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在安宁疗护情境中共情体验的质性研究

王亚玲，李惠玲,2

(1.苏州大学医学部 护理学院，江苏 苏州 215006；2.苏州大学附属第一医院 护理部，江苏 苏州 215006)

安宁疗护是通过多学科合作模式，提供满足终末期患者身、心、社、灵等方面需求的全人照护[1]。安宁疗护护士面对的是生存期3～6个月、没有治愈希望的临终患者。共情是安宁疗护工作中经常运用的情感交流技术，需要护士具备一种站在患者角度换位思考的能力。研究[2]表明，护士通过共情有助于与患者建立信任关系，更容易发现及满足患者需求，但其也会有更多机会直面患者的痛苦和死亡，与患者共情时亦会处于不同程度的情感应激状态，出现情绪和心理困扰[3-4]。因此，有必要关注护士不同维度的共情体验，提出适宜的共情发展策略。尽管目前已有不少研究关注了护士参与安宁疗护的整体工作体验，但以共情为视角，探索护士真实体验的研究却比较少见。鉴此，本研究深入探究安宁疗护护士共情体验，分析共情对患者照护的影响及应对策略，以期为提升其共情能力提供思路。

1 对象与方法

1.1 研究对象 2020年12月至2021年2月，研究者采用立意抽样法选取全国范围内12所医疗机构的安宁疗护护士作为研究对象。护士的纳入标准：具有安宁疗护照护资质，且具备安宁疗护工作经验≥1年；知晓共情理念，能流畅叙述自身在临终患者照护工作中如何运用共情的经历；知情，自愿参与本研究。排除标准：不处于安宁疗护轮岗期或已转岗的护士；进修护士；规范化培训护士；实习护士。样本量以信息饱和、不再出现新信息为原则，最终研究者对12所医疗机构的26名护士进行了访谈，包括安宁疗护试点地区上海、常州等7个地区的9家单位，以及非试点地区但开展安宁疗护工作的苏州3家单位。一般资料见表1。

1.2 研究方法 采用描述性现象学的研究方法，对符合纳入标准的研究对象进行个人深度访谈。访谈提纲依据文献回顾、课题组讨论和专家咨询意见编制，根据2位研究对象的预访谈情况进行调整，最终如下：(1)安宁疗护工作中，经历了哪些印象深刻的事情？能举例说明吗？(2)安宁疗护工作中，您有怎样的体验？可以分享一些例子吗？(3)这些体验给您工作生活带来哪些影响改变？

1.3 资料收集方法 本研究取得所在医疗机构医学伦理委员会批准。采用一对一半结构式访谈进行资料收集。访谈前先向访谈者说明访谈的目的及内容，征得其知情同意后与其约定时间。由于疫情防控的需求，除面对面访谈以外，部分访谈以线上视频访谈的形式进行。所有访谈均在安静、自然、独立的环境中进行，每次持续时间30～60 min。整个访谈过程全程录音，观察被访谈者的感情变化细节，做好访谈记录。

1.4 资料分析方法 每次访谈结束后，研究者在24 h内将访谈录音全部转录为Word文档，并根据笔记对文字资料进行补充。资料分析借助NVivo 12.0软件，由2名研究者共同根据Colaizzi现象学七步分析法[5]进行资料分析、编码、分类并从中提炼主题，当意见不一致时，则召开课题组讨论以达成一致。研究者定期向课题组汇报访谈进展，讨论主题是否偏差及资料的饱和程度，以保证资料分析的质量。

2 结果

2.1 类属一：积极体验

2.1.1 主题1：职业获益 共情有利于护士更加深入地了解患者的人生经历，发现患者需求。N25：“通过共情我知道他(患者)最需要什么。”从而满足患者照护需求，帮助患者了无遗憾地度过最后时光，实现专业价值。N25：“在他合眼的最后一声还跟我说：‘谢谢你’，我就觉得很有意义。”随着照护过程的结束，最终获得职业成就感。N10：“出生的共情陪伴是容易的，但是死亡的共情陪伴我觉得更伟大，多少都会给自己带来一定的成就感。”

