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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展哲学视阈下的中国特色减贫道路

2021-12-04姚新立

关键词:现代化农民理论

姚新立

(苏州科技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 苏州 215009)

“党的十八大以来,我国实施精准扶贫精准脱贫,全面打响了脱贫攻坚战,扶贫工作取得了决定性进展。”[1]在这一阶段,我们把脱贫攻坚作为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绝对指标和底线任务,“脱贫攻坚力度之大、规模之广、影响之深,前所未有”[2]148,创造了我国减贫史上的最好成绩,“现行标准下9899万农村贫困人口全部脱贫,832个贫困县全部摘帽,12.8万个贫困村全部出列”[3]。从历史视野看,中国改革开放40多年来,“按照现行贫困标准计算,我国7.7亿农村贫困人口摆脱贫困;按照世界银行国际贫困标准,我国减贫人口占同期全球减贫人口70%以上”[3]。对于中国减贫事业的重大成就,对于中国特色减贫道路,我们需要从理论上予以阐释。消除贫困首先是一个发展问题,内在地蕴涵着发展理念、发展方式、发展路径、发展格局等问题,需要上升到哲学的高度予以阐释。恩格斯在《自然辩证法》中曾指出:“每一个时代的理论思维,包括我们这个时代的理论思维,都是一种历史的产物,它在不同的时代具有完全不同的形式,同时具有完全不同的内容。”[4]873在这一意义上,哲学会随着时代和实践的发展而不断更新形式和内容。在全球发展的时代,发展哲学应运而生;在脱贫攻坚实践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奠定坚实基础的中国,新时代马克思主义发展哲学也被赋予了全新的理论内容。“发展哲学模式是发展实践模式的哲学反思,是发展观念深层的逻辑构架和理性表达。发展哲学模式的演变展示着发展观念格局的更新,结构的重建。”[5]可以说,发展哲学及其理论构建为我们深刻认识脱贫攻坚取得的举世瞩目成就提供了一个原则性的理论高度。

一、消除农民贫困:马克思主义发展哲学的重要理论宗旨

消除农民贫困,在很多发展理论那里并不被视为一个问题,至少不被视为一个重要问题。这是因为,西方主流的发展理论和现代化理论有一种明显的欧洲中心主义和发展中心主义倾向,它们只强调经济增长,用现代的价值理念、制度来取代传统的东西。在这种发展模式中,农民被边缘化,而且被认定会随着“发展”而逐步消失,甚至不被认作发展的主体。这种发展观呈现出一种“理性的自负”,用一种模式来非历史地裁剪所有的社会,无论它是发达地区还是有过惨痛被殖民历史的第三世界国家。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罗荣渠认为:“西方现代化理论和发展理论是分学科的理论,忽略现代化的特殊历史内涵,过分热衷于构筑超时空的理论模式,对现代化过程也没有整体概念。”[6]建立在唯物史观,特别是群众史观基础上的马克思主义发展哲学则避免了这些缺陷,将消除工人阶级贫困和农民贫困作为自己重要的理论宗旨。

马克思主要在批判的意义上分析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导致了工人阶级和农民的贫困。对于无产阶级来说,无论资本主义是怎样的社会状态,他们都处于持续的贫困状态当中,即使不是绝对贫困也是相对贫困。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指出:“在社会的衰落状态中,工人的贫困日益加剧;在增长的状态中,贫困具有错综复杂的形式;在达到完满的状态中,贫困持续不变。”[7]对于农民来说,无论是在自然经济时期还是在资本主义大农业时期,他们的贫困都是难以避免的。在自然经济占统治地位的社会,农业和家庭工业紧密结合,农民家庭因此实现了某种低水平的自给自足,“由于它不依赖于市场和它以外那部分社会的生产运动和历史运动,总之,由于自然经济本身的性质,这种形式也就完全适合于为静止的社会状态提供基础”[8]899。此时并没有现代意义上的发展,贫困的小农对应着静止封闭的社会。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在确立之后会逐步排挤以往的生产方式,使“资本最终地征服了国内市场,使自给自足的农民家庭的小生产和自然经济陷入绝境,把小生产者间的直接交换排挤掉,使整个民族为资本服务”[8]1026-1027。于是,资本主义大工业的模式被运用到农村,大农业和大工业开始共同发挥作用,农民随之无产阶级化,成为资本主义性质的农业雇佣劳动者。对于小农经营无法和大工业生产相匹配的问题,考茨基在《土地问题》一书中曾进行了详细的分析:“大城市的发达和工业的繁荣,像我们已经看见的,引起土地继续不已的贫瘠并将新的、更大的负担,以防止土地的贫瘠而在肥料上面经常增加费用的形式,加在农业身上;但是城市及工业的影响并不限于此,它们从农业方面夺去了它的劳动力。”[9]256他认为,小农对抗大农业的唯一优势就是农民的过度劳动和消费不足,即贫穷,但这个优势是无法保持的,因为最优秀的农民最终都会被城市所吸引。考茨基的结论是,“在资本主义社会内还没有长出治病的药草来防止农业中劳动者的贫困”[9]272。

