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患者具身情绪研究*

2021-12-02

医学与哲学 2021年17期
关键词:负性医患情绪

刘 虹

在一个试验里,420名被试者被安置于有5种呼吸道病毒的环境中,单独或成对地隔离7天。结果表明,病毒感染率及发病率与负性情绪指标的上升呈显著相关(分别为0.33和0.27),回归模型分析亦显示这种关系的存在,处于负性情绪状态的被试者比处于正性情绪状态的被试者更容易感染病毒,并罹患更严重的疾病[1]。该项研究说明,负性情绪与疾病易感性具有相关性。另一项研究揭示,长期压抑负性情绪状态会提高心血管系统的交感激活水平,增加患冠心病的可能性[2]。

自詹姆士开创情绪心理学以来,学术界对情绪与身体健康、患者情绪与疾病关系的研究兴趣经久不衰。20世纪70年代前后,情绪研究形成多学科、多角度、多方法探讨的局面,情绪心理学、认知心理学、社会心理学、临床心理学、发展心理学、认知神经科学等分别从各自的学科视角对情绪及其相关问题进行了探讨,情绪研究学术园地群峰竞秀。

“身体哲学觉醒于尼采,发轫于胡塞尔,推进于海德格尔,发展于福柯,形成于莫里斯·梅洛-庞蒂。梅洛-庞蒂从身体、知觉、感受性、具身认知、具身技术、身体间性等维度演绎了身体哲学的纵横经纬。”[3]身体哲学开拓的具身感受、具身认知、具身情绪的研究新视角,将情绪研究的格局和水准提升到哲学形而上的高度,情绪研究学术高台拔地而起。

情绪研究方法主要有测验法,包括量表测量、生理测量和行为观察,还有观察法、实验法、调查法和个案法等。随着身体哲学、人文医学、医院管理学、医患沟通学等学科的融入,元分析方法、描述方法、逻辑论证方法、文献法、数据分析、文献计量、语料库应用、访谈法等方法引入,情绪研究方法多进路并行不悖。

患者情绪研究是情绪心理学和医学的契合点。目前,患者情绪研究在情绪与身体结构、负性情绪与躯体疾病、负性情绪与心理疾病、负性情绪与诊疗护理、情绪与认知、情绪与环境、情绪与压力、情绪与遗传、情绪与个性、情绪与人格等方面均已有研究成果问世,但从身体哲学角度研究患者具身情绪,鲜有公开发表的文献(截至2021年8月15日,以“患者具身情绪”为关键词检索,中国知网、万方数据检索结果均“暂无数据”,读秀学术搜索网站,检索中文文献1篇:《论患者感受》[4])。然而,患者情绪具有显著的具身性。体察、尊重、调整和关怀患者具身情绪,是诊疗活动和医患沟通的起点,也是医学人文关怀的起点。在身体哲学的视野中剖析患者具身情绪,形成身体哲学、情绪心理学和医学多学科的协同研究格局,我们的认知会更贴近患者情绪本身。本文作为患者具身情绪研究引论,在患者具身情绪的定义、性质、形态、特征、过程、功能、关怀策略等方面提出一系列学术观点和策略构想,以期引起学界重视,通过多种研究方法证实或证伪这些理论假说,推进患者具身情绪研究的不断深入。

