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费主义时代需要节俭美德吗?
2021-12-06陈伟宏
■陈伟宏
作为一种社会文化思潮,消费主义深刻影响了人们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消费主义推崇对物质产品的挥霍性消费,不仅将人变成了物的奴仆,而且对生态环境带来了极大的压力。节俭美德是张弛有度的生活智慧,在人类可持续发展理念成为全球共识的背景下,节俭已从个人的、家庭的美德上升为一种人类整体的伦理,从一般日常消费生活的层面提升到社会和谐发展与人类生存境遇的层面。倡导和践行节俭美德不仅与个人生活质量的高低有关,而且关系整个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未来发展前景。面对消费主义文化的广泛影响和全球生态环境危机的不断加剧,如何看待消费与经济社会发展、消费与人类美好生活需要之间的关系,就成为必须认真思考的重大问题,而走节俭型适度消费之路无疑是一种正确的选择。
消费主义(consumerism)既是一种社会文化思潮,又是一种生活价值观,它产生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期的美国,是随着现代化尤其是工业化、城市化不断发展而带来的社会化大生产和大规模商品交换的产物,是现代西方社会享乐主义价值观和资本逻辑共同孕育的结果。消费主义与通常意义上的正常消费活动有本质区别,它是指以获取商品特别是非生存所需的奢侈品、把对物质的过度占有和无限消费作为最高目的,并从购买和展示新物品的过程中彰显身份地位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消费主义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开始向西欧传播,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消费主义在发达国家普遍流行。20世纪80年代以来,消费主义蔓延到广大发展中国家,成为一种全球性的、普遍性的经济和文化现象。在消费主义思潮的推波助澜下,当今时代已成为一个消费主义时代。“消费增长=经济增长”仿佛已是一个不证自明的经济准则,为了实现经济增长,政府鼓励消费,各类商家穷尽手段创造消费需求,营销人员花招迭出鼓动人们快速消费。无论消费者是否真的需要,数不尽的商品充斥着市场,各种诱人消费的广告铺天盖地,持续不断地激发着人们的消费欲望。在如此崇尚消费且物质极大丰裕、商品过剩的消费主义时代,“节俭过时论”在社会上弥漫,一些学者和公众认为,节俭成了阻碍经济快速增长的罪魁祸首,应当大力倡导消费,放弃传统的节俭美德。那么,在消费主义时代,还需要倡导和践行节俭美德吗?
一、节俭美德的内涵
自古以来,节俭就是中华民族传统美德的重要内容,是中国文化传统倡导的主流消费价值观。这一伦理主张体现在“崇俭黜奢”的财富观上,节俭为善,奢侈为恶。“俭,德之共也;侈,恶之大也。”(《左传·庄公二十四年》)节俭,是善行中的大德;奢侈,是邪恶中的大恶。节俭是一种中道,它既不同于奢侈,也不能将之归结为吝啬。节俭的道德价值不只是表现在日常的消费生活中,而且还体现在修身、持家、治国等更为广泛的方面。
节俭的对象是物,它是中国传统道德的“待物之德”。节俭的“待物之德”是一种中道伦理,既不放纵个人的行为,又不过分苛刻地限制个人的适度消费。节俭内蕴着理性和合宜的道德态度,它既是外在的行为规范,又是内在的品性修养;它既是一种外在的生活智慧,又是一种内在的道德智慧。从道德哲学的角度看,节俭既是个体美德,也是社会伦理。节俭是节用和节欲的统一,尽管在物质匮乏的时代,节俭曾经是人们维持生存和发展的生活智慧,但这并不意味着只有在物质匮乏的情况下才需要节俭美德和节俭伦理。人们以节俭美德指导消费,不仅源于物质匮乏的无奈选择,作为一种道德理性的节俭,是主动的道德行为选择,是中华民族在消费领域的道德智慧。节俭伦理是个体理性和合宜的道德态度在日常生活和社会治理中的应用,属于价值领域,是基于道德理性的应然。
