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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无觅处
——《上来透口气》中怀旧主题解析

2021-12-07阙诗涛

绵阳师范学院学报 2021年10期
关键词:故乡

阙诗涛

(闽江学院外国语学院,福建福州 350108)

乔治·奥威尔于1939年出版了小说《上来透口气》(ComingUpforAir)。这是作者因《动物农庄》(AnimalFarm)而声名鹊起前创作的最后一部长篇小说。虽然它的知名度无法与《动物农庄》和《1984》这两部政治色彩浓厚的作品相媲美,但它同样引起了文学批评界的关注。学者们从往昔与将来两个时间维度对小说的文学价值展开了热议。作品的怀旧主题成为多位学者共同关注的焦点。泰勒(D. J. Taylor)形容此书为 “逝去英伦的挽歌”[1]260,蕾伊(Patricia Rae)亦称赞此书 “融合了两次世界大战之间文学书写中体现出的怀旧渴望的诸多特点”[2]150,堪称 “现代主义怀旧的典范”[2]150。同时,作品中对战争的警示和对未来的担忧也吸引了学者的目光。迈耶斯(Jeffrey Meyers)就曾指出此书 “描绘了一幅末日将至的图景,并摧毁了追忆童年的可能性”[3]83。 的确,过去、现在与将来之间充满张力的对立关系为小说情节的演进提供了动力,而怀旧作为小说主人公重要的叙事方式,成为了将三者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媒介。本文重点研究此部作品的怀旧主题,通过分析小说主人公怀旧的原因、怀旧的徒劳以及怀旧的意义,彰显了英国民众在二十世纪上半叶变幻莫测的社会时局面前所抱有的迷惘心态。

一、怀旧的缘起

在西方思想史中,怀旧这一概念由来已久。从西文词源学的角度来看,怀旧(nostalgia)一词,源于两个希腊词根nostos和algia,前者有回家、返乡之意,而后者则指一种思乡的痛苦状态。由此可见,怀旧一词最初表达了人们有家难回的焦虑。因此,它曾与忧郁症以及臆想症联系在一起。从十七世纪晚期起,怀旧“经历了一个由心理病症转变为心理情绪再变为文化情怀的过程”[4]17。它逐渐和痛苦脱钩,“转而指向一种较为温和的不适感”[4]17,成为了一种“甜蜜的忧愁”。对于《上来透口气》的主人公保龄而言,怀旧似乎就是这种甜蜜的忧愁。如许淑芳所言:“在奥威尔的六部小说中,保龄是唯一一位经济地位、社会地位都处于社会平均水平,走在人群中不会被他人所注意的主人公。”[5]身为中产阶级的一员,保龄衣食无忧,生活稳定,事业顺遂,感觉和痛苦沾不上边。他的怀旧被作者赋予了《尤利西斯》中布鲁姆的色彩。和布鲁姆相似,“保龄的精神时常游离于肉体之外”[6]71, 寻常生活中的偶遇(路边海报里出现的“佐格国王”字样)便使他陷入了回忆。在他怀旧的过程中,作者运用了意识流的写作手法,将往事娓娓道来。

保龄的怀旧看似偶然,实则不然。在他陷入回忆的那个早晨,他拿到了一副新假牙。这位普通的中年男人感觉活力不再,哀叹“自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枯萎的荚果”[7]10,并抱怨自己厌倦了好丈夫、好父亲的角色。居住在贷款买来的监狱号子般的房子里,面对一成不变的家庭日常以及养家糊口的压力,保龄和其他英国中产阶级一样被失业的恐惧包围着,有时为了营生甚至不得不低三下四,忍气吞声。生活中,到处都是人造和虚假的东西,“除了光亮、滑溜和流线型,别的什么都不重要了”[7]31。那只用鱼肉制成的,在他嘴里像烂梨一样爆炸的法兰克福香肠就是这种低劣生活的缩影。与此同时,天空中不时闪现轰炸机的身影,地上的人们却沉迷于一桩断腿凶杀案。难怪保龄会有“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慨:“我们都在一个着火的甲板上,除了我,没人知道这件事。我看着一张张木然的脸从我身旁经过。真像是十一月的火鸡……他们一点都没意识到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7]36当下的理性缺位和未来的不确定性使保龄只能通过寄情过往以疏解心中的郁结,怀旧成为了他的必然选择。

