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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族新文化运动及其影响*

2021-12-03兰天祥

关键词:新文化运动回族文化

兰天祥

(惠州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广东 惠州 516001)

回族新文化运动研究始于1937年,顾颉刚在天津、上海《大公报》发表《回教的文化运动》,首次提出“回教文化运动”。抗战时期,此问题的研究旨在通过对回族政治、经济、教育、文化等的探究,号召回汉团结、抵御外辱、共赴国难。此后很长一段时期,研究停滞。目前,回族新文化运动研究成果主要为论文,其中较有影响的学者有罗万寿、答振益、杨桂萍、白贵、哈正利等人。他们有的在叙述回族新文化运动主要内容的基础上阐发其意义,有的则对具体内容如回族报刊与回族新文化运动互动关系、回族新文化运动与回族教育等进行论述,有的则对回族新文化运动成因展开不同角度的分析。这些论文对本文的研究具有借鉴意义和一定的启发性。

20世纪初,回族自发开启了一场以宗教改革、民族振兴为口号和宗旨,以兴办教育、创办报刊、改良宗教、组织社团为主要内容,力图振兴国家、民族、宗教,谋发展、求进步的文化自觉运动。本文拟从历史背景、主要内容、特点及其影响等方面予以论述。

一、近代回族新文化运动发生的历史背景

马克思说:“人们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但是他们并不是随心所欲地创造,并不是在他们自己选定的条件下创造,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从过去承继下来的条件下创造。”回族新文化运动碰到的、既定的、从过去承继下来的条件有哪些?“文化水准低落”“在被统治的地位”“为人附庸,而被剥削”[1](P1033),这是回族社会文化、政治、经济上的现状。之所以出现这种状况,一是满人“力谋汉化”政治统治的结果,一是“回教文化来源中止”[1](P1034)的影响。在满人二百多年民族压迫政策下,“回民为保存本身的生命起见,由自立求进的状态,变成消极自守、不干外事的状态,放弃社会上的一切权利,专求宗教本身的推延”[1](P1034)。因为清政府闭关自守,“影响到整个回族的进展,使中国回教文化方面发现空前的惰态”[1](P1034)。这一切都随着甲午战败、庚子巨创转化为“救亡图存”的强烈呼喊,转变为“同国如同舟”“不有国,斯无家”[2](P28、48)的国家意识,转化为“纷起图强”“拯救此积弱已深之中国回民”[1](P948)的自强精神,转化为“人何以兴,非教育不兴;家何以兴,国何以兴,非教育不兴”[2](P48)倡导下的教育实践。回族知识分子打破固步自封的状态,积极从事思想宣传、教育实践、宗教改良,力图“促进回汉的团结,培植回民国家意识,提高回民文化,发挥回族固有的精神”[1](P1035),更有走出国门往外界寻求自强救世办法者。根植于自我意识觉醒而起的回族新文化运动,其发展还受着中国近代社会环境和20世纪国际伊斯兰复兴运动的影响。主要表现在:

(一)国内教育思想的影响。鸦片战争后,中国人开始不断向西方社会学习,从“师夷长技以制夷”思想到具体实践的洋务运动,从戊戌变法到“实业救国”“教育救国”“科学救国”等思潮的萌发,中国人的行动和思想从未停歇。19世纪60年代,郑观应、王韬等提出兴学堂、开报馆,认为学校是“造就人才之地,治天下之本”,30年间洋务派创建新式学堂24所,选派188名学生赴欧美留学[3](P162-163)。甲午战后,民族危机空前严重,维新派提出设议院、废科举、兴学堂、开民智、育人才主张,认为“变法之本,在育人才;人才之兴,在开学校;学校之立,在变科举”[4],这些举措产生了广泛影响,此后创办的主要报刊达30多家[3](P270),学堂总数达4 222所[3](P316)。“庚子再创,而教育之声遍朝野”[2](P46), “唱兴教育之声,如风起水涌”[2](P26),而“吾国兴教育之声洋溢于耳”[2](P65)。回族知识分子认为兴教育在“助长国家精神”“集成国家活动”中有“先务”“首功”[2](P27)之用,高呼“有教育者昌,无教育者亡;旧教育者死,新教育者生”[2](P3)。辛丑和约后,在“国民愤战败之辱,纷起图强”[1](P948)的影响下,童琮在镇江“奋然率先,为里之同教兴办小学”[2](P65),王浩然“崛然而起,以为拯救此积弱已深之中国回民”[1](P948),在北平创回教师范学堂。此后,各地回民“莫不闻风兴起”[1](P948),“富者捐其资,贫者尽其力,智者出其谋,才者竭其思,强有力者则倡导而督率之,……聚子弟而教育之”[2](P47),“流风所被,全国各地凡有回民之地,几乎莫不有回教小学之设”[1](P948),“十余年中自北京推行到各省,总数不下六七百处”[1](P913)。在回族知识分子的努力下,回族教育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发展。