1 具身情绪

美国心理学家威廉·詹姆斯提出“外周情绪理论”,认为身体的变化决定情绪的变化。詹姆斯主张情绪研究应从身体感受入手——使人激动的外部事件所引起的身体感受是情绪产生的直接原因。他写道:“我以为:我们一知觉到激动我们的对象,立刻就引起身体上的变化;在这些变化出现之时,我们对这些变化的感觉,就是情绪。知觉之后,情绪之前,必须先有身体上的表现发生。情绪,只是对于一种身体状态的感受;它的原因纯乎是身体的。”[5]情绪是身体的一部分,是自我的基本要素和重要的身体功能,情绪是身体进化的伟大成果和重要的精神现象,是值得尊敬的生命活动。因此,继詹姆斯之后,从身体的角度研究情绪的理论诸峰并起。坎农-巴德学说认为,激发情绪的刺激由丘脑进行加工,同时把信息输送到大脑和身体的其他部位,到达大脑皮层的信息产生情绪体验,而到达内脏和骨骼肌肉的信息激活生理反应。因此,身体变化与情绪体验同时发生。现代情绪调节的脑机制研究揭示,人脑中的前额叶皮层、杏仁核是情绪产生的重要生理基础[6]。镜像神经元研究是近来认知神经科学研究的热点。通过镜像神经元,人类能够理解他人的情绪感受。当人们经历某种情绪,或者看到他人表现出这种情绪时,他们脑岛中的镜像神经元会活跃起来,镜像机制使之产生了同样的情绪状态。这一成果推动具身认知和具身情绪的深入研究[7]。斯坦福大学医学院首席研究员Yackle等[8]2017年在Science上刊文指出:呼吸影响情绪的细胞和分子层面的证据已经发现,位于脑干深处的一个神经元区域,负责将呼吸与平静的情绪状态联系起来。

从身体哲学的角度而言,情绪是身体存在的方式,可称之为具身情绪。“具身”意味着与身体具有密切的关联性。这里的身体,不是解剖学意义上的躯体,而是由躯体与灵魂、物性与神性、感性与理性、自身与他者、自然与社会等多维度构成的、不可分割、不可重构的生命整体。

“具身情绪”意指情绪并非仅仅是情感状态,而是体现感受、知觉、认知、思维、行为等多维度整合的身体存在形式;情绪并非仅仅是人脑杏仁核等情绪器官的机能,而是体现生理、心理、环境、认知、心智、情感等多维度生命现象相互交融的身体联动机制。以法国哲学家梅洛-庞蒂为代表人物的身体哲学认为,身体调节着认知、影响着思维、情绪和动机等心智过程;身体是情绪发生的策源地,是身体而不仅仅是脑在加工情绪;情绪受到身体结构、身体活动、身体感受、身体知觉、身体经验的影响。同时,情绪改变身体状态。情绪发生变化时,身体的生理状态、肢体行为、面部表情与身体姿态都会发生协同应答显示。身体哲学对情绪具身属性内涵本质的揭示,为具身情绪范畴确立了理论坐标,标志着对情绪的认识已由心理体验考量向身体体验考量的转向,成为患者具身情绪研究的理论基础。

2 患者具身情绪

笔者认为:“患者具身情绪的概念强调的是情绪与身体是一体而不是分裂的。”[4]患者具身情绪是一种与患者身体状态密切相关的多成分组成、多维度结构、多水平整合的患者情感过程;是患者身体不同成分交互演进的反应图式;是患者具身情绪不同维度联动而成的保护身体、交流沟通的机制和功能。例如,以上定义中所述的患者具身情绪是多水平整合的患者情感过程,意指患者情绪既有发生在感觉水平或认知水平,也有发生在意识下水平或意识上水平;还有发生在非语词意识水平或发生在语词意识水平的情感成分的交互和交融。为了深入研究患者具身情绪概念的内涵,本研究提出以下学术观点。

2.1 患者具身情绪的具身属性本体观

其要义是:患者具身情绪的性质所属是身体本体,具身性是患者情绪的本质属性;患者具身情绪的定义、性质、形态、特征、过程、功能乃至关怀策略均为身体本体和患者情绪具身性所辖所制所定。

第一,患者具身情绪是患者身体的组成部分,是患者身体最丰富的能量源泉,是患者生命活动的一般状态,患者具身情绪背后是患者的身体需要、感受、知觉和态度。

第二,患者具身情绪是基于患者具身感受、患者具身认知和患者人格特质的交互,是患者身体在环境背景中对相关应激事件的反应图式;患者具身情绪是患者身体的基本表征,是患者生活中时时刻刻都在发生作用的情感生态,是检测患者生命过程、苦乐安危的最敏锐的身体标尺;患者具身情绪是患者角色主要特征,无论居于什么年龄阶段、处在什么特定活动领域、身患何种疾病的患者,都有特定的情绪反应;是影响患者身心健康、疾病转归和预后走向的重要因素之一。

