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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审美革命”

2021-12-06张玉能

江西社会科学 2021年10期
关键词:席勒人性革命

■张玉能

席勒的《审美教育书简》提出了用美和艺术的审美教育,来代替法国大革命式暴力革命的想法,被法国西方马克思主义美学家朗西埃称为“审美革命”。在朗西埃看来,审美革命能更好地改造社会,以达到社会的平等。审美革命是一种超越了政治革命的人性的革命,是以“自由游戏”来消弭利益和权力的政治革命的革命。实质上,审美革命并不能完全代替政治革命和社会革命,但是,在政治革命和社会革命完成以后,在人民掌握了政权以后,审美革命就可以大展宏图,改造人性,建构人类命运共同体,从而达到人民的真正平等、民主、自由,继而建设人类的共产主义大同社会。

法国西方马克思主义美学家朗西埃认为,席勒在《审美教育书简》中所提出的用美和艺术的审美教育来代替法国大革命式的暴力革命的想法,可称之为“审美革命”,审美革命可以更好地改造社会,以达到社会的平等。然而,在以往,“审美革命”一般都被认为是席勒的审美乌托邦而遭否定。只是晚近,随着时代的变迁和社会的发展,审美革命才越来越引起朗西埃等一些思想家的关注。

实际上,席勒提出“审美教育”代替暴力革命,确实是一种审美乌托邦思想,因为历史已经证明一个阶级和阶级斗争的社会和政权的变革,如果没有暴力革命,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在人民掌握了政权,阶级斗争不再是社会主要矛盾的国家,审美教育所进行的人性革命,却是一种切实可行的非暴力的政治革命。因此,审美革命是一个值得我们进一步研究的重要的社会革命问题和美学问题。

一、审美革命的提出

德国西方马克思主义者于尔根·哈贝马斯的《论席勒的〈审美教育书简〉》一文,从交往理性的角度指出了席勒的审美教育的“革命”性质和作用。他说,席勒从1793年夏天开始写作《审美教育书简》,并于1795年把它发表在《季节女神》上。这些书简成为现代性的审美批判的第一部纲领性文献。席勒用康德哲学的概念来分析自身内部已经发生分裂的现代性,并设计了一套审美乌托邦,赋予艺术一种全面的社会—革命作用。由此看来,较之于谢林、黑格尔和荷尔德林,席勒的这部作品已经领先了一步。艺术应当能够代替宗教,发挥出统一的力量,因为艺术被看作是一种深入到人的主体间性关系当中的“中介形式”。席勒把艺术理解成一种交往理性,将在未来的“审美王国”里付诸实现。但是,席勒建立审美乌托邦,其目的并不在于使生活关系审美化,而是要革交往关系的命。[1]哈贝马斯已经看到了席勒的审美教育就是一种“革命”,不过,他没有直接提出“审美革命”的概念。