在中华文明历史发展进程中,节俭美德发挥了非常积极的功能。面对物质不充裕的生活境遇,节俭消费观的道德功能表现在约束个体对物质的贪欲,不鼓励无节制的欲望消费,以满足人的基本生存需要为伦理限度,节约社会资源,促进社会财富的持续积累。在中国传统社会,节俭作为保持社会和谐的一种治理方式,受到历朝历代的重视,它们都将节俭视为一种美德,而把奢侈消费视为不道德。
西方宗教伦理认为,节俭是一种美德。虽然不同的宗教伦理在财富观上存在差异,但在反对人们对物质财富无止境的占有和贪欲这一点上是共通的。例如,基督教经济伦理鼓励人们以勤劳的手段实现富足,通过勤劳致富既可以养活自己,不给社会和他人增加经济负担,而且还可以拿出自己的财富帮助那些身处困境中的人们。基督教的财富观,主张人们应采取不贪婪的节俭态度,财富应取之有道,反对不劳而获或通过剥削榨取他人的劳动成果致富。耶稣所说的“富人入天国比骆驼穿过针孔还难”,不是痛恨人们致富,也不是诅咒那些掌握较多财富的富人,而是把批判的矛头指向那些为富不仁、穷奢极欲的人,是对通过非伦理手段致富的那些人的道德批判。财富本身无所谓善恶,但如何取得和使用财富则是一个重要的伦理问题。《圣经》 中有关财富和享受的叙述,都在提醒人们远离对物质财富的贪婪,号召人们应力所能及地让穷人和自己一起分享财富给人带来的快乐。
在西方经济伦理思想中,现代经济学鼻祖亚当·斯密推崇节俭。斯密在《国富论》中认为,社会资本的增加是崇尚节俭、摒弃奢侈的结果,“资本增加,由于节俭;资本减少,由于奢侈与妄为。”[1](P310)个人和政府如果都能最大程度地压缩消费开支,将会使国家财富得以快速增长。在斯密看来,既然节俭能够促进国民财富的增加,那么节俭在经济学意义上就是一种美德,而挥霍与浪费则为罪恶。马克斯·韦伯在《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中论述了新教伦理对资本主义发展的推动作用,他所说的新教伦理以预定说、天职观和入世禁欲主义为核心内容,新教伦理成为推进资本主义工业文明发展的文化精神。韦伯以新教伦理阐释了世俗经济活动的伦理意义,认为人们之所以参与经济活动,并不是为了放纵物欲、享受财富,而是尽自己在世俗生活中的天职以荣耀上帝。新教禁欲主义伦理表现在消费生活中就是强烈地对抗自发的财产追逐行为,抑制人们的消费,尤其是对奢侈品的炫耀型消费。新教伦理引导和督促信徒承担自己在世俗社会生活中的义务和责任,“赋予职业劳作、商业营利等经济行为以伦理意义和终极价值,因而勤劳致富、节俭用度、诚信与奉献等行为被视为善举,而懒惰、纵欲、贪婪、奸诈、自私等行为被视为恶行。”[2]节俭必然导致资本的积累,从而也就自然而然地增加了财富,“清教伦理”在其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入世苦行”和克勤克俭鼓励人们辛勤劳作、拼命赚钱。
马克思主义经济伦理反对奢侈浪费,主张节俭消费。马克思充分肯定了消费在人类经济社会发展中的促进作用,认为适度消费是推动历史发展的重要动力,而以奢侈浪费为主要形式的过度消费则是否定人自身价值的异化行为。对人向物欲顶礼膜拜的异化现象,马克思给予了犀利的批判,“金钱贬低了人所崇奉的一切神,并把一切神都变成商品。金钱是一切事物的普遍的、独立自在的价值。因此它剥夺了整个世界——人的世界和自然界——固有的价值。金钱是人的劳动和人的存在的同人相异化的本质;这种异己的本质统治了人,而人则向它顶礼膜拜。”[3](P52)马克思对消费异化的揭示,从反面论证了节俭消费和适度消费对于人自身发展的重要性。如果人生的终极目标集中于对物的无限度追求,对物的关心超过对人自身的关心,必然导致物对人的统治以及人与人之间伦理关系的冷漠和疏远。
