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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陆王心学中的公共精神对现代公德建设的引导

2021-12-04

人文天下 2021年7期
关键词:私德公德本心

■ 曾 力

牟宗三曾指出:“中国人‘生命的学问’的中心就是心和性,因此可以称为心性之学。”①牟宗三:《中国哲学的特质》,台北:台湾学生书局,1963 年,第87 页。心性之学是中国文化的精髓,儒释道三家皆有关于心性之学的学问,其中陆王心学一派是儒家心性之学的代表,是关于人类精神的学问,徐梵澄将其称为“实用精神哲学”。“这里无妨指出,重温陆、王,即是意在双摄近代哲学与宗教原理而重建中国的精神哲学。仍其多种称名,如理学、心学、道学等,但舍精神哲学一名词而外,亦无其他适当且能概括无遗的名词可取,……终期于转化人生,改善个人和社会,那么,亦可谓此为‘实用精神哲学’。”②徐梵澄:《陆王学述》,武汉:崇文书局,2017 年,第24 页。徐梵澄此论断提出两个问题。第一,心学作为精神哲学并不是空疏不实的,它更是“实学”。心学代表人物陆九渊曾概括自身学问说:“千虚不博一实,吾平生学问无他,只是一实。”③陆九渊著,钟哲点校:《陆九渊集》,北京:中华书局,1980 年,第399 页。心学注重“明实理,重实效”,将修齐、治平的实践功用纳入个人主体生命追求,将个人的生命与社会的发展相联系。第二,重建中国的精神哲学。要想重建中国哲学,除了要依赖近代哲学与宗教原理之外,更要发挥心学中蕴藏的公共精神。

一、心学中的公共精神

何谓“公共精神”?“公共精神是指孕育于人类公共生活之中的、以公共性作为价值皈依的、位于人类内心深处的基本道德和政治秩序观念、态度和行为取向。它表现为社会成员对公共生活的热情融入和体验,对公共事务的积极关怀和参与,对政治社群的虔诚认同和归属,对公共善的澄明和践履。”①刘鑫淼:《当代中国公共精神的培育研究》,北京:人民出版社,2010 年,第38 页。可见,公共精神涵盖的内容极为广阔,包含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等多个领域,而心学中的公共精神与良好德性紧密相关,集中体现为“克己复礼”的公共秩序精神、“为生命立命,为天地立心”的公共关怀精神、“修己安人”的公共责任精神、“位卑未敢忘忧国”的公共参与精神。

儒家心学文化中蕴藏着充分的公共精神,那么公共精神在儒家心学中何以可能?康德曾说:“形而上学是古典哲学的核心部门,它要解决的是宇宙万物统一的基础、本质和根据的问题,因而被人们看作是解决一切哲学问题的基础与前提。”②张志伟、马丽:《西方哲学导论》,北京:首都经济贸易大学出版社,2005 年,第203 页。至于公共精神何以可能,自然也要回溯到形而上的层面寻求答案。儒家心学中公共精神的根本来源就是“本心”,“本心”为公共精神的实现提供了形而上的依据。

何谓“本心”?“本心”一词出自《孟子·告子上》:“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宫室之美为之,……此之谓失其本心。”“本心”即人的“本有之心”,与德性相关。此概念后成为儒家心学的根本概念,亦是陆九渊心学思想的核心概念。陆九渊沿袭孟子之学,对“本心”作如下解释:“恻隐,仁之端也;羞恶,义之端也;辞让,礼之端也;是非,智之端也。此即是本心。”③陆九渊著,钟哲点校:《陆九渊集》,第487 页。又说:“四端者,即此心也。”④陆九渊著,钟哲点校:《陆九渊集》,第149 页。按陆九渊的解释,“本心”就是孟子所言的人之固有的仁义礼智的“四端之心”,即人人皆有的道德本性。但孟子不仅将“本心”作为性善的依据,还将“心”看作是人之所共有的先验理性。