(二)辛亥革命的影响。辛亥革命推翻了满清统治,结束了两千多年的封建专制,打开了20世纪中国社会进步的闸门,带给中国人空前的革命勇气和改造中国社会伟大而坚定的决心。民国成立后,政府颁布《中华民国临时约法》,孙中山宣布“五族共和”民族平等。特别是孙中山在中国回教俱进会欢迎大会上发言指出:“回族在中国历代受压迫最甚,痛苦最多,而革命性亦最强。……回族向以勇敢而不怕牺牲著名于世,苟能唤起回民之觉悟,将使革命前途得一绝大之保障。”[5](P283)孙中山先生对回族在革命中发挥作用的高度评价,对回族社会地位的提高产生了积极影响,进一步激发了其爱国意识和民主意识。辛亥革命前后教育文化领域发生了深刻变化,主要体现在:一是新式学堂教育蓬勃发展。1909年学堂总数猛增为52 346所,学生达156.027万人。[3](P316)民国间回族清真小学曾一度达600多所。二是留学人数日益增多。欧美的强势和日本的崛起,激发了国人走出去学习的强烈愿望。“中国自创于庚子联军之后,青年志士,负笈担簦于文明早进之邦,以求所谓普通、专门学者,将以万计。”[2](P55)尤其是赴日留学,1906年达到最高峰一万二三千人[6](P197),“吾教人虽落落,亦达数十”。[2](P55)从1907年在日本成立的“留东清真教育会会员录”可知,在日本的回族学生至少有36人,且其学习科目广泛,涉及理科、工科、政法、军事、师范、外语、医药、体育等。三是舆论传播更趋普及和活跃。从1906年《正宗爱国报》创办至新中国成立,回族报刊总计达280多种,平均每年有6种之多。[7](P48)在伟大而坚决的革命勇气下,受新式学堂教育和眼界开阔留学生的影响,叠加以阐发教义、提倡新式教育、关注社会问题、报道时事、交流信息为主要内容的回族报刊,促进了回族思想的进步,推动了其文化运动。

(三)新文化运动的影响。20世纪早期以“德先生”“赛先生”为口号,以“四个提倡,四个反对”①为基本内容的新文化运动,抨击了封建文化,打击了封建主义,启发和推动了知识青年的觉醒。回族知识分子投身新文化运动,通过《新青年》《每周评论》《新潮》等报刊传播的新知识新文化新文明,倡导的新制度新理念新教育,开始追求新知,探索强国救民的新道路。回族参与者们寄希望于新文化运动思想解放的作用,改变“对于本教的情形向不求人知道”[1](P912)的状况。面对“回教文化来源中止”状况,一批回族有志青年远赴日本、埃及、欧美求学。在新文化运动批判儒家文化、提倡西化之时,回族新文化运动参与者们更关注从中国固有文化寻找出路。丁正熙《用中国固有的文化作中国回教运动》一文在精要分析中国文化“道”“中”特点基础上,指出“回教教义,根本与中国固有的文化多相符合”[1](P974),并加以分析,最后提出“深盼对于回教文化事业多加援助可也。凡我努力回教运动之同志,望以中国固有的文化发扬回教教义,以融会民族之团结,谋中国之复兴”[1](P975)。