第三,患者具身情绪是与医者具身情绪相互迁移、交互感染、交相作用的存在,经常出现在患者心理活动的前沿;患者具身情绪是一种独特的治疗力量,是医患沟通的重要方式,把患者具身情绪的性质看作病态的、非理性、无意识的活动,看作是单纯的生理激活和能量释放、看作刺激-反应链上的终端部分、看作患者认知过程产生某种冲突的终结等,是将患者具身情绪研究引向心身二元论的认知误区。

2.2 患者具身情绪的内在结构平衡观

其要义是:患者具身情绪是由不同组成成分、不同强度状态和本真属性构成的整体,各构成单元之间结构平衡是患者具身情绪的基本问题。

第一, 从成分结构而言,患者具身情绪由正性情绪、中性情绪和负性情绪组成其情绪结构,快乐、平静和痛苦分别是其典型符码,在现实的情景中,患者具身情绪三种不同性质的成分因势流变,顺变而显。

第二, 从强度结构而言,患者具身情绪由激发态情绪、平稳态情绪和低落态情绪构成其动态形象,狂怒、平静和忧郁分别是其典型标识。患者具身情绪是三种不同强度状态交互更迭的动态过程。

第三, 从属性结构而言,患者具身情绪是患者身体的本真形态,是不可分割、不可选择、不可灭绝、难以改写的本真存在,与健康状态、亚健康状态和疾病状态之间存在着同一性。

第四, 患者具身情绪从价值结构而言,患者具身情绪本身没有“好情绪”和“坏情绪”的本体论差异,即使是负性情绪,也有其有利于身体的合理功能。以主观需要分割患者具身情绪的整体,以好恶利弊选择患者具身情绪的性质,为不同成分、不同强度、不同本体属性的患者具身情绪涂抹功利色彩和喜好标签,是背离患者具身情绪本来面目的不明智之举。但是,对患者具身情绪的主观评价有“情绪好”和“情绪坏”的认识论不同,即使是正性情绪,不合时宜的张扬,也有遭遇不受欢迎之虞。因此,推崇和选择一部分患者具身情绪,厌恶和强抑一部分患者具身情绪都是不可为的。

第五, 从问题结构而言,患者具身情绪在定义、性质、形态、特征、过程、功能、关怀策略等方面存在一系列需要研究的问题,但患者具身情绪的基本问题是患者负性情绪占据优势,挤占正性情绪的空间、破坏中性情绪的制衡,导致情绪结构失衡、失调、失能,致使身体背离情绪健康状态。情绪结构失衡是患者具身情绪的基本问题。

2.3 患者具身情绪多维功能的整合观

其要义是:患者具身情绪的功能是多维度的整合,不同的维度的功能负载着身体对相关应激源、各种情绪情境中不同的应答任务。

第一, 适应功能。无论是处于情绪激发态、平稳态和低落态中的哪一种状态,患者具身情绪都是对内外环境的适应过程,具有形成患者感受、影响患者认知、驱动身体行为的适应功能,有意向性地服务于患者身体,使患者适应诊疗活动,适应医疗环境,适应医患交流。

第二, 监测功能。患者具身情绪影响知觉中监测相关信息对身体可能产生的影响,通过情绪表达的方式选择相关信息,促进或阻止工作记忆,参与决策、推理和问题的解决。患者具身情绪监测功能是在情绪记忆的基础上开展的,是在患者具身感受、患者具身认知的协同下实现的。

第三,组织功能。一般来说,正性情绪对认知起协调组织的作用,而负性情绪对认知起破坏的、瓦解的或阻断的作用。患者具身情绪可以为具身认知提供情绪背景、可以支配行为,协调身体同环境的关联。患者具身情绪具有促进或延缓,增强或阻碍具身认知的加工效率,选择或支配加工的方向的组织功能。