陆九渊更是重视“本心”,将其视为其哲学的“本体”,既把“心”视为“道德本体”,同时也视其为“宇宙本体”。“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⑤陆九渊著,钟哲点校:《陆九渊集》,第273 页。心与宇宙在他看来便为一物,可谓是一体二名的。每个人皆为宇宙一部分,而每个人具有一共同的“心”,即“本心”。陆九渊更言:“心只是一个心,某之心,吾友之心,上而千百载圣贤之心,下而千百载复有一圣贤,其心亦只如此。”⑥陆九渊著,钟哲点校:《陆九渊集》,第444 页。毫无疑问,此跨越时空与个体差异且人人皆同的“心”,就是纯善无私的“本心”。“本心”为众人所共有,是不同时期、不同种族、不同地域的人们能进行精神融通的唯一共同根据,具有先验的普遍性。

可以说,人的一切意识与行动皆是为了“发明本心”,“本心”是人类精神公共性的源头。若一切行为皆为“发明本心”且一切行为都为“本心”所发,那么无论处于何种时空的人们都能去私欲、行公义,从而找到人与人之间的“最大公约数”——德。良好的品德能使个体对自身以外的世界和他人产生认同和关心,进而形成公共意识,实现公共精神。但这种公共精神的实现并非一蹴而就,而是有着一系列的转化过程。

儒家重“德”,“德”的最根本体现就是仁义之道。自孔子起,儒家便讲“爱有差等”,顾炎武曾说:“自天下为家,各亲其亲,各子其子,而人之有私,固情之所不能免矣。”①顾炎武撰,黄汝成集释:《日知录集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 年,第148 页。“天下之人各怀其家,各私其子,其常情也。”②顾炎武:《顾亭林诗文集》,北京:中华书局,1959 年,第14 页。人类之间存在差别与私利是人之常情,是人性使然,是得以肯定的,但如何舍“私”求“公”,是千百年来社会道德建设中必然要解决的问题,即如何实现由个人私德向社会公德的转化,亦是儒家心学的重要论题。

二、合天下之私,以成天下之公

“合天下之私,以成天下之公”③顾炎武撰,陈垣校注:《日知录校注》,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2007 年,第130 页。本是顾炎武的政治思想,饱含家国情怀,指的是政治与经济方面的治国之道,对君王提出了行王政的要求。将这种“合私为公”的价值取向内嵌于中国传统文化中,也可以成为道德发展之进路,即合私德成公德。

这种“合”不是简单的耦合,不是机械的数量相加,而是本质的超越,即由个人私德的不断进步、发展。当私德与公德面临冲突时,懂得舍弃个体私人的道德,顾全、成就全体的公德,这是由个人私德进步而产生的伟大合力,这种合力又能使公德更好地实现,这便是“合”——一种由私至公的必然之路和理想追求。儒家伦理虽强调私德的实现,肯定个人私德的合理性,但承认私德的合理不是为了摒弃公德,而是为了更好地实现公德。这在儒家所提倡“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人生精进之路中得以充分体现,私德是公德的前提,修身是行之始,平天下才是最终目的。自始至终,公共精神便是在不断培育的过程中得以展现。诚然,公与私对立,但人们在道德意识和政治理念上的“大公无私”或“以公灭私”,才是中国文化观念、中国人性格中最突出的特点,“即在考虑公民自己的个人利益之外,能够更多地融入共同体和社会的愿望”④[英]保罗·霍普:《个人主义时代之共同体重建》,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0 年,第81 页。,而心学对这种文化意识与民族性格的塑造起着重要的推动作用。

(一)前提:主体意识的觉醒

诚如傅小凡所说:“中国古代哲学的主体性转向发生在晚明时期,……其直接源头是南宋末期的陆九渊,……或者说陆九渊心学已经反映出中国古代哲学主体性转向的征兆,……人的主体地位的上升,人们的自我意识的增强……”⑤傅小凡:《宋明道学新论》,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5 年,第152 页。主体性的转向便是主体意识的逐步觉醒,心学是一门高扬个人主体意识的学问。伴随着主体意识的思想解放的发生,作为“个体”的人类,最直接的感受就是自己能决定自己成为一个怎样的“人”,能对道德应然层面与实然层面形成清晰的认识,即主体意识能对如何保养自己的私德与如何成就公德提供基础的自主性保障。

