬挑成本暴涨,产生一笔高达数万两的津贴银。最初,清廷通过藩库耗羡银与道以上官员的养廉银均摊这笔费用,后采取发商生息的方式垫支津贴银。由于利率过高,盐商无法负担高额利息,导致冬挑陷入财政困境。至咸丰年间,黄河铜瓦厢改道后,接连不断的动乱,外国势力的威胁,清廷的财政困难,山东运河冬挑陷入可有可无的尴尬境地,最终在河东河道总督裁撤后而退出历史舞台[34](P128-1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