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中国当代美学史研究的思路
2021-12-06■陈伟田瑞
■陈 伟 田 瑞
中国当代美学建构在急速发展和快速变迁的社会背景上,在它形成与发展的过程中有着特殊的理论语境与生长脉络。为了让中国当代美学史的书写更加科学严谨与系统全面,我们必须首先确定中国当代美学的逻辑起点、中心线索、内在动力。这是重写中国当代美学史的不可忽视的重要关键性问题,将直接影响着当代美学史书写的基本思路和探究方法。
中国当代美学是指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至今的美学,它在美学学科与审美文化的发展状况上显著地区别于“五四”时期至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前的中国现代美学。中国当代美学建构于特殊的社会背景和理论前提之上。首先,中国当代美学立足于急速发展和快速变迁的中国社会。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70多年时间里,中国社会在经济、政治、文化等各个领域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我们于极短的时间内走过了不少发达国家两三百年的发展历程,从一穷二白的落后国家一跃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开创了一条独特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中国当代美学作为始终站位在时代最高点的思想映射,必然会在某种程度上反映或契合这种高速变革的社会形态。因此,中国当代美学在整体上呈现出异彩纷呈又盘根错节的理论形态,各式各样的美学思想相互交叠杂糅、层出不穷;在充分继承中国古代美学传统与中华美学精神的同时,又广泛吸纳西方现代后现代美学思想,最终形成了独树一帜的具有中国特色、中国视角、中国立场的理论形态与美学思想。这种复杂性和独特性成为横亘在中国当代美学研究者面前的一大难题。其次,中国当代美学的发展是“正在时”而不是“完成时”。不同于中国古代美学史和中国近现代美学史研究,中国当代美学史拥有截然不同的研究逻辑与研究视角,一方面要回顾中国现代时期之后的美学思想的发展状况;另一方面则是要预测或展望中国当代美学的未来走向。因此,对中国当代美学史的研究不仅关注过去,还要立足当下,更需放眼未来。这是中国当代美学史,乃至一切当代史研究必须要树立的基本视角。中国当代美学史的“现在时态”虽是对其进行准确把握的研究难点,但这种理论视野却也更能彰显出其独特的学术意义与思想价值。基于这样的特殊语境与背景,思考中国当代美学史的逻辑起点、中心线索和内在动力就成为在当下中国纷繁复杂的美学现象中梳理出脉络清晰、系统全面的美学史发展路径的关键性问题。
一、中国当代美学的逻辑起点
英国美学家鲍桑葵在《美学史》开篇写道:“在任何学术史中(哪怕是逻辑史或普通哲学史),我们都必须不断地联系具体生活来进行叙述,因为实际生活乃是我们所研究的各种形式的观念的基础。每一个时代的思辨理论,一方面固然都渊源于过去的形式学说,另一方面也渊源于意识所不能不加以注意的现实世界。”[1](P1)可以看到,鲍桑葵在编著宏大的美学史时已经意识到唯物史观代表了书写美学史的正确方法。美学思想作为上层建筑与社会意识的重要内容,必然不能也不会脱离于社会现实发展状况而独立存在。因此,我们在对中国当代美学史的研究中需要坚定地贯彻唯物史观的基本方法,牢牢把握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这一理论基础,深刻探析中国当代美学的“在时性”与“在地性”。