陆九渊强调自立,“立”就是“立乎其大”,“大”是“大心”,即前文所说“本心”,指向道德意识与道德志向的树立。道德意识是个人对于自身德性的认识与存有,有着基本的“私”的精神,而道德志向除了“私”的基本精神,又有“公”的发展理想,但无论“公”还是“私”,全凭自得与自成。在“本心”之善的自然流露中,实现个人的道德行为有着明确的主体选择性。陆九渊明确说:“私意与公理,利欲与道义,其势不两立,从其大体与从其小体,亦在人耳。”①陆九渊著,钟哲点校:《陆九渊集》,第183 页。当“私”与“公”发生冲突时,是选择仁义的“大体”还是屈从利益的“小体”,全凭作为主体的“己”。“当恻隐时自然恻隐,当羞恶时自然羞恶,当宽裕温柔时自然宽裕温柔,当发强刚毅时自然发强刚毅。”②陆九渊著,钟哲点校:《陆九渊集》,第396 页。这番言论有孔子所说“为仁由己”之意味,但意境已经更为深刻。“当”字,有应然之义,但也蕴含了实然之义,这种实然之义蕴藏了“私”与“公”的调和意味,使得公共意识能在实际情况下获得更高地位而呈现。虽善性自存,人应当择“己善”,但当维护个人私德与成就社会公德出现矛盾时,人应该根据实际情况,权其轻重、高低,择“公”而舍“私”。“自然”是本性的流露,体现了主体自由抉择时所要承担的必然责任。舍“私”是对“个体德性”的扬弃,是为了在责任意识与义务意识中去实现至高公德。因而,心学中蕴藏的个体自由精神是公共精神产生的必要前提,公共意识应从个体意识出发。只有主体意识得以觉醒,人才能够自立自重、修身养性,明确自身在宇宙中的位置,认识到自身的重要性,才能发挥自我能动性,才会想争当公共社会的“主人”,为公共社会做贡献。

(二)发展:以天地万物为一体

个人主体意识的觉醒使得主体意识到自主性,这是其拥有美好生活的前提,但这只是公共精神产生的第一步。当人的主体意识进一步觉醒,其价值便会被认识得更加深刻。人被认为是万物之灵,能与天地参。心学代表人物王阳明直言:“人者,天地万物之心也;心者,天地万物之主也。心即天,言心则天地万物皆举之矣。”③王守仁撰,吴光等编校:《王阳明全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年,第214 页。天地无心,人才有心,心乃人之心,言心即言人,人是世界的主宰,心亦是宇宙的本体,人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

王阳明不局限于人为天地的主宰,立足于其“良知”理论,提出圆融无碍的大境界,即“万物一体”的境界。“大人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者也。”④王守仁撰,吴光等编校:《王阳明全集》,第968 页。“万物一体”是阳明学的基本精神,其主体指向“大人”。何谓“大人”?究其源头,“大人”原是孟子极为重视与多次运用的一个概念。“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孟子·离娄下》)“从其大体为大人,从其小体为小人。”(《孟子·告子上》)“大人”无疑是具有德性、能居仁由义之人,孟子所说“大人”重在强调具有出众的德性,但多指仁义礼智之私德,王阳明却更进一步,提出“以天地万物同体”,其“大人”便具有了更加明显的公共精神。