节俭美德是张弛有度的生活智慧。在人类可持续发展理念成为全球共识的背景下,节俭已从个人的、家庭的美德上升为一种人类整体伦理,从一般日常消费生活的层面提升到社会和谐发展和人类生存境遇的层面。从这个意义上说,是否倡导和践行节俭美德就不仅与个人生活质量的高低有关,而且关系到整个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未来发展前景。节俭美德不是一味地否定物质享受,而是主张在物质资源的使用上遵循量入为出、精打细算、居安思危、细水长流的行为原则。节俭之所以必要,有其客观的经济根源,这就是地球物质资源的有限制约,在此基础上,人们就需要理性地约束自我的消费行为,抵制各种非生活必需的消费诱惑。判断人们的行为是否符合节俭美德的标准,不仅要考虑个人的收入水平,还要联系整个社会的总体经济实力;不仅要满足人们当前合理的需要,而且还要为人类的长远利益着想;不仅要看到节俭对人们经济、心理等方面的影响,而且还要看到它的精神价值以及对文化生活和社会道德风尚的积极意义。唯有此,才能深刻理解在今天的经济社会条件下,我国仍然大力倡导“厉行勤俭节约、反对铺张浪费”的节俭美德的良苦用心。[4]节俭作为人的一种美德、作为一种社会伦理规范,在消费主义时代更需要通过社会广泛的倡导,才能被更多的人所理解和接受,并在人们的道德生活和伦理交往中得以实践。
二、关于消费与节俭的论争
消费是人类经济社会生活的永恒话题。在现代经济学理论看来,投资、消费和出口是拉动经济增长的三大主要因素。实际上,不仅在现代经济发展的理论上,而且在全球市场经济发展的实践中,也都浸润着消费主义的迷思和对消费主义的膜拜。人们对经济增长和物质财富的狂热追逐,也需要来自消费主义的伦理辩护。由此,讨论经济发展过程中的消费伦理问题,自然就不可回避消费与节俭的关系问题。
改革开放40多年来,我国的经济以及物质财富取得了飞速的进步和发展,在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同时,国内亦出现了市场供给过剩的现象,消费不足已成为阻碍我国经济长期发展的重要因素。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对于节俭与消费的关系,有观点认为消费是推动中国经济快速发展的强劲动力,尤其是在当今商品过剩的情况下,应当大力倡导消费,不该倡导节俭美德,这便是所谓的“节俭过时论”。这种论调一出场,就受到一些学者和公众的追捧,他们认为在市场经济社会,消费有理、消费光荣,奢侈消费能够导向一种社会善。还有人认为,在国内消费疲软的情况下,消费是一种美德,而节俭不是美德。更有甚者,认为“节俭”是阻碍经济增长的罪魁祸首,呼吁人们放弃传统的节俭美德,应不受任何限制地、自由地进行消费。受西方消费主义思潮的深刻影响,我国的一些经济学者不关注国内外最新的学术动态,尤其是忽视消费经济学、生态伦理学以及可持续发展伦理等领域的研究成果,而片面地强调以往某些国家以消费促进经济发展的成功个案,大量引用经济思想史上那些反对节俭、倡导奢侈性消费甚至浪费有理的偏激言论来为自己的观点论证,认为我国的市场供给过剩、消费不旺的现象,是由于有效需求不足,根源还是由于花费不够造成的,只要节俭仍被视为一种美德,一种值得学习和仿效的行为,那么,内需经济消费的发展模式就很难走得更远。[5](P253-254)持这种观点的学者,提倡普通人多消费、富人多奢侈消费甚至多浪费,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促进国家的经济增长和经济繁荣。正是由于这种观点的流行,富人们一掷千金、纸醉金迷的生活被赋予了荣耀的光环,高消费和奢侈性消费的生活被视为时尚先锋而加以推崇和宣传,拜金主义和享乐主义因“节俭过时论”找到了存在的理由和合理性,那些所谓的“消费先锋”成为人们顶礼膜拜和效仿的对象。