中国当代美学史该从哪开始?中国当代美学的逻辑起点在哪?这是书写中国当代美学史必须要首先明确的问题。笔者认为,中国当代美学的逻辑起点是中国现代性进程的延续,即民族独立完成之后的工业化进程。19世纪与20世纪交替的数十年间,中国在内忧外患的夹击下爆发了巨大的社会危机,同时也在各路列强的侵略下被动地开启了现代化进程。中国现代美学发迹于这种社会现代转型的西学东渐与思想启蒙的大潮中。王国维、梁启超、蔡元培等中国现代美学先驱不仅在广泛吸纳西方现代美学思想的基础上尝试构建中国自主的美学学术体系与理论模式,还将美学思想与审美活动作为国民性改造的工具,借以改变当时中国积贫积弱的社会面貌。因此,中国现代美学自诞生之日起就与反帝反封建、建设独立民族国家的中国现代化进程息息相关。但是,不少早期的美学启蒙者作为士大夫阶层或民族资产阶级存在先天不足,这导致思想文化启蒙虽然如火如荼地开展并取得一定成效,而中国社会的现代性进程的任务——“民族独立、建立现代工业体系以及基于此的上层建筑和意识形态”[2]则未见起步。从20世纪20年代后期起,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统一战线担负起了推进中国社会现代性进程的使命,向着新民主主义革命的伟大目标继续前进。面对中国特殊的革命环境与现实背景,立足于新民主主义文化的美学思想应运而生,它所具有的基于传统和谐美学形态的美学特征回应了中国的革命需要,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发挥了特殊且重要的作用。持续的革命与战乱让中国社会一片疮痍,国民经济遭受了沉重的打击,在这样的社会现实下,现代性进程中的工业化任务不可避免地让位于其他两项任务而被暂时搁置下来。新中国的成立标志着新民主主义革命获得了基本胜利,接下来,实现国家的工业化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中国社会现代性进程在新时期需要继续攻克的堡垒。由此,新民主主义革命及与其相适配的美学思想开始退居二线,作为中国现代性进程延续的工业化建设进程及全新的社会主义建设时期的美学形态应运而生,从而使中国当代美学正式登上历史舞台。
以民族独立完成之后的工业化进程作为中国当代美学的逻辑起点深刻反映出了中国当代美学的“在时性”与“在地性”。
首先,在一些中国当代美学史的论著中,新中国的成立被认为是中国当代美学的逻辑起点,是中国美学从现代走向当代的重要标志。但需要注意的是,在三大改造完成前,新中国一直处于社会主义社会建成的过渡时期即新民主主义社会,中国第一部宪法“五四宪法”就明确指出:“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到社会主义社会建成,这是一个过渡时期”。同时,该时期也是中国美学发展的重要过渡时期。一方面,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的美学思想的余力依旧延宕,唯物主义美学观地位开始愈发重要,新中国语境下的中国当代美学正在酝酿;另一方面,封建落后的不适宜当时社会情况的美学思想依旧妄图与唯物主义美学分庭抗礼,正待接受社会思想将其淘汰。可以说,这样带有明显过渡性质的时期不能完全代表当代美学的风貌,也不能完全代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美学的风貌。因此,单纯以新中国成立来简单作为区分中国现代美学与中国当代美学的分界线显然是不够全面的。以民族独立完成之后的工业化进程作为中国当代美学的逻辑起点,不仅强调社会制度的前后差异,更意在凸显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不同。因此,中国当代美学就拥有了历史定位明确的“在时性”,它在时间上承续20世纪40年代美学、逻辑上顺接新民主主义时期的美学思想,体现出一种既延续又变革、既继承又创新的独特属性。
其次,中国的社会主义工业化起步阶段面临的是基础差、底子薄的社会经济局面。受工业战略的影响,新中国成立初期的美学思想在一定程度也参照了“苏联模式”,广泛翻译苏联美学著作、介绍苏联美学思想,并在此基础上开始阐发中国当代美学思想。在对以苏联美学为代表的马克思主义美学的研究中,奠定了中国当代美学的众多理论基点;但同时,过度“一边倒”也导致中国本土美学思想话语权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削弱,由此产生的一些问题也在日后的美学发展中凸显出来。在20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人们注意到过于依赖苏联模式对未来中国工业化的独立开展形成了障碍,开始试图逐步探索中国化的工业之路。经过几十年的发展,我们已经走出了一条结合第一、二、三、四次工业化同步发展,工业化、信息化、城镇化、农业现代化融合互动的新型工业化道路[3],并最终由旧工业革命的落后者转型为绿色智能工业革命的引领者。