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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泉政府以来日本新保守主义政治的发展演变及特点

2021-12-03杨鲁慧孟东洽

关键词:保守主义小泉修宪

杨鲁慧 孟东洽

(1.山东大学当代社会主义研究所、亚太研究所,山东济南250100;2.山东大学政治学与公共管理学院,山东青岛266237)

进入21世纪以来,日本保守化的政治走向越来越引起世界范围内的广泛关注。鹰派政治家小泉纯一郎于2001年4月上台后,大胆起用新生代右派,开启了日本新保守主义政治高速发展的新纪元。不可否认,“一年一相”的日本政坛局面对新保守主义政治的持续发展造成了一定的冲击,但保守政治精英意欲摆脱战后体制,谋求“国家正常化”“政治军事大国化”的步伐并未停滞,并随着安倍晋三的再度执政达到了高潮。本文试图通过对日本新保守主义政治的发展演变进行分析,归纳其特征,并在此基础上探究其演变动因及进一步发展趋向。

一、日本新保守主义政治的表现

(一)历史:否认侵略历史意图摆脱战后体制

日本对于殖民和侵略战争的历史认识和态度一直是国际社会尤其是受害国人民关注的焦点问题之一,只有树立正确的历史观方能维护和平稳定的国际秩序和正确引领日本的未来走向。新保守主义势力却通过各种手段极力否认侵略历史事实,意图摆脱战后体制,为日本实现“正常国家”(“普通国家”)的目标寻找精神支柱。

靖国神社于1869年建造,1879年由“东京招魂社”改名为“靖国神社”。1978年10月,14名甲级战犯和数千名乙丙级战犯被合祭于靖国神社。因此,参拜供奉有甲级战犯的靖国神社则有了其深层含义:日本对其殖民统治与侵略战争的历史持否定态度。21世纪以来,日本高级政要频频参拜靖国神社,尤其是小泉、安倍等新保守主义政治家,多次以公职身份进行参拜。靖国神社所提供的导游手册中的主要内容以及对“游就馆”内展示的部分内容的修饰则表明了日本否定战争责任及东京审判的真实意图。①李秀石:《日本新保守主义战略研究》,北京:时事出版社,2010年,第255-256页。这种种行为都是日本没有正视和反省侵略历史、否认侵略行为的表现之一。

历史教科书肩负着对年青一代进行历史观教育的重任,因此年青一代要想树立正确的历史观就需要国家按照历史事实编写教材。日本为了不让下一代了解历史真相,在右翼势力的鼓动下,加之政界的纵容,知识界右翼团体“编纂会”“正论会”“自研会”等大肆攻击现行历史教科书并推动了新版历史教科书的修改。2001年出版的新版教科书严重歪曲了历史事实,该书一经出版,便受到了中韩等国家的极力反对,日本文部科学省却还是予以审定通过。在此之后,教科书又经历了多次修改,而每次的修改都是在为日本的侵略事实寻找借口,鼓吹“侵略未定论”“皇国史观”等,随着安倍的第二次上台执政,这一现象更为严重,“教育政治化”倾向明显增强。

第二次世界大战(以下简称二战)后日本政府曾就侵略历史问题发表了三次谈话,分别是“河野谈话”“村山谈话”“宫泽谈话”。三次谈话分别就慰安妇问题、侵略和殖民问题、近邻诸国条款相关内容予以承认,表达了日本对受害国的歉意,并表示深刻反省。进入21世纪之后,具有浓厚“鹰派”色彩的小泉、安倍等新保守主义政治家上台执政以来,日本当局一直刻意回避甚至否认诸类问题,高级政要频频“失言”,否认侵略历史事实。安倍上台执政以来,对有关“慰安妇”问题,日本政府始终拒绝承担任何法律责任,并要求对“河野谈话”的真实性进行调查。②李成日:《安倍政府的“慰安妇”问题认识与日韩关系的困境》,《东北亚学刊》2018年第3期,第42页。不仅删除了教科书审议基准中的“近邻条款”,抛弃了“宫泽谈话”,而且“村山谈话”中日本政府承认了其侵略殖民历史,并且向受害国人民表达了歉意,而在“安倍谈话”中却对其侵略和殖民行为的表述故意抽象化、模糊化,继续一以贯之的“侵略未定论”。日本政府试图推翻三次重要谈话的言行,既是日本否认侵略历史、拒不承担战争责任的表现,也反映了日本军国主义思想复兴、政治保守化加剧的趋势。

