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京剧《徐九经升官记》中的儒道思想

■ 张 强

改革开放以来，戏曲舞台上涌现出了大批优秀的作品。郭大宇、习志淦二人根据张寿臣先生的单口相声《姚家井》改编而成的京剧《徐九经升官记》，可称得上是其中的经典之作。

京剧《徐九经升官记》以尤金与倩娘成亲，刘钰抢亲为故事起点，牵扯出以王爷为代表的尤府和以侯爷为代表的刘府之间的权力斗争。双方为了夺回倩娘，对簿公堂，主审此案的大理寺官员迫于王府、侯府的权势，利用装病等借口慌忙逃离。无人可用之际，王爷举荐拥有状元之才，却因相貌丑陋被安国侯谗言伤害贬为县令的徐九经来审理此案。作为好官、清官的徐九经在此案中没有偏袒任何一方，而是运用自己的聪明才智，还大众以真相，让刘钰与倩娘这对相爱之人终成眷属，让强娶民女的尤金得到应有的惩罚。该案既展现出徐九经为国为民、忠于职守、坚持正义的清官形象，又将封建官场的黑暗本质揭露得淋漓尽致。看破官场黑暗的现实后，徐九经毅然选择出世，辞官远去。细细品读这部作品，我们可以看到其中蕴含的儒家思想和道家思想。

一、儒家思想的体现

儒家学者向来推崇积极入世，他们勇于担当，主张以天下为己任，为了实现人生抱负，他们往往寒窗苦读数十载，希冀进阶官场，以毕生之所学来维护社会公平正义。徐九经也不例外，他渴望济世救民、济危扶困，其品行闪耀着儒家思想的光辉。

（一）心系百姓的仁爱

徐九经曾充满抱负，准备“进京考大官”，满腹才华的他本可一举夺魁，无奈因相貌丑陋，加之安国侯的煽风点火，由状元被降为进士，被分派到玉田县担任一名小小县令。面对心理、身份和地位的巨大落差，他心灰意冷，经过歪脖树时还做了一首打油诗来自嘲，借以抒发自己仕途坎坷、怀才不遇的郁结。但是，他到玉田县就职后并没有一直消沉下去，而是牢记着儒家“仁者爱人”“以民为本”的思想，时刻心系百姓。在他担任玉田县令的九年时间里，即便没有任何升迁的机会，即便他眼睁睁看着那些不该升官的人升官，他还是兢兢业业，为玉田县百姓做“卖命官”，竭力守护一方百姓。九年的努力，换来的是玉田县百姓对他的信任和感激，李小二在徐九经升迁之时还特地前来为他送酒，虽只是一坛普通的酒，其中却承载着玉田百姓对徐九经的爱戴之情。徐九经即将升迁之际，他还是不忘玉田县的百姓，坚持为他们伸张正义，主持公道，并在临行之时嘱托李小二，“从今后再有那豪强劣绅、恶霸横行欺百姓，你们就——写张状子送进京”。徐九经心系百姓的“仁爱”的儒家思想，也得以清晰呈现。

（二）不惧权贵的正义

“传统儒家文化讲究的是一种大无畏的积极入世、救世精神，养的是一种充斥天地、无所畏惧的浩然正气。”①辜俊君：《中国传统文化赖以自信的四种特质》，《南方论刊》2018 年第8 期。大多数儒家学者崇尚的是“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生存观与价值观，不惧权贵，不谄媚求存。古往今来，无数仁人志士为追求正义勇于反抗邪恶势力，甚至舍身取义，这也是徐九经所具备的优良品质。

在尤、刘争亲之事（以下简称“尤刘案件”）闹上公堂后，原先的大理寺官员因为畏惧王爷、侯爷两家的势利，随便找了个借口远离是非之地。但不惧权贵、敢于伸张正义的徐九经不仅没有丝毫退却，还用“黄鼠狼放救命屁——溜得不光彩”来讽刺他们的无耻行径。在徐九经决定将刘钰、尤金二人捉拿归案时，身旁的两位司务瞬间“矮了半截”，这一行为与徐九经坚决果敢的态度形成鲜明对比，更彰显了徐九经伸张正义的勇气。

事情并非一帆风顺，徐九经原以为谦逊有礼的尤金、待客有道的王府是正义的一方，傲慢无礼的侯府是非正义的一方，他只需要凭借王府的威名、皇上的尚方宝剑便可以为王府抢回倩娘，还尤金以“正义”，还可以报当年之仇。但随着徐九经对案件的深入探查，他得知尤金是强抢民女、破坏他人婚姻的元凶，而倩娘和刘钰才是受害方。此时的徐九经陷入了良心与私心的两难选择：选择良心，便能伸张正义，但必然得罪王爷，日后恐遭报复，官途艰难；选择私心，便能巴结王爷，还能报当年由状元贬为进士之仇，从此官运亨通。徐九经清楚自己所坚守的不是人情世故，而是儒家思想中无所畏惧的浩然正气，是不惧权贵的正义感。在大理寺公堂之上，面对王爷咄咄逼人的气势，徐九经巧妙地运用智谋，成全了刘钰和倩娘这对有情之人，并让强抢民女、仗势欺人的尤金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使正义得以伸张。

（三）谨慎廉洁的品行

儒家注重个人道德品行的修养，强调慎独和自律，这就要求君子应当谨慎行事。此外，儒家思想还强调“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论语·述而》）的轻利重义的义利观，这种义利观对于官员而言，便是忠于职守、廉洁奉公。

