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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和堂”堂名班往事

2021-12-03马觐伯

苏州杂志 2021年5期
关键词:班主锣鼓昆曲

马觐伯

清末民初,在苏州地区最盛行的戏曲是昆剧。民间的演唱形式有两种:一种登台表演的,有人物扮相,粉墨妆容,穿戴衣冠的本头大戏;一种是把演员请到家中用坐唱形式来表演的叫“堂名”,因用昆曲演唱,所以也叫昆曲堂会。最早唱堂会的大多是一些办红白事的吹鼓手,后来增加昆曲清唱,仅在桌子旁坐唱,不做身段和手势。当时吹鼓手和昆曲清唱是两拨人,唱曲的称先生,吹鼓手称师傅,地位稍低。后来两者都能兼顾,便不分彼此了。

当时,在吴县东部靠近昆山有一条青丘浦(新中国成立后改名青秋浦),这里曾是元末明初大诗人高启的隐居地。在清代末期,昆山一带盛行昆曲,青丘浦周边几个村出现了不少昆曲票友,他们与吹鼓手结合,去各处唱昆曲堂会,遂成一行业——堂名。就在青丘浦西岸钱家浜的自然村里,有一个堂名班子叫“文和堂”,班主是世代务农的朱秀廷。

朱秀廷师从苏州“荣和堂”昆曲前辈江雕,他天赋异禀,能唱善演,生、旦、净、末、丑,样样皆能,还精通乐理,吹、拉、弹、敲,俱可担当。因而,得到江雕的赏识,让他回家独撑门面,协助他成立了“文和堂”。名师出高徒,朱秀廷昆曲堂会唱出了名堂,四乡八村一些人家办婚庆寿诞都来请他的班子,“文和堂”名气很快响了起来。

我对本乡本土的朱秀廷和他的“文和堂”知之甚少,但对第二代“文和堂”班主杨根荣比较了解。杨根荣继承了朱秀廷的衣钵,在附近几个乡镇唱堂会,颇有影响。在我少年时代,他好几次来我们宋巷村唱堂会,那场景历历在目,我至今记忆犹新。我在文化站工作期间,曾多次与杨根荣接触,彼此都很熟悉,成了忘年交。

1998年我在编纂《胜浦镇志》时,为了更多地了解有关“文和堂”和堂名的一些情况,特地上门走访过杨根荣。杨根荣家住西横江村,毗邻班主朱秀廷所居的钱家浜。那日,虽是隆冬季节,但天气晴好,暖阳朗照。走进杨根荣家,院子里晒着被褥和衣裳,87岁的杨根荣正坐在屋前孵太阳。他年事已高,目光滞呆,我上前招呼他似乎没有反应。当我把随身带来的一袋水果递给他时,他才行动迟缓地抬了抬手,招呼说:“哦!是林元(林元是我的小名),难得的。你买这些东西干啥?用不着的。”

我与他寒暄一会,转入正题。当我谈到“文和堂”时,他眼睛放亮,精神来了。他从椅子上挪动了一下,坐端正身体,说道:“你想知道啥?你问吧!”我按预先列好的提纲慢慢问,他就答,就这样我们交谈起来。我怕他有顾虑,手里虽拿着本子和笔,但很少记,认真地听他讲,只是在提到人名和曲名时,我才动动笔。俗话说,隔行如隔山,谈到一些乐器、曲牌名和行话时,有些地方我听不懂,不知用什么字表述,只能耐心请教,让他用笔在本子上写出来。我看他身体不太好,不敢多谈,大约交谈了一个多小时,我就告别了。通过这次交谈,我对“文和堂”有了更深的了解。

过去乡村的民间艺人大多是种田出身,“文和堂”是亦艺亦农的性质,平时在家躬耕务农,有生意时才组织班子人员外出演唱。“文和堂”共有9人,8个演员被称作先生,还有一个是杂差,称作师傅,不参加演出。“文和堂”演出人员除了朱秀廷本人外,还有工老生的杨鲁卿,工旦的戴华伯,工丑的戴尚卿、杨志卿,工末的姚玉坤及工小生的朱玉峰等人,有时角色兼工,像戴华伯、戴尚卿能兼唱生角,朱秀廷能演各种角色。

班子里的杂差称作下手,一旦有主顾邀请,他就根据选定的日脚,先将锣鼓家生等乐器的担箱(称作“响器担”)挑到主顾家里。“响器担”是两只直径50厘米,高约70厘米,形似蒸笼的木制圆桶,并有盖。圆桶外写有“文和堂”三字,外涂广漆,桶内装打击乐器和笛、笙、唢呐等乐器。桶的四周装有铁环,四条麻绳穿过铁环挂到扁担两头,便于挑着行走。