(二)领土:激化与周边国家的领土争端

随着现代国家体系的形成和扩展,领土已经成为构建现代国家不可或缺的核心要素之一。领土作为国家的主权之一,不容侵犯,但是由于侵略战争、殖民等问题,领土争议时有发生。二战后,日本与中、韩、俄因战争而遗留的领土问题,由于各国深受战争磨难,和平主义规范深入人心,故领土争议虽偶有发生,但一直处在可控范围之内。进入21世纪之后,日本新保守主义势力利用领土争议频频挑起事端,中日钓鱼岛之争、东海油气田之争、日韩竹岛之争等事件层出不穷。

钓鱼岛(日本称“尖阁诸岛”)自古以来便是中国的固有领土,1897年甲午中日战争后被日本占领。日本二战战败后,《开罗宣言》和《波茨坦公告》都明确要求日本将甲午战争及之后掠夺的满洲及其他中国领土全部归还,这其中理所应当包括钓鱼岛。但钓鱼岛问题并没有就此解决,1972年中日建交时双方达成了“搁置争议,共同开发”的主张,右翼分子却屡屡登岛进行调查、修建灯塔和飞机场等活动。

随着2010年9月中日“撞船事件”的发生,钓鱼岛问题愈演愈烈。2012年,日本强行“购岛”并拟将其“国有化”的行为,使中日关系降到了冰点。安倍上台以后,多次宣称钓鱼岛“不存在争议”,要坚决捍卫日本的领土、领海和领空。各级政要频繁开展公关活动,报道和炒作中国海空军在西太平洋的正常军事训练,称日本在岛争中受到了中国的“军事威胁”。①吴怀中:《日本在钓鱼岛争端中的国际舆论动员》,《外交评论》2014年第3期,第94页。日本外务省官方网站上,多次指出:“根据历史事实和国际法,尖阁诸岛(钓鱼岛)是日本领土的固有部分,日本将坚定而冷静地采取行动,维护其领土完整。”②日本外务省官网,ht tps://www.mof a.go.j p/region/asia-paci/senkaku/index.html,2019-09-18。随着钓鱼岛问题的升级,中日两国的东海大陆架界限划分以及油气开发问题也再次紧张起来,日本坚守的所谓“中间线”原则和钓鱼岛争端交织在一起,东海局势十分严峻。除此之外,安倍晋三任期内对竹岛(韩国称“独岛”)问题也采取了强硬的态度。2013年10月,内阁官房长官菅义伟在记者会上强调“无论是从历史还是从国际法来看,竹岛都是我国固有领土。”

日本着意挑起领土争端,又通过多方渠道刻意渲染其所面临的安全威胁等宣传手段以消除日本在领土之争中的消极影响,进而为日本提升军事实力、改变战败国形象寻找借口,以便争取国际社会的理解与支持。这种种举动从侧面佐证了日本的政治愈趋保守。

(三)政治:解禁集体自卫权以谋求实质修宪

日本现行的《日本国宪法》是二战后在美国的民主化改革下修改并运行的,于1947年正式取代《大日本帝国宪法》,在国际社会上被称为“和平宪法”。其核心内容为第九条款:“日本国民衷心谋求基于正义与秩序的国际和平,永远放弃以国权发动的战争、武力威胁或武力行使作为解决国际争端的手段为达到前项目的,不保持陆海空军及其他战争力量,不承认国家的交战权。”③方连庆、王炳元、刘金质:《国际关系史(战后卷)》(上册),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33页。在“和平宪法”的制约下,日本二战后全力肃清军事力量,坚持走和平发展道路。但也正因如此,丧失了部分国家对外职能的日本不能承担与其经济实力相称的国际责任,所以日本一直谋求修改“和平宪法”。

修改宪法原是一国的内政问题,但“和平宪法”是国际社会反法西斯战争胜利的果实,对这一宪法尤其是第九条款的修改势必会引起深受日本侵略的国家和人民的密切关注与警惕。事实上,自宪法制定之日起右翼政治家们就曾掀起多次修宪浪潮:20世纪50年代的“再军备”与“自主宪法”论、60年代的“安保改革”、80年代的“解释修宪”与“个别自卫权”向“集体自卫权”的延伸、90年代的“国际贡献论”与“PKO法案”的强行通过。在国内外各方势力的压力下,尽管历史上日本的修宪运动均以破产而告终,但也为新世纪的修宪运动打下了一定的基础。