在小说的第二部分里,保龄回顾了自己的前半生,字里行间洋溢着他对往昔时光的眷恋。保龄清晰地记着自己的童年,他不仅对儿时的各种糖果和零食如数家珍,而且对旧日野果的滋味念念不忘,甚至能回忆起属于童年的各种气味(譬如老宅过道里散发的驴食草气味)。童年的记忆是温暖的,保龄感叹“当我回首这一切时,我觉得夏天始终在我身边”[7]53。他在未受工业化侵蚀的乡野里尽情玩耍,在尚未商业化的小镇上体验淳朴的民风。同时,幸福的家庭生活也提升了他回忆的温度。记忆中的夏日周末午后,空气中弥漫着烤猪排和蔬菜的味道,父母坐在壁炉旁悠闲地阅读报纸,不知不觉间进入了梦乡;保龄则躲在桌子下边翻看男孩读物,沉浸于探险故事之中。对此,迈耶斯指出:“奥威尔以一个无忧无虑、备受呵护的孩子的视角重现了他在《通往威根码头之路》中所理想化的英国中产阶级家庭生活。”[3]84但是,这种岁月静好的状态并非常态,更像是作者刻意营造出的温馨幻象,它将被滚滚向前的时代车轮无情地碾碎。

在诠释怀旧的定义时,“康德(Immanuel Kant)很早便提出怀旧的对象未必是一个远去的地方,而是一段遗失的时光”[8]。赵静蓉亦指出,在怀旧的理论史上,位于其内涵核心的“家”表现为多组二元对立的形态,其一是“以童年为代表、身心统一的人本身的本原状态,与被现代文明所压抑的人的异化生存相对”[4]23。童年的记忆在保龄的怀旧中占有重要位置,它的迷人之处恰恰在于那个年代特有的纯真。奥威尔将保龄的年龄设定为与自己相仿,他们出生于世纪伊始,童年时代没有战火,垄断资本的魔爪也暂未触及英国社会的每个角落。保龄口中民风淳朴的“文明社会”此时“正处于最后一蹬腿儿的状态”[7]100,但依然能给他的童年留下深刻的烙印。故乡之于他既是一个空间概念,更是一个时间概念,正是这个特定的时空埋葬了他的童真。谈及这代英国人的怀旧情怀时,斯蒂文森(Randall Stevenson)将时代拟人化:“二十世纪享有一个惬意的童年,十四岁后的少年时代却与令人发指的罪恶为伴,在度过一段相对平静的岁月后,在不惑之年却迎来更加糟糕的中年危机。”[9]生长于这个时代的英国人的个体命运大多与历史命运吻合,他们怀念那个自由与希望在空中飘荡的爱德华时代就变得容易理解了。

值得注意的是,美好的回忆仅是保龄成长的一小部分,忧愁和无奈占据了其余的部分。英国传统社会秩序的分崩离析伴随着保龄的成长:在垄断资本的恶意打压下,一辈子诚信经营小本生意的父母被逐步逼上绝路,老境颓唐;在时代变换的大背景下,童年的玩伴们命途多舛,要么早早结婚,变成又老又丑、穷困潦倒的老太婆,要么被战争机器无情吞噬,客死异乡;战后的英国社会撕裂依旧,不同阶级间的鸿沟难以逾越,上层阶级凭借特权牢牢把持着社会经济命脉,中下层阶级却只能以各自的方式辛苦恣睢地活着。在怀旧的过程中,保龄并不避讳这些晦暗的往事,他以平静的口吻向读者倾诉这一切。在他的人生中,不如意是恒常的底色。相比之下,在大自然里度过的快乐时光则因其具有的超现实色彩而变得弥足珍贵。随着时光的流逝,这些甜蜜的体验在他心中的地位不断提高,并逐渐成为了战前“文明社会”的象征。终于,不惑之年的保龄被往事撩动了心弦,他选择性地将目光聚焦于这些云淡风轻的旧事,如同一个人在整理童年的玩具箱时被那几颗五彩斑斓的弹珠所深深吸引。