在这样的工业化进程中,我们可以明显地发现与西方资本主义工业化和苏联模式社会主义工业化的区别。工业化进程的推进带来了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重要变革,也因此带来了社会制度与意识形态的进一步革新与完善。与这种社会生产力的现实相对应,中国新民主主义时期的美学思想开始向具有中国社会主义特色的美学思想转变,这也就是中国美学从现代到当代的转变。因而,以独具特色的作为中国社会现代性延续的工业化进程作为当代美学的逻辑起点,可以鲜明地反映出中国当代美学的“在地性”即“中国性”,更能彰显中国当代美学独树一帜的理论特征。
在这样的逻辑起点之上,中国当代美学开始了既“在时”又“在地”的自主发展。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美学大讨论就是工业化初期对中国当代自主美学话语探索的一次重要实践。在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基本思想框架下,朱光潜、蔡仪、吕荧、李泽厚、黄药眠、敏泽、洪毅然等学者针对美学研究的对象、美本质的客观性与主观性、美的自然性与社会性等议题进行了激烈的交锋和深入的讨论。事实上,这场所谓的美学大讨论与其说是美学思想的一次论争,倒不如说是民族独立后的工业化进程起步背景下唯物史观在社会意识形态中的逐步确立。这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美学大讨论的一些特殊现象中可以窥得一二:在这场争论中,唇枪舌剑的各方都意图通过唯物主义的客观性原则这样的哲学原理来直接解决美学的全部问题;他们都认为自己的美学思想坚持了马列主义唯物与客观的基本原则,而其他学说都是唯心的、主观的,或至少是不够彻底的、唯物的和客观的;在美学学术争鸣中大量使用政治术语进行攻击,急于与资产阶级意识形态划分界限。因此,美学大讨论实质上是逐步确立以唯物史观为基本理论的马克思主义作为国家主流意识形态的过程在人文科学论争中的一种外显。美学大讨论在美学学科与美学思想上有多大的贡献还有待商榷,但不可忽视的是,这场争论让美学学者们意识到了社会主义制度建立及民族独立后的工业化进程开启后的中国美学需要与之前的美学进行区隔。毫无疑问,这是一场美学领域中扬弃与重建的过程。
新中国成立初期,中国在工业化道路的探索中遭遇了波折,片面地认为确立社会主义制度(即“质”)就能彻底解决生产力发展与生产关系(即“量”)的问题。生产力是社会前进的重要动力,单纯通过思想政治和意识形态暴风骤雨般的变革是无法实现社会的均衡健康发展,这种激进的做法必然会造成问题。这种失误也让新中国成立初期的美学探索走了不少弯路。但不可否认的是,作为中国社会现代性延续的新中国工业化进程已成为不可逆的历史潮流。基于这样的逻辑起点,中国当代美学已经迈出了走向独立自主的中国特色美学学科和审美文化发展道路的第一步。
二、中国当代美学的中心线索
与中国当代美学不同,中国现代美学思想肇发于中国社会的现代化转型过程中,与之相应,中国现代美学的中心线索就是“伴随着中国社会现代转型的跌宕起伏的曲折历程”,也就是说,“中国现代美学发展的中心线索与中国社会的现代转型是一致的”。[4]中国当代美学的逻辑起点也与中心线索息息相关。为了实现在社会主义制度下建立现代化工业体系的蓝图,伴随认识的一步步深化,国家在不同的社会背景下提出了一系列探索与改进的方案。中国当代美学思想是社会生产与发展实际在思想意识形态领域的深刻反映,因此,中国当代美学发展的中心线索是现代化进程中的各种探索与改进。这反映出一个时期的美学思想与社会发展进步的紧密关联性,充分体现出美学始终置于时代制高点上的历史定位。
新中国成立后,中国共产党一方面大刀阔斧地用“一五计划”来推行工业化建设;另一方面在思想上进一步肃清封建主义和帝国主义落后文化残余,夯实马克思主义作为国家意识形态中的地位。这些探索推动了中国美学从现代到当代的过渡,也可以说是让中国美学从统一战线情况下包含唯心主义与封建主义残余的美学内容向马克思主义的唯物主义美学的内容过渡,为中国当代美学的发展提供了良好的思想文化环境。1950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改革法》的颁布实施消灭和铲除了封建主义的经济基础——封建土地所有制及封建主义的统治阶级——封建地主阶级,沉重打击了封建主义落后文化。