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茶文化视角看《水摆夷风土记》
2021-12-15陈红伟
陈红伟
《水摆夷风土记》①[1]是一部详细记述西双版纳、普洱等地20世纪30年代风土人情的游记体著作,作者姚荷生(1915—1998),江苏镇江人,1934年考入清华大学,1938年随校迁至昆明,当年毕业于西南联合大学生物系,并留清华大学农业研究所工作。20世纪50年代后,姚荷生历任江苏省镇江市文教局长、江苏医学院副教务长、南京医学院副院长等职[2](P33-39)。
1938年12月,姚荷生受清华大学农业研究所的委派,参加云南省政府、省建设厅组织的“边疆实业考察团”,赴“普思边地”②进行考察。考察团一行经过数十天的跋涉,于1939年2月28日抵达车里③,在西双版纳考察两个月后,考察团其他成员返回昆明,姚荷生独自留在西双版纳,继续深入有关城镇、山村进行考察,到1940年春夏之交始返昆明。在西双版纳一年间,姚荷生“常往来各地,投宿夷家,衣其服,甘其食,听传说于乡老,问民俗于土酋,耳目所及,笔之于书,日积月累,居然成帙”(《自序》)。但是,“归后迫于生计,川滇奔走,席不暇暖,董理誊录,时辍时续,蹉跎数载,始告杀青”[1](P1-2)。直到1948年1月,《水摆夷风土记》才由上海大东书局初版发行;1990年2月,上海文艺出版社将此书作为“民俗、民间文学影印资料”再版;2003年1月,云南人民出版社又将此书收入“旧版书系”重新排印出版(无插图),全书共261页、21万字。
《水摆夷风土记》分两部分。第一部分《征程记》,约占总篇幅的四分之一,简要叙述了从昆明到车里沿途各地的情况及途中的种种艰险与危机。第二部分《十二版纳见闻录》是全书的重点,占总篇幅的四分之三。作者以巨大的热情,自然客观地描绘出20世纪30年代以傣族为主的西双版纳各民族生存状态、民俗风情、自然环境、社会组织、语言文字以及民间文学等,为民俗学、历史学和社会学等方面的研究提供了重要参考资料,具有较强的资料性和较大的研究价值。
从茶文化的视角来看,《水摆夷风土记》也记述了许多茶事或有关情况,虽然作为一本游记体著作,其认识有一定的局限性甚至错误之处,但其朴实的记述,对滇南茶区茶叶历史文化研究仍具有较大的参考价值。
一、对滇南茶马古道及马帮文化的记述
(一)交通情况及主要城镇
元代以来,特别是清代以来,随着中央政府对滇南边疆民族地区管控力度的加强,内地与滇南边疆在政治、军事、经济、文化等方面的联系与交往不断增多,滇南茶马古道交通网络也逐渐繁荣并不断延伸。其中,从昆明南下普洱、西双版纳一带的滇南官道,作为茶马古道的一条主干线,来往的马帮及各类人员较多。1910年,滇越铁路(米轨)云南段通车;1936年,个(个旧)碧(碧色寨)石(石屏)铁路(寸轨)通车。此后十多年间,昆明与思普一带的人员往来与物资运输也采用火车与马帮“接驳转乘”的方式,即从昆明乘米轨火车到碧色寨,再转乘寸轨火车到石屏,在石屏换为马帮,经元江进入思普地区的墨江、宁洱、思茅、车里、佛海等地。在《水摆夷风土记》中,考察团一行就是这样进入了“普思边地”。
书中有一篇《开始马背上的生活》,写道:“近代的交通工具到石屏就没有了。由此南行,不得不采用原始的交通工具。我们雇了三十匹骡马,十八匹驮行装,其余的每人分骑一匹……(加上卫兵和马锅头)这二十多个人,三十匹马,排成一条长蛇,蜿蜒在路上……”[1](P12-13)
