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宝贵教授运用动物药治疗癥瘕积聚撷菁*

2021-12-09周荻书张美英宋德鑫陈宝贵

天津中医药 2021年10期

周荻书，张美英，宋德鑫，陈宝贵

（1.天津中医药大学，天津 301617；2.天津中医药大学附属武清中医院，天津 301700）

陈宝贵教授为首届全国名中医，师从于张锡纯弟子柳学洙先生，名家任应秋先生、方药中先生、杨力先生等，至今已从事中医临床工作长达50余年。陈教授学验颇丰，尤其在运用动物药治疗癥瘕积聚方面别出心裁，极具特色，现择其精华，以飨同道。

癥瘕作为正式病名论述首见于《诸病源候论》，其云：“其病不动者，直名为癥；若病虽有结瘕，而可推移者，名为瘕。”《难经》言积聚：“积者，阴气也，其始发有常处，其痛不离其部，上下有所终始，左右有所穷处；聚者，阳气也，其始发无根本，上下无所留止，其痛无常处谓之聚。”“癥”与“积”定义相似，指结块固定不移，病属血分，病深入络；“瘕”与“聚”则多指包块聚散无常，病属气分，病位在经。

自《难经》言：“积者五脏所生，聚者六腑所成。”后世医家多拘泥于癥瘕积聚只能累及腹部五脏六腑。陈宝贵教授结合传统中医与现代西医影像学及病理学理念，创新性提出癥瘕积聚可见于一身上下内外，且不限于宏观微观，从皮、脉、肉、筋、骨，到五脏六腑、奇恒之府、经络都是癥瘕积聚潜在的发病部位，西医所描述的诸如增生、结节、斑块、息肉、结石、纤维化、乃至于多种良、恶性肿瘤等都与癥瘕积聚的证候有共通之处，可按癥瘕积聚辨证治疗。

1 治疗癥瘕积聚总则

1.1 扶正祛邪，灵活把握陈宝贵教授认为，凡罹患癥瘕积聚之人，素体以阳虚气弱为本，阳气不足鼓动无力则气滞，气虚津液布散失常则痰凝，寒凝脉道不利而瘀血，痰、气、瘀胶缠，变生癥积。因而治疗必抱定“扶正邪自退，养正积自消”的理念，攻补兼施，切不可一味蛮补或猛攻。

唐容川《本草问答》言：“动物之功利，优甚于植物，以其动物之本性能行，而且具有攻性。”指出动物药多有着独特的走窜通行，攻毒祛邪的作用。动物整体药性偏咸，咸则能软坚散结。陈宝贵教授认为动物药的在治疗癥瘕积聚方面有着独特优势和特点，为治疗癥瘕积聚之所必用。

1.2 情志疏导，畅通气机罹患癥瘕积聚者多见情志异常。《黄帝内经》曰：“人有五脏化五气，以生喜、怒、悲、忧、恐”，“喜怒不节则伤脏”，七情本是五脏的生理功能，如七情太过，五脏受损，必生气滞、痰浊、瘀血，变生癥瘕，反之，癥瘕积聚阻滞气机，损伤脏腑机能，也会造成情志异常。

对于罹患癥瘕积聚兼有情志不遂，抑郁焦虑，恐惧难安者，陈宝贵教授常合用沉香、郁金、合欢皮、香橼、佛手等疏肝清心，行气解郁之品。陈宝贵教授常言，治病先治人，治人先治心，心病还须心药医，在临证诊疗过程中对患者无不推心置腹，好言相劝，使患者树立信心，激发其自身潜在的抗病能力，使治疗效果事半功倍。

1.3 改善体质，谨防复发《医学入门》云：“善治癥瘕者，调其气而破其血，消其食而豁其痰，衰其大半而止，不可猛攻峻施，以伤元气。宁扶脾胃正气，待其自化。”《丹溪心法》言：“治块，当降火消食积（食积即痰也），行死血块，块去须大补。”陈宝贵教授认为，癥瘕积聚的形成与患者正虚邪实，气滞、痰凝、瘀血胶结的体质密切相关，因此无论内科保守治疗还是外科手术切除，病灶暂时的消失都不是治疗的终点，只要患者自身的体质状态不改变，疾病就有复发的可能。这一点对于肿瘤患者尤然，纵然瘤体消失，人体正气一旦怯弱，肿瘤必将死灰复燃，因而必须长期治疗，合理将息，改善体质，健运体魄，慎防复发。

