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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天社结社及其文学活动考述

2021-12-08周慧敏

关键词:谈天王世贞华阳

周慧敏

(黑龙江大学 文学院,哈尔滨150080)

有明一代,文人结社繁盛,并形成了一种令人瞩目的文化奇观,这已是近年来学界关注的重点。而在已有的一系列研究成果中,比较有代表性的是何宗美的《明末清初文人结社研究》[1]和李玉栓的《明代文人结社考》[2]。虽然在所有论著中,李玉栓考证的结社数量最为可观(有900余家),但是依然没有提及谈天社。事实上,谈天社是成立于嘉靖末年的重要诗社,其有明确的发起人、准确的结社时间、地点,以及人数众多的成员和频繁的社事活动,也有较为明确的文学宗尚。更为重要的是,谈天社与复古派成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并在明代中晚期文学复古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一、谈天社结社考

有关谈天社的信息,目前仅陈文烛所作《青莲阁集序》中有载:

青莲阁诗者,临淮侯李惟寅所作也。……嘉、隆之际,余官廷中,是时七子之徒解散,余与惟寅结谈天之社。”[3]卷首

《青莲阁集》是李言恭(字惟寅)诗集。由这一记载可以明确的是,谈天社发起人为陈文烛、李言恭。其成立于“七子之徒解散”之时,但这一说法并不严谨,是时后七子并未解散①后七子以李攀龙自嘉靖三十二年外任开始渐次离京,他们只是由原来齐聚京师到分散各地,但并未解散,并且他们以诗书往来品谈诗艺,其在文坛的影响力也丝毫不曾减弱。。除此之外,对于结社的准确时间、主要成员、文学宗尚等,都语焉不详。因此,结合陈文烛、李言恭及诗社其他成员的仕宦经历与文学交游,对以上问题予以考述。

陈文烛(1525—?),字玉叔,号五岳山人,年少即已称诗有声,“弱冠而侍其先大夫宦京师,所著古文辞出必传赏士林” 。嘉靖四十四年(1565)中进士后任大理寺评事,“既举进士,官廷尉平,得极意其业,所交皆大父行,天下长者咸折节而称先生诗,于是名骤显著”[4]文部卷五十二《二酉园集序》。这即是陈文烛所称“余官廷中”之时,并且“年少为廷中郞,缓佩而从列棘之后,退朝则高谈碣石”,居闲则雅好游赏,与诸友人志趣相投,遍览京中胜景,“蹑足黄金之台,太液、上林,幸一寓目”[5]卷二十三《二酉园集序》,真可谓快意平生,而这正是其与李言恭相与结“谈天之社”时的诗酒悠游生活。

李言恭(1541—1599),字惟寅,号青莲居士,别号秀严,南京盱眙人,岐阳王裔孙,万历三年奉旨袭爵临淮侯。据王兆云《皇明词林人物考·李惟寅》载,李言恭先祖虽以武功起家,但雅好诗书,于马上仍诵读不辍,遂“迄成通儒” ,并“任兼文武”[6],所以“李氏自岐阳父子已好文墨,亲近文士。惟寅沿袭风流,奋迹词坛,招邀名流,折节寒素。两都词人、游客望走如鹜”[7]。这里明确指出,李言恭承袭父祖风流,折节下士,所以,“公子之诗学所由来远矣”[6]。

陈文烛与李言恭同朝为官,有追慕风雅的共同趣尚,有世家大族的文化传承与底蕴,还有职事之闲的游处,更有世勋贵胄的经济基础与政治影响力。这些都为其结社提供了便利,于是以陈文烛、李言恭为中心的谈天社由此形成。

谈天社组建于嘉靖四十四年(1565),结社地为北京,这主要从陈文烛中进士及胡应麟出入京师的行迹来予以考索。陈文烛为嘉靖四十四年乙丑科进士[8]2549,胡僖为科场提调官之一,此时其子胡应麟亦在京。从胡应麟写给李言恭的信来看,二人此时已然结识。胡应麟《与李惟寅》云:

君侯(李言恭)之结社长安也,义薄云天,声鬯海寓,四方才隽影合向从……维时不佞齿最少,技最劣,而名最卑,而君侯一见拔之珠履数千之中,置之国士无双之右。[9]卷一百二十

陈文烛与李言恭首倡谈天社,胡应麟在信中又明言自己加入了李言恭诗社,所以他与陈文烛结识亦当在此时。胡应麟《李临淮青莲贝叶二稿序》云:“惟寅故歧阳冢嫡……慨然遐思迹古作者,与余辈结社华阳。”[9]卷八十二这与陈文烛所称“谈天之社”不同,胡应麟言其所结诗社是华阳社,并于诗中多有强调,如《夜饮芙蓉馆大醉放歌寄黎惟敬康裕卿李惟寅朱汝修》中称“万象淋漓碣石宫,千人辟易华阳社”[9]卷二十三。诗题中提到的黎民表(字惟敬)、康从理(字裕卿)、李言恭、朱汝修同是陈文烛所说的谈天社成员(下文有论及),所以,辨析谈天社与华阳社之关系,就显得尤为必要且重要。这可从胡应麟《华阳博议引》中窥见:

古今大学术概有数端,命世通儒罕能备悉,辄略而言之,核名实,铲浮夸,黜奇邪,奖闳巨,掇遗逸,抉隐幽,权向方,树惩劝。作博议其曰华阳,则取诸邹氏谈天之旨,且以明亡当之弗足贵云。己丑仲冬麟识。[10]

此文是胡应麟于嘉靖四十四年乙丑仲冬所作。“博议” “华阳” ,同指博识广议,而“华阳”的核心内容则是“取诸邹氏谈天之旨” 。胡应麟诗文中常以“华阳” “碣石”并称。华阳,即华阳台,在涿州,旧传燕太子丹曾在此款待秦将樊於期。碣石宫,又称碣石、碣馆,燕昭王为邹衍所筑之馆。邹衍为战国时齐国阴阳家,其语宏大迂怪,故称“谈天” 。华阳台、碣石宫,多指招纳贤士、礼遇贤良之所。联系李言恭礼贤下士、遍邀名士之举,可知谈天社即华阳社。只是个人称呼习惯有别,如陈文烛、李言恭诗中只称“谈天” (或“谈天碣石”“碣石谈天” ),胡应麟诗中“谈天” “华阳”出现频率都很高,但称诗社却只言“华阳社” ,而王世懋(亦是诗社成员,下文有论及)诗中也只称“华阳社” 。①这一结论以检索陈文烛、李言恭、胡应麟、王世懋等人诗集得出。胡、王二人所言是否为同一诗社?对此,胡应麟《哭李惟寅太保十二首》其九云:“百尺层台近潞河,琅琊二美数经过。华阳座上谈天客,强半追随入大罗。”[9]卷七十七“琅琊二美”即王世贞与王世懋,二人曾多次入座华阳社谈天。由此可以确认,胡、王二人所指“华阳社”即是同一诗社。

随后,胡应麟《家大人历履迹》云:

家君讳僖,字伯安,一字子祥。……己未第进士,迎大父母入都。……俄郑太宜人病,匍匐吁天,竟不起,奉丧还……癸亥服除,以郎中公春秋高,欲终养。郎中公趣之乃行,授礼部仪制司主事。乙丑提调场屋,爬搔宿垢,百废具振,竣役,条陈便宜十事,将上之,会闻郎中公讣,奔归毁瘠如丧太宜人礼,而贫愈益甚。……戊辰,再谒选。[9]卷八十九

从所记来看,胡僖于嘉靖四十二年癸亥(1563)丁忧后入京,在四十四年“提调场屋”后,又因父卒而归家。胡应麟随父再次入京是在隆庆二年戊辰(1568),自此居京六载(具体见下文),其《石羊生小传》云:

