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公厕性别蹲位配置失调的成因及其应对
2021-12-02彭庆
彭 庆
(吉首大学 历史与文化学院,湖南 吉首 416000)
一、问题的提出:当代女性公共场域入厕难现象
“上厕所”不仅是一个人的生理议题,同时也是一个普遍的社会文化议题,但因入厕行为的“隐晦性”与文化上普遍视入厕行为的“不洁性”,而很少被论及。这并不减少上厕所作为社会科学考察研究的重要性,如日本人类学者土田滋便曾以赛夏人的大便姿势为例撰文分析该人群入厕的方式[1]。人类上厕所的习惯可以作为研究对象,而关于厕所场域的研究则更为普遍。我国学者冯雪红曾以“三江源”生态移民社区的厕所问题,作了翔实的田野调查,呈现了移民社区内的种种厕所问题,从民族学视角为“厕所革命”提供见解[2]。周星在《“污秽/洁净”观念的变迁与“厕所革命”》中指出,中国的厕所革命将会进一步强化和普及基于“卫生科学”原理的“污秽/洁净”观念。[3]
我国历经了20世纪80年代以来的“厕所革命”后,厕所“质”的提升有目共睹,而目前我国与厕所相关的议题,最迫切亟待解决的莫过如男女公厕蹲位不平等导致的女性如厕难的“量”的问题。虽然国家于2016年已明文修正男女公厕蹲位相关的新规范,公布“城市公共厕所设计标准(CJJ14-2016)”,一定程度提高女性厕所蹲位比例。然而历史沉淀下来的公厕建设,新的设计标准是否合乎我国女性人口的真实需要仍未可知,要产生全面的改变需要时间检验。在此过渡期间,从不同角度梳理分析我国长期女性如厕难的根本原因,以作为未来厕所男女蹲位比例设计的依据,有其重要的现实意义。
本文即以我国女性长期公厕如厕难的现象为对象,从体质、文化与社会等方面进行分析其原因,作为提高女性公共厕所蹲位比例的学术依据。
二、女性“如厕难”的实际案例
首先,笔者提出两个肇因女性公共厕所蹲位不足导致的事件,说明解决此一问题的迫切性。
个案一: 入厕插队引发的斗殴
2014年2月24日,安徽省合肥市火车站女性公厕门口排起了长队,大家都急着上厕所。三位女士因为无法忍受憋尿,发生了插队事件,先是互相指责,之后在厕所门口扭打成一团,直至民警出面制止,三位女士准备乘坐的列车都早已开出。于是,三人心中的怒气无法平息,依然继续僵持在原地。三个小时以后,一位女士还因体力不支而晕倒。[4]
个案二:杭州西湖景区公厕女性内裤丢弃成患
据报道,杭州西湖景区环卫管理人员多次向各界抱怨,景区环卫管理人员职业是清除垃圾,是维护环境卫生,但做梦也没有想到,一到节假日,处理一堆被大小便污染的女性内裤成为新的工作重点。这些沾满排泄物的女性内裤最多的时候一天要处理数十条,成为景区重要的污染源之一。[5]
个案一“争夺上厕所斗殴事件”的发生,突显上公共厕所争执斗殴已不属于个人的教养或心理素质问题,而是公共厕所蹲位资源不足导致使用者发生争用纠纷的公共事件。个案二“女性抛弃内裤”事件不仅仅发生在西湖景区,更是全国各大景区都有的环卫新挑战。各大景区一到节假日女厕所门前总是排满了长队,无法及时入厕又憋不住的女性游客只能将大小便排解在内裤上,继续穿着不健康,不得已的情况下只有丢弃。虽然情非得已,但由此造成的环境污染却转嫁给景区与社会公众。
上述两个个案,揭示女性如厕难这一客观普遍存在的社会问题,反映传统公共建筑相关规范对于男女厕所蹲位设计原则只求数量平等,但却忽视男女在生理构造差异,如厕使用时间不同的不当结果。这说明了此前设计类似公共场所依据的理论和资料积累,在当代已经不敷应用。更深层次的问题则是,当面对公共建设资源分配,决策者所依据的科学理论与数据,如仅以单一角度思考极易失之偏颇。只有综合不同学科的知识,建立整体观,才能找到最佳解决问题的方法。
三、关于“公共厕所”的文献梳理
在人类文化史上,一万年前产生了“农业革命”的创举,标志着部分人类结束狩猎采集,转而开始进入了以粮食生产为主的农业社会。但目前的考古学中,并没有找到有关厕所的证据。直到五千年前发生“城市革命”,则标志着人类“文明史”时代的到来。