(四)国外阿拉伯世界的影响。《辛丑条约》签订后,清朝统治者意识到新式教育的重要性,先后在全国范围内设学堂办教育、废科举兴新校、图自强开民智。回族先进分子“亦感于回教文化的不振,而思有以挽救”,同时觉得要想对于这个社会有点贡献,也必须从振兴本身的文化做起。[1](P1769)回族新文化运动前,就有人指出回族振兴应从其文化入手。“吾教散居各省,形式若无团体,而精神之结合,则甚巩固,非得之于宗教,曷克臻此?”[2](P68)回族散居各地却能够凝聚,其根源就在于宗教提供的精神力量,是共同的宗教信仰把他们牢牢地聚合、团结、巩固在了一起。20世纪初,回族要求改变满清统治下社会地位日渐式微的愿望更加强烈。如何改?从哪里开始改?“必先自近东吸收新的阿拉伯文化,于是公推家世一十九代连任教长的王浩然(宽)阿衡,赴近东考察。”[1](P1769)从宗教中寻求改革,在文化源头上起步,这是回族先进分子的共识。游历阿拉伯世界归来的王阿衡,一方面艳羡于阿拉伯世界接受西方科学教育思想,倡导自由平等观念,力主宗教改革,创办报刊以宣传和弘扬科学精神、传播西方文化知识,筹设学校以发展教育,以文化自救至自强自立的伊斯兰复兴运动;另一方面,他锐意兴学,力图发扬回教文化,研究中国固有学术。同时,阿拉伯世界的文化复兴、民族独立浪潮也冲击和影响了回族有志之士,刺激他们积极投身于回族新文化运动。从1921年王静斋留学埃及到1934年海维谅辗转抵爱资哈尔大学,十余年间来此留学的回族人有20名,王静斋、马坚、纳忠、海维谅是其佼佼者。

二、近代回族新文化运动的主要内容

受国内国际因素影响的回族新文化运动,主要有以下四个方面的内容。

(一)兴办教育

“无教育之国,人民游惰,盗贼充斥,上不知教,下不知学,故朝有鬻官卖爵之风,野有拒户椟金之习,十室之邑非无二三稽古读书,无如智虑不出乎钟釜?”[2](P16)没有教育,社会动荡,人民无知。“吾国数年来,唱兴教育之声,如风起水涌。独吾教中人视之,如秦人于越人肥瘠,漠然无所动于中”[2](P26),无动于衷、冷漠是回族对教育的态度。即使在“庚子再创,而教育之声遍朝野”[2](P46)之时,回族中仍有很多人认为应该“委其责与政府”。回族内只知有经堂教育,而不知有国民教育,把经堂教育看作是回族教育的根本,认为不行“认主、礼拜、持斋散天课、朝天房”中之一者,就不能算是回回。教中个别阿訇对国民教育嗤之以鼻,不屑一顾,说什么他自己就没有接受过国民教育,现在不也是有吃有喝,而且好吃好喝,还说什么只要把经念好就行了之类的话。《月华》在一段时期内对全国各地穆斯林状况做过介绍,每每谈及当地的教育状况多半是“交通梗阻,风气闭塞”“教育落后”之语,穆斯林民众识汉语汉字者寥寥无几。

回族教育何去何从?知识界、宗教界人士为此奔走呼号、积极行动。从童琮到王宽、马邻翼、马松亭、唐柯三、穆华亭、哈德成、达浦生等等,在他们的倡导下,回族聚居地基本上都修建了新式普通学校。民国间回族清真小学一度达600多所。此外,回族还发展职业教育。北京、上海、济南、万县、平凉等地开办了伊斯兰师范学校,1933年陈经畲在汉口创办了商业职业学校,中国回教救国协会、回族创办的工厂等还组织技能培训。

尽管回族教育在近代有了巨大改观,但无论乡村还是城市,回族的整体经济能力有限,无力过多地承担教育费用。这是困扰其教育发展的最主要原因。面对这种情形,回族各界人士纷纷慷慨解囊,捐资助学。《沧州回族》记载民国时期吴毓麟从1912年起捐款创办两所义务学校,直到1935年家境衰落时才停止;湖南马邻翼“倡设贫民免费学校百余所”;陕西冯瑞生等筹建“义学”,带头捐款,号召群众集资办学,向政府争取经费,使回族子弟得以免费入学;甘肃马辅臣捐资在临夏修建学校,马桓武和他人分别在张家川捐地、捐屋、捐资金建校;新疆白玉琳、马绥之等人捐资助学,就连制作桌凳的木匠马长清师傅也捐出了一半工钱;宁夏李凤藻、何义江等捐资助学;在福州,为了鼓励和帮助回族贫困学生曾设立了奖助学金,累计领取补助费的大学生有五名,高中十五名,初中四十名,高小四十五名,初小一百三十五名[8]。