时庄皇帝御寓……俄黎惟敬自南海来……而徐子与、周公瑕、戚希仲、欧桢伯、陈玉叔、何启图、康裕卿、沈纯父、祝鸣皋先后至,咸交口誉生。盱眙李环卫惟寅方盛,与海内诸贤豪谈天碣石,一日耳生名,亟虚左席以上客迎之,由是生歌诗颇传播长安中,诸长安贵人往往愿交生。[9]卷八十九

“庄皇帝御寓” 即隆庆改元(1567)。从语脉来看,此段所记似胡应麟隆庆二年入京后之事,但事实并非如此,诸人是陆续入京,而胡应麟的叙述在时间上有往复。现据欧大任(字桢伯)、徐中行(字子与)、黎民表(字惟敬)、何洛文(字启图)等人行迹予以说明。欧大任于嘉靖四十二年二月至京,四十四年十一月授江都文学,遂离京归省,于次年赴任。直至隆庆六年以母丧归家,此间一直不曾入京。①欧大任《思玄堂集序》:“壬戌,贡上京师。” 《两游西山记》:“嘉靖癸亥二月,余至燕京。” 《汉江都相董子祠堂颂》有序:“嘉靖乙丑冬余岀京师,过河间,望广川下帷讲诵之地,乡往久之。盖停车低佪不能去云,余时以江都文学掾之官也。明年夏至江都。” 《奠亡弟衡仲文》:“自壬戌至丙寅,始得江都文学。归省老母,获与衡仲游家园三月。”卷十九《三吴佳盛卷跋》:“隆庆壬申,自光州奔先母丧,乞墓铭于太仓王元美。”而徐中行在嘉靖四十三年冬赴京选官,授长芦转运判官,四十四年七月离京,十月又改任瑞州,未及赴任即以母丧归家。又于隆庆二年九月至京待选,同年冬赴任湖广佥事,隆庆四年改任云南,六年冬入贺登极。②徐中行《天目集》卷二十一附李炤《明故通奉大夫江西左布政使天目徐公行状》:“王长公兄弟又遗白金装,署曰:‘为太安人甘膬费。’其意远矣。公感而乃行。至京师六日,改长芦转运判官,三月移瑞州府同知。以太安人讣至,去位。……隆庆戊辰,服除,补湖广佥事,管武昌道。……庚午,擢云南左参议……今上登极,公入贺。”黎民表于嘉靖四十五年升南京职方员外郎始离京,隆庆三年从岭外入京。③郭棐撰,黄国声、邓贵忠点校《粤大记》卷二十四“献征类·黎民表” :“己未,就铨天官,授翰林院孔目。辛酉,升吏部司务,办内阁制敕房事。乙丑,升南京兵部职方员外。” (中山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729页)己未、辛酉、乙丑,分别为嘉靖三十八年、四十年、四十四年。欧大任《黎惟敬两诗卷跋》:“隆庆己巳,惟敬自岭外入都以司徒尚书郎使云中,再被命扈阁。”综合诸人行迹可知,他们集中交游的时间是在嘉靖四十二年至四十四年。而何洛文[8]2548与陈文烛同为嘉靖四十四年进士,胡应麟在这一年离京,且陈文烛明言“余官廷中” 之时,与李言恭“结谈天之社” 。综上所言,可知谈天社组建于北京,时间当为嘉靖四十四年。

二、谈天社主要成员及其文学活动

谈天社的主要成员,有据可考者先后达三十余人。陈文烛在“余与惟寅结谈天之社” 后又云:“时南海黎秘书惟敬、梁舍人思伯、太仓王太常敬美、南昌杨祠部懋功、济南沈检讨子静、吾楚陈宗伯仁甫、丘太守谦之、永嘉康山人裕卿,此八子者朝夕谈诗而雅道大振。今诸子多脩文地下,即山林厪存耳。”[3]卷首在此可以明确的是,谈天社创建之初,成员主要有李言恭、陈文烛、黎民表、梁孜(字思伯)、王世懋(字敬美)、杨姚安(字懋功)、沈渊(字子静)、陈思育(字仁甫)、丘齐云(字谦之)、康从理等十人。除此之外,有关谈天社(华阳社)的信息,目前仅胡应麟、王世懋在其诗文中有确切记载,故以此为线索予以梳理。