王阳明认为,天下之物皆同出于一气。“只为同此一气,故能相通耳。”⑤王阳明:《传习录》,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16 年,第275 页。人与万物同本同原,因人与万物皆是“气”的生生不已、大化流行,故而具备成就“一体之仁”的存在论方面的共同基础。此处“一体”该如何理解?陈立胜指出:“‘一体’既是一个存在论上的‘实然’,也是价值论上的‘应然’,……一体之仁奠定于天—人关系这一终极的根基上,展开于修行共同体(师友/弟)、血缘/地缘共同体(家族/乡约)之中,其极致乃圆成于天—地—人—万物仁爱共同体。”①陈立胜:《王阳明“万物一体论”:从“身—体”的立场看》,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18 年,第58 页。“一体”有“同体”之义,在中国天人观念的建构下,天、地、人作为“三才”,同具生生之德,自是“一体”,而人与万物同为宇宙存在的一部分,且同本同原,天地、万物只是不言,而人能言,人又为“天地之心”,是天地“一体”精神最重要的体现者。又“天下无心外之物”,人在“心”内求道、求仁、求义,更是在“心”内体认万物。心是“良知”本体,充盈着德性,故而宇宙万物同处于一个“心”,即处于德性共同体之中。

正是由于德性共同体的存在,使人与人、人与万物之间有着充分的公共性基础,个人不再仅仅以“个人”为主体,而是实现了由“个人主体—人类主体—万物主体”的主体性转变,充分意识到“一体”的精神。“一体”之“体”除了“本体”之义外,更有“体验”之义。这种“体验”便是人与万物之间的感同身受。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应视人如己,这种视人如己不仅存在于各体与他人之间,更指的是视其他除人类之外的万物为“己”。“己”不仅仅是张载所说“民胞物与”的身份认同,更是情感的认同与共通。这种情感便是“仁”的充分体现。由于“良知”的存在,人与万物才能实现爱的共通,从而实现“一体之仁”。

王阳明曾说:“人的良知,便是草木瓦石的良知,……风雨露雷、日月星辰、禽兽草木、山川土石与人原只一体。”②王阳明:《传习录》,第275 页。“良知”是人与草木(万物)之间实现共通的必然条件,故而人与万物之间能构成有机的生命共同体。而在生命共同体之下,人与人之间、人与物之间,皆能以“心”度,“心”是“道德心”,故而“见孺子入井”能生发怵惕恻隐之心,见“草木之摧折”能生发悯恤之心。虽如陈立胜所说,“将之视为同一仁心不同程度之发露”③陈立胜:《王阳明“万物一体论”:从“身—体”的立场看》,第159 页。,但这种“心”是“良知”的自我呈现,是人念虑他人、保持关心的基础,更是人践行公共精神的重要保障,集中体现于“仁民爱物”“博施济众”的公共关怀精神。

公共责任是“一体之仁”的必然要求,集中体现为主体在认同公共身份之后,在公共意识的驱动下,有了更为主动的责任担当。这种责任担当的根本驱使是人类对同一生命的认同感,“天地为父母,万物为兄弟”的观念驱使了人类对父母兄弟的爱与责任意识,自然表现为对生命的尊重与爱护。在这种意识之下,我们不再麻木不仁,对于他人(物)的遭遇更能感同身受,主动关心他人(物),积极参与社会治理,世界与我们人人相关。例如,当今世界中,人人尽力维护人类的同一“地球村”,不断提高环境保护意识等公共性的认识,皆是“一体”的责任精神表达,皆是承担“万物一体”之责任的担当。因此,“万物一体”的德性理念能使公共精神跨越物种和时空,实现最大化的运用。

(三)目标:“天下为公”的关怀

前文所讲的“万物一体”观,是在以血缘亲疏为特征的“差序之仁”中,能通过移情而产生“一体之仁”的公共性的基础。但若空谈德性的感知,恐会陷入空谈仁义道德的“超感性”领域。因为人们除自我之外无法确认他人的“良知”,必然要见诸感性的实际活动,故而关怀需要向外扩大至人类全体,融于人际关系、政治等一切社会问题之中。这种全面的关怀便是“天下一家、万物一体”的公共精神,是知行合一的精神指导,集中体现为“公天下”的追求。我们自古以来称这种理想社会为“大同社会”。

