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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唯物史观看国家治理之“道”与“术”

2021-12-04

关键词:生产力资本主义制度

郭 湛

(中国人民大学 哲学院,北京 100872)

从哲学角度思考国家治理问题,应该是在“道”的层面居多。但强调“道”并不意味着对“术”的忽视,因为“术”也是基础性的内容之一。在国家治理过程中,首先面对大量“术”的要求,涉及具体方法或技术问题。现代社会愈益信息化,在技术层面上筑牢国家治理的根基,当然非常重要。“术”的实行和贯彻是长期和细致的,很多方面的努力都在这个层面上。正因为它复杂并可能是大量工作集聚所在,因而仅就“术”的层面把握国家治理显然不够。它需要有更高层面的概括和把握,这就是我们常说的“道”。

在具备基本的“术”的条件下,更应该强调“道”的重要性。而重视“道”正是中国哲学的特点。中国历史悠久,几千年来形成庞大的多民族共同体,这样的国家治理问题十分复杂和困难。在复杂性增强的情况下,要能够使对事物整体和发展方向的把握达到更概括和简约的层面,“道”的作用必然突显。具体事物是有形的,“形而上者谓之道”。“道”是从观念上对事物整体和发展方向的把握。哲学为我们以简约化的本质性、整体性、系统性方式把握复杂事物发展,提供了适宜的理论思维形式。

中国历史上那些比较开明和有为的统治者或治理者,都比较重视“道”,“以道驭术”。这是一种文明的传统,如果不这样做,复杂的国家治理就无从把握。当今中国和世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复杂,需要处理大量具体问题。与此同时,从“道”和“术”的关系层面概括和把握复杂的对象世界,成为更重要的问题。在这方面,哲学特别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唯物史观,可以帮助我们从整体和根本上把握日益复杂的现实世界,这是它的理论和实践意义所在。国家治理的“道”“术”关系,需要认真加以考虑。

为了更好地把握中国治理之道,进一步也是为了应对全球治理中的迫切需要,有一个根本性的问题,就是如何看待我们到底处在一个什么样的历史时期?客观、正确地判断当今历史时期的性质,是我们能够准确观察和把握世界之“道”的基本背景和认知前提。

当然,可以说我们处在“现代”这个历史时期,那么现代世界是什么样的世界呢?很明显的一个事实是,在社会制度上,现时代是两种制度并存的时期。我们中国和其他一些国家是社会主义制度,周围更多国家是资本主义制度,而资本主义制度目前在总体上是占优势的。这两种制度并存并将长期并存,这是一个基本的历史性现实。这种现实从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视角怎么看?我们所处的是一个从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转变,即社会现代化已经或正在实现,但还没有完全实现的历史时期。今日之世界,封建制度基本上已成为历史陈迹,资本主义经济政治制度是现代世界的主要形式。由于帝国主义战争引起社会主义革命,出现了社会主义制度,社会主义运动经历了艰难曲折,有的国家建立了社会主义制度,后来经过“颜色革命”又回到资本主义制度,但一些国家始终坚持社会主义制度,通过改革开放得到进一步发展。历史并没有“终结”,在世界范围内,社会主义经济政治制度依然存在。

这种世界性的现实从总体上怎么看,只能用马克思主义关于历史发展的过渡时期理论来解释。如果说从大的方面来看,人类社会从封建制度向资本主义过渡,是现代社会总的历史趋势;那么从未来发展看,社会总体发展的大方向是由资本主义走向社会主义,进而走向共产主义。这是马克思在《资本论》对现代资本主义科学分析基础上,依据唯物史观得出的基本结论。从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的历史变革,以资本为主导的经济政治制度是基本的现代社会形态,但资本主义私有制的本质使得这种社会矛盾发展到一定程度时,会出现这种制度自身难以解决的困境。如果资本主义私有制所决定的资本主义社会基本矛盾,无法在自身制度框架下通过变革解决,那么这个制度的丧钟就将敲响。对于这一历史趋势,马克思早已做出了明确判断,至今不仅没有过时,而且作为历史大趋势愈加明显。