2.1.2 主题2：情感反哺 根据“人群往来性双线学说”理论[6]—护患之间的影响是互通的，护士的主动共情有利于护患产生情感上的影响力交感。N26：“我还是原来的我，但是现在的我更能理解患者，我的态度变了，他们对我的态度也变了。”基于此，患者会对护士产生反向的情感关怀行为。N7：“患者很明显的就很慰藉你、体谅你，为了减少你的工作量，他们能自己做就自己去做。”

2.1.3 主题3：感知价值 护士通过共情有利于提高照护质量，从中获得他人的认可，实现自我价值。N3：“当我们陪着家属一起帮患者走完最后一程，他们会知道安宁疗护是一件好事，会对我的工作做出肯定。”部分家属为回馈护士的共情关怀，甚至主动提出给予支持和帮助。N22：“我们用心地去与他们共情，很多被我们关怀的家属非常感动，想以志愿者的身份支持回馈我们的工作。”

2.1.4 主题4：感悟人生 护士通过共情了解患者经历，感悟人生哲理，能更加坦然地面对人生。N10：“经历了太多的生死故事，现在的我更从容坦然。”从而其人生观、价值观均有不同程度的改变。N3：“吸取了患者的人生经验，我更加看得开，看淡追名逐利，心胸更加豁达。”从而更加珍惜生活，珍惜家人陪伴。N12：“现在我更珍惜目前拥有的，更关怀家人。”

2.1.5 主题5：共情提升 护士通过不断地共情总结与反思，开始意识到共情的积极作用。N3：“现在的我通过共情可以与患者建立很深厚的感情，他有什么事就会跟我讲，他的家人也很喜欢我、信任我。”为了更好地向患者投入共情，护士会萌生主动学习共情相关知识和技能的想法。N9：“我最近想学叙事护理，希望通过叙事来引导我共情……”随着共情意识的增强，有的护士不仅对患者共情，还会对周围人投入共情。N17：“现在的我更能理解包容我的家人、朋友，不再像以前容易生气、吵架。”

2.1.6 主题6：情感升华 通过共情，护士更能体会患者的痛苦，发自内心想要帮助患者。N9：“看到她每天换药那么痛我也难受，我很想帮她缓解痛苦。”尽管有的护士在共情过程中会直面患者的不良情绪，但是他们能包容患者，以一种理性、专业的态度去感知患者不良情绪背后的深层次需求。N23：“我会通过共情去发现这个因，而不是只看到患者发脾气这个表象。”进而激发利他行为，满足患者需求，真正做到心中有人的护理。N20：“这个患者他最想见的就是他国外的儿子，但是他的儿子因为疫情还在隔离……为了帮助他们见面，我们用了很多办法。”

2.2 类属二：消极体验

2.2.1 主题7：负性情绪感染 共情时由于情感的投入，护士容易被患者的不良情绪所感染，出现悲伤、失落等情绪。N11：“我看见这个孩子那么痛苦，当时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加之，护士长期面对患者离世事件，情感易受冲击。N5：“一直面对这种短期的、很快就离世的，你就会经常感觉悲伤。”然而，鉴于安宁疗护工作的特殊性，部分护士难以寻求倾诉途径，而是选择忍受这些不良体验。N12：“我的家人朋友都不愿意听我倾诉关于安宁疗护的工作，我也不想和别人倾诉，免得让人心烦。”长此以往，这甚至会让护士产生抑郁等不良心理。N20：“实在找不到方法去疏解自己的心情，我也有点感觉要抑郁了。”

2.2.2 主题8：情感难以抽离 这种情况下，护士难以觉察自身情绪感受已陷入患者负性的情感状态之中。N20：“共情过程中，我很难发现和控制自己的情感变化，很多时候容易被患者的负面情绪带进去。”甚至无法从所共情的情境当中抽离出来，导致情感创伤。N16：“我一连好几天走不出来，看过心理医生，但也不行，后来我就专门跑到日本泡温泉放松。”

