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戈尔的社会主义观：探索、实践与认知：从大非洲联邦构想的失败到塞内加尔国家治理经验

王战 孙小涵

20 世纪中叶，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硝烟刚刚平息，但放眼全球，这战后的和平依然是脆弱的。以美苏为首的两大意识形态阵营逐渐形成，世界各国随即被卷入这场旷日持久的无硝烟战争。而以广大亚非拉国家为首的发展中国家民族独立意识也在觉醒，纷纷掀起反抗殖民统治、争取国家独立的斗争。在这特殊的历史环境下，殖民地国家的民族斗争也被染上了鲜明的意识形态色彩：以非洲国家为例，一部分接受了西方教育和价值观的非洲政治领袖呈现出鲜明的亲美欧立场，如科特迪瓦国父乌弗埃(FélixHouphouët-Boigny)，而另一部分推崇共产主义的非洲政治领袖则与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国家保持着亲密关系，如几内亚首任总统塞古·图雷(Ahmed Sékou Touré)。还有一些非洲政治精英在非洲国家独立潮及自身执政初期进行了一些颇有建设性的社会主义改革尝试，但均并未探索出一条适合本国发展的社会主义道路，随即倾向资本主义。这其中就包括塞内加尔首任总统、著名黑人文学家和政治家桑戈尔(Léopold Sédar Senghor)。桑戈尔的社会主义探索主要经历了三个阶段：呼吁建立大非洲联邦、积极与马里联合组成法属苏丹联邦和塞内加尔执政期。大非洲联邦构想最终因受大部分非洲领袖和民众的抵制而破灭，法属苏丹联邦的尝试也以1960年马里和塞内加尔的分道扬镳宣告失败，而在塞内加尔的执政期间所进行的社会主义政治经济社会改革初期取得了一些成果，但也在70年代因本国经济下行、社会矛盾激化而破产。桑戈尔曾公开表示他自学生时代就是民主共和制度的追随者①L.S.SENGHOR,Discoursde remerciement pour avoir étéfait docteur honoris causa par l‘Université d‘Abidjan, Abidjan,1971.，尽管他的诸次社会主义建设探索虽均以失败告终，但其中经验教训以及桑戈尔社会建设构想的不断完善对本国、非洲乃至全世界社会主义建设探索都具有宝贵的批判和借鉴意义。

一、桑戈尔与其他西非国家主要领导人对建设非洲几种不同构想的比较

二战结束后，法国急于战后重建便进一步加紧对其殖民地及海外省的剥削和压榨，这使得广大殖民地人民本就高涨的独立情绪进一步激化。印度支那战争和阿尔及利亚战争接连爆发，而其他地区的反殖民起义更是星火燎原。这一系列旷日持久的战争和人民起义不仅使得几任法国内阁在法国本土和海外都失去了民心，还使战后本已高度紧张的法国其他海外殖民地人民与旧殖民者之间的矛盾临界爆发。连续几位法国总理如皮埃尔·孟戴斯-弗朗斯、埃德加·富尔和居伊·摩勒都因无法带领法国政府解决以阿尔及利亚危机为首的去殖民化问题而被迫下台②Guy PERVILLÈ,« De la révolteà la guerre »,Guy Pervillé éd.,La guerre d’Algérie (1954-1962).PressesUniversitairesde France,2012, pp.41-49.，第四共和国岌岌可危。法国及广大殖民地人民呼唤曾公开表达支持殖民地人民自决、推行新宪的戴高乐出山，力挽狂澜。戴高乐的重新执政让法属非洲殖民地的政治领袖们看到了希望，他们纷纷组织起来讨论、参与修订即将诞生的第五共和国宪法及法国海外省改革计划，为非洲的未来筹谋打算③BaroliMARCet Robert DOMINIQUE,« Chapitrecinq.Mort et résurrection (1956-1958) », DuConseil de la République auSénat.1946-1958,sousla direction de MaroliMarcet Robert Dominique.Presses Universitaires de France,2002, pp.147-194.。