(二)创办报刊

报刊是近代逐渐走进大众视野的一种信息传播媒介。它以方便携带、方便阅读的形式,迅速改变了人们接受信息和新知的方式,开阔了人们的眼界,冲破了思想的牢笼,打开了新思维的闸门,促进了新思想、新理念之传播,有助于形成新认识、新文化。保廷梁认为:“感人之道,莫善于报章。报章者,传达意识之媒介,改良风教之标准,指示行为之师傅,激发志趣之箴铭,医治病根之药石也。愚者读之,可使进于明;柔者读之,可使进于强;陈者读之,可使即乎新。呜呼!区区一纸,其作为如是之宏,其功用如是之大,其收效,其结果,胜于千百师保,十万甲兵远矣。”[2](P22)在这里,保廷梁用语精辟且深刻,将报纸在宗教改良、文化传播中的作用说得十分透彻明了。正因为如此,他极力建议需组织报纸宣传宗教改良事宜。其实,早在保廷梁之前,回族先进知识分子就已经付诸实际行动。

1906年,丁宝臣在北京创办《正宗爱国报》;1907年,丁竹园在天津创办《竹园白话报》;1909-1911年,刘孟扬在天津先后创办《民兴报》《白话晚报》《白话晨报》;1907-1911年,张子歧在营口创办《醒时汇报》,在沈阳创办《醒时白话报》(后改名《醒时报》);1908年,童琮创办留东清真教育会会刊《醒回篇》。从民初到20世纪20年代末,回族创办的报刊有30多种,主要集中在天津、北平、上海、昆明等地;20世纪30至40年代中期,回族共创办90余种报刊,几乎遍及全国各省市。[9]白贵、金强在《回族新文化运动与回族报刊之互动关系》一文中从时间跨度和地域空间两个维度出发,通过纵向横向对比,论述了回族报刊从中心城市向全国各地分散的事实。

众多回族刊物为传播宗教知识、倡导新式教育、团结回族民众、增强国家认同意识起到了推动作用,促进其文化运动发展。

(三)改良宗教

伊斯兰教从进入中国后,就不断变革以适应中国社会。清末民国,由于统治者政治上的压迫和回族的消极应对,伊斯兰教陷入沉寂,经堂教育也陷入困境,回族已渐渐不适应社会的发展变化。为此,回族先进分子积极倡导宗教改革。

如何改良宗教?保廷梁在《宗教改良论》一文中提出,“不能食古不化,徒负改良之虚名”,而是要“去伪存真,救宗教之弊也;明义显公,释宗教之疑也;重业尚质,固宗教之本也;推陈即新,大宗教之用也;因时权变,广宗教之学也”[2](P20)。简言之,就是要救弊、释疑、固本、大用、广学。怎么做才能改良宗教呢?保廷梁进一步指出:“宗教改良之要件有三:曰改良宗教调查之机关,曰组织清真月报,曰立宗教学会。”[2](P21)新文化运动中,回族改良宗教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一是适应社会发展,阐释古经训典。这时期,哈德成、铁铮、李廷相、姬觉弥、王静斋、虎嵩山、马坚、杨敬修(仲明)等诸多学者及宗教人士结合中国实际情况先后开始翻译、注解《古兰经》。各地诸多报刊如《清真学理译著》《清真旬刊》《明德月刊》《月华》等围绕“阐释伊斯兰教教义、弘扬伊斯兰教文化”主旨,开辟“教义研究”“古兰译解”“古兰诠注”“圣训选释”等专栏,进行宗教、哲学、文化、学术等方面的讨论。此外,他们还对当时社会流行的达尔文进化论、黑格尔辩证哲学、科学民主思想进行了诠释和弘扬。这些新阐释、新见解、新知识和新思想,既丰富充实了中国伊斯兰宗教思想,又弘扬了伊斯兰文化。

二是注重宗教教育,变革宣教方式。清末民初,经堂教育因缺乏时代精神,教学方式保守,教学内容落后呆板,脱离社会实际,已不能适应社会需要。回族要求革新经堂教育,倡导新式宗教教育。1905年,王宽阿衡在北京创办回教师范学堂;1925年,马松亭在济南创办成达师范学校;1928年,哈德成在上海创办伊斯兰回文师范学堂;1928年,周级三在万县创办伊斯兰师范学校;1934年,马少云在宁夏创办第一中阿学校。这些学校“是为纯正之回民教育设施,且大多数为师范性质”,主要以阿文及伊斯兰教知识及汉语、中国文化、史地、算术等为教学内容,其目的是“造就适合新社会环境的新阿訇,俾领导已入社会之成熟青年,造就有充分宗教知识之新师资,分发各小学服务,庶使未成熟之新青年,受到充分之道德训练,将来不致堕落”[1](P950)。