与资本主义无法从根本上解决城乡对立和农民贫困问题不同,社会主义中国从成立之初就将消除农民贫困作为自己重要的任务。新中国成立初期,我们在优先发展重工业的条件下,实现发展工业和发展农业并举,以兴修水利推动农业生产,同时注重兼顾国家和农民的利益。毛泽东已经注意到工农、城乡协调发展问题:“工业发展了,城市人口增加了,对农业的要求也就更多了。因此就必须使农业能够和工业得到相适应的发展。在农村劳动力减少的情况下,必须对农业进行技术改造,提高劳动生产率,更多地增加农产品的生产。”[10]正是基于这种重视农业和农民的发展理念,我们避免了在一些发展中国家出现的农业失败和农村衰败,为后续的消除贫困工作打下了坚实基础。新中国成立后的前三十年,我们在一定程度上解放了农民的生产力,“但是解放了生产力以后,如何发展生产力,这件事做得不好”[11]227,还有人数众多的农民处于贫困状态当中,很多人连温饱问题都没有解决。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邓小平才旗帜鲜明地提出:“贫穷不是社会主义。我们坚持社会主义,要建设对资本主义具有优越性的社会主义,首先必须摆脱贫穷。”[11]225社会主义不仅要解放生产力,而且要以改革开放来发展生产力,解决贫困问题。四十多年前中国的改革是从农村开始的,而且首要目标就是解决农民贫困问题,这是因为,“农村人口占我国人口的百分之八十……农民没有摆脱贫困,就是我国没有摆脱贫困”[11]237。此时,“温饱”和“小康”成为我们的发展目标,消除农民贫困正是题中之义。

党的十八大提出了“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任务,“‘小康’讲的是发展水平,‘全面’讲的是发展的平衡性、协调性、可持续性”[12]。要完成这一任务就要补短板,着力解决发展不平衡问题,而农村贫困人口脱贫就是最突出的短板。2012年底,习近平总书记在河北省阜平县考察扶贫开发工作时明确提出:“消除贫困、改善民生、实现共同富裕,是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全面建成小康社会,最艰巨最繁重的任务在农村、特别是在贫困地区。没有农村的小康,特别是没有贫困地区的小康,就没有全面建成小康社会。”[13]之后,我们将消除农民贫困作为首要发展任务,将农民脱贫作为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底线任务。2013年,党中央提出“精准扶贫”理念,开始建立精准扶贫工作机制。2015年,党中央召开扶贫开发工作会议,随后公布的《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打赢脱贫攻坚战的决定》则明确到2020年要稳定实现农村贫困人口不愁吃、不愁穿,义务教育、基本医疗和住房安全有保障。这就明确了贫困人口脱贫的核心指标。经过8年的不断努力,我国脱贫攻坚战取得了全面胜利,取得了举世瞩目的发展成就。

在相当长的一个历史时期内,发展对社会主义中国来说就是一个现代化问题。中国消除农民贫困的实践探索和历史进程所展现出来的发展理念、发展方式、发展成就,充分体现了我们的现代化是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我们已经逐步走出了一条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发展道路。这一发展道路的哲学表达就是马克思主义发展哲学。

二、中国特色开发式扶贫:从发展客体论到发展主体论

中国特色开发式扶贫虽然注重经济开发,但不能等同于经济开发,前者是系统和长远地来谋划扶贫事业。在党中央的集中统一领导下,我们构建了一整套行之有效的政策体系、工作体系和制度体系,为以发展的方式精准消除贫困提供了组织保证和制度保障。“事实充分证明,精准扶贫是打赢脱贫攻坚战的制胜法宝,开发式扶贫方针是中国特色减贫道路的鲜明特征。”[3]