21世纪初,日本众、参两院成立了宪法调查会,开始对日本宪法及相关问题进行调查研究。小泉上台后,不仅营造修宪的舆论环境,更是对宪法修改的研究迈入实质阶段,修改或出台相关法律,如“反恐三法案”、“有事法制”等。安倍晋三第二次执政以来,一直致力于修宪,并决定先行修改宪法第96条内容,为最终修改宪法第9条做程序上的准备。日本已力求在制度层面改变战后非军事化体制,摆脱“专守防卫”方针。④吕耀东:《日本对外战略:国家利益视域下的战略机制和政策取向》,《日本学刊》2018年第5期,第22页。安倍内阁于2014年强行解禁集体自卫权以来,多次派兵海外。2016年“新安保法”的正式生效,在拓宽自卫队活动空间的同时,放宽了武器使用标准。这意味着日本已经突破了“和平宪法”的束缚,修宪运动已经进入实质性阶段。

(四)外交:强化日美同盟并谋求对美平等性

日美同盟自二战后一直是日本外交战略中不变的基轴,但这一同盟的建立是极不对等的,美国始终处于中心地位,而日本在依附美国的同时也伴随着对美抗拒的矛盾心理。《日美安保条约》虽经过了多次修订,但“美主日从”的根本现状并未改变。进入21世纪之后,两国基于国家利益,不断推进同盟机制的深化。在这一过程中日本体现出了更多的主动性并成为同盟强化的积极推动者,其根本目的在于通过强化日美同盟,改变其“不平等性”,为日本开展独立自主外交、提升国际与地区事务主导力、成为政治军事大国奠定基础。

小泉纯一郎上台伊始就强调要加强日美同盟。“9·11”事件之后,日本大肆宣扬“盟国责任论”,以全力配合美国反恐行动为“名”,而行海外派兵之“实”,自卫队的活动空间不断向海外拓展。由于国际权力格局变动,美国的“亚太再平衡”战略与日本的“普通国家化”战略产生了利益交汇。美国要求日本承担更多的军事与安保义务,因此对日本的强军修宪行为持纵容态度,为了“借船出海”,日本则不遗余力地强化日美同盟,并借机解禁了集体自卫权。双方首脑多次发表声明宣称日美同盟是维护亚太地区和平、安全和稳定的基石。2015年《日美防卫合作指针》重新修订,新指针不仅提高了对日美安全合作的期望,也提高了日本发挥的安全作用,①TomohikoSatake(2016),“The New Guidelines f or Japan-U.S.Def ense Cooperation and an Ex panding Japanese Security Role,”Asian Politics&Policy.Vol.8,No.1,p34.日美同盟已经由美国保护日本转向了日美双向保护对方。除此之外,双方领导人还表明:“条约第五条涵盖了尖阁诸岛(钓鱼岛),他们反对任何旨在破坏日本对这些岛屿的管理的单方面行动。”②Japan’s Maj or Foreign Policy Statements(2017).Japan-U.S.Joint Statement,February 10,2017,http://www.mof a.go.j p/f iles/000227768.pdf.

日美同盟是以两国的利益和权力关系为根本的,在国际形势复杂多变的21世纪,同盟的强化是必然的。但是我们也应该看到,在日美同盟框架内,随着两国实力、核心利益的变迁,日本的作用和地位逐步提升,两国的关系趋向“对等”。日本通过强化日美同盟遏制东北亚各国尤其是中国的发展,并借日美同盟的掩护悄然发展军事实力,实现自主防卫,为迈向政治军事大国、成为“中美日”三极中的真正一极奠定了基础。

二、日本新保守主义政治发展演变的历史阶段

(一)保守化程度相对较高阶段(2001-2006)

2001年4月,以“彻底改革”为口号的小泉纯一郎正式出任日本首相,着手搭建鹰派班底,组成新保守主义内阁。其上台后,对内大刀阔斧地推行“无禁区改革”,对外坚定不移地追随美国的脚步,借机扩充军备实力以摆脱战后体制,恢复“正常国家”的权利与地位。小泉执政期间充满了浓厚的鹰派主义色彩,在日本乃至东北亚地区刮起了一股“小泉旋风”,日本的政治保守化程度不断加深。

