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骥“以人民为中心”的音乐教育思想和实践
2021-12-06宋学军
宋学军
吕骥(1909—2002)不仅是中国现、当代著名音乐理论家、作曲家、长期担任音乐界重要领导职务的音乐活动家,也是一位卓有建树的音乐教育家。
1937年,作为第一个奔赴延安的音乐工作者,吕骥在抗日军政大学、陕北公学担任音乐教员(1937—1938)。此后,他参加延安鲁迅艺术学院的筹建工作,担任音乐系主任、教务处主任、副院长等职(1938—1945)。其间,他领导了“鲁艺”音乐系的各项工作(除第三届前期由冼星海担任系主任),并代理音乐部部长和音乐工作团团长(1)“鲁艺”从第四届(1940年)起成立音乐部和音乐工作团。,还曾赴晋察冀边区,参与筹建华北联合大学(2)为配合解放战争和土地改革的需要,1946年底“鲁艺”脱离东北大学改为东北鲁迅文艺工作团,并根据工作需要和学生专业所长,组成四个分团。文艺学院音乐系(1939—1940),并任文艺学院副院长兼音乐系主任。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后,吕骥率领鲁迅艺术学院大部分师生赴东北解放区,先后任东北大学鲁迅艺术学院副院长、院长(1946)和“鲁艺”文工团(3)成立于1939年,由陕北公学、延安鲁迅艺术学院、延安工人学校、安吴堡战时青年训练班合并而成。1948年与北方大学(成立于1946年)合并成立华北大学。总团团长(1947—1949)、东北音乐工作团(4)1948年4月10日由吕骥倡导在哈尔滨成立,隶属中共中央东北局宣传部。选择该日建团,是为了庆祝十年前“鲁艺”在延安桥儿沟举行开学典礼。1948年11月,“鲁艺”在沈阳复建后,东北音乐工作团改称鲁迅艺术学院音工团。1949年秋中央音乐学院创建时,部分团员随吕骥一起赴津。团长(1948—1949),并组织了“鲁艺”在沈阳的复建工作(1948年底)。1949年9月,吕骥奉命筹建中央音乐学院,12月16日被政务院任命为中央音乐学院副院长。(5)《政务院第十一次会议通过的各项任命名单》,《人民日报》,1949年12月18日第3版。同时任命的还有院长马思聪、副院长贺绿汀(兼任中央音乐学院上海分院、即现上海音乐学院院长)。之后又经有关部门批准,历任中央音乐学院党总支委员会(直属天津市委高教部)总书记(1950—1956)和中共中央音乐学院委员会书记(1956—1957)。其间,他与马思聪院长创造性地为学校构建了一个以教学为主体、辅以音乐工作团(6)成立于1949年11月,主要由东北鲁迅艺术学院音乐工作团、华北大学文艺部音乐系和文艺工作团第一团、中华音乐院的师生组成。同时,也吸收了一些社会上的优秀文艺人才,人数曾达到160余人。包括创作组、乐队(管弦乐和民乐)、歌队(合唱队)和舞蹈组,其间还曾成立说唱组和指挥组。李焕之、李凌曾任团长,张鲁、潘奇等曾担任副团长。1952年12月,根据中央文化部的指示,音工团调往北京,与中央戏剧学院舞蹈团、中央青年文工团部分人员合并,成立直属于文化部艺术局领导的中央歌舞团(现中国交响乐团、中央歌舞团、中央民族乐团的前身)。和研究部(7)成立于1949年11月,下设理论组、民间音乐组、古代音乐组、编辑出版组、编译组、通讯组、办公室等(1950年5月,归并为民间音乐组、翻译组、编辑出版组),李元庆任主任。的教学、科研、实践“三结合”的教育体制。这既是对延安“鲁艺”音乐系办学体制的发展和完善,也进一步奠定了新中国专业音乐教育的基本格局和办学思路,影响及全国音乐院校。