这种理想社会中的公共精神集中体现于以下三点。第一,倡导天下为公。“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礼记·礼运》)第二,突破以往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的“亲亲”传统模式,主张将“亲亲”扩展到“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的公共关怀。第三,社会治安与秩序良好,如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可见,大同社会充分体现着公共精神,其中“天下为公”为其重要纲领,是儒家关怀伦理的重要体现。“儒家关怀伦理的主题就是以道德关怀为基点,在实践层面延伸到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的一种‘差序格局’的道德思维模式和道德行为模式。”①韩玉胜:《儒家关怀伦理研究》,济南:齐鲁书社,2018 年,第44 页。儒家的关怀是多关系、多情景的,“差序格局”中却有着“一体”的责任意识,层层递进、不断落实,最终形成对社会的关切以及对生命的体怀。心学中的“尽心”是要实现与“天”贯通的合一,在这种天人合一的文化架构下,人们不能失去对国家民族、他人、自然万物的公共关怀。这是必然的终极关怀,是公共精神的至上表达。

在这种终极关怀中,人人各尽其分、各履其职,充分地修身养性以合“私”而扩“公”。以“不独”之爱黏合“一体”,彼此之间无亲疏、和谐无间,人人都能尽其“良知”以成全万物的生存与发展,以“百里一家”达至“天下一家”。在切实的社会关怀中,真正地感知“万物一体”。“一体”终不只是地域、身份的“一体”,更是精神的“一体”。个人不再单独以自我为主体,而在关怀中加深了和合的平等观、和谐观,以众人、万物为出发点对行为进行思考,为的是“生民”与“天下”,将私人性融于公共性。

可见,主体意识的觉醒是修养自我私德的根本,而“万物一体”作为“主体意识”的进一步的觉醒,使主体不再单纯地考虑个人,有了以“天下万物为己任”的公共责任意识,仁民而爱物,进而产生饱含公共精神的社会理想。在社会理想的追求中,进一步落实、推行公共精神,尽己之良知,达于“一体之仁”,实现“大同”。

三、心学对现代公德建设的引导

对理想社会的追求是长期努力的过程,唯有不断解决前进中的问题,才能逐步趋近理想。在理想社会建设的过程中,社会公德作为调节人类行为的基本社会规范,是公共精神的集中体现。在国家现代化的进程中,道德建设尤为重要,而其中的重中之重是公德的培育。

冯友兰先生说:“人亦本在社会之内,本是社会的一部分。”②冯友兰:《新原人》,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 年,第75 页。个人是社会共同体的一部分,个人与社会无法割裂,而“在共同体中生活,就需要由公民的公共精神构建的和谐的社会环境,弘扬公民的公共精神,从而有利于共同体的相互联系和相互包容,而公民的公共精神为我们提供集体性的安全,因此,推进公民的公共精神的发展是构建共同体的路径”①姜涌:《共同体中的公共精神》,《马克思主义哲学论丛》2017 年第3 辑,第43 页。。公共精神具有个人与集体的双重价值,如何构建一个充满公共精神的和谐现代社会,使“个体人”走向“公共人”,是公德建设的重大使命。公共精神与公德建设紧密联系。

为什么要着力强调当代公德建设?第一,我国有着重私德、轻公德的文化特点,这与古代家庭社会的相对封闭特征相关。但随着自由、平等等一系列现代观念的传入、现代社会的建立、人际交往的区域不断扩大、人际交往的层次不断加深、人们的公民意识不断强化,公共生活领域也逐渐被重视,需要更具普遍性的公共道德(即公德)来支撑公民在社会建设中的参与。第二,道德失范问题日益凸显,道德机制还需完善。