在肃清帝国主义及买办阶级思想残余的问题上,中共中央在强调夯实马列主义在国家思想意识形态领域的指导地位的同时,又掀起了对资产阶级唯心思想的批判运动。这些探索与改进让人们对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的区别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唯物史观的观点更加深入人心,也为中国当代美学寻找到了马克思主义的正确方向。1956年三大改造完成后,中央提出了促进社会主义科学文化繁荣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方针。在这样的背景下,美学界应声而动,掀起了声势浩大的美学大讨论,试图在清除美学思想中暗藏的资产阶级唯心思想的同时,确立以唯物史观为方法探索社会主义的美学话语。美学大讨论希望获取中国当代美学自主话语的尝试无可厚非,但粗暴地将社会制度的先进性直接转变为美学方法论的先进性的做法显然是将美学研究过于简单化了。但是,美学大讨论的产生在某种意义上还是顺应了社会主义制度基本确立后在思想文化领域开展社会主义建设的潮流。从这个意义上来讲,美学大讨论的价值早已不在美学学科和学术方面,它已然成为新中国成立初期社会主义文化建设过程中的一次重要探索。
工业化进程快速推进后,中国当代美学思想也开始了大踏步地前进。但由于对实际情况估计的偏差出现了急躁情绪,工业化进程在“大跃进”和“文革”时期走过了不少弯路。受此影响,社会探索与改进的方案也在一些角度过于偏重强调制度的先进性而忽视了民生问题,过于强调推崇集体力量导致没有完全发挥出个体的全部主观积极性。这使该时期的美学领域延续了新古典美学形态下的宏大叙事的文艺命题,在新旧美学形态的斗争中倒向了旧美学形态的一方。在文艺美学领域,作品创作的“三突出”模式、主题先行论、“革命样板戏”等甚嚣尘上,将新民主主义特殊历史时期和历史任务下的文艺“大一统”形式原封不动地照搬至社会主义建设时期,为文艺作品赋予了极端的政治功利性,严重阻碍了美学思想与文艺作品的发展。随着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开始逐步确立,美学思想在徘徊期存在的一系列问题得到及时纠正。1978年的真理标准大讨论与改革开放重大决策为中国社会在经济、政治、文化、思想等各个领域带来了焕然一新的发展前景,有中国特色的当代美学思想也走出倒退期和徘徊期的阴霾,真正地以开放的姿态吸纳古今中外美学理论资源,充实自身的理论建设,发展自主的理论话语。
从十一届三中全会正式确立改革开放的重大决策以来,在总结新中国成立以来社会主义建设的成就与经验的基础上,中国共产党人深刻认识到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与中国社会现实相结合的重要意义。在思想领域上,国内又掀起了一场深入学习马克思主义思想的高潮。曾于20世纪60年代就受到美学界关注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在20世纪80年代得到了更加深入的研究与发挥,一大批美学研究者对其中的“异化”“人性论”“人道主义”等理论进行了阐发,催生了有中国特色的“实践美学”的诞生与发展,并使之在很长时间内成为中国当代美学思想的主流。20世纪80年代后,“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理论得到了系统阐述,中国迎来了社会主义建设的全新局面。与之相应,在当代美学领域首先迎来了对西方现代美学思想的引进和借鉴,心理学美学、现象学美学、符号学美学、存在论美学、怀疑论美学、系统论美学、西方马克思主义美学等一大批西方美学思想被介绍进中国。中国当代美学研究者一边对这些理论进行详细的阐释与论述,一边从中发掘着契合中国社会现实问题的理论参照。与此同时,美学界也开展了中西方美学的比较研究,学者们或是分析西方美学思想对近现代以来的中国美学的影响,或是在对美学基本问题的思考中进行中西美学平行比较。“三个代表”重要思想的提出则让中国社会经济发展腾飞带来的红利下沉至与最广大人民切身利益息息相关的方方面面。“三个代表”重要思想中内蕴着中国当代美学的重要发展逻辑:首先,作为中国当代美学逻辑起点的民族独立后的工业化进程一步步地推动着社会生产力的发展,社会继续沿着现代性进程稳步推进;其次,生产力的发展不只在于提高人民群众的物质生活水平,更为人民群众源源不断地供给了包括美学思想和审美文化在内的社会主义先进文化;最后,“人民群众”所指代的是没有性别、地域、年龄差异的最广大的人民群众,这进一步拓宽了中国当代美学的社会基础,从而让每一个普通百姓都有机会享受当代美学带来的“文化红利”。