“小泉改革”是在日本经济持续萧条、国民失意、社会问题频出的背景下提出的。因此,经济领域的改革是其首要内容,小泉以极端激进的方式推行新自由主义改革,指出“民间能做的事情,应当由民间来做”。③徐万胜《:当代日本政治》,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171、177页。政治领域的改革是自冷战结束后便开始推行的,小泉在继承前几任首相政治改革成果的基础上,实现了政府决策由“官僚主导”向“政党主导”的演变以及政党运作模式由“派系协调”向“首相把控”的转变,④刘宗和《:日本政治发展与对外政策》,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2010年,第301页。自民党“一党优位制”重现。河野洋平在2004年4月28日发表演讲时指出:“切身感受到整个政界都在右倾,自民党和社会党分庭抗礼的时代已经被打破。”⑤金熙德《:21世纪初的日本政治与外交》,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2006年,第66页。

在改革之外,小泉内阁在历史、外交、安保等领域竭力描绘新世纪日本的国家形象,大力推进“正常国家化”。小泉上台后,不顾中、韩等受害国的强烈抗议,连续六年参拜靖国神社,其还辩解道:“不能简单地把参拜靖国神社同战争联系起来。”⑥冯昭奎《:21世纪的日本战略贫困》,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年,第309页。2001年4月,歪曲侵略历史的中学教科书被文部科学省审定通过。小泉内阁在历史问题上的态度其一是为迎合当时日本社会民族主义思潮,其二则是为了使日本在彻底清算侵略历史责任之前甩掉历史包袱,以摆脱战后体制。

2001年日本《外交蓝皮书》指出,日本应承担与其国际地位相称的责任,在协调国际事务中发挥领导力,为此小泉内阁大力推行联合国外交,争取“入常”。在安保领域,2001年4月27日,小泉纯一郎在会见记者时表示,“日本要行使集体自卫权,就必须修改宪法”。“9·11”事件的爆发,使日美两国基于各自战略利益的考量深化了同盟关系,日本扩军修宪有了正当理由。日本假借协助美国反恐之名,在国内构建战时法制体系。2001年10月,日本国会通过的“反恐三法案”拓宽了自卫队“海外派兵”渠道,并先后派遣自卫队到阿富汗、伊拉克等地,以支援美军作战;2003年6月通过“有事三法”,基本解决了国内临战和战时紧急动员的法律问题;2004年6月通过“有事七法”。至此,日本基本完善了战时法制体系,为日本海外派兵解除了法律法规制约。小泉内阁时期,除出台法律为自卫队“正名”,还大力发展军事力量。日本开始独立发展卫星侦察系统,并斥巨资部署弹道导弹防御系统,日美两国通过军事整合形成了陆海空联合指挥中心,加强了协同作战能力。小泉内阁在安全保障领域把为国际安全做贡献作为主要课题并采取了一系列重大举措,突破了日本“专守防卫”的防线,表明走“正常国家”之路已得到了绝大多数国民的认可。《读卖新闻》曾写道:“有关确定政府针对外来入侵应对方针的3项法律,表明日本终于向‘正常国家’迈出了一大步。”①〔日〕《舵轮开始转向“正常国家”》,《读卖新闻·社论》2003年12月28日,转引自吴寄南:《新世纪日本对外战略研究》,北京:时事出版社,2010年,第74-75页。

(二)保守化程度相对缓和阶段(2006-2010)

小泉在任期间实施的“无禁区改革”并没有使日本经济起死回生,反而扩大了国民的贫富差距。“对美一边倒”的“跛脚”外交路线,更是致使日本在东亚陷入外交孤立,与邻国纷争不断。小泉内阁长期执政结束后,日本政坛重现首相频繁更换的局面,乃至“一年一相”,致使部分内政外交政策不能延续。但日本摆脱战后体制、谋求“普通国家”的战略目标已成共识,小泉时期推行的新保守主义政治路线虽受到一定程度的阻碍,却并未被完全推翻,因此日本政治保守化的程度较小泉时期相对缓和。

安倍晋三是一名意识形态鲜明的保守主义政治家,于2006年9月继任首相后很大程度上沿袭了小泉时期的新保守主义政治路线。安倍在国会首次施政演说中提出要建设“美丽的国家日本”。在内政领域,2006年12月,日本国会强行通过了《教育基本法》,要求对学生进行爱国和传统文化教育;2007年1月,防卫厅被升格为中央一级单位防卫省;5月,日本国会又通过了以修宪为目的的《国民投票法案》。在外交领域,安倍内阁继续加强日美同盟、落实驻日美军重组路线图,并在此基础上谋求建立日美印澳“民主国家联盟”,故推行所谓的“价值观外交”路线——“与共同拥有自由、民主主义、基本人权、法治等基本价值观的国家加强联系,构筑开放而富有创新精神的亚洲,为世界的和平与稳定做贡献。”②徐万胜:《当代日本政治》,第171、177页。