还有学者将消费与爱国主义结合起来,认为消费是一种爱国行为,是公民美德。如有学者提出“积极消费就是爱国,而爱国就是爱自己”[6]。尽管这种说法提出的背景是由于全球性经济危机,中国经济增长乏力,急需提振经济活力。但是,无论在学理逻辑上还是在具体实践中,消费等同于爱国的说法都站不住脚,“爱国主义既是一种情怀,又是一种价值观。从道德哲学意义上说,爱国主义是道德情怀与道德价值观的统一体。”[7]通过个人主动的消费帮助国家度过经济难关或促进国家经济增长,这种积极的举动或许是出于个人的爱国情怀,但显然不能把消费与爱国划等号。“消费爱国主义”隐含着一种强调公民道德责任的行动逻辑,如果把消费提升到爱国的高度,就会导致心理上的道德绑架,似乎不消费就不是一个爱国的公民。以拉动国内消费需求的方式解决经济发展中的难题,是一个通常的经济策略。然而,一旦把消费与爱国等价齐观,就不仅难以激起人们的爱国情感和民族自豪感,反而可能让人不配合政府采取的相关政策。实际上,人要生存和发展,就必须消费,这是不容置疑的。既然所有人都消费,那么按照消费就是爱国这一观点的逻辑推演,所有人都是爱国的。既然如此,也就没有必要特别强调消费与爱国之间的联系。把消费与爱国等同起来,是对爱国主义的庸俗化理解。在现实生活中,一些人崇尚高消费、奢侈消费,但他们可能并不爱国。我们不能说某人消费多就更爱国,某人消费少就不那么爱国,也不能说富人因购买力强就比穷人更爱国。从公民道德实践的角度看,任何有利于国家经济社会建设以及文化发展的道德行为,都是爱国的具体表现,是爱国主义行为。公民适当的和合理的消费行为既是个体生存和发展的客观需要,也是对国家经济增长和经济发展的具体支持。因此,日常生活消费是个人行为,消费多少、如何消费以及何时消费,都是根据个人经济实力而作出的自由选择,不能以消费爱国的名义强制人们消费。
拥抱消费主义的学者把传统的节俭作为造成消费不足的祸首而加以批判,不仅理论上空泛贫乏,而且也不符合中国经济社会发展和人们生活现状的事实。中国有着特殊的国情,一部分人有经济能力进行奢侈性消费,一部分人经济能力不足也在追求奢侈性消费,还有一部分人刚刚解决温饱问题,不可能随心所欲地进行消费。李克强总理2020年5月28日在十三届全国人大三次会议闭幕后答记者问时,曾提及“6亿人月收入1000元左右”这样令人唏嘘的数字。穷人面临的是窘迫的生活境遇,他们不知道什么是消费主义,他们最需要的是生活的基本保障,没有更大的消费奢望。因此,对于中国目前的经济社会发展来说,节俭消费的意义重大。
消费主义时代关于“节俭是否过时”的理论论争,其焦点已然不只是节俭美德观是否具有当代价值的纯学术问题。虽然节俭消费或奢侈消费可以视为个人选择的生活方式和生活态度,但它们又是涉及经济社会发展和自然生态保护等事关人类生存的全局性实践议题。只要社会上有消费分化,总会有一部分人采取奢侈消费方式,这是消费层次分化的自然结果,不足为怪。但是,作为普遍的消费原则,是崇尚节俭消费还是放纵奢侈消费,却关乎经济社会发展之方向、道德风尚之良善和自然生态之保护等社会整体利益。可以认为,节俭美德并非过时,也不会过时,它是一种应世代相传下去的消费伦理。
三、走节俭型适度消费之路
消费主义所倡导的消费,本质上是一种对物质产品的挥霍性消费。这样的消费不仅将人变成了物的奴仆,而且对地球的生态环境带来了极大的压力,“消费主义通过支持‘大量生产——大量消费——大量废弃’的现代生活方式导致了全球性的生态危机,因为大量生产和大量消费所诱导的人类欲望将超越地球生态圈的承受限度,而大量废弃所造成的垃圾过剩将超越生态系统的自我修复和转化限度。”[8]对于生活在地球上的人类来说,地球生态圈所能够提供的资源实际上是有限的。如果人类无限制地索取地球的自然资源,导致人均消耗的资源量不断上升,那么,长此以往,全球性的生态资源和环境危机就必然发生,地球的生态和环境灾难势必会越来越严重。