何谓“道德失范”?高兆明教授指出:“‘道德失范’内在地隐含着两个方面的内容:其一,人们行为层面的不合某种道德规范,是现象界的行为越轨;其二,人们内在精神世界中意义系统被破坏、动摇、否定或失落。”②高兆明:《道德失范研究——基于制度正义的视角》,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 年,第29-31 页。精神世界的失落是现代社会中人类面临的常见问题,集中表现为主体道德意志、道德信念的软弱与淡薄,除了个人“良心”层面的私德精神松懈外,更重要的是公共精神的缺失,从而导致公共道德意识的淡薄,公共认可度、参与度都较低。这里所说的公共精神是一种伦理精神,是主体对社会公共事务与公共秩序的关心与维护,能为和谐社会关系的长远发展提供保障,突出表现为社会公德。可以说,公共道德失范亦是公共精神失范。

依据道德失范的含义,我们可以这样来理解公共精神失范:人们在社会生活中,公共精神不能对人的精神世界进行合理的规范与引导,从而导致个人对公共社会的漠然,对公共性事物缺少有效参与和恰当关心。公共精神失范的最终结果就是个人主义的盛行,那么如何维护社会公共秩序、维护人际关系和谐?“个人主义与后现代的基本特征就是耗尽社会资源还是重建社会秩序,需要公共精神的参与。”③姜涌:《共同体中的公共精神》,第39 页。这里依然涉及前文所说的三个方面,即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万物)。只有树立起“万物一体”观,将自我所处的世界看成是公共性的,才能明确自身作为社会中的一分子所应当承担的责任与义务,才能维护共同体的根本利益,关注共同体的存在。

当今社会是一个开放的社会,面临着多种多样的诱惑,物质资料生产的高度发展的同时滋生了人类欲望的无限增长。当面临巨大的经济利益之时,许多人会以个人利益为重,不惜牺牲他人、集体乃至国家民族的利益,“唯我独尊”的思想观念让人差点亲手“埋葬”了应有的公共精神。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每个人都应该把自己置身于命运共同体之中,作出积极的贡献,服务于“公共”,追求至高的“公共善”。若长期“为己”,只会丧失社会的公共凝聚力与向心力,人们应该像关心自我利益那样去关心公共利益。

公共精神的缺失问题必然与践行公共精神的成本有关。当一个人想不去砍伐树木,却又面临着无柴可烧的境地时,那么他可能会在再三思量下,还是选择砍掉那棵树,从而破坏了公共的生态环境。通过制度的完善与经济的建设发展,譬如法律的完善,给予过度砍伐树木者以惩罚,或者限定每次砍伐树木的至多数量,在生态环境允许的范围内避免因私欲而破坏公共道德秩序。这些外在手段可以解决外在“被动”的精神缺失,但内在“主动”的缺失却是自我塑造的问题,我们必须时刻保有将公共秩序放在首位的心理。这里并不是说放弃合理的欲望而去盲目追求实现公德之贡献,儒家从来不否认个人合理的需求,而是说需要人们作出选择时,能以道德心度之,杨泽波先生提出的“伦理心境”之概念可以为人们处理公私问题以指引。

杨泽波先生说:“伦理心境是伦理道德领域中社会生活和智性思维在内心的结晶,是人处理伦理问题时特有的心理境况和境界。”①杨泽波:《孟子性善论研究》,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 年,第81 页。当私德转向公德时,不可避免地将道德问题转换为伦理问题。社会生活是所处环境,是面临选择的境况本原,而智性思维则是判断的武器。“伦理心境是心的一种境况,具有公理的性质,可以判定道德的是与非。……社会生活具有公共性、共同性,由此而来的道德准则因而也具有一定的公用性和共同性。”②杨泽波:《孟子性善论研究》,第80-81 页。内心具有认知与判断的能力,但此种伦理生活中的判断必须置于伦理心境之中,进行大公无私之判断,这种公共性的“理”,即为判断之标准,是人们舍私取公的终极依据。人们对于内心的塑造亦要以此“公理”为依据,以所处社会的思想与伦理规范来进一步保有己心,进行自我塑造的升华。