雅克·朗西埃则明确提出了“审美革命”的概念。在《审美无意识》中,朗西埃专门写了第3章“审美革命”,指出:“艺术思想的再现体制意味着某种思想观念:作为行动的思想给自己增加了一个消极因素。这就是我说的审美革命:可见与可说、知识与行为、主动与被动之间的有序关系的终结。”[2](P13)在《美学中的不满》中,朗西埃写道:“美学对凌驾于物质材料之上的形式,以及对凌驾于消极性之上的积极性的优越地位的悬搁,让其自身变成了一个更为深刻的革命原则,即可感物实存的革命,它不再是国家的各种形式的革命。”[3](P34)在《美感论》中朗西埃又指出:“社会革命,本就是审美革命的后继产物,它不可能否认这层关系。”[4](P10)在《歧见,论政治与美学》中,朗西埃还认为:席勒在《论人类的审美教育书简》(1795年)第15封信的结尾处提出了一个矛盾并做出了一个许诺,指出了“只有当人在游戏时,他才是完整的人”,而且,他向我们保证这个矛盾能够“支撑起审美艺术和更为艰难的生活艺术的整个大厦”。我们可以如下方式重新阐述这个思想:存在着一种特殊的感性经验,它既许诺着新的艺术世界,也为个体和共同体许诺着一种新的生活,它就是审美。对这个表述和许诺有几种不同的理解方式。可以这样说,这些方式实际上将“审美幻象”定义为一种欺骗,仅仅服务于掩盖如下这一现实:审美判断是被阶级统治所构造的。这不是最具有能产性的解释。相反或许应该这样说,这个陈述和许诺太对了——力图将共同体改造成一种艺术品的极权主义做法,自由社会及其商业娱乐的日常审美化生活,所有这一切都让我们体验到了这种“生活艺术”和“游戏”的现实。看似夸张,但笔者相信这种理解更加中肯。无论是这个陈述,还是这个许诺,都不是无效的。我们不是要谈论一位思想家的“影响”,我们要面对的应该是那个构想的有效性——正是这个构想重构了我们经验形式的分割方式。[5]

由此可见,审美教育和审美革命,在西方马克思主义者那里已经不仅仅是一种美和艺术的活动,而是一种涉及社会的改造的重要革命方式,而且是一种非暴力的革命方式。尽管在现实中,阶级矛盾和民族矛盾仍然在许多地方采取了暴力的方式,但是,和平和发展的当代趋势却在不断扩展,引起了许多有识之士的关注。而且,人们也已经充分意识到,即使是阶级矛盾和民族矛盾,也并不是只有一种暴力解决的方式。不少思想家都在探索以和平的方式来解决一些社会矛盾冲突,这可能与“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后的冷战所带给我们的教训有关。在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过程中,中国也在探索阶级斗争不再是社会主要矛盾以后,如何进行国际和国内革命的问题。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美学也正在关注席勒以来的审美教育和审美革命的问题,特别是习近平总书记提出了建构“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思想,更加引起了人们对审美教育和审美革命的关注和探索。

二、何谓审美革命?

从席勒开始的“审美革命”,确实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它既是一个社会革命问题,也是一个美学理论问题。雅克·朗西埃明确地提出了“审美革命”的问题,应该是他对社会革命和美学发展的一个重要贡献。

按照席勒和朗西埃的解释,审美教育就是一种审美革命,审美革命是一种超越了政治革命的一种人性的革命,是以“自由游戏”来消弭利益和权力的政治革命的革命。席勒的审美教育是运用美和艺术来对人性的分裂和异化进行改造的“自由的游戏”,是使人由“自然的必然”达到道德和政治自由的必经之路。他曾经揭示了人类的社会发展都要经过的三个王国:自然王国、审美王国、自由王国。他的《审美教育书简》第15封信指出:“只有当人是完整意义上的人时,他才游戏;而只有当人在游戏时,他才是完整的人。这个原理此刻看来也许有些似是而非,不过,只要我们一把这个原理运用到义务和命运的双重严肃上去,它就会获得巨大而深刻的意义。我可以向您担保,这个原理将支撑起审美艺术和更为艰难的生活艺术的整个大厦。”[6](P259)席勒的审美教育就是要使人类的人性由分裂和异化恢复完整,而他认为要达到这个目的就必须使人在美和艺术的作用下达到“自由游戏”的状态。《审美教育书简》第27封信明确说:“在力量的可怕王国的中间以及在法则的神圣王国的中间,审美的创造冲动不知不觉地建立起第三个王国,即游戏和外观的快乐的王国。在这个王国里,审美的创造冲动给人卸去了一切关系的枷锁,使人摆脱了一切被称为强制的东西,不论这些强制是身体的,还是道德的。如果说在权力的动力国家里,人与人以力量相遇,人的活动受到限制,而在义务的伦理国家里,人与人以法则的威严相对立,人的意愿受到束缚,那么,在美的交际范围之内,在审美国家里,人与人就只能作为形象来相互显现,人与人就只能作为自由游戏的对象面面相对。通过自由来给予自由,是这个国家的基本法则。”[6](P293)由此可见,席勒认为,自然王国是一个物质的、实用的王国,是一个必然规律的力量的王国,而自由王国是一个道德和政治法则的神圣王国,在这之间的审美王国却是一个游戏和外观的快乐的王国,也就是一个“自由游戏”的王国,这个王国的原则就是“通过自由来给予自由”,自由是审美王国的基本法则。这个法则解除了自然王国中的权力以及伦理(道德和政治)王国中的法则的威严对人的身体和心灵的“强制”,可以使人性完整,从而在道德和政治上达到真正的自由、平等、民主。之所以能够如此,那是因为席勒认为,在审美的“自由游戏”之中,人类可以进入一种“审美可规定性状态”,这种“审美可规定性状态”是一种完全没有固定的规定性而使得人具有可塑性,从而可以被塑造成、教育成超越权力的力量和法则的威严控制的受限制和被强制的状态,从而进入真正的人性完整和伦理自由的境界。