二、消逝的故乡

《上来透口气》被英国文学批评家评为二十世纪五十本令人愉悦的书之一。不过,小说的扉页上赫然印着一句流行歌词:“他死了,却不肯倒下。” 这极其悲壮的宣言预示着小说的主题和愉悦并没有太大关系。表面上看,小说可被解读为一则治疗中年危机的失败案例。怀旧虽使保龄在精神上释放了自我,令他从浑浑噩噩的物质生活中暂且抽出身来,却无法填补他心灵深处的空虚与迷茫。与众不同的是,保龄将怀旧的情怀付诸实践。多年之后,他重返故土,然而迎接他的却是一派人事皆非的陌生景象。往日宁静祥和的小镇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商业气息浓烈的大型市镇。在两者突兀的反差下,保龄试图从过去寻求慰藉并探索未来人生方向的努力以失败告终。

促使保龄做出回乡决定的是路旁盛放的报春花和篱笆门内的一小堆余火。前者是春天的标志,喻指青春再临;后者则象征着保龄胸中残存的热情。在驱车拜访客户的路上巧遇这两个鲜明的意象,保龄的内心为之一颤。他深切地感受到自己是活着的。“这是一种内心的感觉,一种平静的感觉,却像火焰。”[7]227这复燃的火焰将他心中的顾虑一扫而空,坚定了他重返故乡的决心。正如赵静蓉所述:“对于怀旧的人来说,‘遁入’ 对过去生活的怀想,就是要借助这种精神上的 ‘回返’ 排除现实世界对自身的异己感。”[10]对保龄而言,百无聊赖的物质生活早已剥夺了他内心的平静,令他沦为“异类”。归乡之旅不仅能疏解他的怀旧之情,使他获得精神上的安慰,同时也能让他在肉体上获得释放,上来透口气。

然而,回到魂牵梦萦的下宾菲尔德,保龄却发觉故乡已成他乡。这里的一切都是新的,“看上去那么粗糙,那么俗气”[7]250。镇子扩大了许多,新建的红砖房子吞噬了老城区。过去的铺子早就更换了名字,保龄家的种子铺摇身一变,成了温迪茶馆。在这个曾经无比熟悉的地方,保龄一度迷失了方向。镇上没有人认出他来,酒吧里的服务生也不知道他父亲曾是那里的常客。最令他感到震惊的莫过于和初恋情人艾尔茜的偶遇。那个曾给他带去许多浪漫回忆的温柔女孩“变成了一个蠢笨的圆柱形的物体,就像一袋子肉”[7]282。她和丈夫一起经营一家又脏又乱的烟草铺,举手投足间散发着粗俗的气息。直到分别,她也没有认出保龄来,留给他的只有“一种冰冷、绝望而孤独的感觉”[7]284。某种意义上看,艾尔茜象征着消逝的故乡和那段回不去的岁月。

在保龄的回忆里,钓鱼是极具象征意义的一件事。钓鱼是保龄青少年时期最大的嗜好。他第一次钓鱼就钓上了一条大鱼,那一刻他惊呼:“我已经不再是个小毛孩子啦,我终于成了个男孩。”[7]87此后,钓鱼的记忆总是与静谧优美的自然风光联系在一起,鱼塘成为保龄躲避世间纷扰的一方净土。在他心中,钓鱼是他成长时所经历的那个文明社会的符号。“一想到钓鱼,你就会想起那些跟现代社会不相干的东西……这种想法属于战前,属于收音机发明之前,属于飞机发明之前,属于希特勒出生之前。”[7]100他在树林深处发现的那个拥有众多大鱼的池塘象征着未受现代工业文明沾染的传统英国社会。然而,这个池塘注定只能作为青春的秘密永久封存在他的脑海中。长大后,保龄数度与钓鱼擦肩而过,他再也没能重拾鱼竿,回到池塘边垂钓。