对于罹患癥瘕者，陈宝贵教授多以黄芪、红参、鸡内金、灵芝、黄精、玉竹等益气固本，扶正消积；鹿角、鳖甲、淫羊藿、续断、枸杞子等强阳益阴，固肾消癥；薏苡仁、瓜蒌、贝母、半夏、生牡蛎、白芥子祛痰散结；水蛭、地龙、穿山甲、三七、丹参活血消瘀；沉香、郁金、莪术理气开郁；连翘、玄参、蒲公英、夏枯草清热散结。

2 治疗癥瘕积聚的用药撷菁

2.1 软坚散结用鳖甲鳖甲味咸平，归肝经，能滋阴潜阳，退热除蒸，软坚散结。《神农本草经》言：“主心腹癥瘕坚积，寒热，去痞息肉，阴蚀，痔，恶肉。”《珍珠囊补遗药性赋》言：“鳖甲治劳疟，兼破癥瘕。”现代药理研究证实，鳖甲具有预防和治疗肝纤维化、抗肺纤维化、抑制多种肿瘤细胞生长和调节免疫功能等功效[1]。陈宝贵教授认为，鳖甲是一味软坚散结的良药，临证常以鳖甲、莪术相使为用，鳖甲咸寒，莪术辛温；鳖甲味腥，为脾胃阳虚者所不宜，久服败胃，莪术破血行气消积，有健胃消食之功，两药相配，保全胃气，共入肝经，动静相宜，为治疗癥瘕积聚所必用，如胃息肉、胆囊息肉、乳腺增生症、非小细胞肺癌、肝硬化、肝癌、甲状腺结节、肺结节等。

陈宝贵教授经验，软坚散结以鳖甲30 g，莪术10 g左右入煎剂为宜，可根据患者病情适当增减。

2.2 走窜开闭穿山甲穿山甲味咸、微寒，归肝、胃经，能通经下乳，消肿排脓，搜风通络。现代药理研究证明，穿山甲有扩张血管、促进血液循环、抗肿瘤等作用，常用于乳腺增生症、乳腺炎、卵巢囊肿、前列腺增生、粉刺等多种疾病的治疗[2-3]。张锡纯盛赞穿山甲：“走窜之性无微不至，故能宣通脏腑，贯彻经络，透达观窍，凡血凝血聚为病皆能开之……至癥瘕积聚……用药治不效者，皆可加山甲作向导。”陈宝贵教授认为，穿山甲功擅入络搜剔，能直达病所，破一切难消之坚积痞块，功在鳖甲、莪术之上，治疗萎缩性胃炎伴肠化生、食管白斑、睾丸炎、淋巴结肿大、甲状腺结节、肺结节等皆有良效，以其治疗恶性肿瘤转移效验最佳。中国中医研究院广安门医院肿瘤科孙桂芝教授经验：穿山甲开闭散结而不辛散耗气，久服不伤正气，还有一定的补益作用，药效甚为绝妙[4]。

穿山甲现今药源稀缺，价格昂贵，且2020年版《中华人民共和国药典》[5]已将其删除，因此不再于临床中使用，或可用猪蹄甲替换。

2.3 破瘀消癥水蛭使水蛭味咸、平，归肝经，专入血分，破血祛瘀之功最为卓著，能治癥瘕积聚，血瘀经闭，跌扑损伤。现代药理研究证实，水蛭具有抑制凝血、抗栓、抗肿瘤、抗炎、抗纤维化等多种药理作用[6]。陈宝贵教授擅用水蛭治疗多种病因导致的血管狭窄闭塞，如动脉粥样硬化、糖尿病微循环障碍、血栓闭塞性脉管炎等，并将粥样硬化斑块、糖尿病毛细血管基底膜增厚、血管血栓性闭塞等病理改变统一辨证为“血脉癥瘕”。此外，免疫性血管炎为大动脉炎、类风湿性关节炎、系统性红斑狼疮等结缔组织病重要的病理改变，陈宝贵教授强调免疫性血管炎亦可归属为“血脉癥瘕”，在治疗中加用水蛭等活血消癥药，功效卓著。水蛭还能消腹部癥瘕，善破冲任之瘀，为治疗妇科血瘀征象明显的闭经、不孕、子宫肌瘤、卵巢囊肿等疾患的良药。