从1937年至1957 年,吕骥从事音乐教育工作整整20年。无论是创办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的两所革命音乐教育机构,还是领导中央音乐学院的初期建设,其始终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办学方向,坚持扎根民族民间音乐土壤的办学理念。吕骥的音乐教育思想和办学实践,突出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重视思想政治教育工作,培养又红有专的音乐人才
中国共产党历来重视高校思想政治教育工作。如何在音乐院校开展好此项工作,使思想政治教育引导音乐专业教育发展,吕骥进行了不懈的探索和实践。
(一)思想政治教育与音乐专业教育相结合
延安时期是中国共产党思想政治教育发展的重要时期,也是马列主义思想政治教育与中国具体实践相结合的成熟发展时期。以马列主义的理论与立场,培养革命事业所需要的高级人才,是党对高校的统一要求。因此,各高校都开设了一系列政治理论课。吕骥认为,“培养各种干部都必须具有革命思想基础,必须讲授革命理论课,这方面各个学校是相同的。”(8)吕骥:《关于“鲁艺”的回忆与思考》,郝汝慧主编:《“鲁艺”在东北》,沈阳:辽海出版社,2000年,第67页。而“鲁艺”的学员们除了学习党的政治理论,还要学习和了解党的文艺理论、文艺方针,这样才能成为实现中共文艺政策的堡垒与核心。
他曾在一篇回忆文章中写道:“我们在鲁艺筹备成立的时候,一方面体会了党中央对于鲁艺的要求;另一方面研究了当时一般青年的思想状况。我们认为,一般青年具有很高的抗日热情,但缺乏基本的马克思主义理论修养,特别是不了解中国革命的道路,有些人甚至缺乏明确而坚定的革命理想。至于爱好音乐的青年,对于音乐虽然极其爱好,却缺乏音乐理论修养和现代音乐发展的知识”。“因此我们在教学计划中开设了一系列过去音乐学校所没有的马列主义思想政治理论课,这方面和抗大、陕公基本相同。除了这些课以外,我们还开了马列主义艺术理论课,如‘艺术论’‘中国文艺运动史’;音乐系还开设了‘新音乐运动史’”。(9)吕骥:《关于“鲁艺”的回忆与思考》,郝汝慧主编:《“鲁艺”在东北》,沈阳:辽海出版社,2000年,第67页。开设这些课程的目的,是要引导学生树立革命的艺术观,正确认识音乐的价值和意义。吕骥亲自讲授“新音乐运动史”,向学员介绍“五四”以来、特别是以聂耳、冼星海等左翼音乐家为代表的中国现代音乐的发展历程和创作实践。
“鲁艺”音乐系开设的政治理论课,紧密联系中国的革命斗争和社会现实,针对性和实用性都很强,不仅学生爱学,许多教师也从中获益。如著名作曲家冼星海在鲁艺任教期间,参加了《社会科学》课的学习。他曾表示:“我竟发现了音乐上许多的问题过去不能解决的,在社会科学理论上得到解答。”(10)李业道:《吕骥评传(第二部分1937—1949上)》,《音乐研究》,1996年,第4期,第34页。
新中国成立后,改革旧教育、建设和发展新教育是教育界的重要任务。根据党的教育方针和教育部的有关精神,吕骥与马思聪等中央音乐学院领导,提出了培养具备革命的人生观和艺术观,在音乐上有一定专业技能的音乐干部的教育目标。为了加强思想政治教育工作,学校吸取“鲁艺”音乐系的办学经验,不仅开设社会发展史、近代中国革命运动史、新民主主义论、政治经济学、辨证唯物论与历史唯物论、马列主义与毛泽东著作选读等大学生必修的政治理论课,还设立了文艺思想、新音乐运动史等多门有关党的文艺理论、文艺发展历史的课程。(11)《中央音乐学院教育计划草案》,1950年11月(1950年10月20日在第18次院务会议上通过),中央音乐学院档案馆(校史馆)藏,1953-领-4.0003。其中,“新音乐运动史”仍由吕骥讲授(原定一年,后延长为一年半)。