据前引胡应麟《石羊生小传》所载可知,其与黎民表、徐中行(字子与)、周天球(字公瑕)、戚元佐(字希仲)、欧大任(字桢伯)、陈文烛、何洛文(字启图)、康从理、沈思孝(字纯父)、祝鹤(字鸣皋)、李言恭等十余人唱和频繁。胡应麟于隆庆二年入京,此后六载间,谈天社雅集不绝,这在其写给黎民表的信中有明确记载:

六载都门,联镳并辔,西山四百八十寺题名其上……公与寿承以翰墨,思伯以丹青,惟寅以鸣琴,鸣皋以击剑,谦之、子鸣、仲修、汝修以壶矢六博,仆与裕卿、在明、颜生、岑生以奕棋,董生、何生以篆刻,又武人李生箜篌、琵琶艺絶当代,前无等伦。……群贤既至,少长既集,披襟酬错,抚景留连……一咏成而句己传于碣石,一赋出而楮辄贵于洛阳,诚人代之赏心,而帝京之盛集也。[9]卷一百二十《与黎惟敬秘书》

这是谈天社在隆庆间的帝京盛会。而胡应麟阅览李言恭《贝叶斋稿》后,在写给他的信中,同样对这些宴集有无限回味:“每花朝月夕,风天雪郊,挈盒携尊,连镳并辔。无论双阙、五陵、西山、金银楼殿四百余,题名其上殆遍。虽寻丘仞壑,稍具遐观,君侯必联络宾朋,穷其胜而后已。按是编(《贝叶斋稿》)一时倡和宴游之盛,触目可想像也。”[9]卷一百十九《报李通侯惟寅》在这里,不仅有丹青翰墨之雅事,还有鸣琴击剑之妙趣,兴之所至,又赋诗成咏以传于碣石,大有群贤毕至、少长咸集的兰亭雅集之乐。这也是谈天社最为繁荣鼎盛的时期。此处提到的成员主要有黎民表、文彭(字寿承)、梁孜、李言恭、祝鹤、丘齐云、童佩(字子鸣)、刘效祖(字仲修)、朱汝修、胡应麟、康从理、朱正初(字在明)等十二人。

万历元年癸酉(1573),胡应麟归家,同社陈思育、黎民表、康从理、潘光统(字少承)、安绍芳(字茂卿)、丘齐云、朱正初、李言恭、茅溱、周柱等十人赋诗相送[9]卷一百十《跋楚游饯别卷》。 胡应麟在这些记载中提到的成员多有不同,究其缘由则是诗社成员驳杂,其中官员随仕宦迁转而出入京师,而布衣更是来去自由,所以诗社成员常有此入彼出的情况。

除上述外,通过检索胡应麟、王世懋等明人别集可知,加入诗社的成员另有杨姚安(字懋功)①见王世懋《柬杨太守懋功,懋功罢官后辟园城中自娱》,《王奉常集》诗部。《明神宗实录》卷一百一十五“万历九年八月” :“丙申……陕西提学副使王世懋以疾乞休,许之。”、黄克晦(字孔昭)、李仲子(字允达)②见胡应麟《送黄孔昭还七闽》《答李允达秀才四首》其一,二诗俱《少室山房集》卷五十七。、胡汝焕(字孟弢)③见胡应麟《与李惟寅》,《少室山房集》卷一百二十。、李维桢(字本宁)④见胡应麟《寄李本宁督学二首》其一,《少室山房集》卷三十一。、刘子大、史继书(字元秉)、石星(字拱辰)⑤史继书,见王世贞《亡弟中顺大夫太常寺少卿敬美行状》:“李惟寅在环卫,刘子大、史元秉在缇帅,日相与征逐诗酒之社。” 石星,见王世懋《过滁阳简石拱辰太仆》,《王奉常集》诗部卷十。等人。至此,谈天社成员已有三十余人。此后胡应麟离京,王世懋入京,因诗社成员的作品没有明确系年,而笔者通过撰写王世懋年谱,并对其诗歌编年,故将万历间的诗社活动以王世懋行踪为线索梳理。