第一,中国特色开发式扶贫超越了发展经济学的开发式扶贫。以罗斯托经济成长阶段理论为代表的西方发展经济学强调价值和交换价值的增长,其实质是把发展等同于经济增长。这一理论立场根源于以斯密、萨伊等人为代表的古典政治经济学。早在19世纪,这种理论立场就受到了德国政治经济学家李斯特的批判。李斯特认为,财富和财富的原因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东西,财富的原因即生产力的发展是更为重要的本质的东西。“一个国家的发展程度,主要并不是像萨伊所相信的那样决定于它所蓄积的财富(也就是交换价值)的多少,而是决定于它的生产力的发展程度。”[14]143不同于斯密政治经济学的出发点是抽象的个人、只强调价值的获取、反对政府对经济行为的任何干预,李斯特强调国家对工业的调整和干预,以及实行强有力的关税保护。李斯特指出:“为了国家的文化、福利、权力、存续与独立自主的特殊利益,怎样使一个完整国家的生产力得以产生、增长并得以继续保持。”[14]328李斯特强调工业对一国经济的决定性作用。他认为,食物和原料都会按照工业的需求来生产,农业和工业之间的划分和协作实质上就是农业依附于工业。李斯特认为斯密等人代表的是小商品生产者的利益,而马克思认为李斯特代表的是工业资本家的利益。无论是斯密还是李斯特,他们都强调经济增长,并没有关注贫困问题,更没有关注农民贫困问题。

根据发展经济学理论,发展就等同于经济增长,即只要经济增长了,一切问题就会自然而然地解决。当然,对于经济社会比较落后的发展中国家来说,一定阶段内高速的经济增长是客观要求和主观意愿的统一,所以,这些国家在发展初期都接受了发展经济学的理论内容。但是,这种将社会发展仅仅视为一种经济行为或经济现象的理论观点实质上是一种发展客体论。也就是说,这种发展客体论关注的是物而不是人,关注的是国内生产总值的增长,而不是社会的全面进步,也不会把消除贫困作为自己的任务。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发展社会学对发展经济学进行了批判:“根据国民生产总值的净增长来看‘发展’,就会忽视国民生产总值所表明的价值是以什么方式在社会成员中进行分配的这一问题。”[15]12无论是国民生产总值还是国内生产总值,都是指商品和服务的货币价值总额。这个总额和平均数虽然能说明一些问题,但不能完全说明人们所享有的使用价值情况,更不能说明每个人的实际收入与平均收入的差距,因为平均数并不等同于大多数。所以,发展经济学既不能解释也不能解决社会的结构性矛盾问题。如果某种发展经济学接受了古典自由主义经济学的观点,它也不会赞同政府来解决这种结构性矛盾和贫困问题。我国的开发式扶贫则注重发挥政府作用,特别是过去8年,我们从总体布局和战略全局的高度将其作为主要任务,从中央到地方形成上下贯通的工作机制,党政领导签署脱贫攻坚责任书,立“军令状”,公务员下基层到一线,这既在实践中也在理念上超越了发展经济学。