吕骥认为, “学习政治理论,决不是为了多读一些政治理论书籍,好多背一些教条,而是为了引导学生树立马克思列宁主义的世界观、人生观”;另一方面,学习政治理论,是要提高学生 “利用马克思列宁主义的观点和方法去分析问题”(12)吕骥:《关于音乐理论批评工作中的几个问题》,《吕骥文选》(上集),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1988年,第244页。的能力。
无论是“鲁艺”音乐系还是中央音乐学院,其办学目标都是为党和国家培养德才兼备、德艺双馨的音乐专门人才,因此在注重对学生进行思想政治教育的同时,也要不断提高他们的业务能力。
早在革命战争时期,吕骥就提出,“对于许多年轻的音乐工作者,除了从政治上思想上继续不断地提高自己,而且深入地体验群众斗争生活之外,同时应该努力钻研业务,努力学习技术,使我们自己成为政治上思想上业务上技术上都很强的干部。”(13)吕骥:《解放区的音乐》,《吕骥文选》(上集),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1988年,第134页。为了使“同学们能够从古今中外各种优秀音乐文化中汲取营养,扩大自己的视野,充实自己的知识,提高自己的工作能力”(14)同注⑨,第67页。,“鲁艺”音乐系在开设马列主义思想政治理论和文艺理论课的同时,还设立了普通乐学、和声学、对位法、视唱练耳等音乐基础课以及介绍中国、苏联音乐和西方古典音乐的各类专业课程。
中央音乐学院在制订首个教育计划时(1950年11月),国家对高等学校的要求是“在系统的理论知识的基础上,实行适当的专门化”(政务院《关于实施高等学校课程改革的决定》1950年8月2日)。(15)中央教育科学研究所编:《中华人民共和国大事记1949—1982》,北京:教育科学出版社,1983年,第24页。1953年以后,随着国家艺术教育政策的调整,中央音乐学院又重新修订办学方针,提出了为国家培养具有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理论基础、一般文化修养、精通业务技能、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音乐专门人才的新目标。在重视思想政治、文艺理论课教学的同时,增加了音乐基本技能、专业技术和音乐史论课的课时(16)汪毓和、王凤岐主编:《中央音乐学院院史(1950—1990)》,1990年,内部印刷品,第21页。,使学校朝着更加专业化、正规化的方向发展。
此外,吕骥和马思聪等学院领导还十分重视专业教师队伍建设,不仅将学校前身单位(17)中央音乐学院前身单位包括南京(重庆)国立音乐院、鲁迅文艺学院音工团、华北大学文艺学院音乐系、中华音乐院(香港、上海)、北平艺术专科学校音乐系、燕京大学音乐系(1952年并入)。中业务优秀、专业能力突出的教师,安排在教学第一线,还努力通过各种关系,从校外乃至国外聘请专家教授,团结来自新、老解放区的知识分子,尊重不同流派的音乐家,营造了一个宽松、自由的学术氛围。
(二)思政小课堂与社会大课堂相结合
文艺为人民服务,是中国共产党始终坚持的文艺方针。毛泽东主席在1942年5月召开的延安文艺座谈会上,更加明确地提出:“无论高级的和低级的,我们的文学艺术都是为人民大众的,首先是为工农兵的,为工农兵而创作,为工农兵所利用的。 ”(18)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毛泽东选集》(第三卷),北京:人民出版社,根据1953年第一版重排本,1966年7月改横排本,1967年第2次印刷,第820页。毛泽东主席要求文艺工作者,不仅要学习马克思列宁主义,也要向社会学习,向群众学习,在思想情感上与工农兵打成一片。
就音乐工作者而言,如何才能更好地为工农兵群众服务、创作出他们喜闻乐见的音乐作品,吕骥认为,“只有和群众生活在一起,参加了他们的斗争,和他们生死与共,和他们用同一节奏感受着时代的脉搏,真正体会了他们的感情之后才会创造得出来”。(19)吕骥:《解放区的音乐》,《吕骥文选》(上集),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1988年,第130页。