正是看中了席勒的审美教育的这种审美王国的“自由游戏”的特征,雅克·朗西埃就把席勒的这种审美教育称为“审美革命”。在《美学中的不满》中,朗西埃对“游戏”进行了这样的说明:

在最低程度上,可以这样来定义,游戏是那些仅将自身作为目的,并不打算获得凌驾于事物或人之上的有效权力的活动。在康德对审美经验的分析中,曾系统化概括了传统意义上的游戏,实际上,这种概括就是两方面的悬搁:一是对理解的认知能力的悬搁,这种认知能力按照其范畴来决定可感的材料;二是相应地对感觉能力的悬搁,这种感觉能力需要一个欲望的对象。能力上的“自由游戏”——认知的感觉的——不仅是一种无目的的活动,它亦是一种等同于不活动的活动。从一开始,游戏者所实施的“悬搁”,与日常生活经验相比,与另一种悬搁相关,即在“闲散”的作品表象面前悬搁了自己的能力,这个作品,如同女神一样,将它的史无前例的完美归功于这一事实,即从其外表之中,意志消退了。总之,“游戏者”在本身就不做什么事情的女神面前站立而不做任何事情,雕刻师的作品,在这种惰性的活动中变得十分专注。[3](P31-32)

也就是说,“自由游戏”的对象是一种外观形象,而不是真正的现实存在,游戏者在这种美和艺术所创造出来的外观形象面前,处于一种无目的、无欲望的、不活动的凝神观照的状态,也就是席勒所谓的“审美可规定性状态”,因而可以在美和艺术的创造性作用下,塑造自己的人性以达到完整,使自己成其为真正的人,即自由的人、平等的人。因此,在雅克·朗西埃看来,审美革命也就是一种“人性的革命”,席勒的美学也就是一种人性的美学。所以,朗西埃说:“席勒在审美的‘自由游戏’中看见的人性,即波特莱尔从皮埃尔·杜邦的歌谣里所感受到的‘对共和国的无限趣味’,也即阿多诺在帷幕(le voile)中所听见的‘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新希望’,而在马勒《第一交响曲》开篇中掩盖弦乐音色的正是这层帷幕。”[3](P15)这就规定了审美革命的基本性质:外观形象性,无目的性、无欲望性、非力量的,它是一种改变人性的革命。审美革命因此是一种特别不同于法国大革命式的暴力革命的革命,是超越了政治革命的一种人性的革命,是以“自由游戏”来消弭利益和权力的政治革命的革命。