石屏县是红河州西北部一个“文教昌明”的古城,石屏人还是历史上推动普洱茶发展的一支重要力量。明末清初,石屏人“奔茶山”,助推古“六大茶山”的繁荣;清代、民国时期,在思茅、易武、佛海等地,石屏人开办了数十家闻名于世的普洱茶庄。至今,还有许多石屏籍茶人在西双版纳等地从事茶叶生产与经营。石屏也是历史上一个重要的马帮驿站,从石屏到思普区的茶马古道历史悠久。在《水摆夷风土记》中,考察团的马帮从石屏出发,从一条崎岖的小路,经三天到达元江边上的蒲缥,再乘六条小船走水路十多千米到达元江城。
元江城是明清时期的元江府所在地,也是“昆明和普思间交通的要冲,商旅往来频繁。”在没有滇越铁路之前,传统的官道是从昆明南下,经玉溪、峨山到达元江,再往南进入普洱、西双版纳一带。考察团一行在元江考察三天后,再绕道因远坝到达墨江。
墨江是思普区的北大门。在《水摆夷风土记》中有一篇《墨江——迤南的福地》,文中写道:“墨江城面积很小,但是城墙还很坚实而且很新……墨江的坝子,不能容纳很多的人口,但是这里没有瘴气,所以被看做迤南惟一的乐土。城里的房屋建筑得鳞次栉比,很有点富庶的气象。商业虽不发达,街道倒还清洁整齐。”[1](P26-29)
在墨江城考察三四天后,考察团一行原本计划沿官道到宁洱,但在墨江县建设局长的盛情邀请下,绕道走小路到邦晓村(今景星镇新华村),考察了新华茶厂及当地哈尼族卡多人的生活状况后,又经景星街、镇龙街到达了通关街。“通关是墨江和普洱之间的一个很大的镇市,约有百多户人家。街面是石块砌成的,既宽又平,而且很清洁。”[1](P36)
从通关到思茅,作者记述了茶马古道的路面及沿途村寨、城镇、马店、马帮、铁索桥、石桥等方面的情况。“由通关街出发,起初是石板路,很平坦,几里后,就下一个很大的山坡,叫仰天坡,如果从山下向上看,确是名副其实。坡极陡,有几处斜度超过四十度。我们只得下马步行。几里以后又是石板路,石块多半已凌乱破碎,更觉得既陡且滑……所以我们步步留神,总算安全走到坡脚。”“(在大沙哨)饭后沿着把边江走,约一小时到运通桥头。这是云南的一座很有名的铁索桥。用腕般粗的铁索连络把边江的两岸。……整个桥长约七十二公尺,宽约二公尺弱。桥上同时只能让四五个人或马前后行走,再多就吃不住了。假使江两岸都有马帮到的时候,一边的人马便停住,让另一边的人马先过来。”“把边村是迤南交通的一个要站,每天有许多马队要从这里经过。所以村中的马店特别多。全村虽不过四五十户,倒有十几家马店。”“吃了早饭从村后上把边坡。刚上路不久,对面就来了大批驮盐的牛马。据马锅头说,他们是今早由孔雀屏来的,这一条山路极狭,不能容两匹马并排行走,对面的牛马拥塞在路上,我们简直无法走过,只得站在路旁等着。大约一小时才完全过尽,我约略数了一下,共有马九百余匹,牛百余头。可见这条路运输的重要了。”[1](P38-40)这也说明在茶马古道的部分路段,盐是马帮运输的大宗商品。除了马之外,牛也是茶马古道交通运输的重要力量。
过了芭蕉岭、五里箐等地后,考察团一行到了孔雀屏。“这是一个五六十家的小镇,马店倒几乎占了一半。”当天下午,一行人到达“盐的都市——磨黑”。考察了磨黑的盐房和盐矿后,一行人费了一番周折,经过茶庵等地,终于到了宁洱县城。