凭借考古学的证据,中国最早的厕所出现在距今5000年左右[6],见诸于汉文典籍则是到了两汉时代[7]。在中国其后的历史上,不同时代的不同人群都对厕所这一排泄空间赋予了不同的认知、精神和技术含义[8]。几千年来,中国人关于“厕所”的符号都始终与“农业”生产紧密相连,也象征着中国农耕文明的核心价值和技术。但农耕社会的早期厕所并没有成为公共社会的一部分,仅是家庭的一种附属,是为农业提供肥料的一种手段,还是作为一种“私有财产”。在其后几千年的历史进程中,公共厕所都没有成为人类社会的一种必要设施。当时中国自视清高的文人们,提及与人类排泄相关问题时也是极不情愿的,甚至连厕所两个字要用其他“文雅”的词汇进行替换,如“解忧室”“梅雨间”“五谷轮回之所”等等。
在中国的漫长历史岁月中,农业一直被视为立国之本,相关的文化建构也以此而展开。厕所作为维系人类与农业生产的一个重要环节,可以视为中国“农耕文明”的标志性符号之一。美国农学家富兰克林·金名的《四千年的农夫:中国、朝鲜和日本的永续农业》对中国农民将厕所中粪便用于农业生产的伟大创举给予了极大的肯定,并向西方社会全面推介了中国农民的成就。[9]
最近的几百年中,由西方主导的“工业革命”彻底改变了当代的经济类型、生活方式和体质特征。在19世纪工业文明主导的城市扩张运动之中,城市规模越来越大,人口密集程度也越来越高,而人类的排便行为必然会影响到城市人口的卫生和环境。都市高密度人群所产的粪便一旦处理不当,将引发了大规模的传染病以及其他的公共卫生问题。至此,公共厕所也就成了现代城市建设必备的配套设施之一,合理化的空间布局、人性化的设计,都是现代城市公共厕所的必要条件。[10]
就我国而言,19世纪后期的“洋务运动”以来,中国也开始引入西方的公共卫生概念。中国城市的公共厕所建设,以西方的标准进行建造。20世纪初爆发的“新文化运动”以西化为主要精神,期间中国各大城市都开始了公共卫生学主导的厕所设施建设。晚近中国对传统的公共厕所再次进行了改革与创新,公共厕所被纳入国家行政管理体系,成为建立文明城市必要工作内容。[11]
进入21世纪以后,中国的城市建设突飞猛进,在提升城镇化比例的目标下,众多城市规模与数量反超了西方。在中国的大中小城市中,人口也越来越密集,公共空间日趋狭窄,城市人口入厕引发的环境问题、污染问题、卫生问题和社会问题日趋严重。于是,公共厕所问题,自然成了当代公共卫生学必须对待的重大问题。当下,“厕所革命”一词,已在不知不觉中被中国社会各界人士所熟知,也标志着中国社会从传统农耕文明到工业文明的过渡与转型[12]。
然而,在当下的社会中女性入厕冲突事件报道屡见不鲜。中国全面推展的“厕所革命”在厕所质的提升之后,厕所量的提升刻不容缓。当代女性入厕的困难问题已在悄然之间成了一个亟待解决的社会问题,对于公厕男女蹲位设计制度改革的呼吁日益升高。[13-14]
四、从数据看厕所问题
早前,也有学者对公共厕所男女排队情况,做了问卷调查和样本分析,结果表明:“公共厕所性别蹲位配置失调,女性排队的次数高于男性排队的次数,年龄越大的女性排队的次数越高”。[15]为客观、准确地收集城市公共厕所的厕位数据,2014年调研组对北京、天津、太原、济南、牡丹江、西安、广州等7个城市234座公厕进行现场调研。2016年12月1日国家公布“城市公共厕所设计标准(CJJ14—2016)”,标准中将女性厕位与男性厕位的比例提高到 1.5∶1,人流量较大地区为 2∶1。[16-17]但是,以贵州省为例,2017年针对贵州省149座新建公厕进行现场调研,结果显示新建完成的公厕男厕位明显多于女厕位,没有一个区域的公厕达到新建筑规范(CJJ 14—2016)要求女厕位与男厕位比1.5∶1的要求。其中只有观山湖区的公厕男女厕位比为1∶1,其他区域女厕位均远远少于男厕位,乌当区的公厕女厕位与男厕位比甚至达到1∶1.74。[15]
此外,公共厕所布局和选址不均衡。根据《城市环境卫生设施规划规范(GB50337-2018)》相关规定按照3~5座/平方公里设置,但是很多地区没有达到此标准,人均规划建设用地指标偏低、居住用地及公共设施用地指标偏高的城市、山地城市、旅游城市可适当提高。很多城市公共厕所的建设达不到此标准,导致出现一系列如厕难的问题。