演出前,下手要布置演出场地。堂名属坐唱形式,就需要桌子和椅子。一般在客堂中南北向竖拼两只八仙桌,桌帏上绣有“文和堂”三字,演员坐东西两边。然后,把各种乐器从担箱里取出,按演出的需要预先放好。一般在桌子最前面,桌帏上方设置一副“云锣架子”。常见的云锣架子有十方格,每格里悬挂十面拳头大小的小锣,像七勺星,故又名“七星锣”。云锣是一种敲击体鸣乐器,是锣类乐器中能奏出曲调的一种乐器,它既可独奏,又可作伴奏。音色清澈、悦耳、圆润,余音持久。其余乐器按演员的座次平放在桌子上。鼓板师坐在东侧最前面,鼓板师除了拉板胡和敲鼓外,面前桌上还放有木鱼、碰铃、水钹、掌锣等小型的打击乐器,全由他一人兼奏。西侧最前面是奏大锣的先生,大锣用绳悬挂在先生左手的桌沿处,右手边是小锣和钹,由先生一人兼奏。除此外,先生有时还要吹一只“招军”,即号子,也有人称它为号筒,因这是一种两节头铜管制成的乐器,大约50厘米长的一段粗毛竹管中内插一根小细竹管,要吹时,把细管从粗管中拔出来,挑起那根粗管平举到嘴边。吹得很吃力,却吹不出调,但音色深沉洪亮,十分庄重,可让谈笑者止声,让嬉闹者安静。这一般是在堂会开始之前闹场用的,有吸引听众和渲染气氛的效果。

演出在午饭后开始。当号筒吹过后,就合奏开始曲《将军令》。大唢呐响起,乐器齐奏,气势宏大,热闹非凡。接下来坐唱,剧目的安排以四折为一个段落,也称作一场。一般由生、旦、净、末各选一个唱段,丑角以插科打诨为主,也有唱段。丑角演唱常会引人发笑。堂名虽端坐清唱,没有身段展示,也无手势招式,但唱词、念白俱全,同时也会吹奏各种乐器。别看“文和堂”是一个乡下草根班,但他们戏路广,能人也多。有老生领众人合唱的《天官赐福》,有老生戏《渔钱》《劝农》《万家春》《刀会》《十面埋伏》,有花旦戏《闻铃》《惊变》《琴挑》《思凡》,有小生戏《赏荷》,有丑角戏《拾金》《门探》,还有全本《白蛇传》《长生殿》《琵琶记》《牡丹亭》《连环记》《拜月记》等,总共一百多出戏。

“文和堂”能人多,人人能独当一面,如逢大场面宾客众多时,朱秀廷常以鼓板领奏打一套表演性的锣鼓经《十八拍》,奏一遍约半小时。这往往在最热闹的时候来表演。姚玉坤会打一套《划龙船》,用两面悬挂的大锣,一人独奏出水浪声等各种花点。由于锣鼓声段之间还夹有小调声的演奏,更受观众欢迎。所以朱秀廷和姚玉坤常常合作,以《十八拍》嵌《划龙船》的方式演奏。可惜“文和堂”虽后继有人,如《十八拍》《划龙船》等锣鼓经却没有传承下来。

杨根荣告诉我,“文和堂”的《十八拍》和《划龙船》锣鼓经是从木渎“春和堂”学来的。有一年的农历四月初一,甪直张陵山庙会,临时搭建三间木圆堂,每间请一班堂名,共请来三家堂名班。朱秀廷的“文和堂”也去了,还有两家是甪直本地笛师李金寿的“仙霓社”和木渎沈金喜的“春和堂”。三间木圆堂相邻呈香炉脚形状,听客可随意选择自己喜欢的堂名班。开场后,朱秀廷发现越来越多的听客涌到“春和堂”去了。他感到好奇,什么样的曲牌能引起众人如此关注?他趁小落回休息的空当,偷偷跑过去看。原来“春和堂”用鼓板领奏的一套锣鼓经,节奏明快,跌宕起伏,与迟缓的昆曲相比,令人耳目一新。后来,朱秀廷特地去木渎拜师,要学这套锣鼓经。谁知,同行相妒,沈金喜一开始不愿意教他。朱秀廷暗下决心,定要学到手。于是,他放下身段,“春和堂”外出做生意时,他就帮堂名班打杂,演奏时他在一旁用心观摩,一连几次,感动了沈金喜,就把这一套锣鼓经传授于他。

第二代“文和堂”班主本该由朱秀廷儿子朱涛声担任。因朱涛声文化水平有限,就让家住西横江的杨根荣来做班主。在杨根荣的主持下,“文和堂”生意也做得红红火火。然而,昆曲有其局限,用词高雅,唱腔温婉,没有一定的文化素养很难听懂剧情,昆曲堂名逐步被京剧堂名(当时称“同里堂名”)所替代。杨根荣必须与时俱进,他请来当时苏州有名的张是吾来“文和堂”传授苏滩,通俗的剧情和唱腔吸引了很多听众,所以第二代“文和堂”以唱滩簧闻名四乡。后来“文和堂”年老的相继去世,只剩下六人,除了杨根荣外,还有张吟泉、朱进峰、朱涛声、吴月宣、姚翰庠。六人难以演奏,做生意必须八人拼档,因此每次出门唱堂会就要从外面借两人过来。新中国成立后,提倡移风易俗,堂名班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

如今,“文和堂”的故事早已无人提及,作此小文聊以留下一些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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