众所周知,政治革命本身,在阶级社会中就是利益和权力的斗争,在特别激烈的形式中,政治革命就是暴力革命,以暴力对抗暴力的革命,也就是为了某种阶级、阶层、党派的利益而进行的殊死搏斗的阶级斗争。所以,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才说:“至今一切社会的历史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7](P31)政治应该是关于社会中各民族、阶级、阶层、党派、社会群体的利益和权力的上层建筑和意识形态;就上层建筑而言,政治就是国家政权、社会组织的管理制度和机构,例如政府、公安、法律、检察等机构和制度的管理和协调各民族、阶级、阶层、党派、社会群体的利益和权力;就意识形态而言,政治应该是关于各民族、阶级、阶层、党派、社会群体的利益和权力的观点理论体系,是关于人性、人的本质与利益和权力的关系的意识和学说。王沪宁在《政治的逻辑——马克思主义政治学原理》中指出:“从广义的角度讲,马克思主义政治学研究一定经济基础之上社会公共权威的活动、关系和形式的发展规律。从狭义的角度讲,国家政权的活动、关系和形式的发展规律是马克思主义政治学的研究对象。在阶级社会中,国家是政治的核心问题,所以要研究国家的活动、关系和形式的发展规律。马克思主义政治学分析了国家产生、发展和消亡的规律,研究各种国家形态更替和政权组织形式变更的规律,研究国家的本质、国家的职能等各个方面,在这些方面马克思主义政治学都提出了自己的理论体系。”[8](P7)从这种广义和狭义的划分上,雅克·朗西埃把政治分为“治安”和“元政治”也不失为一种可行的方法。朗西埃明确区分了“政治”(politics)和“治安”(police)两个概念。朗西埃把我们通常所理解的“政治”称为“治安”,即“他把分配体系称为‘治安’(the police)。朗西埃反复地提及一个短语‘治安秩序’(police order),用来指称所有的社会等级制度——我们每天在这些秩序中自由行动。他不只是使用‘治安化’(policing)来表示制定政策(policy-making)——这个术语在英语中本就有这个意思,只是在法语中没有——而且还指称议会立法、行政命令、法院判决,以及广泛的经济规划。大多数我们想带入政治的东西其实都是治安:无论是利益集团自由主义(interest-group)的原则还是官僚和管理者的行动;无论是选举还是福利。对于朗西埃而言,今天的专家治国论无疑是治安在当下所采用的‘正常形式’。”[9](P76)“在他的论证的核心,朗西埃用治安来指社会组织,即组成社会整体的各个部分的划分和分配。然后,我们意识到治安是朗西埃用来指称我们通常理解为日常利益集团政治的东西。物品与服务的分配,角色和地位的安排,经济的管理——所有这些都是治安秩序的一部分。朗西埃简明扼要地说,治安命名的是‘社会事务(the cocial)的象征性构成’。”[9](P77)朗西埃还在《美学的不满》中指出:“在纯粹性和政治化之间不存在冲突。但我们必须注意要理解‘政治化’是什么意思。美学教育和经历并没有承诺,会支持以艺术的各种形式来进行政治解放事业。它们的政治就是专属于它们的政治,这种政治将它自己的形式与那些由不同的政治主体带有歧见地介入所建构的政治对立起来。那么,这种‘政治’,实际上应当被称之为元政治(métapolitique)。一般来说,元政治是旨在通过改变情景来终结各种歧见的思想,从民主的表象和国家的形式过渡到地下运动的亚-情景(infrascéne)和组成这些运动的具体力量。一个多世纪以来,马克思主义代表着元政治的最高形式,它将政治的表象还原为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真理,它并不只是带来国家形式的变革,相反,它许诺带来物质生活上的生产方式的革命。但就其自身而言,只有在革命的观念发生革命之后,即只有在与国家革命形式相对立的感性生存的革命观之中,生产者的革命才是可以想象的。生产者的革命是审美元政治的一种特殊形式。”[3](P35-36)这种“元政治”,按照我们的理解应该是“形而上的政治”“根本的政治”,朗西埃以他的睿智和灼见把这种“元政治”的最高表现形式赋予了马克思主义,并且指出了马克思主义“元政治”的历史唯物主义的根本和形而上性质,并且把这种“元政治”规定为“生产者的革命”。他的这种规定应该是抓住了马克思主义学说和历史唯物主义的根本和形而上(终极关怀)精髓,那就是要解放全人类,然后才能解放作为生产者的无产者自身。因此,我们也可以说,朗西埃的“元政治”就是要把阶级社会中异化了的人性回归或者发展为真正的人性,也就是席勒所说的“完整的人性”,亦是马克思所说的“自由全面发展的人”。

三、审美革命何为?