“自我塑造”即公共精神自律性的保有,通过个体善发扬至公共善。道德建设能为社会主义建设提供精神动力,治理公共精神的缺失亦需要从中华优秀道德文化汲取养分,其中以道德形上学为特征的儒家心学就是强大的思想渊源。个人的公共精神的培养必须依托于道德认知的提升,儒家的修养工夫除“格物致知”外,还有“反求诸己”,“反求诸己”可谓“反求诸心”,向自己问个“良知”、求个“心”合,实乃自我塑造的首要。

人人皆有一个共同的“本心”为公共精神形上学层面的发生基础,是人类具有公共精神的可能性。但要将公共精神成于“性”中,以人的道德本性促使“以天地万物为一体”的公共观念、以私德之端成就公德之果,却要剥落人心的私欲,须有王阳明倡议的“拔本塞源”之功。

“良知之在人心,无间于圣愚,天下古今之所同也。”③王阳明:《传习录》,第210 页。人人能皆以“良知”体认万物,“良知”构成了自身修养与外在世界沟通的道德桥梁。“良知虽然内在于每一主体,因而带有个体的形式,但同时又与道(理)为一,从而具有普遍的内容。”④杨国荣:《心学视域中的人类命运共同体》,《光明日报》2019 年5 月11 日第11 版。因此,“良知”可视为普遍“公理”的之于“个体”,更能看作是内在公共精神的发端。当个人“良知”朗现到一定程度,公共精神便能廓然大公,充斥天地,融于万物,故而追求良善的社会生活便能成为社会普遍的共同理想。所发育的公共精神构成个人对社会(宇宙)普遍的责任意识与道德意识,这种公共伦理精神的关怀又能推己及人、由人及物,与天地之大德而合,体现于个体对公共事务的关心与参与、对群体群物的包容与关爱。“道德情感”与“道德理性”形成主体保有公共精神的双重支撑,对社会公民的价值观、理想信念有着强大的引导作用,就精神层面而言,可确保精神的不主动丧失。

于“良知”处达成“天下皆己”“如此一般”的共同认识,是形成“无内外”“无物我”的“万物一体”观的根本着力点。只有这样,在外在机制的约束尚未完善或者无法产生作用的情况下,人们才能依靠根本的“心”的认识,不失公共意识,承担对社会的关怀,更能不依赖法律等外在的“硬约束”,仅仅依靠“良心自觉”的“软约束”,就能时刻注重公德以维护“天下之公”。人人各尽其责、心忧天下,不置身于“公共”之外,理想社会才能长久发展。因此,“良知”对公德的引导是根本性与建设性的,公共精神是普遍“良知”的必然产物,唯有将个人“良知”通达于普遍性的“万物一体”,才是“良知”的根本指向。公共精神更是公德建设的必要保证,没有公共精神则难以言说公德。

结语

陆王心学蕴藏着丰富的公共精神,体现为德性为本的根本特征,树立起人类“万物一体”的命运共同体的信念来实现“一体之仁”的目标,形成了包容性极强的共同体文化,引导人类现实社会的精神文明建设,是现代公共道德建设中不可或缺的精神资源。

在培养公民公共道德的实践中,我们不能忽视人自有的“良知”本性,良好的道德观念是主体获得自由的前提条件,应该以个人私德的完善促进公德的发扬。实现由私德向公德的转化,正是陆王心学中以“德”为根的公共精神的重要使命。公共精神有助于树立公民的公共认同感,推动公民的公共参与,多方面、多层次地构建社会公德,落实主体的义务意识与责任意识,达成义务—责任的共同认识,最终能由私入公,不仅仅局限于个人。此公共精神更是公民积极参与社会建设与治理的生活态度,主体应该积极推动个人行为的有机联合,把道德意识落于公共实践中,从而发挥其客观的现实价值,且在践行中亦能进一步完成公德的建设。

心学通过发扬公共精神实现了自我的现代性转化与发展,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添砖加瓦,充分发挥知行合一等实学精神在服务社会建设中的重要作用。现代社会的公德建设更是动态的过程,需要根据具体情况因时而变、因势而变,才不会失去正确方向,从而更好地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提供精神支撑与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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