第四,保护功能。患者具身情绪通过激发患者心理活动和行为的能量保护身体。从进化论的视角看,恐惧和愤怒这些患者具身情绪和内驱力本身一样,是身体反应图示中重要的结构成分,是保护身体的一种机制。患者具身情绪增强了内驱力,推动患者采取下一步的行动。

第五,信使功能。患者具身情绪是医患沟通的第一语言,它们承载着比口语和书面语更多信息,向周围环境传递着不同强度的、携带患者情感特质的、预设行为方向的信号。国外学者的研究认为,不同情绪状态的差异,本身就为人们提供了关于身体、关于疾病、关于医患关系、关于环境是否适宜的信号,积极的情绪状态说明患者所处的环境是适宜的,而消极的情绪状态则表明患者所处环境的有些方面必须要加以改善和修正[9]。

第六,媒介功能。患者具身情绪在医患具身情绪之间发挥着类似路由器连接两个以上个别网络设备的功能,链接着患者和医者的情绪、认知、思维、态度和行为。通过患者具身情绪,医者可以体察患者身体状态的信息、患者对诊疗服务、医院管理的评价态度和医患沟通方法的薄弱点。尤其是患者呈现负性情绪状态的时候,患者具身情绪在医患情绪间性中的媒介功能就更加值得重视,因为这一功能正是发现医患沟通短路、促进医患双方的交流由此及彼、实现医患共情的桥梁。

3 患者具身情绪的特征

例1:某克隆恩氏病患者:“我几乎跑遍了上海南京北京的大医院,回答都是一个:这是一个全世界都没有根治办法的病。病情反反复复,不断地入院-出院是我生活的基本节奏,每天价格不菲的治疗费用对于我这个不能工作、没有收入的人而言意味着不断要向长辈求援。我不知道我还有几十年怎么活,我的生活中没有快乐,只有煎熬。从早上到深夜,只要我醒着,心中塞满了愤懑的情绪。如果不是不忍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我早就解脱自己了。”(医患情绪研究课题组访谈,编号HEE012)

例1中凸显的患者具身情绪的特征,集中体现在以下理论中。

3.1 患者具身情绪应激事件集结论

这是患者具身情绪的基本特征之一。其要义是:情绪应激源涉及面是广谱的,触及点是随机的,应激事件是散在的;患者具身情绪应激源涉及面是窄谱的,触点是定向的,应激事件是集结于身体感受的。

第一, 无论是在理论上还是在实践中,涉及或危及个人利益的相关的事件在特定的情境中都可能引发或诱发情绪,广谱、随机、散在是其特征。

第二, 虽然在理论上说,涉及或危及患者利益的生活相关的事件在特定的情境中都可能引发或诱发患者情绪,但在实践中,患者具身情绪的应激源是窄谱的,应激事件是集结于身体感受的。

第三,患者具身情绪触点指向明确,主要集结于就诊感受、医疗效果、费用支出这类谱系中;应激事件集结在医疗质量、诊疗违规、诊疗环境、服务态度、医疗费用、就医流程、医患沟通等事件分布中。

3.2 患者具身情绪构架失衡说

这是患者具身情绪的基本特征之二。其要义是:患者正性情绪载量不足甚至是严重不足,负性情绪载量超载甚至是严重超载,患者具身情绪具有结构性缺陷。

第一,理想状态下,患者具身情绪是由正性情绪、中性情绪和负性情绪构成的平衡结构,三者相互制衡,其中每一种情绪状态都有自己的边界、独特的功能与价值。只要不逾越边界,负性情绪的功能可以具有积极意义,如愤怒具有身体的警哨作用、悲伤具有恢复身体活力的功效、恐惧则是身体保护机制。

第二,患者的正性情绪往往是缺席的,至少是载量严重不足,而负性情绪不仅是量超载且质变性。失去边界的愤怒、悲伤、恐惧、焦虑、忧郁等负性情绪是情绪健康的损害因素,情绪结构被负性情绪挤压变形,扭曲患者理性认知和理性行为,患者身体往往受累于失去边界的负性情绪,坠落于色彩灰暗的心绪之中。