第二,“输血式”扶贫是一个必经阶段。“输血式”扶贫本质是发展客体论,但这种扶贫方式有自己的历史必然性。王曙光从贫困发生学的视角将贫困类型分为“制度供给不足型贫困、区域发展障碍型贫困、可行能力不足型贫困(结构型贫困)、先天缺乏型贫困和族群型贫困”[16]。其中,导致农村人口贫困的首要原因就是制度供给不足,如对农村基础设施的投入较少,医疗、养老、教育等公共产品的供给不足,农民贷款难、农村资金净流出等,所以,在扶贫初期解决制度供给问题是关键所在。1986年,国务院贫困地区经济开发领导小组成立;1993年这一机构更名为国务院扶贫开发领导小组办公室;2021年2月25日,国家乡村振兴局正式挂牌。扶贫工作专门机构名称的变化说明了我国改革开放以来开发式扶贫政策供给情况的变化。1986—1993年,我国建立了比较完整的工作体系,开始常态化、大规模地开展扶贫工作,但此时的扶贫方式主要是以经济开发和工程开发为主。1994年,国务院印发《国家八七扶贫攻坚计划(1994—2000)》。这一阶段不仅注重提高贫困地区的经济发展水平,而且注重发展社会事业、改善群众生活条件。值得注意的是,这种“输血式”扶贫不是简单的救济式扶贫,而是一种系统规范的开发式扶贫,国家对扶贫的制度性投入、政策投入和资金投入都显著提高,为后续更高水平的开发式扶贫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第三,“造血式”扶贫培育发展主体。开发式扶贫的目标是消除贫困的根源,使贫困群众真正成为发展的主体,而不是被动地等、靠、要。要实现这一目标,改变发展环境非常重要,但培育发展主体更为重要。这是因为,只有贫困群众发挥出应有的主体作用才能实现贫困地区的根本性变革。然而,处于贫困状态的农民并不会自然而然地成为发展的主体。“平民百姓对进步或发展的理解可能与规划者们的概念大不相同,前者既希望获得更多的物质利益,又希望社会生活方式不发生大的变化。”[15]21按照马克思的观点,环境的改变和人的改变是一致的,其基础是整个社会实践的变革。所以,发展客体论和发展主体论并不矛盾,只是在开发式扶贫的特定阶段,发展主体论才呈现出更为重要的意义。21世纪以来,我国每十年发布一次的《中国农村扶贫开发纲要》将提高贫困群众自我发展能力作为扶贫工作长期坚持的基本方针,实施“造血式”扶贫。习近平总书记也多次强调要坚持群众主体,激发内生动力,“贫困群众既是脱贫攻坚的对象,更是脱贫致富的主体”[2]158。

总之,中国的开发式扶贫克服了发展经济学“见物不见人”的根本缺陷,实现了发展客体论和发展主体论的统一。通过改革加强制度供给,贫困地区的发展环境得到改变;通过政府主导和全社会共同参与,贫困群众真正成为发展的主体。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减贫道路的成功经验,以实践的力量证明了“只有社会主义制度才能从根本上解决摆脱贫穷的问题”[11]208。

三、超越抽象现代化理论的中国特色减贫实践

现代化理论是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由美国一批社会学家首先创立的,这一理论强调由“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的转变,其理论分析框架带有明显的西方视角。这种缺乏历史和结构分析的现代化理论受到了“不发达”理论学派的批判,该学派甚至反对使用“发展中国家”这个概念,因为这一概念暗含着以西方国家为蓝本的发展目标。的确,西方国家的发展过程和发展经验有其独特的历史条件,历史也已经证明第三世界国家并不能重复、照搬发达国家的现代化模式。对中国来说,必须也必然要走出一条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现代化发展之路。消除贫困正是这条发展道路不可或缺的重要内容,这决定了中国的现代化不是抽象的人的现代化,而是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

第一,人的现代化理论的限度。人的现代化理论是一种超越了发展经济学的发展主体论。该理论认为,没有人的现代化就没有整个社会的现代化,人的现代化比器物层面的现代化更为重要,例如,英克尔斯强调学校教育、工厂、城市经历等对人的现代化的重要作用。就学校教育来说,人们在学校不仅学到了一些基本的知识和技能,而且“他们学到了同他们个人发展与他们国家的未来有关的态度、价值和行为方式”[17]209。守时、开放的观念,更重视科学、更易于接受变化等学校教育的内容会对一个人产生持久而强有力的影响。我们不否认人的现代化理论强调主体地位的重要意义,这在减贫实践中也有具体的运用,如保障贫困地区的义务教育,以阻断贫困的代际传递。再如,在东西部扶贫协作中,东部地区开设扶贫车间,让农民到工厂这个现代性的“学校”工作,到发达的城市生活,从而实现由传统人到现代人的转变。更为重要的是,接受过现代性教育的人再回到家乡,这也会加快贫困地区的变革。

事实上,中国的脱贫攻坚已经在实践上超越了发展人的现代化理论。这是因为,人的现代化理论所理解的“人”是脱离了具体历史情境、特定社会关系的抽象的人。所谓的人格心理测量的方法和标准都带有欧洲中心论色彩,即传统人是要被取代的。这种理论的立足点是教育决定论和社会环境决定论,其理论可能会推导出“穷山恶水出刁民”“贫困是一种缺陷甚至是道德和心理缺陷”“穷人是需要被教育的”等观点。与此不同的是,中国精准扶贫的对象不是抽象的人,而是具体的人,即处于贫困状态的农民。在注重激发贫困群众内生动力的同时,我们强调在党的领导下系统谋划、精准施策,将专项扶贫、行业扶贫同社会扶贫结合,构筑全社会扶贫的强大合力。中国特色减贫之路不是抽象地强调发展主体,而是为具体的发展主体创造适宜的发展环境和发展路径。