我们观察和判断世界历史大势,也就是把握这种历史发展的“道”。大道之行,天下为公。社会主义、共产主义作为一种社会公共性发展程度更高的制度形态,要能够在与资本主义的竞争中日益显示其优越性,能够持续发展并代表人类社会的未来,这是一个艰难曲折的过程。中国社会主义制度的创新和发展,表明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两种经济政治制度并存,社会主义代表人类社会未来发展的大趋势。基本的历史趋势关乎人类社会发展的“大道”,乃是国家治理“术”的核心之“道”。这也是中国社会主义制度之所以能够存在,并且能够发展的历史前提。我们还应明确,当今世界处于从资本主义通过社会主义向未来共产主义过渡的历史时期,这是两种制度并存和竞争的时期。

在这样的历史时期中,两种制度甚至不止两种制度并存,同时多种制度又有竞争或斗争。从现代资本主义向未来共产主义的转变过程,是一个漫长的历史“过渡时期”。在这样的发展过程中,可以说两种制度各有其优长,各有其一定的优势。资本主义对于发挥个体、私人资本作用有优势,社会主义则更注重社会的平等和公平,注重发挥人民群众即广大劳动者的积极性。社会主义社会作为历史发展过渡时期中的制度形态,不应该也不可能是纯而又纯的社会主义公有制经济,而应该借鉴和学习西方资本主义私有制经济中有优势的东西。

中国在改革开放之初就确定了这个原则,即向资本主义学习它的长处。这就是说,在过渡时期我们既要坚持社会主义基本方向,又要学习资本主义已有的成功经验。向资本主义学习商品经济、市场经济,在过渡时期允许并鼓励具有资本主义性质的民营企业、外资企业发展,这是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的一条重要经验。我们现在的经济发展道路,并不是走向越来越纯粹的社会主义公有制经济,而是逐步形成了包含公私两种所有制的混合型经济结构。如果承认整个世界处于人类社会制度转变的过渡时期,那么私有制的资本主义和公有制的社会主义,这两种经济形态并存、共处和竞争就不可避免。允许和鼓励各种有利于生产力发展的生产关系的发展,是中国改革开放的基本方针。对此,我们起初是在国家治理之“术”的意义上理解和运用的,如果能够从过渡时期两种制度并存、共处和竞争的历史必然性来认识这个问题,那么它就将上升到国家治理之“道”的层面。

我们坚持以公有制的国营经济、集体经济为主体,同时大力发展民营、私人、个体的经济形式,以多种生产关系来发展生产力。在历史过渡时期两种制度并存的情况下,两种所有制、两种经济形式演化为多种制度形式相互借鉴、相互补充,这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现实道路。现在我们坚持改革,就是坚持包含公私两种所有制的混合型经济结构,让多种经济制度即生产关系互补,促进生产力发展。能否正确认识这个问题,与以辩证法还是以形而上学为指导直接相关。“道不同,不相为谋。”实际上,这是两种“道”,即认识、思维和实践方式的不同。过去在两极对立的形而上学思维方式支配下,人们把过渡时期两种制度、两种思想、两种意识看成是绝对对立的,认为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就是你死我活的关系。这种两极对立、非此即彼、“零和游戏”的思维方式,与人类历史过渡时期对立统一、亦此亦彼、合作共存的历史实际不相符合。

人们的社会存在决定人们的社会意识,但具体社会存在的复杂性也造成了人们社会意识的多样性。很多人意识不到当今世界处于人类历史过渡时期,所以不能以过渡性思维来理解和处理过渡时期的社会矛盾关系。中国改革开放之初关于“姓社姓资”的争论,当今中美关系向何处去的争论等,如果不是从“术”而是从“道”的层面看,其思想观念的根源都在于对我们所处历史时期的认识上,与唯物而又辩证的历史观同唯心论、机械论或形而上学的历史观两种哲学之“道”的分歧紧密相关。