在吕骥领导下,“鲁艺”音乐系认真贯彻执行党的文艺方针。特别是延安文艺整风以后,师生们以毛泽东思想为指导,从“小鲁艺”走向“大鲁艺”,到火热的社会生活中汲取营养,虚心向人民群众学习。为了密切与人民群众的联系,“从思想感情上改造自己”(20)同注,第124页。,吕骥不仅组织学员“分批深入陕甘宁边区各分区的基层单位群众中去”(21)吕骥:《关于“鲁艺”的回忆与思考》,郝汝慧主编:《“鲁艺”在东北》,沈阳:辽海出版社,2000年,第73页。,还将教育与生产相结合,带领师生参加根据地组织的大生产运动。
新中国成立后,开始了人民建设事业,吕骥再次强调“音乐,作为文化中的一个部门,应当密切地、有力地去配合这个伟大的建设运动”。(22)吕骥:《新情况,新问题》,《吕骥文选》(上集),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1988年,第140页。中央音乐学院由新、老解放区的多所音乐教育机构合并组建而成。来自老解放区的师生,虽然比较熟悉农民和士兵的生活,但对工人和城市的生产建设却缺乏了解。来自新解放区的多数师生,“由于过去反动统治的限制,对于工农兵群众的生活,特别对于经过长期革命斗争锻炼的工农兵群众的思想情绪,缺乏必要的体验和了解”。因此,吕骥提出,师生们要深入体验生活,不仅要继续深入体验农民和战士的生活,也要深入体验城市工人的生活。(23)同注,第141页。。
1952年,响应毛主席“一定要把淮河修好”的号召,吕骥、马思聪等学校领导组织并亲自带领中央音乐学院师生百余人,赴苏北、皖北、河南三地参加治淮劳动。师生们与民工一起劳动一起生活,还在工地上开展文艺宣传工作。半年多的劳动实践,让师生们亲身感受了劳动人民的生活,增进了与工农兵群众的感情,思想上有了很大的进步。其中有多人被评为“治淮模范”,更有郭淑珍、陈自明等一批同志向党组织递交入党申请书。马思聪院长也从中获得灵感,以此为体裁创作《淮河大合唱》(金帆词,1956年)。
二、重视向民族民间音乐学习,领导建立民族音乐教育体系
抗战时期,民族意识空前觉醒,“人民性”“民间性”成为抗战文艺的主要特征,其反映在音乐界,就是广泛地接触民族民间音乐,并以此为素材进行大众化的音乐创作。作为左翼音乐运动的重要领导者,吕骥在创办“鲁艺”音乐系时,把“继承传统、学习民间”当作一项重要任务。
吕骥主张,在对民间音乐的学习和研究工作中,不能仅仅停留于外在形式和技术层面,而要深入人民的生活,了解音乐背后的情感内涵。因为,“民间音乐是各族人民表现他们自己的生活、思想感情的艺术形式,所以要了解民间音乐,必须首先研究劳动人民的生活、思想、感情。仅仅着眼于民间音乐的形式(此处所指的形式是广义的,如音阶、调式、节奏式样、乐曲组织等)与技术性的研究,并不能深刻了解民间音乐,只有从民间音乐的内容(即人民的生活、思想、感情以及表现这些内容的音乐语言)出发,才能真正了解民间音乐这种形式与技术在他们生活中具有什么意义(包括美学意义在内)”。同时,还要尽量走进民间音乐的活态中,“不应停留于书本上(或出版的资料上),特别应该注意民间音乐在人民生活中的演出情形”。要“从民间音乐的应用与演奏中”,“了解民间音乐在人民生活中所产生的影响、存在的价值以及与生活的密切关系”。(24)吕骥:《中国民间音乐研究提纲》,《吕骥文选》(上集),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1988年,第51、52页。
