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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平官话与《西儒耳目资》声母系统的比较

2021-12-03钟昆儿

保山学院学报 2021年4期
关键词:南平中古官话

钟昆儿

(福建警察学院基础部,福建 福州 350007)

一、南平官话的由来

南平官话是闽东、闽北方言包围下的官话方言岛。关于南平官话方言岛的来源,学界普遍认为与军事移民有关。据《明英宗实录·卷一七一》载,明正统十三年(公元1448年),南平地区爆发邓茂七农民起义。为镇压起义军,明政府“调在京五军神机等营官军二万……征福建贼”。起义被镇压后,这部分“京营军多驻扎在南平,后来也就在此定居”[1]。南平市独特的地理位置条件,再加上军营卫所的封闭性,五百多年前进驻南平的官兵带来的北方话被保存下来,并在一段时间内成为当地的“通用交际语”。

从历史文献资料看,官话进入南平大致是明代中期,而同一时期流传下来的韵书、字书和传教士文献十分丰富。因此,本文将南平官话的声母和明代中后期官话的代表文献《西儒耳目资》的声母系统进行比较,讨论南平官话的声母系统的发展和演变。

二、关于《西儒耳目资》及其音系性质

明中后期,欧洲传教士为传教相继来到中国。其中有一批先驱者为方便后来者学习汉语,用罗马字母为汉字注音。利玛窦是其中的代表,他先后编撰《泰西字母》《西字奇迹》两书,确定了相应的汉语注音方案。利玛窦去世后,比利时人金尼阁来华接替利玛窦传教。天启五年,金尼阁在王徵等人的协助下,修订改编利玛窦的注音方案,出版了《西儒耳目资》。《西儒耳目资》的出版,被认为是“跟以前守温参照梵文所造的三十六字母,以后李光地《音韵阐微》参照满文所造的‘合声’反切,应当具有同等的地位”[2]。

《西儒耳目资》(以下简称《耳目资》)全书共分三册:《译引首谱》《列音韵谱》《列边正谱》。《译引首谱》是有关汉语音韵的总论,说明了《耳目资》的编撰过程、编撰目的和汉语音韵的基本知识。《列音韵谱》是利用已经确立的汉语罗马字母拼音来查汉字的工具书。《列边正谱》则是为了帮助查询汉字读音而按照汉字部首排列的字汇[3]。

《耳目资》采用罗马字母记录汉语,比中国传统韵书中的反切标音更准确。同时《耳目资》的编写是为了传教,记音应该与当时的实际口语相差不大。《耳目资》在汉语音韵史上有着重要的研究价值,对我们了解当时的实际语音情况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三、南平官话与《西儒耳目资》声母系统的比较

《耳目资》全书跟音韵学有关的主要是《列音韵谱》和《译引首谱》的一部分。金尼阁在书中将汉语的声母称为“同鸣字父”,韵母称为“自鸣字母”。金尼阁在书中一共列有二十个“同鸣字父”,并分别用罗马字母和汉字表示:则ç、测ʻç、者ch、撦ʻch、格k、克ʻk、白 p、魄ʻp、德t、忒ʻt、日 j、物v、弗f、额ɡ、勒l、麦m、搦n、色s、石x、黑h。

其中有些音标左上角标有“ʻ”符号,金尼阁说是“自喉内强吹气至口之外也”,是声母送气的标志。本文《耳目资》的拟音来自曾晓渝,南平官话以南平市区的口音为准,语料来自笔者的调查。

南平官话的声母总共有十七个(零声母包括在内):p、ph、m、t、th、n/l、k、kh、x、ts、tsh、s、tɕ、tɕh、ɕ、。

这17个声母中,n-l是声母的自由变体,我们统一标记为l。

(一)则ç、测ʻç、色s

《耳目资》的中“则ç”声母字有70个,“测ʻç”声母字有91个,“色s”声母字有93个。其中“则ç”声母字中有93%来源于中古精母和从(仄)母,拟音为[ts];“测ʻç”声母字有94%来源于中古清母和从(平)母,拟音为[tsh];“色s”声母字有95%来源于中古心母和邪母,拟音为[s]。

南平官话中古精组字的今读,与《耳目资》大致相同。古从母清化,规律是“平声送气,仄声不送气”,南平官话与《耳目资》相同。而《耳目资》中保留精组声母字读尖音的情况,南平官话已经都腭化了。