“宁洱,这名词似乎有点陌生,可是提起普洱,大家一定很熟悉,尤其是喜欢品茗的朋友们。现在的宁洱县城就是以前的普洱府。”[1](P44)这段话似乎是为七十年后的人们写的。现在的宁洱县一带,唐宋时期称“步日睑”“步日部”;元代称“普日部”;明初称“普耳”,明万历年间始称“普洱”;清雍正七年(1729)设普洱府;雍正十三年,置宁洱县,为普洱府驻地;民国二年(1913),宁洱县更名为普洱县,次年复名为宁洱县;1951年,宁洱县更名为普洱县,县人民政府驻宁洱镇;2007年,普洱县更名为宁洱县。所以,对于20世纪50至90年代出生、成长的人们来说,更习惯称普洱县。
在20世纪30年代末,宁洱已是“没落中的重镇”,“普洱(宁洱)茶叶业极盛的时候,每年西藏人赶着成千的骡马,从维西、下关南下到这里来贩茶。但是现在茶的交易完全给佛海夺去了”[1](P44),虽然没落了,但普洱城墙仍旧“整齐雄伟”,街道“宽大干净”。
“出普洱城,是一条宽广平坦的大路……坝子里村落很多,而且房子多半是瓦屋,显见这里是富庶的地方……走完坝子,又得爬山……在这里(大桥)开了哨④,又继续上路,不远就到清水河,河宽水急,上面新建了一座大而美的石桥……(第二天)饭后下坡,路全是大块青石板砌成,每级有四五尺见方,可是很陡很滑,骑在马上有点危险。坡底就是思茅坝……”[1](P47-48)
《水摆夷风土记》中对思茅着墨不多,一篇《不堪回首话思茅》记述的是当时的思茅在经历了多年的疟疾大流行后,处处“荒凉的景象,衰败的气息,”就连县衙门都像“破庙”一般[1](P49-51)。但从清代初期到民国初期,思茅以茶为主的商业活动是很繁荣的,是清代普洱茶的加工中心和贸易中心,城内大小茶庄有20多家,每年加工各类普洱茶500吨左右[3](P267)。
思茅在政治、军事、经济等方面都具有重要的作用。清雍正十三年(1735),普洱府同知由攸乐迁往思茅,设立思茅厅,隶属于普洱府;民国二年废厅,改为思茅县。20世纪50年代以来,思茅城日益繁荣。从1955年起,思茅城一直为思茅专区(思茅地区、思茅市、普洱市)政府驻地。1958年底,思茅县并入普洱县,1981年又恢复思茅县;1993年改为县级思茅市。2003年,思茅地区改设思茅市,原县级思茅市改为翠云区;2007年,思茅市更名为普洱市,翠云区更名为思茅区。
考察团一行离开思茅继续南行,经“白知寺”,过“南刀河”,并沿大开河行至普藤坝,渡普藤河后抵景东寨,又经塔土坑(今大渡岗)、关平、小猛养到达九龙江(澜沧江)边,乘船过江后抵达车里县署。至此,考察团一行“在这数十天中,二千里的征途上,我们冒了不少的险,受了无限的苦。有时爬上千仞的高山,滑下万尺的深谷。有时从马上跌下来,泥里滚过去。我们要涉过急流湍水,穿过毒雾瘴烟。我们接受了风雨的欺凌,容忍了饥渴的抱怨。我们常常走过虎豹的巢穴,又要时时听候盗匪的袭击”[1](P59)。历尽艰辛,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其后,考察团一行在车里、佛海、南峤等地考察了两个月。其间,从车里经兵房到佛海,再经景真到南峤,考察团的马帮,走的都是茶马古道的线路。
(二)马帮文化
考察团一行从石屏开始了“马背上的生活”,沿途一直与马和马锅头打交道,在书中自然也记录了一些马帮文化。