基于上述思想,吕骥领导的“鲁艺”音乐系,不仅开设了“民间音乐课”和“民间音乐研究课”(吕骥亲自讲授),并且在“普通乐学”“练耳与欣赏”“歌剧音乐”等专业课程中,也都注意采用民间音乐素材,并把所记录的民间音乐作为参考资料(25)吕骥:《关于“鲁艺”的回忆与思考》,郝汝慧主编:《“鲁艺”在东北》,沈阳:辽海出版社,2000年,第70页。。同时吕骥还经常邀请当地的著名民间艺人(如陕北著名说唱艺人韩起祥)为学员们进行现场表演、教学,以使他们获得更加丰富的知识和真切的感受。(26)同注,第52页。
“鲁艺”到东北办学后,传承了延安时期重视向民间音乐学习的办学传统,并将收集民间音乐,向民间音乐学习作为后来成立的“鲁艺”文工团、东北音工团的重要工作之一。
吕骥还在“鲁艺”组建民歌研究会(1939年,1941更名为中国民间音乐研究会),搜集、整理、研究民间音乐,并出版会刊《民间音乐研究》。其本人撰写的《中国民间音乐研究提纲》(初稿于1941年发表在《民间音乐研究》创刊号上,1946年正式修订),不仅影响了“鲁艺”师生,也被重庆青木关国立音乐院师生创办的“山歌社”,刊载在其社刊《山歌通讯》第一期上。该文不仅成为20世纪40年代民族民间音乐研究的一篇纲领性论著,而且对新中国成立后中国传统音乐与民族音乐学的学科建设,也产生重要影响。
在吕骥的组织领导下,中国民间音乐研究会逐渐发展成为一个“与群众与实际有密切关系的学术团体”(27)安波、马可:《八年来的中国民间音乐研究会》,中国民间音乐研究会编:《民间音乐论文集》,沈阳:东北书店,1948年,第129页。,“推动了各地研究记录民间音乐的兴趣,前后曾成立了华北、西北、东北等处分会,十年来各方面所记录的民间音乐,总数当在五千到七千首左右。”(28)吕骥:《解放区的音乐》,《吕骥文选》(上集),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1988年,第126页。
吕骥还主张,对民族民间音乐的研究不能脱离实际,要和现实的音乐实践相结合。“只有一面进行研究,一面将研究所得应用于我们的音乐实践,才能使研究工作具有实际意义,更深刻地向前发展。”(29)吕骥:《中国民间音乐研究提纲》,《吕骥文选》上集,人民音乐出版社,1988年,第52页。
著名作曲家王震亚教授曾就此指出,“鲁艺”音乐系及中国民间音乐研究会对于民族优秀音乐遗产“深入、广泛、持久的发掘、研究、运用”,“使音乐界认识到原来未曾认识的民族音乐的价值,是又一次启蒙运动,没有这一步,只学习西方,只运用西方的作曲技法,民族的新音乐是建立不起来的。”(30)王震亚:《鲁迅艺术学院中国民间音乐研究会的活动及创作》,《中国作曲技法的演变》,北京:中央音乐学院出版社,2004年,第199页。
吕骥不仅把挖掘和研究民间音乐看作是对民族优秀艺术遗产的继承和弘扬,还把此项工作视为音乐家与人民、与社会紧密联系的一个重要纽带,是“建设现代中国新音乐的参考。”(31)同注,第51页。中央音乐学院是伴随着新中国的成立而诞生的,吕骥认为,继承与发展民族音乐遗产,以及其所具有的人民性和民族性,对于这所新型音乐学院来讲十分重要。因为,这既是一个艺术问题,亦是一个教育问题、政治问题。
吕骥提出,“凡是对于民族音乐缺乏系统知识的音乐家,首先要虚心努力学习我们民族的音乐,古代的、民间的,以及各民族人民的音乐;而且必须长期地进行实际的、系统的、深入的学习;不仅要研究我国的音乐,同时也要研究我国的音乐理论。”(32)吕骥:《关于音乐理论批评工作中的几个问题》,《吕骥文选》(上集),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1988年,第239页。并主张,要“善于从内容出发,从人民生活思想感情出发,来研究民间音乐,深刻地体会民间音乐中所表现的人民的意志、高度的智慧、真挚的情绪、优美而朴素的风格”。(33)吕骥:《新情况新问题》,《吕骥文选》(上集),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1988年,第143页。