此外,南平官话中还有若干精组字读成了舌根塞音声母,如焦[kiau33]、集[kiʔ3]、截[keʔ3]。这是当地人学习普通话时,矫枉过正,错误类推导致的。

(二)者ch、撦ʻch、石x、日j

《耳目资》“者ch”声母字有67个,“撦ʻch”声母字有84个,“石x”声母字有78个,“日j”声母字有37个。其中“者ch”声母字中有96%的字是来源于中古知、庄、章、澄(仄)、崇(仄)母,拟音为[tʂ];“撦ʻch”声母字中有90%的字来源于中古彻、初、昌、澄(平)、崇(平)母,拟音为[tʂʰ];“石x”声母字中有96%的字来源于中古生、书、船、禅母,拟音为[ʂ];“日j”声母字中有95%的字来源于中古日母字,拟音为[ʐ]。

中古知、庄、章三组声母在南平官话中已经混同,这点与《耳目资》反映的情况一致。从《耳目资》反映的情况看,中古精、知、庄、章四组声母分成了两类,精组是一类,知、庄、章三组是一类。南平官话相比《耳目资》反映的官话音系有了更进一步的发展,精组声母并入到了知、庄、章组中,读为[ts/tɕ]类声母。

中古日母字在《耳目资》中有比较整齐的表现,绝大部分是读[ʐ],这部分字多是非止摄字,止摄字全部读作零声母,如而、尔、二、耳。南平官话日母字读音也比较有规律,止摄字全部读成了零声母;非止摄字洪音韵母字读为[l]声母,细音韵母字读为零声母。

止摄日母读[ʐ]不仅是江淮官话的特点,也是大部分北方话的共同特点,这种情况或许是官话早期的特征。而非止摄日母字的演变途径则各有不同,读[z]或[ʐ]的演变过程是中古日母字[ȵi-]“声母先脱落,三等介音擦化,并进一步辅音化”[4]。而读[l]的演变“走的是弱化道路”[4]。

(三)格k、克ʻk、黑h

《耳目资》“格k”共收字106个,“克ʻk”收字107个,“黑h”收字有104个。“格k”声母字有99%来源于中古见、群(仄)母,拟音为[k];“克ʻk”声母字来源于中古溪、群(平)母,没有例外,拟音为[kh];“黑h”声母字都来源于中古晓、匣母,拟音为[x]。

南平官话古见组字的读音与《耳目资》相比并没有变化,仍然保持着明朝中后期南方官话的形态。

(四)百p、魄ʻp、麦m

《耳目资》“百p”共收字52个,“魄ʻp”收字60个,“麦m”收字有63个。“百p”声母字有98%来源于中古帮、并(仄)母,拟音为[p];“魄ʻp”声母字有95%来源于中古滂、并(平)母,拟音为[ph];“麦m”声母字都来源于中古明母,没有例外,拟音为[m]。

南平官话和《耳目资》唇音声母的来源都十分清晰,两者相比并没有什么变化。不过,南平官话存在有轻唇读作重唇的情况,如“蜂”读为[phoŋ33]。但和其音韵地位的字,如“峰、锋”等仍然读[xoŋ33]。我们认为,南平官话个别帮组声母读重唇应该是来自闽语的借词。

(五)弗f

《耳目资》中,“弗f”字父共有32个字,全部来源于中古非、敷、奉母,没有例外,拟音为[f]。

《耳目资》中古的轻唇音已从重唇音中分离出来了,并且都读为了唇齿擦音。而南平官话中轻唇音也已从重唇音中分离出来,但与《耳目资》不同的是,中古的轻唇音字并没有读为唇齿擦音,而是并入到了晓匣母合口呼字中,读为擦音[x],如“分”读为[xueiŋ33]、“放”读为[xyæ˜35]、“缝”读为[xoŋ35]。南平官话非、敷、奉母读同晓、匣母合口呼的情况,应该是受周边闽语的影响。

(六)德t、忒ʻt、搦n、勒l

《耳目资》“音韵经纬全局”中,“德t”字父收字59个,“忒ʻt”字父收字67个,“搦n”收字70个,“勒l”收字67个。其中“德t”所收字有98%是来源于中古端、定(仄)母,拟音为[t];“忒ʻt”所收字有97%是来源于中古透、定(平)母,拟音为[tʰ];“搦n”所收字有91%来源于中古泥母,其余来源于中古疑、日母,拟音为[n];“勒l”所收字全部来源于中古来母,拟音为[l]。

端组声母在《耳目资》和南平官话中的表现都非常有规律,全清端母绝大部分都读为[t],次清透母绝大部分都读为[th],而全浊定母都是按照声调的平仄清化了,平声送气读[th],仄声不送气读[t]。