(四)组织社团

社会团体,是指由具有某些共同特征的人相聚组建的以文化、学术或公益性为主的互益性非政府组织。童琮认为社团组织具有团结民众、聚集力量的作用,“团之为言,特聚焉而已,群焉而已”[2](P60)。从成立公司发展实业到开办学校培养人才,再到抵御外侮赴难救国,社会团体起到了组织推动作用,用童琮的话说就是“以团之力而奏团之功”[2](P61),发挥了社会团体并肩作战精神、团结一心共商大业共办大事的凝聚作用。童琮组建了回族“留东清真教育会”,创办会刊《醒回篇》,唤起回族的爱国意识。

回族新文化运动40多年间,组建回族社团超过100多个。这些社团主要集中在政治、宗教、文化、教育、慈善公益等各方面,它们中既有影响全国的大社团,也有只在地方活跃的小社团;既有综合性社团,也有单一宗旨的社团。如:1907年,童琮等留日学生提倡教育普及、宗教改良并创办的“留东清真教育会”;1909年,上海穆斯林知名人士蒋星阶等发起创建的上海清真董事会;1911年5月,上海回族以维护地方治安为名组建的上海清真商团;1913年,马麟等人在兰州成立的兰州回教劝学所;1917年,张德明等人成立的“清真学社”;1922年,马麒倡议成立的“宁海回教教育促进会”;1923年,刘屹夫、李廷弼、王梦扬等成立的回族青年团体“穆友社”;1925年,哈德成等人在上海成立的“中国回教学会”;1928年,马天英等人成立的北平回民公会;1929,北平回民学生联合发起组织的“伊斯兰学友会”(后改组为“中国回族青年会”); 1934年,马君图在山西太原创建的伊斯兰布道会;1934年,鲁忠翔等人发起在上海成立的中国回教文化协会。在100多个回族社团中,影响最大的要数中国回教俱进会和中国回教救国协会两个全国性社团,他们在全国各地都广泛设有分会或支部。

三、回族新文化运动的特点与影响

(一)回族新文化运动的特点

浸染新文化运动之风、历经40年的回族新文化运动,呈现出新特点。其一是持续时间更长。从1907年,王宽阿衡创办回教师范学堂、清真小学堂算起,一直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时间超过40年。其二是组织者、宣传者、领导者及倡导者身份多样。他们当中既有回族新知识分子(如马邻翼、白寿彝、马坚等),又有宗教界人士(如王宽、王静斋等)和政界人士(如白崇禧、唐柯三等),还有很多青年学生也积极参与其中(如童琮、赵振奇等)。他们当中有的接受传统教育,有的接受过西方文化教育。其三是内容更丰富。回族新文化运动既涉及文化教育(创办新式学校)、新闻传播(创办报刊),又涉及宗教改良(创办回教师范学堂),还涉及“爱国爱教”思想的宣教。可以说,回族新文化运动是在丰富多彩的内容下,始终坚持“爱国爱教”原则的思想重塑运动。其四是方式更柔和。与新文化运动“非此即彼”简单粗暴对待传统文化方式不同的是,回族始终坚持在认同传统文化的基础上,做有益的吸收和改进,融合彼此。

(二)回族新文化运动的影响

新文化运动背景下,新式学校的创建促进了回族教育近代化,宗教教育的改良加速培养了新教职人员,报刊的创办传播和弘扬了回族文化,社团的组建促进了回族社会组织的近代化。在这个过程中,回族思想认识和民族意识不断提高、升华,形成了“爱国爱教”、爱国优先的民族和国家认同。