有记述马锅头的。“云南因地形的关系,货物的流通,全仗牲口的驮运,所以马帮占有很大的优势。有牲口的人称为‘马锅头’,他们贩运货物,往来各地。不过通常还是代商家运输的。牲口少的人,自己照料;牲口多了,就雇几个帮手;至于拥有大批牲口的,则自己骑着健骡,一路上养尊处优,牲口的照料完全交给帮工。在这个山国里,坐着高头大骡的马锅头,是一般人羡慕的英雄,也是妇女们心目中的对象。”[1](P12-13)
也有记述骡马的。“照马帮的习惯,凡是大批牲口一同上路的时候,总是选二匹性情好脚力健的马在前面走,称为头骡二骡。头骡二骡的头上,带着两朵大的红缨,颈上挂着一串铜铃,走起来叮叮当当地神气十足。”[1](P13)
还有记述了一些马帮规矩的。如,“(下陡坡时见我端坐马上)马锅头走过来说:‘你家可晓得,云南有句俗话,说是上山莫骑马,下山马莫骑。上山骑马,马走不动;下山骑马,会摔下来。’”[1](P24)“云南的马店普通照牲口的数目收费,马锅头的住宿是完全免费的。马店最大的收益是把马料卖给马锅头,和得到牲口排出的废物。”[1](P39)等等。
二、对滇南茶区茶叶发展状况的记述
(一)思普地区第一家规范茶厂——新华茶厂
墨江县茶厂的前身——景星新华茶厂,始建于1937年,茶厂有基地、厂房、办公室、审检室、仓库等,制茶师傅来自浙江、江西,制茶机械设备在1945年前主要为竹木自制,制茶工艺规范,产品主要有绿茶、红茶及传统普洱茶,被誉为思普地区第一家规范茶厂[4](P216)。
在《水摆夷风土记》中有一篇《邦晓行》,记述了景星新华茶厂创建初期的一些情况。“我们预定由官道到宁洱。但是建设局长李君在邦晓村新创办了一处模范茶场,一定要我们去参观并贡献意见,盛情难却,我们只得从小路过邦晓去宁洱了。”[1](P30)此处的“建设局长李君”就是时任墨江县建 设局 局长 的 李 子 忠 (1904—1951)[4](P885-886)。1937年,李子忠倡议在墨江兴办茶业,邀约20余人为股东,筹集股金6万银元,在墨江县景星区班晓村创办了茶场,他担任经理。“邦晓村约有二十多户。这周围六十里山地都是李局长的私产,附近百多户农民都是他的佃户,其中包括好几个部落的人。他在邦晓村中建了一所大庄院,屋里很清洁整齐,墙上挂了许多抗战和科学的挂图,农民对外界的认识,就凭这一点东西了。李局长和他的朋友们合组兴华茶场,在村后山上种茶,预定种茶三十万株,现在已经种了二十万株,占地一千余亩。”[1](P30-32)当时(1939年1月),考察团一行绕道邦晓参观建设初期的新华茶厂后,提出了什么意见和建议,书中没有记述,只是写道:“至于这茶场将来的出品,因为水土的关系,它的香味是较好或较坏,则不能预测了。”[1](P32)
考察团一行没有预测到的情况,在《墨江哈尼族自治县志》(2002年版)等有关资料中有了记载[4](P216,885-886)。至1941年,新华茶厂已完成种植茶树30万株,且有部分开采投产;1942年茶厂职工达40人,并从浙江请来两名制茶技师,制出烘青绿茶、工夫红茶和玫瑰花熏红茶等产品;1943年,李子忠在昆明崇仁街开设茶庄,专售景星新华茶厂生产的茶叶;1945年,新华茶厂再次从江西、浙江引进制茶技师,并引进日本产蒸汽杀青机一台及日本“玉露茶”加工工艺,在云南省率先生产蒸青“玉露茶”,年产量约5吨多,产品由马帮驮运到昆明销售。茶厂的制茶技师也增至六七人,职工达50余人;1948年,茶厂逐渐衰落;1950年,“景星茶厂”恢复生产;1958年,茶厂将原来玉露茶的蒸青工艺改为锅炒杀青,制成“云(银)针茶”;1970年,景星茶厂搬迁进入墨江县城边,更名为“墨江茶厂”。墨江茶厂对云针茶的加工工艺不断改进,1982年,“墨江云针茶”被评为云南省八大名茶之一。而在景星新华茶厂原址新华村,也就是《水摆夷风土记》中的邦晓村一带,1995年恢复重建了“新华茶厂”。