从金尼阁“搦n”“勒l”收字情况看,《耳目资》所反映的明代中后期的官话[n]、[l]分得很清楚。但南平官话已经[n]、[l]不分。我们从《耳目资》和南平官话中古泥、来母的读音对比,推测官话在进入南平前[n]、[l]应该是对立的。后来受周边闽语的影响,[n]、[l]不再对立。不过,随着普通话的推广,南平官话又出现了[n]、[l]对立的趋势,这在年轻人中表现得最为突出。尤其是市区的年轻人,他们已经能够清楚地分出[n]、[l]了。另外有些老年人在普通话的影响下,有时也觉得“泥、来”对立字组是有区别的,但不稳定。不过,不论是老年人,还是年轻人,连读中当泥、来母字位于后字时,他们并不能区分。

(七)物v

《耳目资》“音韵经纬全局”中“物v”字父共收字19个,其中有90%来源于中古微母,另外有两个字来源于中古的疑、影母,分别是“外”“汪”,拟音为[v]。南平官话读为零声母。

曾晓渝将《耳目资》“物v”字父拟音为[v],原因有三:第一,“物v”字父的字基本来源于中古微母字,而零声母字中只有三个字来源于中古微母字;第二,明末清初反映官话音系的书,大多保持着中古“微”母的独立地位,如《重订司马温公等韵图经》《切韵声源》等;第三,《耳目资》“物v”字父的字在今北京话中往往[v]或零声母两读[5]。

我们认为“物v”拟为[v]似乎不妥,拟为[w]更合乎实际。

第二,在反映明代语音系统的《重订司马温公等韵图经》中,微母字已经和影母字合并,读为零声母[6]。此外,成书于1517年的《四声通解》中,微母也已经和影母合并,读成零声母[7]。

第三,《耳目资》中的“物v”已经“有从浊擦音变成半元音w或纯元音u的倾向”[8]。叶宝奎对比了利玛窦和金尼阁两人的记音,发现金尼阁《耳目资》中微母的“微尾未”三字有“ui、vi”两种记音,“微母的‘问’字,利氏拼作vuen”,金氏拼作uen,喻母的‘往’利氏拼作vam,金氏拼作uam,彼此参差不齐”[8]。可见,金尼阁已经发现了利玛窦记音的不妥,把微母由[v]改成零声母。

第四,金尼阁在《列音韵谱问答》中记有“微之一,乃同鸣之七曰物,然亦有他音,略轻之亦属自鸣之五曰午。”金尼阁已经意识到“微”跟“午”的差别并不大,只是“略轻之”。如果是把“物”拟为[v],那它与“午”的区别就不止“略轻之”了。

综上,我们认为《耳目资》中“物v”字父的拟为w或许更为合适。正如陆志韦先生所说“这‘v’是相当于f、v的半元音的辅音,是半唇半齿的”[9]。这类似于今天北京话中的半元音[w],可以看成是元音u的一个音位变体。

(八)额ɡ

《耳目资》“音韵经纬全局”中“额ɡ”字父共收字34个,其中有44%的字来源于中古疑母;50%的字来源于中古影母;6%的字来源于中古喻三母。《耳目资》拟音为[ŋ],南平官话全部读零声母。

《耳目资》中的“额ɡ”字父所收字多数是来自影母,其余是疑母。不过曾晓渝并不认为《耳目资》中古疑母已经和零声母字混同了[5]。因为“额ɡ”字父所收字的韵母主要是开口呼,而零声母(自鸣之字)所收字的韵母主要是齐齿呼和合口呼。“额ɡ”与零声母还有严格的对立。所以,他把“额ɡ”仍认为是一个独立的辅音音位,拟音为[ŋ]。

曾晓渝发现“额ɡ”与零声母也存在有交替的现象,而且属字还不少。且金尼阁在《列音韵谱问答》中也说“同鸣之九曰额,则无之,致其所属之字,如‘安恩偶’之类,乱排他行而为螟蛉焉”[5]。可见,“额ɡ”字父中的开口呼字已经有向零声母发展的趋势。

在《中原音韵》中,疑母字已经大部分变成了零声母,到《重订司马温公图经》时,疑母则完全消失,都读同影母。南平官话古疑、影、喻三母都已合并,同读零声母,与《重订司马温公图经》中反映的现象一致,这种变化应该是官话进入南平之前就已经完成了。南平官话中也有[ŋ]声母,但只用于“我”字,读作[ŋo242]。这是来自闽语的借词。

以上我们通过对比南平官话和《耳目资》的声母系统,梳理了南平官话近五百年来声母系统的演变和发展。与《耳目资》相比较,官话在进入南平以后,一方面受到了周边闽语的影响,声母系统有了一些变化,如非、敷、奉三母读为[x],并入到晓、匣母的合口呼中;[n]、[l]不再对立。另一方面,还保留着一些自身的特点,如精、知、庄、章四组声母合流;见组字能与细音韵母相拼;微、影、疑、喻全部读成零声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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