归乡的保龄本想重温旧梦,去水边碰碰运气,但所见所闻使他的梦想彻底幻灭。原先僻静的河滨如今人头攒动,“挤满了茶馆、投币机、卖糖果的小亭子和卖沃尔斯冰激凌的家伙们”[7]276。肮脏的河水里垃圾泛滥,钓鱼俱乐部的会员们在留声机的轰响中天真地等待着鱼儿上钩。朝思暮想的鱼塘的变化成为压垮保龄的最后一根稻草:池边的树木被砍伐殆尽,池塘里的水被抽干了,大鱼早已无影无踪,废旧铁罐堆积在深坑之中。令人倍感讽刺的是,这里的新住户不仅不以为意,还大言不惭地称此地为“仙谷”。保龄对破坏他童年记忆的人深恶痛绝,不惜诅咒他们肠子里长梅毒,因为这关系到“记忆的所有权”[8]291问题,即保龄“试图将自己带有魔力般的往昔同那些后来者对记忆的负面影响分开加以保存”[8]291,但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他的努力化作了徒劳。

独在故乡为异客的体验已让保龄大失所望,更使他觉得难堪的是,在这个天翻地覆的新世界里,阶级鸿沟却一如既往地不可逾越。情绪低落的保龄为了证明自己活力尚存,鼓起勇气试图在下榻的酒店里勾搭一位貌似寡妇的漂亮女士。可当身着蓝色新西装,自觉像个高雅的大人物的他操着最时髦的口音和这位女士套近乎时,却被对方“用足以刺破玻璃的目光看了一眼”[7]265。一刹那间,他认清了自己的阶级身份:“她来自上流社会,很可能是某位海军上将的女儿,毕业于一所带曲棍球场的好学校……(我)只像个碰巧挣了点小钱的旅行推销员。”[7]265保龄落荒而逃,甚至顾不得确认这一切是否只是自己的主观臆断。根深蒂固的阶级自卑感并未随着时代变迁而消减,反而变本加厉,这令保龄在故乡的最后一丝优越感荡然无存。

三、难解的乡愁

分析怀旧在当今世界流行的原因时,波伊姆(Svetlana Boym)指出:“越来越多的人渴望拥有一种集体记忆的共同体情感,渴望在一个碎片化的世界中获得一种连续性。”[11]5无独有偶,生活在大半个世纪前的保龄在缅怀第一次世界大战前的黄金岁月时也谈及这种“持续性”(continuity):“你想说的是什么?是过去的人们没有把未来看作某种可怕的东西?那时的生活并不比现在的安稳?其实,那时的生活比现在还要艰难……那个年代的人们又拥有什么呢?安全感,即便在他们不那么安全的时候也会有的那种安全感。更准确地说,是一种持续性的感觉。”[7]145-146

旧日的时光乐不抵苦,保龄却甘之如饴,回味再三,其中的奥妙就在这“持续性”上。在保龄生活的那个风起云涌的年代,持续性是英国社会乃至整个西方世界的稀缺品。科技发展突飞猛进,城镇化进程日新月异,旧的社会秩序不断被打破,传统观念面临极大挑战。变革成为当时英国的主旋律,而它将把社会引向何方令国民忧心不已。国家尚未从上次战争的阴影中完全走出,欧洲大陆上日益膨胀的法西斯主义却又要将民众推入战争的深渊。历史洪流裹挟下的英国人既看不清未来的走向,也无法从快速消亡的过去寻求解决心中困惑的答案。他们只能寄情于一战前那个看似永远不变的社会,持续从已不存在的持续性中取暖。

故土之上,人们急于推陈出新,又想保留传统,结果却落得以假乱真,丑态百出。未来与过去的割裂让保龄无所适从,但人为营造的持续性假象只会加深他的反感。无论是对酒店餐厅里拙劣的仿古装修样式,还是对遍布镇上的“伪乡村风格”摆设,他都嗤之以鼻。他怀念钓鱼的时光,却不与簇拥在河岸边垂钓的人为伍,因为在他看来,钓鱼早已变了味。如舍特沃斯(Antony Shuttleworth)所述,对保龄而言,钓鱼本是能唤起生活真切感的体验,然而这种感觉却在充斥着人造事物的现代社会中损失殆尽。在叙事过程中,保龄犀利地揭露出故乡的发展“缺乏真正新颖、进步的元素”[12]103,存在“真正意义上的现代性的缺失”[12]103。当他痛批故乡现状的时候,他“不仅在哀叹过往的消逝,也为憧憬一个崭新的,不同的未来创造了可能”[12]103。