万历元年,王世懋母忧除服赴京谒选,任祠部员外郎。万历三年(1575)迁尚宝丞⑥王世贞《亡弟中顺大夫太常寺少卿敬美行状》载:“壬申之初冬始禫服……明年正月服除,以四月抵都下,十月始部祠曹。” “壬申”即隆庆六年。《明神宗实录》万历三年二月:“甲申……祠祭司署员外郎主事王世懋为尚宝司丞。”,此时王世懋与诗社诸友多有欢会,这在王世贞为王世懋所撰行状中有清晰记载:

尚宝居闲无事,益以其间致力古文辞,而故人黎惟敬在东掖,李本宁在玉堂,欧桢伯在成均,丘齐云、沈纯甫在郎署,李惟寅在环卫,刘子大、史元秉在缇帅,日相与征逐诗酒之社,而弟时时握牛耳。[4]文部卷一百四十《亡弟中顺大夫太常寺少卿敬美行状》

由此可知,王世懋任尚宝丞期间“日相与征逐诗酒之社”的成员主要有黎民表、李维桢、欧大任、丘齐云、沈思孝、李言恭、刘子大、史继书。而在此前后,诗社友人就已渐次离京⑦陈文烛自隆庆间开始一直外任,见《明神宗实录》卷二十一“万历二年正月” 条;沈思孝于万历五年谪戍海南,见王世懋《纯父兄谪戍海南,过豫章,不佞僻在匡山,不及追送。纯父乃留书约以相闻,抆泪读之,因为二律寄焉》;文彭、梁孜卒,见王世贞《悲七子篇》;欧大任归家,见《三吴佳胜卷跋》。。

万历四年(1576),王世懋奉旨出使秦藩,与诸社友把酒留别⑧见《明神宗实录》卷四十八“万历四年三月” :“壬子,以秦王敬镕薨,辍朝讲三日。” 王世贞《亡弟中顺大夫太常寺少卿敬美行状》:“而弟方奉上命吊祭秦藩。”王世懋《别欧博士桢伯沈比部纯甫二首》《留别李临淮惟寅刘金吾子大诸君三首》。,随后又转任江西⑨见王世贞《亡弟中顺大夫太常寺少卿敬美行状》:“而弟方奉上命吊祭秦藩……而江西参议之命下矣。”,并于万历五年入贺万寿时,与社友有短暂的相会○10见王世懋《都门外诸公见遇奉酬四首序》《中秋日,黎惟敬诸君子集陶楙中宅。余以事不能,待月而去,分韵得新字》。,这也是诗社的最后一次相聚。此后黎民表请老归家,胡应麟就曾伤感地说:“自门下引高岩穴,仆亦羁卧林垧,一时同社雨析星飞” ,谈天社一时间“丧颓略尽。”[9]卷一百二十《与黎惟敬秘书》

万历九年辛巳(1581),王世懋自陕西罢官归家○1见王世懋《柬杨太守懋功,懋功罢官后辟园城中自娱》,《王奉常集》诗部。《明神宗实录》卷一百一十五“万历九年八月” :“丙申……陕西提学副使王世懋以疾乞休,许之。”,同年康从理、黎民表卒○12康从理《二雁山人诗集》载王叔杲作《康处士墓志铭》,见《敬乡楼丛书》第一辑。黎民表(1515—1581),万历七年致仕,万历九年(1581)卒。,十月,李言恭守备南京○13《明神宗实录》卷一百十七“万历九年十月” :“以临淮侯李言恭守备南京,掌中军都督府事。”。对此,胡应麟尤为伤感,其云:“惟寅华阳未毁,碣石犹存,屈指故交,无恙有几。秘书长夜于罗浮,内史先秋于大庾,康子栖神于雁宕,童生委骨于龙丘,谦之草宿于潇湘,鸣皋木拱于京洛,