（一） 联邦与邦联之论：一种“大非洲”乌托邦

桑戈尔将法属非洲诸国类比“欧洲火药桶”巴尔干半岛，认为各自为政式的独立会使得非洲国家“巴尔干化”，原本强大团结的法属西非会裂变成八个弱小国家，这不仅会使得脆弱的新生国家再次处于国际局势的风暴眼，更不利于彼此间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西非各国间的团结繁荣①L.S.SENGHOR,Je vous dis que la France est unarbre vivant,Discourss‘opposant aux décrets d‘application de la loi-cadre aux territoiresd‘outre-mer soumisà l‘examen de l‘Assemblée nationale,l‘Assemblée nationale,29 janvier 1957.，因此桑戈尔早在1953年便公开提出倡导建立大非洲联邦②Jean-Francis BILLION,Senghor fédéraliste - de lanégritude à la civilisationde l’universel.Fédéchoses - Pour le fédéralisme,Lyon, n°115,1er trimestre 2002.。1957年11月13日，桑戈尔在达喀尔组织召开了海外省独立派人士大会并在会上提出了一个旨在联合法属非洲的两个分支（法属西非和法属赤道非洲）成为一个大联邦政府的“非洲条约”③L.S.SENGHOR,« Discoursd‘ouverture »,Congrèsconstitutif de la convention africaine,Dakar,11-13 janvier 1957,cité in Traoréet al., Forces politiques, p.35.。根据桑戈尔提出的构想，联邦将分别在达喀尔和布拉柴维尔组建两个联邦政府。桑戈尔的主要反对者、科特迪瓦领导人乌弗埃认为这样的联邦使得国家间极不平等，塞内加尔将成为最大受益者。乌弗埃认为非洲的发展离不开发达国家，必须保持和法国的联系，他主张非洲各国仿效英联邦，继续留在“法联邦④Commonwealth à la française”内，而享有高度自治权⑤Dadoua ABOUSSOU,―Chapiter Five:The Political Thoughtsand Policiesof Félix Houphouët-Boigny on African Independence and Unity”,Kwame NKRUMAH and Félix Houphouët-Boigny: Divergent Perspectives on African Independence and Unity.CambridgeScholars Publishing,2019, pp.77-126.。这与桑戈尔建立非洲联邦、争取联邦行政权的主张针锋相对，法属非洲两位最有威望的政治领袖间的博弈决定着各国独立后的命运。

在法国本土，为了解决第四共和国遗留下来的诸多社会问题，戴高乐甫一上台便着手推行制订新宪法。在各殖民地的去留问题上，制宪委员会给出了三个选择：成为法国的海外省、保持法属海外领地地位（较海外省享有更多自主权，可拥有自己的司法行政体系）或成为法联邦成员国（大联邦有一定行政权力但没有法律效力，各成员国与法国地位平等）。桑戈尔尝试加入第四个选项——组建法邦联，但这一想法遭到法国政府反对⑥Guia MIGANI,« Chapitre II.De Gaulleet leprojet de Communautéfranco-africaine,1958-1960 »,La France et l‘Afrique subsaharienne,1957-1963:Histoire d‘une décolonisation entre idéaux eurafricainset politique de puissance. P.I.E.PETER LANG,2008, pp.67-81.。乌弗埃清楚地认识到，大部分法属非洲领地都会倾向于邦联这种更为自由松散的组织形式，而意向加入邦联的国家必定会缔结一个准入条约，如果桑戈尔提出的邦联提议获得通过，自己和科特迪瓦将在法属非洲政局中处于被动。因此，他极力反对桑戈尔提出的联邦和邦联主张，“大非洲”联邦构想由于两位非洲重要政治领袖的严重政见分歧而破灭①KouadioMaizan Kra.Troispèresdesindépendancesdevant le tribunal de l‘unité africaine:Senghor,Houphouët et Nkrumah. 2007.hal-01450246.。

