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粹傅聪
2021-12-12赵焓璐
赵焓璐
北京时间2020年12月29日凌晨,钢琴家傅聪因感染新冠病毒在英国逝世,享年86岁。国内音乐界为之扼腕痛惜。而在网络上,每一位《傅雷家书》的读者对这本“成长启蒙书”的温情记忆,亦如潮水般涌动不息。
一
傅聪的一生有两个重要角色,台上的傅聪与书中的傅聪,他是音乐界的钢琴诗人,亦是《傅雷家书》作者的哲嗣。1937年,傅聪3岁,开始接触古典音乐。“只要收音机或唱機上放送西洋乐曲,不论是声乐是器乐,他都安安静静地听着,时间久了也不会吵闹或是打瞌睡。我看了心里想,不管他将来学哪一科,能有一艺术园地耕种,他一辈子受用不尽。我是存了这种心,才在他7岁半,进小学四年级的秋天,让他开始学钢琴的。”父亲傅雷这样写道。
1943年,意大利著名钢琴家、指挥家梅百器成为9岁的傅聪的导师。但是据傅聪自己回忆说,第一次真正下功夫学琴是在17岁。1948年,时局动荡,傅雷一家迁往昆明。为了反抗父亲,傅聪一度中断了学琴之路。“有一段时间我对父亲反抗,家里闹得不可开交,简直没办法弹了!去昆明的3年,当时我当然没念什么书,整天在搞学生运动、打桥牌、谈恋爱……”
1951年,傅聪回到上海的父母身边,跟着钢琴家勃隆斯丹夫人学琴,在那一年里,傅聪非常刻苦,每天练琴少则四五个小时,多则一天,酷暑天衣裤湿透了也不会休息。
1954年,文化部将傅聪选为留学生,派遣其赴波兰留学。1955年3月,傅聪获得了他一生中被大众讨论最多的奖项,“第五届华沙肖邦国际钢琴比赛”第三名、《玛祖卡》最佳演奏奖。这是中国人第一次在国际钢琴比赛上拿奖。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梭于名流间,未见半分胆怯。
1966年3月9日,傅聪生日前一天,距离孤身一人来到伦敦城以钢琴为生已有6年,他持一只黑色的烟斗,与友人相聚在餐馆,纵论音乐。这是傅聪一生中最为纯粹、最为阳光灿烂的日子。6个月后,父母的噩耗传来,家书再也没有可接收的人。
傅雷曾在给傅聪的信里说:“长篇累牍地给你写信,不是空唠叨,不是莫名其妙的,而是有好几种作用的。第一,我的确把你当作一个讨论艺术、讨论音乐的对手;第二,极想激发出你一些青年人的感想,让我做父亲的得些新鲜养料,同时也可以间接传布给别的青年;第三,借通信训练你的——不但是文笔,而尤其是你的思想;第四,我想时时刻刻,随处给你做个警钟,做面‘忠实的镜子,不论在做人方面,在生活细节方面,在艺术修养方面,在演奏姿态方面。”
得知父母去世,傅聪在独奏音乐会上说:“今晚我演奏的节目,都是我的父母生前所喜爱的。”之后便只是演奏,整场音乐会再未开口。
二
乐评人张可驹认为傅聪弹琴很重要的一点,在于“锤炼”二字。傅聪在透彻研究原作的基础上实现了一种自由的风格,但这种自由是根据作品本身的特点、框架来进行的。“傅聪先生有的照片或视频当中双手贴着胶布,这让人看到一种锤炼的精神。他会从很深入的角度去锤炼再组织,当这些元素聚合在一起时,你就发现他的演绎让你感到一种强烈的艺术震撼。这都是他反复锤炼作品而来的,锤炼得越深,技巧也磨练为表现力,焕发一种神奇的光彩。”
1972年,傅聪在奥地利音乐会前夕摔断一根手指,此后一直患有腱鞘炎。为了保证血液流通,他需要常年戴着手套取暖,即便在演出时也要戴着。为了适应炎症带来的不适,他还改变了指法,用九根手指进行了天衣无缝的演奏。在之后的表演里,傅聪一直在与职业病斗争。
2007年11月24日,傅聪在成都机场下飞机时失足摔倒,腰部肌肉受伤。当时73岁的他在没有任何医护治疗的情况下,忍着疼痛圆满完成了第二天的独奏音乐会。
演出时,傅聪脚步蹒跚,从台口到钢琴边那十来米走了半天,坐下和起来更加吃力。下半场弹奏肖邦的《船歌》,音乐刚刚响起,很多人的眼睛就湿润了。
2014年12月,在泰州大剧院演出前一天,傅聪的手再次扭伤,他仍坚持演出。演出当天早晨,大剧院的钢琴声就响了起来。一般演出前只要弹奏一小时活动手指、熟悉环境就行了,但傅聪从上午9点半一直弹到下午4点,其间只喝了几口水,连饭也没有吃。晚上的演出依旧满座欢呼。
张可驹曾经在一篇文章中用“奇迹”形容傅聪,“奇迹不是浅层次的,我知道傅聪先生他不太喜欢这个词,用奇迹来形容仿佛有一种得来全不费功夫的感觉。但我想表述的奇迹在于,尽管他是个极有天赋的人,但他生命中所经历的事仿佛让他不太可能成为钢琴家,纵观他的成功,他闯过了太多小概率的窗口。这样说有些老套,但是他一直在做自己应当做的事。如何成为一名钢琴家,如何锤炼自己,如何建立自己的品格、坚持自己。他能克服种种不利的环境因素,一路杀出来,这是奇迹。”
(摘自《南方人物周刊》2021年第1期,本刊有删节,蝌蚪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