在吕骥等时任学院领导班子的带领下,中央音乐学院根据党的文艺理论、国家的教育方针有计划、有步骤、有针对性地开展了一系列工作,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建立专业化民族器乐教学体系
为加强民乐教学工作,学校于1956年在原管弦系民乐小组(其前身为重庆(南京)国立音乐院国乐组)的基础上,成立民乐系。最初民乐小组只有二胡、琵琶等专业,通过人才的重组和引进,至该系正式成立时,已设有二胡、琵琶、古琴、古筝、三弦、管子、唢呐、笛子8种专业,以及箫、扬琴、坠琴等作为第二专业(34)佚名:《介绍新成立的中央音乐学院民族乐器系》,《人民音乐》,1956年,第5期,第22页。。民族音乐系的建立,改变了民族器乐口传心授的师徒教育模式,使民族乐器演奏逐渐建立了专业化的教学体系。
(二)加强民族民间音乐的理论研究工作
新中国成立后,吕骥更加重视民族民间音乐的理论研究工作。他曾于1953年8月7日在《人民日报》发表《学习和继承民间音乐传统——对民间演唱和民族器乐中的一些问题的理解》(35)该报特为文章刊发编者按。一文,引起音乐界的热烈讨论。
为使民族民间音乐理论研究工作更加专门化、系统化,1953年4月,他还在中央音乐学院直接领导创立了民族音乐研究所(原为中央音乐学院研究部 “中国古乐组、民间音乐组”)。无论是工作方针(36)团结各民族优秀的民间艺人与古乐专家,培养青年研究干部,从事我国各民族的音乐遗产的发掘、整理、保存等工作。用科学的历史观有步骤地研究中国古代的、民间的、少数民族的音乐文化,并有重点地进行改革实验(包括乐曲的加工改编工作、改良乐器等)。,还是人员配置(副所长李元庆及参加建所工作的关立人、张鲁等均来自延安“鲁艺”),民族音乐研究所都与20世纪40年代吕骥在延安“鲁艺”设立的“中国民间音乐研究会”有着明显的传承关系。从1950至1957年吕骥离任,该所(含其前身研究部)曾组织研究人员赴河北、江苏、山西、河南、湖南等地,开展民间音乐采风、普查工作,并对新疆维吾尔族十二木卡姆、北京智化寺京音乐、西安鼓乐、古琴音乐等民族音乐遗产开展了一系列搜集、整理、研究工作。同时,该所还进行了大量的乐器改良工作(如古琴琴轸和胡琴琴轴的改革)。这些采风实践和科研成果,不仅为中央音乐学院建立民族音乐教育体系奠定了扎实的理论基础和丰富的资料储备,也为中国民族音乐理论和民族器乐的创新和发展,起到了重要推动作用。
(三)将民族民间音乐引入课堂、编入教材
为建立健全民族音乐教育体系,中央音乐学院将延安“鲁艺”时期就有的民间音乐研究课作为本科共同必修课,并在声乐系设立民间说唱组(其主修课包括民间声乐研究、民歌、说唱音乐、地方戏曲等)。学校还曾一度要求非民乐专业的表演类学生,也要作为“第二乐器”学习一件中国乐器(37)《中央音乐学院学院教学计划(草案)》,1953年,中央音乐学院档案馆(校史馆)藏,1953-领-3.0002。。此外,在作曲技术理论等课程中,吕骥也要求加入更多民族民间音乐素材。如,吕骥曾安排时为作曲系青年教师的王震亚,到中国戏曲研究院研习京剧音乐(1952年)。王震亚将学习期间搜集整理的京剧唱腔编写成教材,在学校开设“京剧唱腔音乐研究课”,首次在专业音乐学院系统讲授京剧音乐。除了课程建设,吕骥还十分重视将民间音乐编入教材,领导编写了《中国练声曲》《中国歌曲》《民歌编选》等教材。其中在《中国近现代音乐史》教材的编写中,他“强调最广泛的人民音乐生活应该在音乐史中占据重要位置”,要“在其各个发展阶段中,都应该留出相当篇幅,写一写民间音乐的发展变化”。(38)黄翔鹏:《铭心的影响——记我的老师吕骥同志》,《音乐研究》,1989年,第1期,第32页。