实质上,审美革命并不能完全代替政治革命和社会革命,但是,在政治革命和社会革命完成以后,在人民掌握了政权以后,审美革命就可以大展宏图。比如,它可以改造人性,建构人类命运共同体,从而达到人民的真正平等、民主、自由,建设人类的共产主义大同社会。

按照马克思主义创始人的设想,人类社会的发展是有规律的,它大致经历了原始社会、奴隶制社会、封建主义社会、资本主义社会,然后发展为社会主义社会,而最终发展为共产主义社会。原始社会和共产主义社会是无阶级的社会,社会主义社会既是共产主义社会的低级阶段,也是从资本主义社会到共产主义社会的过渡的社会形态。人类从一种阶级社会转变到另一种阶级社会形态几乎都是经过了激烈的、暴力的阶级斗争的结果,而从资本主义社会到社会主义社会的变革也应该是必然经过激烈的、暴力的革命的过程。但是,在进入社会主义社会以后,尽管阶级依然存在,但是剥削阶级已经逐步得到了社会主义改造,已经不再是剥削者和压迫者以及统治者,而是已经成为自食其力的劳动者,成为广大人民群众中的一员。因此,这时社会的主要矛盾不再是大规模的、疾风暴雨式的、暴力的阶级斗争,而是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和精神的需要与落后的生产力之间的矛盾。在这样的历史境遇下,社会的变革一般来说就不应该再采取激烈的、暴力的阶级斗争的形式,国家应该主要不再是阶级专政的机器,而应该是“以人民为中心”的管理机构。这时的社会矛盾大多数不再是阶级矛盾和阶级斗争,而是人民内部的意识形态方面的矛盾,是清除几千年遗留下来的旧的习惯传统和一切旧的遗迹,因此,理应采取的社会革命的形式,就不应该再是阶级斗争的政治革命,而应该是涉及人类灵魂的、改变人性的审美革命。或者说,在政治革命取得了成功以后,在政权回到了人民手中以后,政治革命就不再是暴力的激烈阶级斗争了,而应该是审美革命,或者说是朗西埃的“元政治革命”。这就是席勒的审美教育和朗西埃的审美革命的历史意义和现实意义。

在席勒所处的启蒙主义运动历史时期,法国大革命的暴力革命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对封建主义生产方式的根本变革,也是资产阶级要代替封建地主阶级登上统治地位的必然要求。在那样的历史境遇下,席勒提出了以美和艺术的审美教育来代替法国大革命的暴力革命,确实是不合时宜的,他不过是建立了一个审美乌托邦而已。历史的发展已经实际上经历了无产阶级推翻资产阶级政权的暴力革命,已经粉碎了席勒的审美乌托邦的虚无缥缈的幻想。然而,在真正取得了社会主义革命胜利的地方,人民真正当家作主的地方,在完成了对旧的资产阶级、地主阶级、富农阶级等剥削阶级的社会主义改造以后,在从社会主义社会过渡到共产主义社会的历史时期,席勒所说的审美教育的审美革命就应该是一种社会革命和政治革命的合适的形式,不再是一种虚无缥缈的审美乌托邦。按照席勒的“人性完整”、马克思的“自由全面发展的人”、哈贝马斯的“交往理性的革命”、朗西埃的“审美革命”的“元政治革命”,审美革命应该是进一步变革社会主义社会过渡时期的一种合适的革命形式,因为审美革命可以塑造人类的“完整人性”,可以促进人类的“自由全面发展”,可以实现“交往形式的商谈”,可以实现“感性分割”的“元政治”。