（二） 建立非洲共同体的尝试：统一梦想又一次受挫

为了解决联邦-邦联之争，制宪委员会吸纳了马达加斯加领导人茨拉纳那的提议，转而试图建立法属非洲共同体②Didier NATIVEL,« ChapitreIX.Sousl‘œilde Paris.L‘Afrique dansla diplomatie de la Première République Malgache (1960-1972)»,Madagascar et l’Afrique.Entre l’identité insulaire et appartenances historiques,sou la direction de Didier Nativelet Faranirina V.Rajaonah.ÉditionsKARTHALA,2007,pp.297-301.。出于尽可能多地团结统一非洲思想人士的考虑，桑戈尔提出希望直接让法属西非和法属赤道非洲两个组织来代表非洲各领地进行投票，乌弗埃再次反对。最终委员会决定：由各领地自行决定是否授权法属非洲两大组织进行统一表态③Didier MAUS,« Chapitre 3.La mise en œuvre institutionnelle de la Communauté»,De Gaulle et la décolonisationde l’Afrique subsaharienne,sousla direction de Philippe Oulmont et Maurice Vaïsse.Éditions KARTHALA,2014, pp.43-68.。出于对主权独立的坚持，桑戈尔坚定主张非洲各国要先取得独立再联合组建共同体。而戴高乐也吸取第四共和国处理殖民地问题上的教训，同意法属非洲领地就地公投，自行决定去留。在桑戈尔提出的共同体构想中，独立后的非洲各国将继续与法国保持紧密的联系，因此该构想受到大多数法国人士支持，大部分非洲政治和工会领导人也赞成这一构想（在法属西非八国中，只有两国强烈反对建立联邦：乌弗埃领导的科特迪瓦和不甘心被黑人统治的毛里塔尼亚），但民众却对这种政治安排并不感冒。面对难以预测的公投结果，桑戈尔没有在万众瞩目中振臂一呼，倡导团结建立共同体而是退隐法国保持沉默④PierreMESSEMER,« 1958-1960:Du rêve à la réalité»,Actesdu colloque« Léopold Sédar Senghor :la pensée et l‘action politique» organisé par la section française del‘Assemblée parlementaire de la Francophonie.Paris,26 juin 2006, pp.95-100.。

最终的投票结果是除几内亚人民反对新宪随即宣布独立外，其他国家都投票通过宪法，同意成立共同体。塞内加尔和法属苏丹（今马里）积极倡导共同体组建事宜，准备联合上沃尔达（今布基纳法索）和达荷美（今贝宁）。上沃尔达原本已经公投同意加入共同体，但碍于其与科特迪瓦经济联系过于密切，便主动退出共同体。达荷美方面也认为本国和塞内加尔及法属苏丹没有共同边界，加入他们所主导的共同体对自身发展意义不大，于是也退出了。即便公投结果显示绝大部分法属非洲领地人民主张组建共同体，但由于各领地间的利益分歧使得大家对非洲共同体的热情大幅衰减，加之已经独立的几内亚独树一帜，使得尚未自决国家独立的非洲领地心猿意马，随即也纷纷宣告独立。桑戈尔组建共同体的尝试再次失败，他退而求其次，选择和同样有联合梦想的法属苏丹（今马里）领导人莫迪博·凯塔合作建立马里联邦①Ibid.。

（三） 马里联邦的解体：―联合梦”的彻底破灭

马里联邦的成立是以桑戈尔为首的非洲联合派人士的一大突破，新联邦也得到了戴高乐的承认，他表示将逐步与马里联邦领导人商讨主权移交等事宜。但成立不久，联邦内两大政治领袖在新国家治理上的严重分歧就使得国家建设举步维艰：凯塔希望借联邦之名实行总统制集权统治，而桑戈尔则希望巩固马里联邦的联合经验，继续吸收更多国家加盟。此外，桑戈尔对在联邦内部担任行政长官治理国家一职并无浓厚兴趣，他希望凭借马里联邦在国际舞台上担当重任。他极力推举麾下的麻马杜·迪亚代表塞内加尔建设新联邦，但迪亚认为如果德高望重的桑戈尔不出面主持马里联邦，统一大局，脆弱的联邦就一定会解散②Donn M.KURTZ,―PoliticalIntegration in Africa:The MaliFederation.”The Journal of Modern African Studies,8(3),1970, pp.405-424.。

不出迪亚所料，1960 年8月马里联邦由于塞内加尔和法属苏丹之间不可调和的利益分歧而解散，法属苏丹继承“马里”国家之名，即为马里，而塞内加尔单方面宣称拥有马里联邦签订所有协议的法律效力。桑戈尔及其追随者从这一系列联合非洲实践探索的失败得出了结论：法属西非及法属赤道非洲，这两个法国一手造就的产物无法与法国主权、行政及军力相抗衡，诸国虽看似有众多共同利益和发展目标，但其内部的分歧和矛盾使得它们永远无法跨越法国及西方大国而进行自主联合。至此，一系列的失败探索使得桑戈尔的非洲联盟梦想破灭了，此后，他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塞内加尔的建设中③Mortimer,Robert A.―From Federalism toFrancophonia:Senghor‘sAfrican Policy.” African Studies Review,vol.15, no.2,1972, pp.283-306.。