1.民族意识上,增强了回族的国家认同意识

近代以来,回族积极投身社会革命,全身心投入抗战建国伟业都根源于其国家认同意识的形成。

随着社会巨变和回族新文化运动,其国家意识逐步强化。回族报人丁竹园在《正宗爱国报》上发表《爱国质言》,“我们的祖宗埋在中国,我们本身在中国,吃的中国土产,喝的中国水泉,骨肉手足亲戚朋友,全在中国,不爱中国,何能说得!”生于斯,长于斯,更应热爱这片土地!《醒回篇》号召回族人要担负起中国国民的责任,“人非国家不存立……忠于国,所以为国民之义务”[2](P47),“欲唤起回教同人,当知回教与中国之关系,发奋兴起,实力担负中国国民之责任”[2](P43)。1907年,王宽阿衡谨记教皇“要多多提倡教胞读书,才是爱教爱国”训词并着手实施,创办回文师范学堂和清真学堂,培养爱国爱教的宗教、社会人才。保廷梁说:“盖同国如同舟也”,“种族虽殊,以同国之故,则一国之盛衰强弱,莫不直接同受其影响”[2](P28),号召大家爱中国,因为大家都是同一条船的人,没有哪个民族或个人能在国家面临危难时而独善其身。赵钟奇则认为,“中国今日之形势,四面皆敌,非协力同心,化除种族之界,化除宗教之界,化除疆域之界,合四百兆人之脑髓而为一大知识,合四百兆人之资产而为一大经济,合四百兆人之体力而为一大陆军,则分崩离析,在在有瓜剖豆分之患。”[2](P49)只有民族团结、同舟共济,才能应对强敌,只有消除种族、宗教、疆域界限,全国各地区各民众上下一心,才能避免分崩离析、瓜分豆剖之患。

抗日战争的爆发,使中华民族凝聚力空前提高。对回族而言,其爱国意识也空前高涨,他们和全国各民族人民一道同仇敌忾,奋勇杀敌,维护民族权益,捍卫国家利益。虎嵩山认为“爱国属于信仰,穆斯林应热爱祖国,皮之不存,毛将附焉,没有国家哪有宗教。”《月华》第10卷第一期的一篇文章中写道:“我回教民众身在中国,中国即为我之国家,国亡家破,宗教安能完整。”“爱国爱教,保国保教”已成为回族的普遍认识。“爱国保国”是头等重要的事,是国民义不容辞的责任。全民团结、反对侵略、一致对外,不仅仅是汉民族的事情,也是回族的事。

2.文化教育上,开启了民族教育近代化的历程

兴建新式学校、创办报刊、成立新式社团、建设图书馆及电影院(阅报处)等,构成了近代回族文化教育的主要内容。

回族新式教育,始于1904年前后童琮在江苏创办的“穆原学堂”,后来他又发起成立了第一个回族教育团体——“东亚穆民教育总会”。此后,回族新式教育陆续在全国各回族主要聚居区陆续开展,新式学堂普遍建立。其中,对回族新式教育推广影响最大的要数王宽阿衡了。“浩师常对余曰,提倡教育,宣传教旨,心智精神安静;振兴工艺,改良风俗,国家社会富强。”[1](P615)1907年,他在北京先后创办了回文师范学校和清真第一两等学堂,改革经堂教育培养造就宗教人才,开展新式教育,普及文化知识,提高民族教育水平。此后10余年间,全国各地开办的回族小学堂达六七百所。这些学校制订有学生名册表、课表和课程进度表,开设国文、外语、历史、地理、数学、物理、化学、经济、法制、手工、音乐、体操等课程。正如李松茂在《伊斯兰教和回民教育》一文中所说,“其组织,其课程,其中一切的一切,均遵部章程,与一般中学无异”。顾颉刚盛赞,“这是近代中国回教徒第一次自觉发动的文化运动”。回族新式学堂的开办,教育培养了一批具有近代知识与思维的新式人才,奠定了回族社会发展的基石。

回族新式教育发展的同时,其各级各类学校也组织选派青年才俊赴日本、埃及等国留学,他们中的佼佼者如王静斋、马坚等,回国后积极从事文化教育等工作,宣传传播回族文化。此外,回族知识分子还积极创办报刊,宣传宗教教义、教内事务、文化教育,扩大了回族社会与外界的联系、加强了回族的团结、增进了回族与其他民族的了解。

3.社会组织上,开启了回族社团近代化的历程

回族社团的组建,一改过去以清真寺和教坊为中心加强团结的方式,转移了回族关注的热点,促进了族群成长及社会发展,特别是促进了回族及其社会组织的近代化。这里主要以广东部分回族慈善团体为例,分析近代化的主要表现。