三、谈天社文学宗尚及影响

除上述外,对于谈天社的文学宗尚及作用,仍需做一补充说明。前文陈文烛明确称“余与惟寅结谈天之社” ,并且陈文烛、李言恭诗中只称“谈天” (或“谈天碣石” “碣石谈天” ),胡应麟也曾言“盱眙李环卫惟寅方盛,与海内诸贤豪谈天碣石” 。这些都说明诗社最初以博识广议的“谈天”为尚,但又不同于邹氏语怪宏大的空谈,而是“核名实,铲浮夸,黜奇邪,奖闳巨,掇遗逸,抉隐幽,权向方,树惩劝” 。这在很大程度上带有诗酒风流、任性使才的成分。而随着黎民表、王世懋等人加入后,“此八子者朝夕谈诗而雅道大振”,这表明诗社宗尚已由“谈天”转而为谈诗论艺、力追风雅。这从胡应麟《李临淮青莲贝叶二稿序》亦可见一斑:

惟寅……慨然遐思迹古作者,与余辈结社华阳,当代大家名流琅琊、历下、武昌、新蔡、长兴、南海之伦,朝分廷而暮造膝,而尤喜折节寒贱士……。嘉隆庆历之间,风雅大弘,词场四辟,上自王公,下讫韦布,洋洋纚纚,同声合辙,咸惟寅作新振起之。[9]卷八十二

胡应麟指出李言恭为诗“慨然遐思迹古作者” ,有思古之幽情,并与当代大家名流琅琊王世贞、历下李攀龙、武昌吴国伦、新蔡张九一、长兴徐中行等复古名家频繁游处。李言恭《同周公瑕、黎维敬、王元美、汪伯玉、徐子与、王敬美、杨懋功、汪仲淹、康裕卿功徳寺得青字》一诗,即是他和谈天社友与复古名家王世贞、汪道昆、徐中行等人唱和雅集的集中体现。王世懋作为王世贞弱弟,更是以近水楼台的先天优势广交复古诸子,其自称“结发而侍诸君子”[11]文部卷五《贺天目徐大夫子与转左方伯序》,又自言:“某束发而罹家难,自分放弃,无当于世,始 遇 通 人 李 于 鳞,目 于 才 子 之林。”[11]文部卷三十二《汪中丞》王世懋在这封写给汪道昆的信中,表达了自己对李攀龙的感激之情与敬慕之意。王世贞亦云:“弟之始为诗,用不榖故,因习知不榖之友故李于鳞、徐子与、宗子相、余德甫、张肖甫及今吴明卿、张助甫,而其所心服乃于鳞。”[4]文部卷一百四十《亡弟中顺大夫太常寺少卿敬美行状》同样,王世懋称胡应麟:“元瑞始髫即工诗,始从何仲黙入,已乃服膺李于鳞,已又规矩余兄,其才可以无所不能,而专欲为诗人不朽于来世。”[11]文部卷八《诗测序》这些都表明,以陈文烛、李言恭为首的谈天社成员,对后七子力振风雅的文学复古有自觉认同,进而将李攀龙之诗作为学习模仿的准绳。