二、桑戈尔执政塞内加尔期间的国家组织和社会情况

（一） 国家治理组织结构：从共和到民主

在马里联邦解体后，桑戈尔与迪亚开始在塞内加尔本国探索“独立自主”的“非洲社会主义道路”。独立后的塞内加尔政体仿效法国，即半总统制，总统和总理有着各自职权。但桑戈尔的计划是让总理迪亚在国家治理上承担更多的职责，自己可以再次试图用自己在法语国家的影响力组建国家联合体。好景不长，桑戈尔与迪亚在国家治理方面的分歧也愈发尖锐突出。从个人背景来看，桑戈尔较早摆脱农民社会，受过西方良好教育，虽对争取国家独立、捍卫主权极为重视但客观上价值观已较为法国化，主张与法国保持必要的联系，借助法国的扶持谋求自身发展，对塞内加尔底层民众受部落宗教文化影响极深这一国情认识不够深入；而迪亚出身塞内加尔底层，家境贫寒，始终保持传统社会生活习俗和伊斯兰教观念，坚决反对殖民主义，对西方民主制度和分权理念认识也较为片面。这使得桑戈尔与迪亚在处理对外关系特别是前殖民大国的态度上存在分歧。而迪亚在国内掀起一系列猛烈的改革，重用青年精英，鼓励底层民众自行组建政党，虽取得丰硕成果但客观上也损伤了本国旧势力的既得利益，虽然在人民层面威望颇高，但在其政党内部却愈发腹背受敌。桑戈尔作为国家元首和该党领袖，为了缓和阶级矛盾和党派纷争，只得对迪亚进行打压。1962年12月的塞内加尔政治危机标志着二人彻底决裂，此后，桑戈尔只得接受总统制政体，独自执政①Roland COLIN,« Léopold Sédar Senghor et la pratique du pouvoir :entrePolitique et Développement,lesdéfiset les risques »,Actes du colloque « Léopold Sédar Senghor :la penséeet l‘action politique» organisé par la section française de l‘Assemblée parlementaire de la Francophonie.Paris,26 juin 2006, pp.137-148.。

在中央与地方的关系上，桑戈尔治下的塞内加尔自独立以来主要经历了两个时期：桑戈尔迪亚共同时期的中央集权与桑戈尔独自执政时期的地方分权。塞内加尔自成立时便将全国划分为7个大区，区长受中央政府调配，负责落实中央的各项决策，其区内行政职责被弱化。随着迪亚在全国推行第一个“五年计划”，中央还向各区调配发展周期指挥官，专门受中央委托监督各区发展任务完成情况，中央集权大大加强。在迪亚下台后，桑戈尔推行了第二个“五年计划”，重新放权给地方精英，让其参与经济建设决策。在桑戈尔执政后期，由于经济下行，社会矛盾逐渐激化，民主运动兴起。桑戈尔认识到民主观念在塞内加尔的进一步普及，逐步创建完善多党制政体，使国家民主建设进一步发展②Christian VALANTIN,« Un mentor en politique »,Actes du colloque« Léopold Sédar Senghor :la pensée et l‘action politique» organisé par la section françaisede l‘Assemblée parlementaire de la Francophonie.Paris,26 juin 2006, pp.149-157.。

（二） 经济与工业组织形式：从计划到市场

桑戈尔认为刚刚独立的塞内加尔应该先巩固主权独立再谋求经济发展，所以他力求逐步摒弃殖民者留下的旧有经济工业体系，以国家统筹的策略逐步用塞内加尔民族工商业取代这些历史遗毒。但殖民时代的大资本家势力依然强大，加上各地方宗教部族等多方势力，他们都指望在保护自己既得利益的同时从改革中分一杯羹，这使得桑戈尔的国内改革局势如履薄冰。

塞内加尔是农业大国，农业占国民生产总值80%，因此巩固和保护农民利益是新政府最为关注的施政领域。为了更好地引导农业经济发展，新政府首先设立了一批国家金融机构，如塞内加尔发展银行；农业贸易局及一些区域发展帮扶中心，大力扶植本土农业，特别是花生种植加工业等支柱产业，从国家层面直接领导社会工农业发展。此外新政府也大力发展制油等国有工业，进一步谋求国家独立，削弱旧殖民时代的经济影响。但他也客观认识到法国的扶持对新国家的重要性，因此他积极与法国协商合作，法国政府承诺力求使塞内加尔花生在国际市场具有更大竞争力。桑戈尔也颇为关注城市化进程中的乡村发展问题，他组织设立了乡村发展中心和地方发展委员来平衡发展中的地域差异和社会资源分配。