第二,发展主体的理性。有一种较为普遍的看法,那就是将现代化理解为理性化。这种看法的理论来源是18世纪法国启蒙学者所建构的理性的王国:“一切都必须在理性的法庭面前为自己的存在作辩护或者放弃存在的权利。”[4]775这一观点在发展主体论那里就体现为,一个人要想成为发展主体就必须具备某种理性能力。“在使发展‘主体’(不管是个体形式抑或群体形式)的自主性得以构成的资质中,‘理性’即使不像近代哲学所说的那样是惟一的一种,那也肯定是最为重要的一种。”[18]211但问题的关键在于,这种启蒙理性是不是每一个走向现代化的人都必须具备的东西,这种理性的光是不是不加条件地普照到每一个国家的每一个发展阶段。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因为启蒙理性存在缺陷,它是一种抽象的个人的理性,而且它在现代社会中的地位并不比理性在传统社会中的地位高。传统社会也有强大的理性,早发现代化国家首先经历的过程是世俗化,即传统之“理”衰落的过程。对当代中国来说,发展主体的理性建构只能在传统之“理”的基础上进行。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要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进行“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另外,这种理性建构的基础只能是历史唯物主义,发展主体只能是坚持马克思主义的“时代新人”。这一发展主体既要有发展的志向,又要有发展的能力;既需具有个体理性,又需具有公共理性。中国脱贫攻坚的成就如果离开大量具有公共理性的发展主体是无法取得的。这是因为,“群体按理性原则行事,不但要求技术和效率,还要求公正(对待群体内的各方以及群体外的其他群体)、合法的自由、抽象普遍的平等和权利,以及充分考虑长远、不为当下牺牲长远等等”[18]251。在脱贫攻坚战中,我们看到数百万脱贫干部的倾力奉献,看到东西部协作、全社会参与,这正体现了爱国主义、集体主义、社会主义的公共理性。

第三,中国特色减贫与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之路。上文我们赞扬了具有公共理性的人们的奉献和牺牲,那是否应该用“自我牺牲”来贬低“利己主义”呢?答案是否定的,因为二者都是一定社会历史条件下人们自我实现的方式,二者的对立只具有极其有限的意义。马克思的关注点在于如何消除这种对立产生的根源。“共产主义者既不拿利己主义来反对自我牺牲,也不拿自我牺牲来反对利己主义,在理论上,既不是根据那情感的形式,也不是根据那夸张的意识形态形式去领会这个对立,而是揭示这个对立的物质根源,并指出这种对立随着物质根源的消失而自行消失。”[19]在历史唯物主义看来,中国扶贫不是出于道德或慈善,而是为了消除个人与社会、个人与个人之间利益冲突的物质根源。当前中国的发展目标是全体人民共同富裕,长远目标则是实现每个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中国特色减贫道路正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的重要内容。

四、以乡村振兴推动构建新发展格局

在英国学者韦伯斯特看来,不发达理论超越现代化理论的地方在于它对经济与社会结构的强调:“贫困是经济与社会结构的产物,而不是由于文化价值观不同所致。”[15]61事实也正是如此。文化因素、价值观虽然对社会变革、贫困的消除有重要的作用,但更为根本的是经济社会结构方面。在由脱贫攻坚向乡村振兴全面转变的这一重要历史节点上,对经济结构和发展结构进行分析就显得尤为重要。