伴随着社会主义工业化的深入推进,人民群众的物质生活水平带来了显著提高,但与一些随之产生的问题也逐渐冒头。为了在社会主义工业化发展进程中实现全面协调可持续的发展,党和国家适时提出了“生态文明建设”与“科学发展观”的战略思想。在此背景下,一大批思索与关注中国社会现实的美学思想开始萌生和成熟,其中尤以生态美学最具代表性。这一时期的美学强调“自然的人化”的实践美学能够充分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引领大家积极投身于火热的社会主义建设之中;而经过十年改革开放的发展,中国社会的经济条件与工业规模已不可同日而语,快速工业化发展中的环境问题、污染问题、资源问题都日渐暴露,人类已经走在“由工业文明过渡到生态文明”[5](P25)的重要交叉路口。生态美学就是基于这样的现实问题与生态问题上,将美学研究建构在人—自然—社会的生态和谐系统中,重新审视大规模工业化建设后的人与自然、人与环境、人与生态的关系,与作为党的指导思想的“科学发展观”在内在精神上达到高度一致,彰显出美学思想在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中所处于的思想制高点地位。21世纪,随着经济实力的增强,中国在世界政治、外交、文化等领域的国际话语权进一步提高。国际地位的上升让中国主动承担了更多的大国责任,党和国家将和谐发展的视角从国内放大至国际,提出了“一带一路”倡议与“人类命运共同体”意识;同时,国际地位的上升也极大地提振了中国的文化自信。这一时期包括美学思想交流在内的中外文化交流也继续深入推进。但与20世纪90年代不同的是,建立在文化自信立场上的中西比较美学研究更加关注东方美学对西方的影响,众多中国传统美学思想著作的在国外出版并引起强烈反响,一大批具有中国特色、聚焦中国问题、发扬创新中国传统文化的美学思想研究成果开始引起美学界的关注。这些美学领域的新变化彰显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美学的逐步确立与深化,更展现出新时期社会主义文化前所未有的繁荣景象。当前,中国社会在习近平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引领下,坚定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文化自信,推进国家从“富起来”到“强起来”的跨越式发展,美学领域的相应的跨越式成果必定也会应运而生。
沿着现代化进程中的各种探索与改进,当代美学的发展有了明晰的中心线索。在这样的中心线索的指引下,中国当代美学与中国当代社会发展进步的联系也愈加紧密。现代化进程中的各种探索与改进让中国当代美学拥有了更多的时代性、先进性、现实性;同时,中国当代美学的发展也影响了现代化进程的探索改进方案,让“美的规律”渗透入社会发展的宏观规划中,成为新时代建设美丽中国伟大号召的重要理论基础。
三、中国当代美学的内在动力
中国当代美学的发展历程并不是如小溪般毫无波澜地汩汩流淌,而是在各种美学理论思潮“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激烈论争中诞生了一座又一座的理论高峰。正是在这些理论高峰不断充实、完善、在创新的过程中,中国当代美学被源源不断地注入了向前发展的无尽能量,逐步构筑出一个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美学思想体系架构。那么,当代美学不断前进的内在驱动力到底是什么呢?通过对当代美学逻辑起点与中心线索的论述,我们不难发现其中存在着这样的逻辑内涵:现代化进程的探索改进方案都以推进社会主义工业化、提高社会生产力为基本要求,而社会主义工业化的实现归根结底是为了实现人民的安居乐业、实现人民群众对于美好生活的审美理想。因而,审美理想的现实书写成为中国当代美学发展的内在动力。