问题的复杂性还在于,即使男厕所和女厕所的占用面积相同的,但是男厕除了与女厕拥有同样多的蹲坑以外,还会增加小便池,因此相同面积的男厕所能容纳的人数比女厕所要多。由于人每天的小便次数(正常情况下平均一天4~6次)大于大便次数(正常情况下平均一天1次),所以大多数人是小便,男性的坑位和小便池同时发挥作用。在总面积相同的情况下,一个男厕相当于两个女厕。
从上可见,解决女性因厕所蹲位不够如厕困难的问题,已经成紧迫的社会性问题。然而,在目前的解决办法中,多将问题的根源归结于单一的男女厕所蹲位配置失调。本文将进一步分析造成这种配置性失调、以及女性入厕困难的根本成因。
五、公厕男女蹲位失调的原因分析
女性入厕困难的原因,除了男女厕所蹲位配置失调之外,更应多方思考整体社会与人类体质因素。前者包括当代社会中国男女体质变迁,男女性别身体特征下的如厕差异,后者则包括社会经济发展下女性外出活动的机会增多、女性进入职场的人数增加等等因素。分析如下:
(一)体质特征的变化
体质人类学展开的研究表明,人类体质特征的变化与饮食结构、生活方式、文化习俗等,具有密切的关联性。
有研究者从按照1943年《学生体格标准》的数据,与2014年国家“国民体质监测”的数据进行比较后,结果表明2014年儿童青少年的身高体重比1943年均有提高(见表1)。[18]说明了随着人们的生活水平不断提高,营养状况的改善,医疗卫生的进步,国民的身高和体重等基本体质有了很大程度的改变。
表1 1943年和2014年统计不同年龄儿童青少年身高、体重对比[18]
体质的改变必然会影响到基础代谢的排量。基础代谢量中,除了由心脏、呼吸肌、肝脏、肾脏等分泌活动而引起的机能性消耗,以及由各个细胞生活过程中引起的基础消耗的3/4之外,剩下的就必须通过排泄的方式排出体外。[19]而同一环境下的同一种恒温动物,其基础代谢量又与其体表面积成正比。为了说明这一情况,我们首先需要计算出1943年和2014年体表面积变化。
人类体表面积的计算,体质人类学和生物学家早已提出公式。针对中国人的体表面积换算,史蒂文森(Paul. H. Stevenson)曾于1937年针对中国人的体表面积出公式。根据该公式,中国人体表面积(m2)=0.0061×身长(cm)+0.0128×体重(kg)-0.1529。[20]由该公式换算出来的结果表明,2014年的青少年体表面积比1943年的大。由于人的基础代谢与其体表面积成正比。通过数据可以发现,1943年的男性女性的基础代谢低于2014年男性和女性的基础代谢。因此,当代人基础代谢量高于20世纪中期以前的人类。换句话说,当代人的排泄量高于此前的人们,这就可能导致当代人的入厕频率增高。从而在不经意间引发了当代女性入厕困难的社会性问题。这是此前的研究者疏于关注的内容,在此从体质人类学的角度进行探讨,期望能够引起当代人对于人类体质特征变化后的重视。
(二)男女性别身体特征下的如厕差异
从男女性别身体特征差异来看,女性入厕程序更为复杂,耗时较之于男性较长。以男女性入厕小便为例:一般而言,女性如厕具体过程需要为打开厕所门,关门,打开马桶盖,用纸擦马桶盖,解开皮带,脱下裤子,排泄,结束后用纸巾擦,穿上裤子,冲厕所,离开。男性如厕程序为解开裤子拉链,排泄,拉上裤子拉链,冲厕所。美国康奈尔大学的亚历山大·基拉计算出男性如厕的平均时间为39秒(±6秒),女性如厕的平均时间为89秒(±7秒),女性的所耗如厕平均时间是男性的2.28倍。[21]
另外,女性除了大小便之外,每个月来例假的时候,会在卫生间里更换卫生巾,需要占用厕所更多的使用时间。此外,年幼的孩子一般都会选择跟随母亲入厕,从而也会占据更多的时间和空间,在一定程度上也会造成女性的入厕困难。在同等的厕所配置下,女性入厕占用的时间比男性更长。
(三)社会变迁条件下的女性活动增加
随着社会的改革和经济的发展,中国女性越来越多地参与到公共空间活动之中,女性活动的范围越来越大,出行频率越来越高,时间越来越长,甚至反超男性。这样的社会变迁事实,我们从高校男女入学的比例的变化中,就可以明显地看到。