麻生内阁时期也奉行“价值观外交”“自由与繁荣之弧”等意识形态浓厚的政策理念。2009年1月,麻生首相在第171届国会上宣布:“为了实现国际社会的和平与稳定,日本必须参与建设新秩序。……正如‘自由与繁荣之弧’所表明的那样,我积极支援以自由、市场经济、尊重人权等作为基本价值的年轻的民主主义国家的努力”③李秀石:《日本新保守主义战略研究》,第212页。。值得肯定的是,为改善小泉造成的外交困境,安倍、福田、麻生内阁以及民主党执政的鸠山内阁在强化日美同盟的同时均加强了亚洲外交尤其是中日外交(其中鸠山强调“建立亲密且对等的日美关系”),并停止了参拜靖国神社的行为。安倍更是把中国作为其担任首相以来的首访国家,为中日关系的改善奠定了基础。

(三)保守化程度急剧上升阶段(2010-至今)

进入21世纪第二个十年,尽管是民主党执政时期,但是伴随着中国GDP反超日本、钓鱼岛争端等事件的发生,日本右翼保守势力大力叫嚣“中国威胁论”,刻意激化地区争端,以谋求主导地区事务。2012年12月,安倍晋三“梅开二度”,再次组阁,试图将日本转变为具有盟友、利益、软硬实力的“正常大国”。①John Hemmings(2013),“Shinzo Abe:Foreign Policy 2.0”,HARVARDASIAQUARTERLY,Vol.15,No.1,p8.为实现这一目标,安倍晋三从执政理念到内政外交实践无不彰显着新保守主义的强硬色彩,日本的政治保守化程度急剧上升。

在历史问题上,安倍担任首相以来不但多次公开发表否定侵略历史的言论,还纵容内阁成员甚至自身都公然参拜靖国神社。安倍曾公开质疑称“侵略尚未有明确的定义”,并且质疑东京审判的正确性,声称:“对于这一场大战的总结,并不是日本人自己作出的,应该说是战胜国一方作出的裁决。”②凤凰网:《安倍晋三质疑东京审判 中方强调历史不容翻案》,http://news.if eng.com/mil/history/detail_2013_03/14/23087594_0.shtml,2019-09-20。安倍在2019年8月15日“全国战殁者追悼仪式”上的致辞更是将“要谦虚地面对历史”改为了“铭记教训”,并依然没有对殖民统治和侵略亚洲各国表示道歉。安倍曾表示对上次组阁期间未进行参拜靖国神社表示遗憾,2013年底在其执政一周年之际,以首相身份公然参拜,此后连续七年向靖国神社供奉祭品。在教科书问题上,安倍要求重新修改历史教科书,刻意模糊历史事实。除此之外,文部科学省分别于2014年1月修订初高中《学习指导要领解说书》,2017年2月修订中小学《学习指导要领》,都将钓鱼岛是日本“固有领土”明确写入其中。

在外交和安保领域,中日“撞船事件”发生后,日本政府态度强硬并上演了一出“购岛”闹剧,刻意激化中日矛盾,为其强化日美同盟、增强军事防卫力量寻找正当理由。2010年底出台的《防卫计划大纲》将日本防卫力量建设方针从“基础防卫”转向“动态防卫”。安倍上台时,正值美国战略收缩、重返亚太之际,对日本的修宪行为持纵容甚至鼓励的态度。安倍抓住时机,不遗余力地强化日美同盟关系,加快了扩军修宪的步伐。

2013年12月,日本成立了以安倍为首的国家安全保障会议(NSC),随后通过了《特定秘密保护法》,从法律上保证了“密室政治”的大行其道,“安倍独裁体制”得以顺利运行。2014年7月,安倍内阁正式解禁集体自卫权,指出:“与日本有密切关系的国家遭到武力攻击时、日本面临存亡危机、国民权利明显面临根本性威胁时,日本可以依据宪法行使‘必要的最小限度的’武力。”③人民网:《安倍政权正式通过解除集体自卫权决议 日安保政策现重大转变》,http://j apan.people.com.cn/n/2014/0701/c35469-25225495.html,2019-09-21。2015年《日美防卫合作指针》重新修订,在强化日美同盟关系的同时,改变了其不平等性。2016年3月开始正式生效的一系列“新安保法”,从法律层面为日本行使集体自卫权提供了保障,日本能够更加便利地运用军事力量积极参与全球安全事务。2018年12月18日,安倍内阁通过了新版《防卫计划大纲》,试图建立具有真正防御能力的“多维联合防卫力量”。④日本外务省官网,https://www.mof a.go.j p/f p/nsp/page1we_000082.html,2019-09-22。安倍内阁近年来还不断增加防卫开支,防卫费用已连涨8年,大量购买高尖端武器装备,成立新型作战部队,并将驱逐舰进行改造,使其成为事实上的航空母舰。