徐九经可以说是谨慎廉洁的典范。在得知尤刘案件之后，谨慎的徐九经并没有断定抢亲的刘钰是有罪的一方，而是先让刘府放出倩娘，以免二人成婚。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又到尤府转请尚方宝剑以为后盾。等回到大理寺询问倩娘，他才知晓事情的真相与尤府说辞截然相反。独处之时，良心与私心的抉择让他陷入哀愁与苦闷，倘若为了功名利禄、升官发财，徐九经大可选择私心，将倩娘判归尤府，自己又有尚方宝剑护身，侯爷也奈何他不得。但徐九经还是选择舍弃自己的前程而成就美满的姻缘，坚守了自己谨慎廉洁的品行。

二、道家思想的体现

林语堂先生曾说：“所有的中国人在成功时都是儒家，在失败时则是道家。”但还有一种情况会使得倾向于儒家的人转向道家，那就是看透官场黑暗的现实，陶潜便因此而选择出世，过上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隐逸生活。徐九经在经历人生大起大落，在目睹了王府、侯府的明争暗斗之后，也终于看透了封建官场的黑暗，毅然决定辞官而去，过上了“歪脖树下卖老酒”的逍遥生活。在徐九经由入世到出世的人生经历中，道家思想得到了充分体现。

（一）福祸相依的哲学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老子·第五十八章》）正当徐九经即将被点为状元、踌躇满志之时，却被降为进士，成了玉田县的一个小小县令；但也正因如此，他才得以远离京城，逃离政治的漩涡。尤刘案件发生以后，徐九经被王爷举荐升任为大理寺正卿，职位的升高，给徐九经带来了无尽的欢喜；可接手案件并逐步了解到事情真相之后，才知晓自己只是王爷的一枚棋子，明白事情的棘手之处。徐九经的被贬可谓是“祸”，却让他能够远离京城的政治纠葛；徐九经的升迁可谓是“福”，却使得他夹在王爷、侯爷之间左右为难，即便事情得到公正的解决，自己也只得挂冠而去。福与祸的相互转化，正体现了道家福祸相依的哲学思想。

（二）无用之用的论辩

庄子在与惠施关于“有用”与“无用”的辩论中，提出了“无用之用”的观点，主张应该破除世俗眼光中所谓的“有用”与“无用”的区别，强调从多重角度来探讨事物的“用”。《徐九经升官记》对“无用之用”的观点也有所涉及。

徐九经两次经过歪脖子树时，分别作了一首打油诗。“分明栋梁材，冷落路旁栽。为何遭小看？皆因脖子歪！”这首打油诗为徐九经因相貌丑陋被贬时所作，故而感慨歪脖子树同自己一样因脖子歪，被人冷落，成为“无用”之树。另一首为徐九经在玉田县蛰伏九年，升任大理寺正卿时所作：“生就栋梁材，不怕路旁栽。刮目再相看，脖子并不歪！”职位的升迁使他心情发生转变，重新审视自己，认为自己可以有一番大作为，歪脖子树有朝一日也会被木匠看中，选作金銮殿上的龙头，有了“大用”。虽然所写的都是歪脖子树，但因徐九经心境的不同，有了“无用”与“有用”的区别。此时，徐九经关于“有用”与“无用”的认识仍然局限于庄子所说的那种世俗的、片面的认识，忽略了对自身之“用”的认识，即庄子所讲的“无用之用”是对外界虽“无用”，对自身却有“大用”。歪脖子树将因其“无用”而享其天年，徐九经因看透官场的黑暗，最终挂冠而去，对社会、对朝廷“无用”，却让自己得以逃离世俗藩篱逍遥自在，对自己则产生了“大用”。

（三）毅然出世的逍遥

徐九经科举之时，便因安国侯的谗言从状元被降为进士，体悟到了官场的黑暗，以及官员之间阿谀奉承、谄媚求存的现实，但他的满腔热血仍促使他信奉儒家济世救民的思想，在玉田县踏踏实实做地方官。升任大理寺正卿之后，官场黑暗再一次呈现在他的眼前：原先的大理寺官员因此案如履薄冰，想尽办法逃离；尤金依仗王府的权势强抢民女，胡作非为；王爷仰仗自己的权威，求得尚方宝剑，意图让徐九经将倩娘判给尤金。此后，王爷、侯爷又凭借自己的官职在公堂之上肆意妄为，对主审此案的徐九经威胁恫吓，并公然坐在公堂之上，使得威严的公堂毫无法纪，让徐九经难以顺利审理此案。官场上的如此种种，徐九经看在眼里，因而在案件结束之后，徐九经没有做任何停留，毅然弃官而去，选择去追求“自得其得”“自适其适”的自由。并留下一首诗，借以控诉官场的黑暗，表明自己出世的决心以及对逍遥、自在生活的向往：“王法条条空自有，大人弄权小人愁。脱袍挂冠吾去也，歪脖树下卖老酒。”

结语

综上所述，该剧从多种角度，以多种方式呈现出了丰富、深刻的儒家思想与道家思想，并“以极喜极闹之场面，写出人物极怨极悲之心地”①谢柏梁：《中国当代戏曲文学史》，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 年，第269 页。，写出了满腹经纶、饱读诗书，渴望保国安民的儒家学者的无奈，也写出了徐九经看尽世态炎凉，最终只得辞官离去、追求逍遥的道家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