2.2.3 主题9：情感卷入生活 当护士不能及时调整负面情感状态，容易将不良情绪带入生活当中。N15：“既不想带小孩出去玩，同事或者家里亲戚过个生日，也不想去。”甚至迁怒于身边人，破坏家庭关系和谐，降低生活质量。N9：“那种情绪无法释放的话，我回到家情绪也不好，忍不住要对家人发脾气，家庭关系也会受影响。”

2.2.4 主题10：产生共情疲乏 护士共情时需要花费较长时间的精力去陪伴、倾听患者，才能让其敞开心扉。N15：“患者愿意跟你倾诉，不是你共情一两天就能达成的，刚开始你可能说十句话他才回答你一句。”长时间的情感投入，易使部分护士失去共情的敏感性和动力。N3：“你经历都是这样的患者，每天都在重复差不多的事情，时间长了，你都会适应，完成工作就好，没有刚来的时候那么敏感了。”长此以往，易引发护士感到共情疲劳甚至耗竭。N15：“一个患者你从头跟到尾的话，自己不能有情绪，还得想办法走到他心里边，真的会感觉精疲力尽，没有耐心坚持下去。”

3 讨论

3.1 护士共情体验多样，消极体验值得关注 本研究发现，虽然共情对安宁疗护护士而言具有一定的积极体验，但其带来的共情疲劳等方面的消极体验不容忽视。与以疗愈为目的的科室不同，安宁疗护护士长期暴露于临终患者痛苦、逝世等冲击性事件，易出现的悲伤、抑郁等情感感染体验，当这些负面情绪难以抽离之时，会使护士在情感创伤中迷失自我，危害护士的身心健康[7]，长此以往，甚至会对护士家庭生活及工作质量造成不同程度负性影响。同时,有研究[8]指出，相比于其他科室，安宁疗护护士更容易产生共情疲劳，这易使护士缺乏共情的动力和情感能源，使其对临终者的身心痛苦不敏感，对工作无动于衷，影响安宁疗护服务质量与安全，甚至导致护士离职倾向的发生，威胁安宁疗护照护队伍的稳定性。然而由于本研究属于质性研究，样本规模较小尚未发现安宁疗护护士存在离职倾向这一现象。因此，未来需探究安宁疗护护士共情消极体验的影响因素及干预途径，使其做到理性共情，积极应对各种负性情感事件，避免共情的负面影响。

3.2 护士共情对安宁疗护的积极意义 对护士自身而言，其一共情有助收获职业价值，本研究发现共情使护士对患者的痛苦和需求更加敏感，激发主动的利他行为，提供临终患者更为舒适的照护，照护品质得以提升，从而可以获得家属的肯定与支持，职业意义油然而生。其二共情有助于护士向积极的人生态度转变，本研究发现，护士与患者共情，可以从患者丰富的人生经历中感悟人生哲理，珍惜生命意义，重塑价值观念。对患方而言，共情可使患者换位理解护士，出现情感反哺现象。这可能是因为共情本身就是从利他主义出发塑造的工作文化，护士的身先示范能传递关怀的信号，如同涟漪一样感染患者和家属，共情的价值意义油然而生。因此，可将共情产生的积极意义纳入安宁疗护质量管理，鼓励护士针对自身的共情案例进行反思分享，在持续的讨论总结中提升护士共情素养，发挥护患双方均受益的共情积极意义。

3.3 构建共情发展策略，提供多维度支持 鉴于安宁疗护护士共情的不同体验，通过以下方式有助于持续发展护士的共情质量。一是共情能力的培育，当下我国的安宁疗护事业仍处于初步发展阶段，鲜有政策将共情纳入护士的核心能力培育体系进行考量，未来应给予护士充足的主动学习途径，通过开展叙事护理等方面的培训，加强护士的共情锤炼和修养，提高其共情能力。二是赋能策略的制定，现有研究仅关注安宁疗护护士共情现状的调查，关于共情带来的负面体验，尚未形成有效的引导策略，未来应当设计科学的赋能策略对共情负面体验加以干预，既要“以患者为中心”，也要聆听护士心声，关怀呵护护士，指导护士学会情绪控制和减压技巧，加强护士积极心理资源建设，才能维护护士的身心健康，稳定照护队伍，更好地关怀临终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