(二)茶的都市——佛海
《水摆夷风土记》中有一篇《茶的都市——佛海》,此标题就是最大的亮点,看看今日的“中国普洱茶第一县——勐海”,80多年前的姚荷生似乎有惊人的洞见。虽然在茶庄名称及加工工艺的记述上有几处错误,但仍不失为一篇有参考价值的历史资料。
文中写道:“佛海是一个素不知名的新兴都市,像一股泉水突然从地下冒了出来。它的出生虽不久,但是发育得很快。现在每年的出口货物约值现金百余万元,在这一点上够算得上是云南的一二流大商埠了……佛海城里只有一条短短的街道,不到半里长的光景。店铺比车里稍多,货物也比较齐全……街头街尾散布着几所高大坚实的房屋,里面的主人掌握着佛海的命运,这些便是佛海繁荣的基础——茶庄。”[1](P133)
文中还记述了勐海普洱茶(紧茶)经缅甸、印度转运到西藏的情况,其中“每年茶叶的输出额为六千至七千担,约值百余万元(银圆)”,并详细记述了春茶、二水茶、谷花茶的采摘时期及特点。[1](P134-135)在这里,姚荷生注明是(参考或引用)李拂一的《佛海之茶业》,对照李拂一1939年3月发表于昆明《教育与科学》杂志的《佛海茶业概况》,二者对春茶、二水茶、谷花茶的记述内容大致相同⑤[5](P151-154)。姚荷生与李拂一是熟识的,在佛海期间,姚荷生曾去拜会李拂一先生,认为李拂一是佛海的“群龙之首”,是“边地进步的象征”。[1](P136)
另外,文中还记述了勐海土司刀良臣(刀宗汉)、勐混土司代办刀栋材等人,其中,刀良臣在当时的勐海区开办了新民茶庄,刀栋材也在勐混开办了茶庄,二人是当时佛海县傣族茶商的代表,是当地“思想开明”的人物。
(三)普洱茶古六大茶山之一——攸乐⑥
关于基诺山,在《水摆夷风土记》中连续有《上攸乐山》和《漫谈攸乐人》两篇文章。某一天,姚荷生等三四人从车里乘船到了橄榄坝。“在橄榄坝逗留了三天后动身上攸乐山去。”经勐宽、蛮海等村寨到了攸乐山。
在《上攸乐山》的题记中,姚荷生引用了李拂一《车里》中的记述:“(普洱)产茶之六大茶山,攸乐,依邦……皆在十二版纳境内。”在正文中,姚荷生也记述了攸乐山和攸乐茶。“攸乐山是车里境内一座最高最大的山脉,主峰叫作孔明山,它的海拔我们估计约有一千五百公尺,山上的森林很茂盛。”今天来看,基诺山不是景洪最高最大的山脉,现在的孔明山(海拔1788.2米)紧邻基诺山,但在行政区划上不属于景洪市基诺山乡,而是属于勐腊县象明乡。“攸乐是普洱六大茶山之一,而且是最有名最重要的一个。以前进贡皇室的普洱茶,就是这山上的出产。这里的茶树都是人工种植的,行与行间棵与棵间的距离都有一定,有些老茶树,据说已有几十岁⑦,枝上披满绿色和灰色的地衣。土人们很客气,听说我们想买点好茶叶,纷纷地把家藏的顶上春茶送来,这家半斤,那家四两,凑足了二十斤,每斤只要现银二角五分,可是色香味都属上乘,在普洱或昆明都不容易购到的。”[1](P239)另外,在随后的《漫谈攸乐人》一文中也提到基诺族向傣族购买米和槟榔,“这笔钱的来源是茶叶。全山每年产茶约五百驮,每驮八十斤,照市价计算,约值现金五千元左右。”[1](P242)