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曾这样写道:“忧心忡忡的、贫穷的人对最美丽的景色都没有什么感觉;贩卖矿物的商人只看到矿物的商业价值,而看不到矿物的美和特性。”[6](P84)这段话精妙地论述了审美思想随着社会物质水平发展变迁的两个不同阶段。第一个阶段是物质水平由弱到强的过程,也就是人民生活从“穷”到“富”的过程。人们的审美活动作为一种特殊的精神活动,必然建立在一定的物质基础之上。同理,一个时代的主流美学思想也必然建立在社会生产力发展的实际水平之上,并始终屹立于时代精神的制高点之上。这一时期社会的美学思想就处于从无到有的萌发阶段。第二个阶段是由物质水平的富到物质水平与精神水平“两手都要硬”的过程,也就是人民生活从“富”到“强”的过程。社会经济水平发展到一定高度之时,就不能再一味地过度偏重物质文明的发展,否则会造成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的失衡。这时,就需要进一步推进精神文明建设,让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尽可能达到一种平衡。这一时期社会的美学思想就迎来了高速发展的黄金阶段。中国民族独立后的工业化进程也遵循了这样一条由“富”到“强”的发展路径。回首新中国成立70多年,我们国家在工业化进程的深化中从“一穷二白”到富起来、再到强起来的转变反映出了人民群众不服现状、为争取过上好日子而艰苦奋斗的历程,这也正是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向往的审美理想的一步步实现。审美理想的现实书写是中国当代美学发展的内在动力,而中国当代美学也正是寄寓着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向往的审美理想才能不断地蓬勃发展。
新中国的成立让中国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中国人民真正迎来了民族独立,真正迎来了当家作主和社会稳定。一直渴望过上美好安稳生活的广大人民群众一方面对无数仁人志士和英雄儿女在抗击侵略和建立新中国的英勇斗争充满了发自内心的称赞和感恩;另一方面也对共产党领导下新中国的光明前景充满热情和信心,开始自发自愿地歌颂英雄人物和社会主义建设。这种社会心理鲜明地投射到了当代美学思想之中,让英雄美学、宏大叙事、革命乐观主义成为这一时期美学思想的主旋律,高昂“正能量”是这一时期文艺创作的核心。《青春之歌》《林海雪原》《红岩》《红日》《铁道游击队》等优秀文学作品塑造了一大批英雄人物形象,银幕上涌现出《南征北战》《渡江侦察记》《平原游击队》《上甘岭》《柳堡的故事》等以各种视角再现中华儿女艰苦奋斗、不畏强暴的优秀国产影片,众多歌颂党、歌颂解放军、歌颂民族团结、歌颂祖国大好河山、歌颂社会主义建设的优秀音乐歌曲作品也广为流传,文艺领域笼罩在积极昂扬的热情氛围之中。这样火热的创造环境极大地鼓舞了人民群众生活生产的热情:但与此同时,对形势的不当估计也不可避免地让这种乐观情绪盲目扩大化,造成了严重的问题。纵使这一时期美学与政治不分家的倾向日渐严重,且继续延续了新古典主义美学形态,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一时期的审美主流依旧是弘扬和坚守“正能量”,而这种正向的力量正来自人民群众对于对美好生活的审美理想孜孜不倦的追求。
20世纪八九十年代后,政治上的拨乱反正和经济上的改革开放让劫后余生的人民重新认识了社会发展的正确方向,也让他们对中国社会以及自己生活的美好光明未来重拾信心。政治上的拨乱反正开始让美学讨论逐步解脱了与政治任务的捆绑,坚定不移贯彻“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方针被再次强调,美学学科与美学理论的发展开始呈现出崭新的面貌,迎来了所谓的“自由美学期”[7](P200)。在古今中外的美学思想中发掘实现人民美好生活向往的审美理想的理论依据与思想借鉴成为这一时期美学思想研究的重中之重,“人的本质力量”“劳动创造美”“美的规律”等美学问题得到了热烈讨论,自由美论与和谐美论的话语受到了广泛关注,心理美学、美学方法论、应用美学也迎来了理论热潮。经济上的改革开放极大地解放和发展了生产力,人民生活水平得到显著提高,美学思想的社会基础的扩大迈出了重要一步。