“解放前,各类高等学校中,女学生最多的年份为2.8万人,占学生总数的17.8%。解放后,1950年女学生也仅为29万,占学生总数的21.2%;到1985年,全国高等学校女生已有51万多人,增加了18.23倍。1987年女大学生占学生总数的比重,比50、60年代增长了9.6%。中等学校和小学的女学生数增长的幅度更大一些,约19.4%左右,其中中等专业学校增长了22.4%,小学增长了19.9%。”[22]而最近几年,高校毕业的女生人数超过了男生。如2017年的数据表明,男性和女性高校毕业生的结构比例分别为47.2%和52.8%,呈现出女性多于男性的特征[23]。这些高校毕业的女性,通常也都会进入到相关公共空间就业,同样也会提高了相关工作单位的女性比例。
随着社会分工的复杂化,进入公共空间的女性大量增加。这样的社会文化变迁,业是造成当下女性入厕困难的又一主要原因。
六、对策建议
因为男女个人表现性别差异,是体质上的差异,这样的体质差异,又会导致入厕所需要的时间不同。因而根本性解决问题,只能等待今后跨学科的综合研究后才能付诸实践,但作为应急设备临时性补救对策,以下几个方面的建议有助于缓解当下女性入厕难的社会难题。
(一)扩大女性蹲位数量
具体的行政指令如何因地制宜地做出变通规定,则需要时间和空间的场所适应性和可行性的转移。比如,中高等学校入厕的男女性别年龄相仿,作息时间相对稳定,就可以根据在校时间的男女比例数,将闲置时间长的男性蹲位改为女性专用蹲位,以此扩大女性蹲位数量,以此来化解女性如厕难的实际困难。目前有些学校已经把某些楼层男厕所改为女厕所,就收到了较好的成效。人口密集的公共场所如火车站、地铁口、商场、电影院由于密集入厕的时间缺乏规律性,难以预测,如将部分男厕短期性改为女厕,或者在现有的女厕范围内利用剩余空间增加蹲位数量,也可以收到明显的效果。对于旅游景区、娱乐场所而言,由于入厕时间更没有规律性,这样的场所闲置空间比较多,因而可以考虑搭建临时的女厕或增加女性厕所内的蹲位。具体的做法,可以经过试验期后积累经验才形成变通处置的定案。
(二)利用现代的信息技术有效利用闲置厕所蹲位
在某个时间,男厕转化标牌为女厕对女性开放,同时在手机软件可以搜索得到,引导和帮助女性找到厕所,对于人口密集的交通枢纽而言,具有很强的实用性。实际操中只需要在公共场所标牌中加入具有监控蹲位实际使用情况功能的软件二维码,女性可以通过手机软件扫码找到合适入厕位置,从而缓解入厕难的问题。目前已有不少单位尝试实行这样的操作,一旦推广取得成功,对在节约公共资源情况下解决男女蹲位比例失调问题有着突破意义。
(三)增设“第三公厕”
“第三公厕”是指在不需要区别性别的场合下,容许集体使用的卫生间,明确规定为集体使用公厕,相当于家庭厕所移植到公共场所加以配置。在现有的公厕内,将一定比例的公厕划定为第三公厕,参考家庭公厕修建设置多个蹲位进行改装,也可以增加其他的辅佐设施。需要照顾的老人孩子,可以和监护人同时入厕,在同一时间可以集体使用。建立第三公厕,是一个创新的做法,它不仅可以解决需要保护的老年人、婴幼儿、残疾人入厕方便的需要,使他们入厕得到更好的照顾,与此同时,又可以极大地提高入厕所蹲位使用效益,而且还能照顾到女性入厕难的时候,可以集体进入第三公厕,帮忙化解女性入厕的高峰期,所需要的投资不大,对缓解女性入厕问题发挥着很大的作用,保护残疾人,体现人性化的管理,也可以起到社会教育的作用和爱心传递。
七、结语
本文通过对我国公共厕所男女蹲位配置比例失调导致女性入厕难的社会性难题,从分析国民体质变化、男女性别差异、社会经济条件变迁等方面,进行相关分析并提出解决之道。
从表面上看,公共厕所男女蹲位配置比例失调似乎仅是日常生活中的琐事,但若加以深究,则可发现这涉及以往我国公共工程建设与人民现实生活脱节,缺乏多种科学体系共同参与公共工程规划等制度面的缺陷。目前类似的公共议题还有老年人赡养照顾问题,婴幼儿托管问题,残疾人服务问题,都存在类似的情况。通过本文的分析讨论,可以说明要解决这些软硬件公共服务设计缺陷,需要不同专业者共同合作,才能得到更为妥善的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