面对消费主义文化的广泛影响和全球生态环境危机的不断加剧,如何看待消费与经济社会发展、消费与人类美好生活需要之间的关系,就成为必须认真思考的重大问题,而走节俭型适度消费之路无疑是一种正确的选择。节俭型适度消费是节俭美德在消费活动中的具体实践,节俭美德具有优化消费结构、规制消费行为和引导绿色消费的伦理功能;而适度消费是一种以满足人的基本生活需求为目标的理性消费观,内含了节俭的伦理品格,节俭型适度消费是节俭美德与适度消费的有机结合。
以节俭型适度消费顺应生态文明建设的时代需要。节俭型适度消费是节俭美德在消费活动中的体现,它推崇的消费模式是适度消费,这是一种以满足人的真实生活需求为目标的理性消费伦理观。与消费主义的物质性挥霍消费相比,适度消费无疑内含了节俭的品格,属于节俭型消费的范畴。在当今世界,象征着理性、合理、和谐与公正的“绿色价值观”正在全球扩散,绿色主义、生态主义和环境保护主义运动已蔚然成风,遏制以物质主义价值观为核心的消费主义蔓延的社会力量正处于逐渐发展和壮大之中。“人类要走出困境和危机,就必须转变消费理念,抛弃无限度的物质性的消费主义伦理,把人类的可持续生存利益作为评价消费的标准,才能铸起‘节约型消费’的价值观和消费观。”[9]倡导人们从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上超越消费主义,并不是要求人们抵制消费或降低消费水平,而是提倡和鼓励进行合理适度的消费,既反对消费主义主张的“过度消费”和“非理性消费”,也不赞成因过于节俭而引发“消费不足”,影响生活水平的提高。美好生活的基础是满足物质生活需要,必要的和合理的物质生活消费并不与节俭美德相冲突。节俭型适度消费观遵循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绿色消费伦理原则,在行动上贯彻“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的生态文明理念,从而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和谐发展的生态文明发展目标。作为一个资源并不丰富的人口大国,中国不能以资源的高消耗、环境的重污染来换取高速度的经济发展和高消费的生活方式,只能根据自己的国情,建立可持续发展的消费模式,走节俭式的可持续消费之路。
以节俭型适度消费超越物质主义幸福观。以物质主义和符号消费为特征的过度消费并非人类获得幸福的良方,因为人的幸福感与消费没有直接的关联性。如果将消费行为的最终目标确定为提高人们的生活质量,那么,金钱、物质等外在东西的总量大小只是体现生活质量高低的部分要素,而不是消费行为最终追求的目标。“以多为佳”的消费主义文化和价值观念,虽然仍在影响着现代市场经济体系的建构,然而,越来越多的幸福经济学和幸福心理学等学科的研究证据表明,一个人的生活质量和幸福感与其消费资源数量的相关性正在减弱。人们生活得好不好、幸福不幸福,与人们拥有多少物质财富没有正向对应关系。澳大利亚经济学者安东尼·詹姆斯(Anthony James)在阐释因过度消费而给社会和个人带来的严重不良影响后,建议人们无需将包括节假日消费在内的各种消费方式“妖魔化”,但需要优化自身的消费行为结构,并努力对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些事物进行最优化的资源分配。例如,给予亲朋高质量的陪伴时光、关注身体健康、减少压力、为绿色的生活环境贡献一份力量,也可以尝试为弱势群体送去一些关怀。[10]因此,生活在当代丰裕社会中,作为消费者的个体,应清醒地了解自身生活的真正需求,尤其是在全球自然环境已经遭受严重破坏的情形下,更应理性地思考是否需要以生态环境、社会公平以至个人健康为代价来肆意消费现有的自然资源,以满足自身永无止境的物欲。一个具有“绿色价值观”的公民还应该认真地思考,如何以简单的且对生态环境影响最小的生活方式来适度满足自身的物质需求,并反思消费行为对于生活和幸福的终极价值及其意义。