在这一时期里,新中国成立初期盛行的英雄主义美学逐步降温,文艺作品创作中作为艺术描写对象的“人”开始从少数英雄人物转向最广大的人民群众,而在描述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时也从理想主义的创作手法逐步迈进现实主义的写作方法。文艺美学的这种变化从一个侧面映射出普通百姓凭借自己的艰苦奋斗与勤奋劳动实现自己美好生活的平民审美理想心态。这不能说是人们放弃了远大的美好生活审美理想,而是人们看待美好生活审美理想的视角更加立足现实、脚踏实地。基于群众社会心理的变迁,这一时期的群众性大众审美文化活动火热开展,诗歌热、读书热、哲学热成为社会中的重要文化现象。与此同时,美学的诸多问题也不只局限于专业的学术论争,开始逐渐受到普通民众的垂青,甚至于朱光潜的美学著作《谈美》都成为当年红极一时的热销书籍。进入21世纪,美学思想中关于阶级的正当性和正面性色彩逐步弱化,美学的社会基础进一步扩大。在这样的社会经济条件下,人民群众对于美好生活向往的审美理想已经扩散至物质文化与精神文化的齐头并进,日常生活审美化的现象开始出现。毫无疑问,日常生活审美化的理论对传统的哲学美学与文艺美学造成了巨大的冲击,让美学的研究对象在传统学科意义下的哲学与文学艺术的场域溢出,开始进入到更广阔的日常生活方面。在美学界中,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命题一经提出就充满了争议,甚至在学界掀起了一场论争。[8]经过全面小康实现时期后的经济迅猛发展,城乡居民可支配收入水平进一步提高,带来了人们生活条件的巨大改变。这时的社会中虽然出现了一些对于美学思想与生活实践的机械和片面的理解,但日常生活美学实践活动通过影响力日益加大的包括微博、微信、短视频平台等在内的新媒体得到了广泛传播,“广场美学”“城市美学”开始成为城市建设的重要参照,“美丽乡村建设”也持续推进并取得了很大的成效,日常生活审美化进一步落地和深化已是不可忽视的事实。
2017年,十九大报告明确指出新时代中国的社会矛盾已经转向“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社会矛盾的重大变化充分体现了新时代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审美理想的新向往。首先,从“物质生活需要”到“美好生活需要”的改变希望通过依照“美的规律”来让人民生活的各个方面都能实现全面的“美好”,更重视人民个体作为“完整的人”的全方位发展。其次,“美好生活需要”内含在共同富裕的基本条件下对“美好生活”不同层次的美丽图景。千篇一律的统一并不符合人的审美追求,高楼大厦林立的摩登都市是一种美,山水草木的静谧乡村也是一种美。无论是城市还是乡村,异彩纷呈美丽景致才共同构成了美好生活审美理想的壮丽图景。最后,“美好生活需要”给予了社会主体充分的个性化自由。依照个人的审美趣味与美学追求,每个人都有机会追求真正属于自己、满足自身需要的“美好生活”。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审美理想让当代美学的发展继续迈向更高阶段,审美理想的现实书写也为继续构建与完善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美学体系的自主权与话语权提供了全新的推动力。
四、结语
对于中国当代美学史的研究起步于20世纪80年代,经过无数美学学人历经四十余载的精研,各类中国当代美学史的重要论著层出不穷,极大地扩展了相关研究的理论视野与叙述思路,贡献出一大批卓有见解且有较大贡献的学术成果。但一些学者在撰写美学史时总会出现这样的问题:他们不是把美学史变成东拼西凑的美学学术资料的堆积,就是使之成为毫无重心的历年重要美学人物年谱的梳理。这样的“美学史”只见“美学”不见“史”,在关键问题的确立和具体研究的展开上自然是不够全面或存在不足的。为了规避这种缺陷,对中国当代美学史的书写就必须首先确定它的逻辑起点、中心线索、内在动力,这不仅是让中国当代美学史的阐述与论述更加科学严谨与系统全面的基本前提,更为不同时期美学史的书写和研究提供了重要的方法论借鉴。总之,中国当代美学史的逻辑起点、中心线索、内在动力的确立呼应了美学界时下迫切的学理需求,是重写中国当代美学史的不可忽视的重要关键性问题,将直接影响着当代美学史书写的基本路径和探究方法,具有正本清源的重要学术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