然而,对于未来路在何方这个问题,保龄始终没能予以正面回应。他只是在小说的第三部分中否定了两种面对未来的方式。他笃信不久之后战争会再次降临,也能预见战后“排成长队等待领取救济食物的人们,秘密警察,还有告诉你该想着什么的扩音器”[7]218。但他在聆听纯粹为了煽动仇恨而抨击法西斯主义的演说时,仍能保持清醒的头脑。他认为一个人若不分善恶,总想着用扳手打烂别人的脸,那么他和法西斯分子在本质上是一致的。虽然保龄对英国的未来持悲观态度,但是他亦非故步自封之人。他的老学究好友博蒂斯食古不化,终日与诗书为伴。面对时局变换,博蒂斯总是以一句“太阳底下没什么新鲜事”敷衍而过。保龄曾一度为博蒂斯的博学所折服,但他并不认同后者永远活在过去的立场。他慨叹:“也许一个人真正死了,指的是他的脑子停止了运转,他失去了接受新事物的能力。”[7]220尽管保龄担忧国家的未来,但他的个人能力根本无以扭转历史前进的方向。他只好随波逐流,并试图通过探寻维系社会发展持续性的纽带以获得自我存在的意义。

在现实中难觅持续性和安全感的情况下,怀旧成了填补保龄精神空虚的良方。他从童年自由自在的生活片段中汲取养分,在对故乡遥想的过程中疗愈心灵。不可避免的是,怀旧“淡化和遮蔽了对象的复杂性,使所怀之‘旧’单一化、片面化、绝对化”[4]427。保龄深切体会到了时代演变对其个人命运的影响,但他却沉湎于往日安乐闲适的时光,甚至天真地想衣锦还乡,以重获内心的平静。这种“自欺欺人”的执念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不堪一击,他的回乡寻梦之旅沦为了梦碎之旅。在旅行即将结束之际,一枚炸弹从天而降。虽然这不过是一场军事演习事故,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和人们慌乱逃窜的场景使保龄提前回味了战争的恐怖。即便躲回故乡,他也难逃欧陆烽烟再起的历史宿命。

保龄乘兴而来,败兴而去。当离开面目全非的故乡时,他不禁叹息道:“过去的生活死亡了,再去四处寻找等于浪费时间……这么些年下来,下宾菲尔德早就被裹起来,放到了某个地方,或许是放在了我的脑子里,它在一个安安静静的角落里待着,想的时候,我就可以让自己回到它里面去,可最后,当我重回它里面时,却发现它是不存在的。我将一颗手榴弹扔进了我的梦里。”[7]307

诚如保龄所言,旧梦难以重温,现实纷乱如故,这是当时英国社会的真实写照。没人能通过选择性的遗忘来破解眼前的困局;同样,没人能依靠重塑过往来实现更加光明的未来。历史正朝着灾难的方向加速前进,无论你频频回望,还是紧闭双目,结局都不会改变。和奥威尔笔下其他小说的主人翁类似,保龄最终放弃了抗争。在故事的末尾,他回到了熟悉的生活中,继续在日常琐事的困扰下得过且过。

四、结束语

作为成长于二十世纪初期的英国普通一员,保龄见证了垄断资本推动下的社会高速发展和田园牧歌式的乡镇生活土崩瓦解。他从军报国,但漫长且无意义的战争却将他的爱国热情消磨殆尽。他跟随时代的步伐背井离乡,成为都市的新移民,却发现自己与故乡渐行渐远。当他步入中年之后,他的精神生活犹如一潭死水,只有在怀念年少美好时光的时候才会泛起阵阵涟漪。思乡心切,他只身返归,方知故乡已无觅处。他想要回到过去,上来透口气,才发现相见不如怀念。保龄表达出了那个时代英国广大民众的心声。当联系过去和现在的纽带迅速断裂,当安土重迁的传统被城镇化的浪潮淹没,当人们在异乡和故乡同时沦为陌客,当战争的阴影持续笼罩在不远的将来,怀旧便会成为一种集体诉求、一剂解忧良药。怀旧能使人暂且从对当下的不满中脱身,并重拾业已丧失的社会发展的持续性。但是,这种“精神胜利法”既不能改变社会发展的趋势,也无法阻止下一场战争的到来。透气未果的保龄只能无奈地选择继续下潜,在等待炸弹下落的焦虑中苟且偷生,并祈祷自己在战火将英国社会的旧有秩序彻底焚毁之前能够平安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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