在《漫谈攸乐人》一文中,最有影响的还是作为题记的一首《龙江打油诗》:“昔从武侯出汉巴,伤心丢落在天涯。于今不管干戈事,攸乐山中只种茶。”[1](P241)《龙江打油诗》是姚荷生在车里期间写的一组“七言绝句”,在《水摆夷风土记》中共有12首,作为部分文章的题记或穿插在正文之中。其中攸乐山的这首,用短短28个字浓缩了基诺族起源及种茶的传说。
基诺族起源的传说有多个版本,其中之一就是这个与诸葛亮(字孔明,谥号“忠武侯”)有关的传说:三国时期,孔明率军南征到达滇南,班师时有部分士兵掉队,孔明就令其在当地定居,这些人被称为“丢落人”,后又称为“攸乐人”,他们居住的山区被称为攸乐山,即现在的基诺山。1979年,国务院正式认定基诺族为一个单一民族。在基诺族的传说中,孔明为其生存考虑,还给掉队的攸乐人送来了茶种,让他们在当地种茶为生。这些攸乐人居住并种茶的山区逐渐发展成为后来的攸乐茶山。至今,在石嘴老寨、巴飘、亚诺等基诺山寨,当地老人也说茶种最早是孔明从天空中撒下来的。孔明是基诺族心目中的“神”,在《漫谈攸乐人》中也说基诺族“他们也崇祀孔明,尊称为阿特蒙太哥(意即孔明老爹)”[1](P243)。
清代是攸乐山的兴盛时期,茶园面积一度达400多公顷,茶叶产量达130多吨,是著名的普洱茶六大茶山之一。清末民国时期,攸乐茶山逐渐衰落。1942年,也就是姚荷生写下攸乐人“于今不管干戈事”后才两三年,攸乐人就爆发了反抗国民党和土司统治的起义,在战火中,人员伤亡严重,茶园大量荒芜甚至毁损,产茶村寨由20多个减为11个,茶叶产量更是剧减,至1944年,攸乐茶山茶叶产量仅有5吨多[6](P33-35)。
20世纪50年代以来,攸乐茶山开始恢复发展,特别是20世纪80年代以来,基诺山先后建成良种生态茶园1500多公顷。至今,全乡茶园面积达1800多公顷,年产干毛茶1285吨。其中,百年以上的古茶园现存约300公顷,年产干毛茶约90吨。
三、余论
除了基诺山之外,《水摆夷风土记》中再无其他古茶山的记述。在西双版纳一年间,姚荷生的足迹主要在景洪附近的傣族村寨,此外就是橄榄坝、基诺山、勐海、勐遮等地,书中记述的内容也以民风民俗为主,茶事的记述只是很少的一部分。内容虽然不多,但因为是当时当地的直观记述,至80多年后的今天,有关资料仍值得细细梳理,可作为滇南普洱茶区茶叶历史、文化研究的参考。
注释:
①“摆夷”是清代、民国时期傣族的他称。傣族自称一直为“傣”,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根据本民族的意愿,正式定名为“傣族”。民国年间俗称的“水摆夷”,也叫“水傣”,指居住在西双版纳坝区以种植水稻为主的傣族。
②普思边地,也称“思普区”,即今云南省普洱市与西双版纳州一带。
③民国时期的车里县、佛海县、南峤县,即今云南省西双版纳州景洪市、勐海县、勐海县勐遮镇。
④开哨,马帮俗语,指吃午饭。
⑤李拂一提供给姚荷生的《佛海之茶业》,应是《佛海茶业概况》或不同稿本。
⑥攸乐山,即今景洪市基诺山乡,是基诺族最大的聚居地。基诺族过去叫“攸乐人”,自称“基诺”,意为“尊敬舅舅的民族”,1979年经国务院认定为单一民族,正式称基诺族。
⑦据2004年西双版纳州古茶树资源普查专家组考证,基诺山现存古茶树的树龄在200—500年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