以节俭型适度消费抑制消费主义文化思潮的蔓延。如果只是纯粹将经济增长作为唯一标准来评价消费主义,显然,由于消费能够刺激经济增长,在限定了评价标准的状况下,消费主义似乎也是合理的。这也就能够解释为什么在中国有一些人主张为消费主义正名,尤其是在有效需求不足、经济增长速度放缓的时候,有人甚至把消费上升到爱国的道德高度。然而,问题在于,不能只以经济增长作为唯一的标准来衡量消费主义的好坏,对消费主义的评价必须是全方位的。况且,经济增长不能与经济发展划等号,经济发展也不能与经济可持续发展划等号。严重的生态和环境危机已经向人类敲响了警钟,人们的环境保护和生态文明意识也在不断提高,“当大多数人看到一辆大汽车并且首先想到它所导致的空气污染而不是它所象征的社会地位的时候,环境道德就到来了。同样,当大多数人看到过度的包装、一次性产品或者一个新的购物中心而认为这些是对他们的子孙犯罪的时候,消费主义就处于衰退之中了。”[11](P103-104)
极简主义(Minimalism)是节俭型适度消费生活方式的一种形态。极简主义始于20世纪的美国艺术界,“是绘画、雕塑、音乐、舞蹈和建筑造型各艺术领域出现的一种崇尚简约的流派”[12],这种崇尚简约的理念,在当今时代受到越来越多人的青睐。一些人将这种简约的理念与日常生活结合起来,倡导和自觉选择极简主义的生活方式,以此反抗消费主义文化思潮及其生活方式和市场经济环境下的物欲横流、消费至上。“如果可以,我想购买简单”,这句带有文艺色彩的话语,表达出了一种更加人性化的、既经济环保又轻松愉悦的生活态度。极简主义思潮风靡于20世纪80年代的西方社会,到了21世纪初,在日本社会盛行着一种与“极简主义”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的、被人们称为“断舍离”的文化潮流。当代中国越来越多的人尤其是青年群体和精英阶层开始接受极简主义的价值观和生活方式,并在实践极简主义生活方式的过程中改变了原有的挥霍性消费价值观,转而自觉认同节俭消费观,在简化物质生活的同时,自觉提升对精神生活的追求。当代中国人对极简主义生活方式的主动实践,也是对中华优良传统消费文化的传承和弘扬。在中国传统道德文化中,有与极简主义相呼应的价值观和生活方式,例如,道家所讲的“大道至简”、墨家所倡导的“节用节葬”等。按照极简主义价值观的指引,人们应该减少对物品的消耗、减少生活中那些无聊无益的事情,这是在做生活的“减法”。但是,生活中还有更多有意义的事情需要去亲身实践,这个时候又得做生活的“加法”。减少了在物欲上花费的时间和精力,就可以有时间和精力去做更加有益于自身素质发展和社会文明进步的事情,而这些有意义的“加法”才应该成为极简主义所追求的核心目标。必须明确的是,极简主义不等于“苦行僧”,人们可以通过各种生活体验来践行极简主义的价值观和生活方式,比如,鼓励旅行、社交活动和公益活动等。同时,极简主义提倡个体不断提高自我反省和自我思考的能力,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放到人生最为重要的事情上。
四、结语
随着消费主义文化思潮在全球的蔓延和泛滥,全球性环境和生态危机日益加剧,无节制的、大量的物质消费让地球这个人类的家园遭受重创。面对越发严重的全球性生态危机,重视环境保护和生态文明建设已成为全球的伦理共识。如何通过规范人类的消费活动,降低人类因过度消费给地球带来的沉重负担,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处,成为摆在人类面前的严峻课题。在解决全球性生态危机、建设生态文明的过程中,倡导并践行以节俭美德为导向的适度消费就显得尤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