第三,患者具身情绪结构中存在负性情绪不是问题,负性情绪结构性失衡且持久超载才是问题。我们无法挑拣情绪,尝试将负性情绪“转换”为正性情绪也是行不通的。我们能做的和应该做的是为正性情绪充电赋能,为负性情绪排量减损,为中性情绪守正扩容;正确地接近患者具身情绪、诚实地解读患者具身情绪、尊敬地对待患者具身情绪、适当地调整患者具身情绪,维系患者具身情绪的结构平衡。

4 患者具身情绪的过程

例2:某患者:“做了‘低温等离子’鼻甲消融术两个月后,鼻子发干,血流不止。西北的冬日,冷空气从鼻口毫无遮拦地灌到肺里,整个呼吸道火辣辣地痛,肺里则奇热难忍,像一直烧着一炉火,从内往外扩张,感觉随时都要炸掉。再后来,嗅觉失灵。睡不着觉,要用卫生纸一直塞着鼻孔,才能一段一段地睡。”“空鼻症”在各种检查器械面前都是显示指标正常。医院后来干脆跟一位患者说,你的鼻子没问题,是这里(大脑)有问题。“生不如死”这种令人发狂的感受时时刻刻都在折磨这些空鼻症患者。多年奔走往返各家医院反复求医,医院众口一声:检查未见异常,手术没有问题。焦急、恐惧、愤怒、仇恨……他们活在压抑、挫败、羞耻、绝望的情绪中!被点燃愤怒和仇恨情绪的患者走上了伤医杀医的绝路[10]。

以下观点对这则案例中凸显的患者具身情绪被激发的过程,予以揭示和阐发。

患者具身情绪过程节点联动观。

其要义是:患者具身情绪经由六个节点的交互联动完成整个过程。

第一,患者具身感受酝酿、触动、激惹患者具身情绪,患者具身情绪引导、推进、强化患者感受。患者感受被否定是激惹患者具身情绪的第一要素,因仪器检查或实验室检查未见异常否定患者感受,失之科学、失之严谨、失之人文。

第二,相关应激事件点燃患者具身情绪。诊断信息、病程发展、预后走向、治疗手段、治疗效果、诊疗费用、治疗流程、患者感受、患者认知、医患沟通、服务态度,尤其医方的漠视等,都可以成为激发患者具身情绪的应激事件。在临床实践中,患者具身情绪激发的致因或诱因往往很复杂,可以是一个突然的想法、一条不经意的评论,或者一个暗示,甚至某种情绪都可以导致另一种情绪的爆发。

第三,患者具身认知介入患者具身情绪。本研究发现,患者具身情绪与患者具身认知之间具有“耦合现象”:患者具身情绪与患者具身认知相互介入、紧密配合、相互影响,并通过相互作用双方交互传输能量的现象。这就意味着,患者具身情绪之中有患者具身认知;患者具身认知之中有患者具身情绪。患者具身认知影响着患者注意什么、记住什么,以及如何归因、发动、转移、诱发患者具身情绪;同时,患者具身情绪丰富、推进、改写患者具身认知。国外学者的研究发现,那些具有负性情绪特质的患者对自己的身体症状常常会作出与疾病严重性无关的判断和认知[11]。

第四,患者表情诉说患者具身情绪。患者表达情绪最主要和最直接的方式就是通过身体面部表情的变化和身体姿态的改变。患者表情是面部表情、身段表情、语言表情的总和,是医患沟通有效的、快捷的符号系统,可以用来传递患者具身情绪状态、传递患者行为意图或动作请求。患者表情和患者的情绪的交互作用表现在:表情裹挟、显现、表达患者具身情绪,患者具身情绪支配、推动、传递患者表情。患者微表情是非常短暂、快速的面部运动,大约持续1/25秒~1/5秒,有时难以察觉。当患者试图阻止或是掩饰他们的情绪时,微表情就出现了。患者微表情是自然发生的情绪的表达,是真实的自我的表现。患者的语言声调表情通过声音强度和音色的特异变化表现特定情绪,患者身段表情、语言语气的选择受到不同表情性质的支配。