一是宗旨明确。广东回教崇善会曾多次在《天方学理月刊》上强调,它是“为扶助会员裕后,辅助教育,振兴实业而设”[10];广东丧济会的宗旨就是治丧互助;而广东回教慎终会则在简章第一条就明确提到“本会以爱群裕后为宗旨”。[11](P378)

二是组织规范。民国很多回族社会团体从创办之初,就制定了章程。以慎终会为例,其章程限定了会员数量、年龄范围,明确了会员的权利和义务,指明了会务公开要求,申明会中财政数目由委员会管理执行,列明委员会由“监察委员四名,财政委员四名,核数委员四名,会议委员二名,文牍委员二名,庶务委员一名”共17人组成,详尽明确了各委员之职责,强调各委员系名誉职位,除大会公议每月给予庶务委员车费二元以外,其余各委员均没有薪水,对公帮外超五元以上的支出款项必须要经过委员会决议[11](P379-380)。这时期回族慈善团体责权明晰,分工明确,程序规整,管理完善。用规范完善的制度代替宗教情结和个人情感,促进了慈善组织协调、有序发展,增强了慈善团体的凝聚力,推动了各个阶层的回族民众为其社会发展而各尽其职,各显其能。

三是会员制管理。民国回族慈善团体多采取会员制,“凡属回教不分男女,年龄在十岁以上均得入会为会员”“凡入会者纳交开办费五毫,基本金一元,由会填给入会证书收执为据”,会员“享同一之权利,尽同一之义务”。[11](P378)随着会员的增多,慎终会因人数超过原定500人的限额,后又开办了慎终会第二组。回教崇善会“原定名额(五百人)”“征求足额,然后筹备成立”[12],取足500人后方筹建。

4.宗教认识上,开创了伊斯兰教发展的新局面

从明代胡登洲开办经堂教育始创伊斯兰教传播新方式,到王岱舆、刘智“以儒诠经”文化运动将伊斯兰文化与中国文化相融合,再到近代回族新文化运动中民族国家意识的形成与强化,伊斯兰教在中国社会发生了巨大变化。特别是在回族新文化运动过程中及其影响下,回族认识到不仅应信仰和坚守伊斯兰教,还应创办师范学校培养宗教人才,加强对外宣传工作,强化回族对国家与宗教关系孰轻孰重、谁先谁后的新认识。

宗教发展需要众多传播者和继承者,明清时期的经堂教育已不能适应此需求,也培养和造就不出适应社会要求的新宗教人才。于是,以王宽等为首的阿衡们在接受新式教育观念的基础上,组建回文师范学校,开创了以学校教育培养宗教师傅的新模式。伴随辛亥革命、新文化运动的发生,回族知识分子的国家观念、民族意识、自我意识萌发并趋于强烈,逐渐从自我的民族意识发展为国家与民族意识共存、国家意志至上,最终形成了“爱国爱教”的统一认识。这可以说是伊斯兰教发展新局面最深刻和最具有意义的变化。

因着时代的呼唤,受20世纪初国内国际形势影响而起的回族新文化运动,在宗教人士和新知识分子的倡导、宣传、参与下,通过兴办教育、创办报刊、改良宗教、组织社团等一系列具体的实践活动,谋求回族文化教育、社会组织、宗教等诸多方面的发展与进步,力图振兴国家、民族、宗教。伴随运动的发生发展,其宗教意识、宗教的及世俗的教育普遍进步和提高,特别是回族报刊对其教育、风俗事务、生活习俗、文化活动、伊斯兰教义等的宣传介绍和宗教改革取得的成效,进一步激发和强化了回族的国民、国家意识,在寻求发展中开启了与主流社会的话语互动,在你来我往中交流对话。汉族学者顾颉刚、陈垣等关于回族相关问题的论述、汉族学者创办的报刊中专门开辟回族专栏对回族相关事务的介绍,以及回族学者受其启发和影响而围绕回族文化运动、回族与回教等问题而与之展开的讨论,都是交流互动的最佳体现。在现代化趋势下,通过了解回族新文化运动的种种表现,都可以窥斑见豹地加深对其近代社会转型的认知。同时,也启示今天的我们,对于少数民族,欲要加以充分地了解和深刻地认识,愈加应从了解和深刻领会其本源文化入手。唯其如此,方能寻得解决问题的途径。

注释

① 即“提倡民主,反对专制;提倡科学,反对迷信;提倡新道德,反对旧道德;提倡新文学,反对旧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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