胡应麟将李攀龙的诗歌特征概括为“于鳞体” ,认为这是他学杜甫、王维、李颀、李白、祖咏、岑参等唐人之诗的结果[12]381,具体表现为其诗中紫气、黄金、中原、天地、青山、千秋、万里等雄词秀句迭出。而这些词语在诗社诸人诗中出现频率都非常高,如李言恭《送刘惟衡给谏兵宪秦中》:“星轺遥带白门烟,万里关城紫气边。”[3]卷八《吴明卿参知泊舟江上,同欧桢伯虞部、方子及比部、李于田司封、周文美山人携具访之,分得人字二首。时参知有吴门之行》其一:“中原词赋千秋业,泽国帆樯万里人。”[3]卷九《送周文美山人游燕》:“怀中白璧甘沦落,台上黄金任有无。”[3]卷八《春日携城儿同茅平仲朱汝修集韦园四首》其一:“自取青山当几席,漫随芳草问樵渔。”[3]卷八等等。再如王世懋《赠答于鳞使君》:“使君归卧历山城,白雪遥传万里声。折简中原分气象,挥毫天地失峥嵘。”[11]诗部卷七《送梁伯龙壮游歌》:“千秋紫气中原入,万里黄河天畔来。”[11]诗部卷三《丘水部携樽同黎惟敬周公瑕诸公登观象台分韵得尊字》:“青山秀拥神州出,紫气高临帝座尊。”[11]诗部卷八等等。这些诗句或气象雄浑,或苍茫阔大,或豪宕整严,或洒脱古淡,却都体现出李言恭、王世懋等人对复古派格高调古的尊崇。所以王世懋称李言恭“既得于鳞诗习之,乃检括为深沉之思,刻商引徴,宛似其家言”[11]文部卷六《李惟寅贝叶斋诗集序》;王世贞谓王世懋“其所心服乃于鳞” 。

尽管李言恭没有被明确列入复古阵营,但这些已充分说明他与王世懋、胡应麟一样,都有共同追摹的对象,以及明确的复古立场。这也再次说明后七子不仅没有解散,天下还胜推李攀龙、王世贞为大家,“无不争效其体”[13],复古思潮的影响力仍十分强大。同时,谈天社成员也大多为复古后劲,其中不乏黎民表、欧大任这样的“岭南巨擘”[12]345,还有被王世贞许以衣钵传人的胡应麟①见胡应麟《石羊生小传》:“幸太常绍介剧欢,輙以尺一通司寇。司寇业闻生,得生恨晚,首为生序《少室山房诗》,挈衣钵授焉。生自揣亡能万一,弗敢承也。”另,王世贞《答胡元瑞》评胡应麟:“诚学士之鸿裁,艺林之斧匠。”,更有后起之秀李维桢,其才学亦被王世贞赞为可与李攀龙相掩映①见王世贞《李本宁参政》(第一书):“于鳞高简,龙门自拟,物情轩轾,故不尽诬也。以公秀杰之才,小斟酌其间,便足光掩。”。此外,诗社中尚有出身于行伍的刘子大、史继书,还有以布衣之身雄居其间的康从理等人。虽然他们均非复古中人,但重视古文辞的文学趣尚却是一致的,并且成员的多元性也并非一无是处,其在某种程度上亦如一股清流,为诗社注入了新鲜血液。而博雅名士间以志行相砥砺,又促进了彼此间的诗艺切磋与诗学互动,更带来了阅历的增长与眼界的开拓。他们因艺文志趣而联系在一起,声气相合,酣歌畅谈,由此使“嘉隆庆历之间,风雅大弘,词场四辟” 。这一方面说明谈天社内复古思潮弥漫,而陈文烛、李言恭在后七子纷纷离京的背景下,自觉肩负起继承风雅的使命以及勇于振兴文坛的责任意识;另一方面,此时京师文坛群龙无首,而谈天社在“上自王公,下讫韦布,洋洋,同声合辙”的合力下声名鹊起,其在隆庆、万历间的帝京盛集及诗歌酬唱,不仅使其文学宗尚表现出鲜明的复古倾向,还对京师复古派成员起到了召集与整合的重要作用,更对巩固并扩大复古阵营在京师文坛的影响方面,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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