第五,患者具身情绪反应图式促成患者行为。面对应激事件,患者具身情绪、具身认知、人格特质、社会环境等因素交互作用,构成身体反应图式,促成患者行为。在患者具身情绪呈现激发态如产生愤怒情绪时,直接诱发患者不理智的就医行为的可能性增大。患者的人格特质具有与患者具身情绪反应图式相一致的行为倾向。患者情绪既可能以状态的形式存在,又可能以特质的形式存在。当患者偏执人格、极端个性与患者具身情绪缠绕,医患沟通就成为棘手问题。

第六,患者环境氤氲患者具身情绪。患者环境是以患者身体为中心的周边世界,其不仅包括患者在诊断和治疗过程中所必需的微观医疗环境,还包括与患者紧密联系的家庭、社区、社会文化、国家制度等宏观社会环境。其中,医院物理环境和医院人文环境直接影响患者的情绪体验。不良的患者环境可以成为激活和激化患者具身情绪的重要触媒,而适宜的治疗手段、合理的诊疗流程、整洁的院容院貌、安宁的病室布置、规范的医院管理等医院物理环境和有效的心理支持、情绪安抚、人文沟通、以患者为中心的照护等医院人文环境,以及有关医疗费用的相关政策等,能够使得患者体验到被关爱、被照顾的感受,对缓解患者在就医和诊疗过程中的焦虑、恐惧、愤怒情绪具有显著的价值和意义。

5 患者具身情绪的关怀策略

例3:某直肠癌患者说:“行肠造口术后,出现疼痛加剧、内容物漏出、腹泻,气味、疲劳不堪、彻夜失眠等各种不适;女朋友不能接受带着造口袋的身体,离我而去。我终日处于极度苦恼、极度狂躁的情绪中而不能自拔。我控制不住地向身边的人发火。病区有位造口师,她处理伤口的手法很轻柔,更重要的是,她的一个微笑、一声问候、一个动作、一个亲切的语气、一个方便的流程安排,我都感受到其中的温度。当她出现在我床前时,我愤怒的情绪立刻平静下来。病情好转后,她仔细地教我怎么安放造口袋方便行走且不易为外人察觉、外出旅行更换造口袋的注意事项这些我最想了解的事宜。当悲观情绪袭上心头的时候,我就会想起出院的时候她对我说的话:你很年轻,不要放弃自己!”(医患情绪研究课题组访谈,编号HEE07)

患者具身情绪研究的根本目的是实施患者具身情绪关怀,从情绪关怀的角度,本研究提出患者具身情绪的关怀策略八重构想。

第一,改善身体感受。身体感受改变情绪状态,一切与患者感受的有关的元素与患者具身情绪具有高度关联。医学人文关怀的缺失如语言不当、不耐烦、不倾听等给患者带来的不良感受成为当前临床上突出的问题[4]。从患者走进医院挂号开始的整个诊疗过程中,不良感受往往频频出现,一部分患者不良感受可以通过情绪关怀的输送或医院管理的加强而得到改善。医务人员的微笑的表情可以带来温暖的感受;专注的倾听传导患者的是受到重视的感受,从而缓解患者不安的情绪;暂时回避引起情绪的问题,与患者就轻松的生活话题进行沟通,转移患者的注意力,这种“话疗”可以减轻患者紧张的情绪;为患者提供舒适的诊疗环境和合理的流程,可以缓解患者的烦躁情绪。

第二,注重情绪识别。情绪识别是指通过观察患者的生理信号情绪识别、表情情绪识别和语言情绪识别,对患者的情绪进行推测和判断的过程。患者面部表情是情绪信息的主要载体,通过面部表情推断患者所处的情绪状态,是患者具身情绪识别的基本途径。当患者面部表情和身体姿势同时呈现的时候,身体姿势对整体情绪表达的影响会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在患者极端情绪状态下,患者情绪识别在医患冲突和伤医事件的防范中的重要作用更加凸显,关于这一点,临床一线的医务人员和医患沟通工作者尤其要引起注意。