桑戈尔推行的新政在国家成立之初取得了不俗成果，特别是花生加工、制油工业等国家支柱产业取得了相当可观的发展，但一段时间后，计划经济体制僵化，市场活力受到极大限制，经济逐步下行，改革也遭受了越来越多的质疑。一些因改革而既得利益受损的旧有势力开始煽动社会运动，主要有达喀尔商会麾下的大型农贸中间商、塞内加尔伊斯兰教领袖、地方新兴政商代理人等团体，社会矛盾激化。迫于严峻的社会形势，桑戈尔意识到市场对经济的重要性，但他冒进地全面发挥市场调节作用，导致国家丧失了对经济的干预能力，直接引发了70年代塞内加尔的经济崩溃，80 年桑戈尔辞去总统一职。

（三） 社会文化改造和发展：从传统到现代

作为黑人民族身份运动三大旗手之一和反殖民社会文化运动先驱，桑戈尔将本国社会文化在殖民时代这一特殊历史事实上进行本土化改造，创造性地寻求欧洲人文主义与黑人非洲社会主义的平衡，同时也着力于协调非洲传统部族宗教文化和现代文明发展的冲突①Souleymane Bachir DIAGNÉ,―Religion and thePublicSphere in Senegal:The Evolution of a Project of Modernity”,Institutefor theStudy of Islamic Thought in Africa (ISITA)Working Paper SeriesNo.09-008.Northwestern University,March 2009.，在保证本国主权独立的条件下积极保持和法国的文化联系，推动塞内加尔的社会文化进步。

他注重弘扬黑人文化，倡导黑人身份认同，坚决反对后殖民语境中对黑人的歧视和不公。桑戈尔本人就是一位优秀的黑人文学家，曾出版多部诗集、论文集，在法语世界和第三世界有着极高文学影响力。在他的倡导下，塞内加尔涌现出一批批的优秀文学家和艺术家，国内的黑人文化艺术活动也非常活跃，塞内加尔成为西非―文化中心”之一。

同时他也重视于法国在文化领域的合作和联系。在非洲统一联合政治构想受挫后，他积极推动国际法语国家联盟的组建，尝试从语言文化共同体的方式探索法语国家政治联合的可能性。在他的倡导下，塞内加尔首都达喀尔建立的法国文化中心成为全西非乃至非洲最重要的文化机构。为表彰桑戈尔在推动法语语言文化传播领域的贡献和成就，法国科教领域最高机构——法兰西学院吸纳桑戈尔为院士，他也成为首位法兰西学院的黑人院士。

三、其他主要非洲领导人对桑戈尔社会主义观的历史批判和借鉴

（一） 莫迪博·凯塔与马里：冒进的左倾社会主义与泛非主义再探索

相较桑戈尔，凯塔的社会主义观更具理想主义化色彩，这也导致他在执政后期左倾错误严重，没有将社会主义很好地与本国国情进行结合，最终于1968年的政变中被迫下台、逮捕入狱。但作为泛非主义者和第三世界运动倡导者，他在推动国家独立、构建第三世界国家联盟等领域的贡献不可磨灭。

凯塔虽与桑戈尔同属引领各自国家取得国家独立的社会主义先驱，但相较桑戈尔，凯塔执政方针受到更多马列主义的影响。他认为非洲落后于全球发展是因为错过了近现代工业革命及科技创新，因此应该拼命赶上，快速实现非洲大陆现代化。同时他也是普世价值的拥趸，认为应该逐步取缔传统部族文化，引导人民接受现代文明。

凯塔的国内政策有一定左倾倾向，是没有很好本土化的社会主义，而在国际上，他的执政路线主要为坚持探索泛非主义和旗帜鲜明地倒向苏联和中国。他曾联合几内亚、坦桑尼亚等国试图继续建立非洲区域联盟组织，但都因各国内部国情和政策分歧过大而失败，在冷战诡谲多变的国际风云中，与中苏等社会主义国家的关系也未能持续①Francis G.Snyder,―The PoliticalThought of ModiboKeita”.The Journal of ModernAfricanStudies,5(1),1967,pp.79-106.。