这种历史过渡时期是前后新旧两种制度共存的世界。两种制度之间既有区别、矛盾、对立,又有连接、依赖、合作。在简单化、绝对化的两极对立思维框架下,这是你死我活的对抗。我们从改革开放开始,就在自觉或不自觉地改变这种思维方式。“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很重要的一个方面就是:从左的两极对立思维中解放出来,实事求是地看现实世界中的社会主义、资本主义及其关系。

从简单化、绝对化的两极对立思维模式,转变到关注矛盾对立统一、相互依存而又相互转化的辩证法,从现代国家意义上处理社会主义国家和资本主义国家的关系,这是十分重要的。按照同样的思路,在国内政治经济制度方面,我们实行“一国两制”。这样做不仅在祖国大陆与港澳台关系上承认现实的历史合理性,而且在改革开放中坚持以公有制为主导,发展多种经济形式,实际上兼容了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两种制度形式。这种思维方式的转变本质上是与当今世界历史过渡时期性质相符合的。

在这种思维方式背后的“道”是什么?就是历史唯物主义最基本的观点: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生产关系要适合生产力发展要求。一种生产关系的合理性不能仅从所有制性质去判断,关键要看这种生产关系是否有利于生产力的发展。如果有利于生产力的发展,即使是私有制的,也有其历史合理性。在这种生产关系所能容纳的生产力充分发挥出来之前,这种生产关系是不会灭亡的。因为,资本主义私有制的生产关系只要有利于生产力的发展,就有其存在的理由。这是我们实行改革开放的根本原因,也是国家治理的根本之“道”。大体的“道”确定了,具体的“术”就好解决,可以学习西方国家成功的经验,同时也要总结中国道路的经验。

按照这样的观念看今日世界,资本主义国家以那种方式发展经济和生产力有它的合理性,我们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也有自身的合理性。各国的发展方式和治理方式都是在历史过程中形成的,问题是如何处理相互之间的关系。任何生存和发展方式能够在历史过程中存在,自有其历史的现实性、合理性和必然性。问题是在国际关系中,各个国家如何相处?正确的态度当然是相互尊重、相互学习,在交流与合作中实现互利共赢。

任何一种生产关系只要能够有利于生产力发展,有利于解决经济和民生问题,就存在着历史的合理性。至于这种生产关系、经济和政治制度的优劣,会在历史过程中逐渐显示出来。如何变革生产关系、经济和政治制度,使之适合生产力和社会发展的要求,这是每个国家自己的选择。从现代资本主义到未来共产主义,至少在几百年中都始终如此。这个历史时期的基本特征,就是有不同的甚至两种以上经济政治制度长期“共在”,即并存。

中国改革开放实践表明,在中国这两种制度是可以并存的,在世界上这两种制度是可以相互借鉴和包容的。在中国,实际上就是一个国家,两种制度。在世界上,也是一个世界,两种制度。两种制度并不一定势不两立,而是可以相互融汇,互相包容。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多样的世界,多样就是区别即不同。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不同,并存于这个历史过渡时期,为什么不能和平共处呢?中国在发展过程中,从原来单一的公有制和计划经济改变为公有制和私有制并存的市场经济,实际上是借鉴和包容资本主义的社会主义。经济结构上的混合型发展模式,符合过渡时期的历史特点,促进了经济和社会的持续发展,事实证明是正确的国家和社会治理模式。

总之,正确理解我们所处过渡时期的历史性质,唯物而又辩证地处理现实的具体矛盾,涉及“道”和“术”的关系。我们要坚持社会主义之“道”,即社会历史发展之“道”,同时又要把握过渡时期发展中的方法或技术之“术”。这样,在同美国等西方国家的竞争中,才能真正显现我们的优势。中国有重“道”的传统,这有助于我们更好地把握中国和世界发展的大势,处理好国家治理以至全球治理中的“道”和“术”的关系。对此,我们的哲学,特别是马克思主义哲学,是可以有所作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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