第一,坚持农民集体所有制,发展集体经济,健全消除贫困的经济结构和长效机制。实现农业农村现代化,必然要超越传统小农生产,发展现代大农业,但必须是社会主义现代大农业,农村基本经营制度不能改变。恩格斯在《法德农民问题》中指出:“我们对于小农的任务,首先是把他们的私人生产和私人占有变为合作社的生产和占有,不是采用暴力,而是通过示范和为此提供社会帮助。”[20]370同时,恩格斯认为建立合作社必须在社会主义条件下进行:“事情必须这样来处理,使社会(即首先是国家)保持对生产资料的所有权,这样合作社的特殊利益就不可能压过全社会的整个利益。”[20]581考茨基则认为加入合作社是农民的唯一选择,而且只有社会主义合作社才会真正保证农民的利益。“农民一旦懂得,只有在合作的农业生产帮助之下才能生存,他也就会认识这样的经济(即合作经济)对于他,只有在无产阶级能够根据自己的利益组织社会关系的地方才能达到。”[9]159合作社同时也是培育发展主体的地方,“合作社计划使人们可以获得新的知识、新的观念、新的技术资源。因此,它有助于人们得到更强的胜任感与个人效能感”[17]300。它与学校、工厂一样能促进农民的现代化。基于此,我们将合作经营作为推动“三农”工作的重要抓手。邓小平认为中国农业的改革发展要有两个飞跃:“第一个飞跃,是废除人民公社,实行家庭联产承包为主的责任制。……第二个飞跃,是适应科学种田和生产社会化的需要,发展适度规模经营,发展集体经济。”[11]355合作经营,发展规模经营和集体经济使农村经济社会结构的现代化水平不断提高,为农民摆脱贫困和实现乡村振兴提供了良好的制度机制保障。

第二,接续推进贫困地区乡村振兴,解决城乡区域发展不平衡问题。习近平在《关于全面建成小康社会补短板问题》中指出:“脱贫,是指在现行标准下农村贫困人口实现脱贫、贫困县全部摘帽、解决区域性整体贫困。”[21]精准扶贫的重点任务实际上针对的是区域整体性贫困,特别是连片特困地区,如“三区三州”。在这个意义上,精准扶贫的主要任务是初步解决区域发展不平衡问题,乡村振兴战略是这一任务的延续和更高层次的要求。只要脱贫攻坚成果真正得到巩固扩展,乡村振兴就将会是历史必然。另外,在城乡协调发展的维度,乡村振兴具有非常重要的问题指向和理论意义。“现代工业社会在很大程度上是城市社会。大多数人口在大城市生活、工作和活动,这样的大城市遍及东西方大多数经济发达的国家。”[15]71城镇化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重要内容,“十四五”末我国的常住人口城镇化率预计可以达到65%以上。但社会主义现代化的独特之处在于,我们并不是以消灭农村为发展目标,而是着力消除“一边是繁荣的城市、一边是凋敝的农村”的这种现象。精准扶贫完成了对农民绝对贫困的消除,但农民和农村的相对贫困问题仍然会长期存在,城市与乡村仍然具有利益分化甚至利益对立的意味。要实现城乡协调发展、全体人民共享发展、全国所有地区高质量发展,推进乡村全面振兴是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必然选择。

第三,县域城乡融合发展,释放结构红利,构建新发展格局。乡村振兴战略的目标在于释放中国发展的结构性潜能,这对构建新发展格局具有极其重要的战略意义。当前,县城的载体作用尤为突出。首先,对新型城镇化来说,只有县城发展起来了,才能构建起大中小城市和小城镇协调发展的城镇格局。要形成网络型的城市群结构,以及发挥都市圈的区域引领作用,县城的重要节点作用不可或缺。这一方面可以对“大城市病”进行有效治理,另一方面则为扩大内需提供更多支撑点。其次,只有县城的产业平台和新型基础设施得到建设,才能推动城乡循环畅通,实现新型城镇化、新型工业化和农业现代化融合发展。县城的产业配套设施建设,既可以承接中心城市转移的部分功能,也可以带动农村第二、第三产业在本地集聚发展,形成特色县域经济参与区域产业分工。当县域经济达到一定水平,其对乡村的辐射带动作用会进一步增强,成为农业现代化的重要推动力量,实现新型城镇化与乡村振兴有效衔接、融合发展。最后,只有县城公共基础设施品质得到提升、社会治理能力显著提高,才能实现农业转移人口市民化,推动人的城镇化落到实处。现阶段,农民到县城买房、向县城集聚的现象很普遍,但很多县城的产业支撑、公共服务、基础设施、社会治理能力相对滞后,导致很多农民买了房子却留不下、不愿住。要解决这一问题,真正实现人的城镇化,关键在于将以工促农、城乡融合、乡村振兴纳入畅通国内大循环的新发展格局,推动各类资源和要素下沉到县城,提升县城对产业和人口的吸引力和承载力。当人们在本地、在小城市同样有好的就业机会、高品质的生活,关键是同样具有好的发展前景,区域城乡差距自然会不断缩小,共同富裕也就会扎实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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