在“明文修宪”不能实现的情况下,安倍内阁采取迂回的方式进行“解释修宪”,随着日本防卫政策的不断转型,特别是集体自卫权的解禁,“和平宪法”已名存实亡。但安倍并未就此止步,多次公开宣称要在任期结束前实现修改宪法的强烈意愿。安倍在2017年给修宪派集会的视频寄语中提出了在2020年施行修改后的新宪法的目标以及将自卫队写入第九条。在2019年的集会上,他就2020年施行新宪法的目标表示:“目前仍不打算改变这一想法。”①《参考消息》“:日媒:安倍执意推动2020年修宪”,http://m.ckxx.net/p/162492.html,2019-09-21。2019年7月22日,参议院重新选举,“修宪势力”失去三分之二以上议席,安倍试图重构“修宪势力”,称:“希望跨越朝野政党之分,反复推敲能够获得三分之二以上议员赞同的修正案。不拘泥于自民党草案,展开灵活讨论。”②《日本动态》“:安倍喊话修宪事与愿违”,https://mp.weixin.qq.com/s/q0dF2V70qi8WdzHUVRB3Hw,2019-09-21。

三、日本新保守主义政治的基本特点

(一)政治精英主导性

进入21世纪之后,“鹰派”色彩浓厚的右倾保守主义政治家强势上台,在其刻意引导与强硬做派下,新保守主义思潮在日本政坛乃至社会迅速蔓延,并作为执政纲领被付诸国家政治实践。在保守政治精英的主导下,日本国内为历史翻案和“强军修宪”行径甚嚣尘上。

首先,日本通过政治改革强化了首相决策机制,为全面推动“正常国家化”、谋求政治军事大国战略转型提供了制度支撑。2001年,小泉通过省厅改组,使内阁官房可以自行拟定草案,首相的领导力显著提升。③束必铨:《日本官邸外交决策机制演变特征及其局限性》,《世界经济与政治论坛》2018年第4期,第5页。2005年9月11日小泉内阁操纵举行的“邮政大选”,沉重打击了改革的“抵抗势力”。有评价认为,选举前是“自民党的小泉”,选举后则成了“小泉的自民党”。④徐万胜:《日本自民党支配体制:改革与变化》,《日本问题研究》2018年第3期,第3页。2012年12月,安倍再度执政以来,日本政坛“强首相”的政治格局更加突出。2013年12月4日,安倍内阁创立并启动的国家安全保障会议(NSC),有利于首相进一步掌控内政外交决策权。安倍内阁“强首相”决策机制的成效甚佳。在历史认识上,从纵容内阁成员参拜靖国神社到亲自参拜并供奉祭品,再到多次修改历史教科书,企图否认侵略历史并对下一代进行错误的历史教育;在外交领域,通过强化日美同盟并以此为基础构建地区安全合作框架,搭建起遏制中国、孤立中国的包围圈;在安保领域,从《国家安全保障战略》到新的《防卫计划大纲》,再到废弃“禁止武器出口三原则”,直至解禁集体自卫权。

其次,首相决策机制的强化加强了精英阶层的政策引领与舆论控制能力,为日本全面推动“正常国家化”、谋求政治军事大国战略转型夯实了社会基础。安倍内阁成立后不久,对各类有识者会议进行了复活、新设、废弃、替代等处理方式,使其完全按照“安倍立场”行事,从而引导政策走向。与此同时,政府加强了对媒体的控制。一是通过多种方式直接控制媒体,如记者俱乐部制度、批评与打击异见媒体、操纵媒体领导层人选等;二是通过提出煽动性的口号迫使媒体迎合政府立场。如安倍对其执政理念进行包装,提出所谓的“美丽国家”“强大的日本”等口号,以及在岛屿之争中采取强硬态度,借以煽动和利用民意。随着保守政治精英的强势上台,对媒体施加控制,促使日本社会保守化程度加剧,又反过来进一步推动政治保守化程度,最终形成一个强化循环。在保守主义色彩浓厚的政治精英的主导下,日本政治保守化程度不断加剧,而且政治精英的保守性越强,日本政治保守化程度越深,发展也越迅速。