20世纪50年代,国家非常重视中国民族传统音乐的传承和发展工作,经常举办各种民间音乐(戏曲)的汇演活动。中央音乐学院积极组织师生观摩民间音乐和地方戏曲的全国汇演,并将汇演中的优秀剧目、地方戏曲剧团(39)如在1954 年第一届全国音乐周期间,曾邀请参加会演的著名川剧、汉剧表演团体到学校演出。和民间艺人,邀请到学校进行演出和短期教学。(40)学校曾聘请著名陕北民间歌手张天恩、青海“花儿”歌王朱仲禄、河北著名民间管子演奏家杨元亨、江南丝竹音乐的著名鼓王朱勤甫、著名唢呐演奏家赵春峰、笛子演奏家高步云、丝弦圣手王殿玉、著名三弦和北派琵琶演奏家白凤岩、著名民间唢呐演奏家刘焕臣、著名笛子演奏家刘管乐、山东五音剧团邓洪山(艺名鲜樱桃)等来校传授技艺(演出或短期教学)。通过“请进来,走出去”,让师生们更多地接触到原汁原味、鲜活生动的民间音乐,以开阔他们的音乐视野,加深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了解。如著名作曲家、作曲系首任系主任江定仙教授在听了民歌手的表演后,改编创作《民歌九首》。其在出版曲谱的前言中写道:“由于听了与看了1953年春的全国民间音乐舞蹈大会演,由于通过了对中央音乐学院附设民族音乐研究所的同志们所整理的民间音乐资料的研究与学习,尤其是通过了优秀的民间艺人,唱青海民歌的名手朱仲禄同志来音乐学院任教的短短时期中,使我得到直接学习的机会,给予我很多的启发。”“这些东西能与现代音乐技术表现方法结合得很好的话,是可以放在国际的乐坛上媲美而无愧色的,我觉得。”(41)江定仙:《〈民歌九首〉前言》,江定仙改编:《民歌九首》,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1955年,第1页。
由于吕骥等学校领导采取的一系列行之有效的工作手段和措施,使全校师生“对民族民间音乐从感性上到理性上都有了一个比较正确的认识,形成了前所未有的对民族音乐的浓厚的学习氛围”。“各个专业的师生都觉得在民间音乐中,可以学到为他自己专业学习所有用的东西”(42)汪毓和、王凤岐主编:《中央音乐学院院史(1950—1990)》,1990年,内部印刷品,第25页。。如著名歌唱家、声乐系喻宜萱教授,曾“多次请教过已故的河北梆子名家韩俊卿,多次聆听京韵大鼓名家骆玉笙先生的精彩演唱”。此外,她“还学习过单弦,后来又学习过云南、陕西等地民歌”。同时,作为声乐系主任,她还根据声乐学习的规律,有计划地邀请“云南民歌手黄虹、山西民歌手刘改渔、单弦艺人石连城、京韵大鼓艺人骆玉笙、天津时调艺人王毓宝、河北梆子演员韩俊卿等”,给该系学生和青年教师上课。从民间声乐艺术家身上,她“学习了吐字、咬字、语言韵味,还有民族的感情、气质”。(43)石惟正:《喻宜萱声乐思想及其成果》,《喻宜萱的艺术生涯》编辑委员会:《喻宜萱的艺术生涯》,北京:中央音乐学院出版社,2009年,第121页。
三、重视学生的社会实践,坚持音乐为工农兵服务的办学方向
社会实践是课堂教学的延伸,也是帮助学生提升为工农兵服务的思想意识和工作能力的有效途径。鲁艺音乐系培养的是抗战所需的音乐干部,学员们必须具备在战争环境中从事音乐工作的革命意志和专业技能。吕骥非常重视培养学员服务战争、服务部队的能力,经常分派他们到部队和前线进行实践锻炼。
吕骥在中央音乐学院主政期间,也积极组织师生深入基层、面向工农兵开展各种社会实践活动。如,1950年初,学校组织音工团分为工、农、兵三支队伍,赴唐山的厂矿、保定的农村和驻扎在塘沽的部队,开展为期两个月的演出创作活动。寒假期间,又组织百余名本科生分别组成“工、农、兵”三个工作队,在天津周边的工厂、农村、部队演出辅导半个月。(44)同注,第95页。1951年春,学校音工团参加中国铁路工会组织的音乐列车巡演活动,沿铁路线在5个省、15个城市为铁路职工和当地群众演出。