（二） 塞古·杜尔与几内亚：从激进的“亲中苏反欧美”到两边摇摆

杜尔在几内亚二十余年的执政经验再一次验证了社会主义在非洲国家需要本土化的重要性。几内亚作为前法属殖民地诸国中唯一直接公投独立的国家，自国家成立便与前宗主国法国划清界限，倒向社会主义阵营，而塞古·杜尔本人也旗帜鲜明地以泛非主义倡导者和第三世界领军人物自居，面对虽不复往昔荣光但依旧强势的法兰西，杜尔坚定地拒绝了各种援助和回到―法国主导联盟”的提议，这也使得成立之初的几内亚发展迅速陷入了困境②Abdoulaye DIALLO.Sékou Touréet l‘indépendance guinéenne.Déconstruction d‘un mythe et retour sur une histoire.In:Outre-mers,tome 95, n°358-359,1er semestre 2008.1958et l‘outre-mer français. pp.267-288.。

而随着70年代美苏在全世界范围内的冷战局面升级，苏联开始在世界范围内进行意识形态渗透，与美国竞争。杜尔意识到苏联的霸权主义将会对几内亚产生不利影响，便与苏联划清界限，苏几交恶。此时美国总统肯尼迪看准时机，初访几内亚，使杜尔又倒向了美国。但由于杜尔向美国提出的各种援助要求美国均未正面回复，使得几内亚在国际上愈发孤立，国内的经济发展也停滞不前，最终几内亚军方领袖发动政变，杜尔下台③Robert BADOUIN,PartidémocratiquedeGuinée,La planificationéconomique.In:Tiers-Monde,tome 4, n°16,1963. pp.662-663.。

（三） 乌弗埃与科特迪瓦：法国模式的非洲捍卫者

尽管乌弗埃与桑戈尔在非洲国家主权独立迫切性上意见相左，但在一些领域他们的观点又有一定共同之处，他们都或多或少借鉴、保留了法国殖民时期建设的社会体制。

首先，他们都重视农业。“乌弗埃切实抓农业，并且率领各级官员到各自的家乡发展种植业（总统农场面积就有2000多公顷），在贫困的非洲国家中创造了一个靠农业发展经济的先例。为保证农业稳定发展，科特迪瓦政府特地成立‘维护和稳定农产品价格银行①Caisse de stabilisation et desoutien des prix des produitsagricoles,CSSPPA’。在每个农业季度开始的头一天，公布可可、咖啡、橡胶、稻谷和蔗糖的收购价格。一经公布，本季度就不再变动。国际市场涨价，银行赚钱；国际市场降价，银行补贴②熊善吾，毛雪良：《“农民总统”乌弗埃-博瓦尼》，载《瞭望周刊》，1988年第35期。。”相较桑戈尔，乌弗埃更崇尚以法国为首的资本主义国家重视市场的理念，在国内实行更为自由的经济政策。

其次，他们都注重宗教宽容政策，关心不同族群、信仰国民间的和谐共处。桑戈尔和乌弗埃都认识到，非洲的村落文化仍是社会的主流价值观，一旦贸然用现代科学理论取代，社会和国家将会失去维系各族群文化连结的纽带，从而引发社会的巨大动乱。同时他坚持与法国的联系，保持着法式价值理念在国内的影响力。

第三，他们都坚持使用对话方式解决各种社会和国际冲突及矛盾。尤其是在70年代全球经济下行的背景下，不少非洲国家经济体制僵化，通货膨胀率激增，社会矛盾加剧。桑戈尔和乌弗埃作为各自国家的开国元勋，都坚持以和平对话的方式缓和、解决社会矛盾，用丰富的政治智慧稳定了两国政局，也为后面的执政者奠定了良好的执政局面。

桑戈尔的一生几乎跨越整个20世纪，他的一生是反殖民争取独立探索民主的一生，也是从实践中完善、从互鉴中创新的一生。纵观桑戈尔的个人经历和家国命运，从“大非洲”联邦构想到塞内加尔社会主义执政理念诸次实践均未完成，但其为非洲各国的社会建设和国家治理所贡献的经验教训、对世界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的完善和创造是无可替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