(二)战略目标明确性

自中曾根内阁起,谋求“正常国家”乃至“政治军事大国”身份已经成为日本追求的国家战略目标,但是由于国内外环境的影响,直到进入21世纪,日本围绕这一战略目标推行的新保守主义政治路线更加明晰,也更有成效。由于“和平宪法”的限制,日本自二战后一直处于“非正常国家”状态中,因此修改宪法既是日本实现战略目标的手段,也是成为“正常国家”的象征。而成为政治军事大国的象征,则是能够在地区及国际社会发挥显著影响力。

小泉内阁时期,通过强化日美同盟、构建战时法制体系推动防卫政策转向,日本自卫队得以出兵海外;通过联合国外交争当“政治大国”,于2005年与德国、印度、巴西结成“四国联盟”,发起“入常”攻势。尽管惨遭挫败,但之后日本担任了多届非常任理事国,以维持“入常”的阶段性成果。此后的几任政府尽管执政时间较短,但其政策无一不是为实现国家战略目标而制定。如安倍第一次执政时期的“价值观外交”,麻生内阁时期的“自由与繁荣之弧”以及民主党执政后期的对华强硬政策,均试图遏制中国、主导地区事务、谋求“政治大国”地位。安倍第二次执政以来,通过解释修宪、废除“武器出口三原则”、解禁集体自卫权等方式,完全架空了“和平宪法”的精神,并多次声称要在其2021年任期结束时实现修改宪法的强烈愿望,谋求“国家正常化”;通过提出“积极和平主义”“俯瞰地球仪外交”等理念,强化日美同盟等方式参与国际事务,谋求“政治大国化”;通过增加军费开支、购买先进武器装备等方式增强军事实力,谋求“军事大国化”。

由此可见,谋求“正常国家”乃至“政治军事大国”身份是自小泉以来历任政府的执政目标。由于国内外环境变化、领导人执政理念不同,实现国家战略目标并不能一蹴而就。安倍第二次执政以来,连续三次当选自民党总裁,其内外政策得以延续。故安倍内阁推行的新保守主义政治路线效果显著,为日本实现国家战略目标奠定了基础。

(三)防卫政策激进性

日本新保守主义政治路线的核心内容是修改“和平宪法”第九条,使日本重新拥有武装作战能力,为此自小泉内阁以来,日本政府采取了一系列激进的措施大力调整军事安全政策,谋求“自主防卫”。不仅通过增加军费开支、提升武器装备等措施增强军事力量,还通过出台或修改政策文件、制定法律条文等方式为“自主防卫”提供制度支撑。

在增强军事力量层面上,主要包括增加军费开支、扩大军队规模、提升武器装备水平等方面。小泉时期,日本实施精兵强军策略,在缩减军费的同时通过自卫队改组、引进并研发新锐武器、建立并完善导弹系统等措施实际增强了日本的防卫力量。自安倍第二次执政以来,日本防卫费用已连涨8年,2020年更是高达5.3亿日元。据日本《产经新闻》报道称,“日本政府已经开始研究,争取到2023年度将防卫费在国内生产总值(GDP)占比提高到1.3%。”①《参考消息》:日媒:“日本拟提高军费占GDP比率将超德国现有水平”,https://mil.news.sina.com.cn/2018-11-27/doc-ihmutuec4059255.shtml,2019-09-24。2018年3月,日本“水陆机动团”(日本版“海军陆战队”)正式成立,规模为2100多人,并从美国购买了大批先进装备以提升其作战能力。2019年3月,日本还斥巨资购买了第一批“联合攻击导弹”(JSM)和12架最新F-35A隐形战斗机,并计划将“出云”号改装成航母。

在完善法律政策层面,“9·11”事件的发生可以说是日本调整军事防卫政策的重要转折点。小泉内阁借支援美国反恐的名义,鼓动国会接连通过了“反恐三法案”“有事三法”“有事七法”,实现了合理、合法海外派兵的目标。之后尽管政权更迭,但日本的防卫政策调整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2007年,防卫厅被升格为防卫省,成为中央一级单位,防卫决策体制发生了重大变化,防卫省可以直接领导自卫队的海外行动。2010年《防卫计划大纲》明确指出防卫力量由“基础防卫”转向“机动防卫”。安倍第二次组阁以来,2013年提出并制定了安保领域的“三支利箭”,其中《防卫计划大纲》提出要建立“综合机动防卫力量”;2014年,安倍政府确立了“防卫装备转移三原则”,并以内阁决议方式强行通过了解禁集体自卫权的议案;2016年强势介入国际事务的“新安保法”正式生效;2018年再度修改《防卫计划大纲》,提出建立“多维联合防卫力量”。日本军事力量的增强以及一系列扩展自卫队活动空间政策的制定表明日本防卫政策愈发激进,已完全突破“专守防卫”的底线,“海外进攻型”防卫政策基本确立。