水蛭配地龙为陈宝贵教授常用的对药，地龙咸寒，为化瘀之要药，且能清热祛风，走窜通络，现代药理研究证明地龙具有降血压、降血脂、抗凝血、溶血栓、抗肝纤维化以及抗肿瘤等作用[7]，水蛭守而不走，地龙走而不守，两药相配，动静兼施，活血消癥之功倍增，治疗“血脉癥瘕”尤为适宜。

水蛭药性峻烈，破血过度必伤正气，当与补益药配合服用，且不宜大剂量久服，在运用水蛭期间必须严格随访患者是否有乏力、头晕、纳呆等伤正之候。水蛭气味腥臭，宜打粉灌胶囊吞服，若入煎剂需加肉桂佐其腥臭。入煎剂一般每剂10 g左右，打粉吞服剂量宜在每日0.5～1 g左右为宜。

2.4 运脾消积鸡内金鸡内金甘平，归脾、胃、小肠、膀胱经，能健脾消食，化瘀通经，逐瘀消癥，消石通淋，涩精止遗，陈宝贵教授常以其治疗胆结石、肾结石、肝硬化、脾大、糖尿病等。陈宝贵教授认为，鸡内金消积之力并不限于消积食，而在于消一身之积滞癥痼，且其消瘀有力，补不留邪，破不伤正，对体弱积滞，不耐攻伐者尤为适宜，鸡内金健补脾胃，与补益药配伍能防止滋腻碍胃，助患者多进饮食化生气血。诚如《医学衷中参西录》所言“鸡内金之消癥瘕，诚不让三棱、莪术矣”，“十余年久积之癥瘕，硬如铁石，久久服之亦可徐徐尽消”，“其方可久服无弊”。

现代研究证明鸡内金具有改善胃肠道功能、抗氧化、抗凝、改善血糖血脂和血液流变学参数等多种生物活性作用，可治疗子宫腺肌病、抑制子宫肌瘤生长、缓解乳腺增生、治疗肝硬化，也有医家将之应用于肿瘤后期，体质羸弱的患者，旨在扶本化积，每获良效[8-13]。

鸡内金药性平和，可药食两用，5～10 g时能健脾消积，30 g以上则能破血逐瘀[14]。鸡内金为角质，质地坚韧，有效成分难以煎出，因此打粉吞服优于入煎剂。

2.5 扶阳破瘀鹿角施鹿角甘、咸、温，归肝、肾经，能填精血，壮元阳，坚筋骨，兼有活血化瘀，散结敛创之功。现今鹿角扶阳益阴尽人皆知，而其活血散结却为人忽视，其实鹿角逐瘀散结在古代典籍中多有记载。如《本草纲目》称：“鹿角生用则散热行血，消肿辟邪。”《本草崇原》载：“鹿角功力与茸、胶相等，而攻毒破泄，行瘀逐邪之功居多。”足可见鹿角确有卓越的活血散结之功。

陈宝贵教授认为鹿角为扶阳散结，活血破瘀的要药，对于绝大多数恶性肿瘤患者尤为适宜。《黄帝内经》载：“阳化气，阴成形”，“积之始生，得寒乃生……温气不行，凝血蕴里而不散，津液涩渗，著而不去，而积皆成矣”。《诸病源候论》载：“积聚者，由寒气在内所生也……寒多则气涩，气涩则生积聚也。”积聚本是阴盛产生的病理产物，阳虚是导致阴盛的病理基础，阳虚阴盛气血津液周流不畅，成瘀成结，变生为积聚肿块，这与陈宝贵教授的临床经验相符。陈宝贵教授认为，元阳根植于肾，为一身阳气之本，罹患积聚者多为阳虚寒凝、相火衰微，气滞血瘀之体，鹿角能使人肾阳充足，气血畅行，因能扶阳散结，消除癌灶。

鹿角胶为鹿角熬制所成，剩余骨渣为鹿角霜，鹿角胶峻补，鹿角霜平补收涩，鹿角介于两者之间，且散结之力更强[15]。现代药理研究证实鹿角胶有防治骨质疏松、延缓关节炎进程、镇痛、抑制乳腺增生及乳腺肿瘤、治疗贫血、抗骨髓抑制、提升性功能、抗老年痴呆、保护胃黏膜等作用[16-17]，鹿茸中的蛋白多糖成分能抑制肿瘤细胞的生长和调节免疫机能[18]。鹿角入煎剂宜每剂10～30 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