事实上,新中国成立以后,中国大陆就已经进入了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就应该是可以以审美革命来代替阶级斗争的政治革命的历史阶段。改革开放以后,中国大陆明确了处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提出了“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伟大历史任务。到党的十八大和十九大以后,以习近平为核心的党中央进一步提出了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明确了当前中国社会的主要矛盾不再是阶级矛盾和阶级斗争,而是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相应地,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美学特别重视审美教育这种审美革命的意义和作用。审美革命成为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美学的一个十分重要的方面。2018年8月30日,习近平总书记给中央美术学院8位老教授回信,向他们致以诚挚的问候,并就做好美育工作,弘扬中华美育精神提出殷切期望。2018年9月10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教育大会上指出,要全面加强和改进学校美育,坚持以美育人、以文化人,提高学生审美和人文素养。这些关于审美教育的重要论述,实际上也就为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时代的审美革命指明了方向,开辟了道路。

那么,审美革命何为?审美革命就是要改造人性,让被私有制社会异化了的人性回归到人性的本真状态,培养自由全面发展的人,建设人类命运共同体,以实现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社会的远大理想。

第一,审美革命应该深入人的心灵世界,塑造美好灵魂,塑造完整的人性。美和艺术的审美教育之所以是人性的革命,就是因为审美教育的“寓教于乐,怡情养性,潜移默化”的特征所决定的。审美教育以美和艺术为手段,运用具体、独特、感人的审美形象和艺术形象来感染社会的每一个成员,特别是青少年一代,让他们在美和艺术的审美的直觉和想象中不知不觉地感受到美和艺术的魅力,净化心灵,升华灵魂,非强制地接受真善美统一的教育,产生灵魂深处的革命,塑造美好心灵。真和善的价值通过审美价值使得人类的人性逐步从旧社会的异化状态回归到本真状态。而且这种审美教育的审美革命,不是耳提面命、死板说教的,而是水滴石穿、潜移默化、自觉自愿的,因此,受教育者所接受的教育是深入心灵,洞幽烛微,刻骨铭心的。正是这样的审美教育的审美革命,可以塑造人类的美好心灵。这种人性的塑造,不仅是席勒所说的感性冲动和理性冲动相统一的游戏冲动,也不单纯是朗西埃所谓的“感性分割”,也不局限于哈贝马斯所说的“交往理性的商谈”,而是一种马克思所说的“人向着自身、也就是向社会的即合乎人性的人的复归,这种复归是完全的复归,是自觉实现并在以往发展的全部财富的范围内实现的复归”,是“人和自然界中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是存在和本质、对象化和自我确证、自由和必然、个体和类之间的斗争的真正解决”,[10](P23)也就是集历史全部丰富性大成的、自由全面发展的人性。