(四)发展态势曲折性

任何事物的发展道路都不是一帆风顺的,日本为实现国家战略目标而推行的新保守主义政治路线也是如此,呈现出曲折性上升的发展态势。

小泉任首相的五年半时间内,走出了一条色彩鲜明的新保守主义政治路线,推动日本政治保守化进一步发展。其坚持以首相身份连续六次参拜靖国神社,奉行“对美一边倒”的外交路线并以此构建战时法制体系,使日本“海外派兵”有法可依。2006年6月,美国国务院以放弃参拜靖国神社为条件邀请小泉在美国国会演讲,但是小泉拒绝了美方的邀请,仍继续坚持参拜。

小泉独断专行的右倾保守主义政治路线引起了国内外的强烈反对。日本政治右倾化发展到一定程度后受到国内外阻力便会“回摆”,①刘江永:《日本政治思潮演变对中日关系的影响》,《亚非纵横》2007年第2期,第11页。政治保守化趋势相对缓和。最重要的标志是日本开始重视亚洲外交,尤其是修复与中国的关系,停止了参拜靖国神社的行为。与此同时,我们也应该看到安倍、福田、麻生以及鸠山内阁的外交战略中同样都包含着新保守主义的内在逻辑,都强调自主外交,试图实现日本“正常国家”的战略目标。不同的是鸠山内阁强调日美同盟的不平等性并逐渐向中国靠拢以谋求自主权,自民党执政时期虽然强调对美外交与亚洲外交同等重要,但亚洲外交更像是基于国内外压力所做出的策略性决策。

2010年以来,中日结构性矛盾凸显,日本右翼保守势力借机营造社会舆论,调动国民情绪,开展对华强硬外交并大力推行强军修宪战略,日本新保守主义政治在安倍再度组阁时期达到高峰。在历史问题上安倍自身及其内阁成员多次参拜靖国神社、否认“三次谈话”、主张修改历史教科书等意图否认侵略历史。在外交方面,强化日美同盟得以“借船出海”;以“积极和平主义”为理念大力践行“俯瞰地球仪外交”,意欲争夺国际话语权。在安保方面,通过立法事实上解禁了集体自卫权,“和平宪法”名存实亡,日本修宪进入实质性阶段。综上所述,不难看出日本的新保守主义政治呈先升后降进而急剧攀升的曲折性发展态势。

四、结语

日本新保守主义政治由保守化程度相对较高到相对缓和转向急剧攀升的发展阶段,体现出了政治精英主导性、战略目标明确性、军事政策激进性、发展态势曲折性的特征。日本新保守主义政治的发展助长了国内右翼势力的嚣张气焰,恶化了中日关系,加剧了东北亚地区的安全困境。

建构主义可以对日本新保守主义政治发展演变的动因提供强有力的解释。首先,日本国家身份的重塑决定其保守政治的必然性。二战后,“战败国”身份一直困扰着日本,成为“正常国家”是其奋力追求的目标;2010年,中国GDP首超日本,并迅速拉大差距,日本东亚“主导者”身份面临挑战,促使其借力美国提升地区主导力与国际影响力,谋求政治军事大国身份。其次,规范打造了日本保守政治持续发展的温床。在小泉、安倍等保守政治精英的主导下,日本自明治维新以来长久积淀的传统历史文化重新抬头,军国主义传统思想悄然复兴;而随着2016年“新安保法”正式生效,和平主义规范在日本国内发生了变异和退化。这些社会规范的变化为日本实施保守政策提供了思想基础和方向。最后,决策者认知转变推动日本保守政治的强化。进入21世纪以来,日本决策者在冷战思维的影响下以中国和朝鲜为“假想敌”、以“积极和平主义”为执政理念、以国家利益最大化为导向推行了一系列保守政策,为实现国家战略目标奠定了基础。

2020年日本首相菅义伟执政以来,继承了安倍的外交政治遗产,在接下来的几年中预期仍会以修宪为其主要执政目标,大力发展军事实力、提升地区主导力和国际影响力、寻求国家利益最大化,为最终实现“正常国家”乃至政治军事大国的国家战略目标继续发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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