(45)宋学军:《一部短暂而辉煌的团史——记中央音乐学院音工团》,《中央音乐学院学报》,2010年,第4期,第37页。同年7月底—10月初,应中共中央新疆分局书记、新疆军区代司令员兼政委王震将军之邀,学校与中央戏剧学院联合组团,由著名舞蹈家戴爱莲任队长,刘恒之、汤雪耕任副队长,一行32人赴新疆慰问演出。其间,曾赴迪化(46)1954年迪化改称:“乌鲁木齐”。、喀什、伊犁等地区,为驻军官兵、地方干部群众和学生以及援疆苏联专家等进行演出39场,95000余人观看(47)《新疆日报》对此活动进行了多篇幅和整版的追踪报道。。1953年组织师生近300人赴青岛深入生活及演出一个月。其间还进行了收集民歌、渔歌,观摩地方戏曲,学习民间艺术等活动。
配合国家各种重大活动,组织开展音乐宣传工作,也是中央音乐学院师生心系人民、服务社会的重要体现。如,1950年7月,学校选派李井然、李佺民、郭淑珍、隋克强、廖胜京、罗忻祖等作曲、声乐、管弦系学生和部分音工团团员,随中央少数民族访问团西南分团文艺组到云南、贵州、西康等地,开展为期近一年的少数民族政策宣传和搜集民歌工作。1952年1月学校从作曲系、音工团抽调黄翔鹏、李佺民、陈恩光、刘峰等人赴朝鲜前线,创作战地歌曲(后编成《不当英雄不下山》歌集出版)(48)汪毓和、王凤岐主编:《中央音乐学院院史(1950-1990)》, 1990年,内部印刷品,第98页。。同年4月,音工团选派张鲁(任文工团副团长)、孟于、刘淑芳等15名同志组成演出小分队参加第一届中国人民赴朝鲜慰问团文工团,赴朝鲜慰问演出。(49)宋学军:《一部短暂而辉煌的团史——记中央音乐学院音工团》,《中央音乐学院学报》,2010年,第4期,第37页。此外,学校还组织师生开展赈灾义演、救济失业工人音乐会和抗美援朝街头宣传等多种形式的社会公益活动。
另一方面,吕骥也十分重视音乐的普及和提高工作,不仅在学校设立旨在为提高社会音乐干部专业水平的“普通科”(50)鲁艺“音乐系”也曾开设过类似的“普通科(班)”。中央音乐学院普通科设立于1950年5月,翌年改为音乐干部专修科,学制由一年改为一年半。1954年又改为音乐干部训练班(又称“老干部进修班”)。,还组织师生积极助力普通中小学音乐教育,广泛开展社会音乐教育。
深入基层开展实践活动,既是音乐为人民服务的一种重要方式,也是音乐工作者体验生活、感受新时代、增进与人民群众感情的主要渠道,许多师生都从中“增长了不少见识,经受了很好的锻炼,在思想上和业务上获得双丰收”。(51)喻宜萱:《在与吕骥同志共事的日子里》,《中央音乐学院学报》,1989年,第2期,第110页。
结 语
吕骥的音乐教育思想观点鲜明,且从延安“鲁艺”到中央音乐学院,一脉相承、一以贯之。这些观点集中起来,“中心就是为人民”(52)吕骥:《自序》,见《吕骥文选》(上集),人民音乐出版社,1988年,第131页。。“音乐是属于人民的,人民是音乐的主人。”(53)厉声:《〈音乐属于人民〉是吕骥音乐思想的核心》,《音乐研究》,1989年,第2期,第7页。专业音乐教育的目的是培养具有为人民服务的思想意识和实际工作能力的音乐专门人才。
吕骥为“鲁艺”音乐系创建了一个“一手伸向民间,一手伸向西洋”,坚持为人民服务、为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服务的新的音乐教育体系,也使中央音乐学院在借鉴西方专业音乐教育体制的同时,较好地传承了“鲁艺”音乐系的优良传统,从而成为一所有别于旧式专业音乐教育的新型音乐学院。值得一提的是,由于吕骥当时还兼任中国音乐家协会主席,因此他对专业音乐教育的理论思考以及在中央音乐学院的办学实践,都是从全国音乐事业的发展战略和全局高度切入的,这也使学校从一开始就具有了一个较高的起点和超出一般音乐院校的社会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