第二,审美革命应该以美育人,以文化人,在美和艺术的审美教育过程中发展人类的全部物质的和精神的本质力量,使人真正成为人。人类是在以物质生产为中心的,包括话语生产和精神生产的社会实践中自我生成的高等动物种类。经过了长期的进化演变过程,特别是几千年的文明发展进程,人类在物质身体、符号身体、精神身体的辩证统一的成长中,造就了自己生存发展的物质的和精神的本质力量。不过,在人类发展进入到奴隶社会、封建社会和资本主义社会等阶级社会以后,在私有制和社会分工的条件下,人类的生产劳动和本质力量都被异化了。每一个人都陷入了一定范围的片面发展之中,甚至成为以生存为目的的职业的奴隶,形成了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的分工、工业和农业的分工以及各行各业的分工。因此,每一个人不再是一个物质的和精神的本质力量的全面发展的个体,而成为某一种行业的附属品和人类本质力量的碎片,像欧洲的古希腊时代、文艺复兴时代、中国先秦时代的某些全面发展的“天才”“通人”“全才”的人逐渐消失了。每一个人身上的脑力和体力的分裂,特别是广大的劳动人民沦为文盲和纯体力劳动的劳动工具。这就限制了人类的每一个成员的发展,同时也制约了整个人类的本质力量的全面发展。而在改变了社会的私有制和不合理分工制度的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人类就可以有条件在社会生产力高度发展的前提下,以审美革命来全面发展人类的一切潜在的本质力量,把每一个人从职业的限制和束缚下解放出来。在社会生产力发展,社会必要劳动时间不断缩减的情况下,每一个社会成员就可能有更多的自由时间来从事艺术和科学等其他的审美活动和艺术活动。正如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所说的:“每一种本质力量的独特性,恰好就是这种本质力量的独特的本质,因而也是它的对象化的独特方式,是它的对象性的、现实的、活生生的存在的独特方式。因此,人不仅通过思维,而且以全部感觉在对象世界中肯定自己。”[10](P25)而审美和艺术的活动恰恰就是主要以全部感觉在对象世界中肯定自己的方式。因此,通过美和艺术的审美教育就可以产生一种人类本质力量特别是感觉力量的革命性变革,使人类可以超越“粗陋的实际需要”,而进入美和艺术的自由境界。这样,“一方面为了使人的感觉成为人的,另一方面为了创造同人的本质和自然界的本质的全部丰富性相适应的人的感觉,无论从理论方面还是从实践方面来说,人的本质的对象化都是必要的”。[10](P26)社会主义新时期代的审美革命因此就能够通过美和艺术的审美教育实践,使人超越粗陋的实际需要的限制和束缚,而比较全面地发展人的本质力量,也就是通过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来实现人的本质力量的自由全面发展。人的本质力量的自由全面发展也就能够塑造出逐步摆脱私有制和狭隘社会分工的社会主义新人,也就是造就出真正的人。这就是所谓“美和艺术使人成为人”的真谛之所在。

第三,审美革命应该为实现人类的大同世界的共产主义社会创造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条件。马克思、恩格斯从《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德意志意识形态》等著作开始,就致力于以科学社会主义理论来论证人类社会发展必然通过无产阶级革命走向共产主义社会的历史规律。他们虽然没有给共产主义社会进行详细的描绘,他们也力图避免这样做,但是,他们却为共产主义社会的愿景确定了基本原则和基本特征。一般说来,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基本上归纳了以下几点:“一、实行共产主义社会全民所有制。在社会生产力高度发达的条件下,共产主义社会将实行全民所有制,把社会的生产资料掌握在全体人民手中,即掌握在社会的手中。二、实行“各尽所能,按需分配”的原则。三、消灭三大差别……四、消灭阶级和国家消亡。五、个人的全面发展。在未来社会中,个人可以按照人的本性来发展自己,而不再受外部社会关系、政治关系甚至自然关系的强制,社会的每一个成员的全部才能和力量都能够得到全面的自由的发展”。[8](P483-484)中华民族很早也就有着进入“大同世界”的美好愿景,与马克思主义的共产主义社会的理想是息息相通和相互契合的。审美革命恰恰可以在无产阶级和人民大众夺取了国家政权以后,继续进行人类的思想革命和“文化革命”以及意识形态革命,建设人类命运共同体,为建设共产主义社会创造和准备必要的条件。这也是审美革命是阶级斗争和政治革命的暴力形式所不可取代的伟大历史使命和作用。

总之,在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事业中,我们应该像以习近平为核心的党中央那样,高度重视美和艺术的审美教育的审美革命,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以美育人,以文化人,塑造美好心灵,为实现向社会主义的高级阶段过渡,乃至实现共产主义社会的美好理想而准备和创造必要的条件。这正是审美教育的审美革命的目标和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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