第三,调整情绪认知。患者的负性情绪往往受到患者认知左右的。对同一应激事件的认知不同,则会产生不同的情绪反应。患者对病情及其预后的认知和评估,直接影响患者具身情绪的性质、状态、过程和后果。可以因人而异、因事而异地选择调整患者认知的途径:通过患者教育更新、升级或转变患者认知以影响患者具身情绪;及时告知患者相关信息,对患者的疑虑给予专业的解释;引导患者转换看问题的方式,对应激事件进行重新评价。

第四,控制负性情绪蔓延。患者具身情绪易于蔓延并具有感染力。痛苦、愤怒、仇恨情绪在公众之间迁移和感染的作用不可低估。患者负性具身情绪冲击人群、强化偏见,甚至成为伤医案件的情绪背景。患者怨恨情绪会激起人身攻击的冲动,导致铤而走险的伤医行为。依法严惩伤医杀医犯罪可以震慑恶行,但要根本解决问题还是要从患者具身感受、患者具身认知和患者具身情绪入手,形成患者具身情绪的关怀、疏导、识别、教育、调整的管理机制,才是患者具身情绪安宁顺康的根本之策。

第五,强化社会支持。社会支持对患者身心健康和情绪状态有着必然的联系。家庭关系和婚姻关系是情绪社会支持的主要方面。患者需要亲人的支持安慰,家庭是给患者具身情绪舒缓的柔性空间。人际关系在情绪社会支持中具有重要作用。老年人如果有关系密切的朋友交往,可以有效地减轻抑郁情绪。社区和单位在患者具身情绪支持中占据独特的地位,是患者体现社会人身份、融入社会的主要平台。远离社会的患者往往感到精神空虚,陷落负性情绪周而复始的循环中。

第六,开展患者情绪教育。情绪教育是近年来兴起的教育观念,主张教育不应只重视理性知识的传授,也应当培养受教育者感受他人情绪、正确表达个人情绪的能力。当代教育哲学家理查德·斯坦利·彼得斯[12]认为:有价值的东西必须内在于教育过程之中,情绪教育是其中重要内容。接受情绪教育是“受过教育的人”的标志。彼得斯很重视情绪评价教育,即通过认知介入情绪的教育。患者情绪教育是培养患者调整和表达自身情绪的能力。患者情绪教育有显性教育和隐性教育两种形态。患者情绪显性教育通过学校教育为潜在患者建构理性的情绪评价图式,意在建构具身认知对具身情绪的介入路径,引导患者情绪的合理表达。患者情绪显性教育的相关课程如人文医学、医学哲学、医学心理学、医学伦理学、卫生法学、医患沟通等,都应该从不同学科的角度承担者患者情绪教育的任务。患者情绪隐性教育通过推行情绪关怀、医学人文关怀等医学实践的身体力行、医者正性情绪的迁移和感染、医院管理和社会支持,提升患者调整和表达自身情绪的能力。

第七,平衡患者情绪结构。在实践中倾听患者具身情绪的诉说、解读患者具身情绪承载的信息、体悟患者具身情绪蕴含的直觉、与患者具身情绪对话、引导患者具身情绪的走向、疏通负性情绪舒缓的阻碍、调整患者具身情绪失衡的结构。尤其要重视为患者正性情绪赋能:传递医务人员积极的、乐观的、友善情绪的温度。患者具身情绪属于深度知觉,拥有独特而细微的辨认情绪的能力。医者通过表情、语言、语气、行为等有温度的情绪交流,引起患者情感反应,增强信任,产生共情,这种有温度的情绪在很大程度上能够平衡患者的情绪结构和提升患者具身情绪的质量。

第八,注重医患情绪间性。患者具身情绪在与医者具身情绪之间的交互和迁移称之为医患情绪间性,因此,患者具身情绪研究需要与医务人员具身情绪的研究共同推进,关怀医者和患者的具身情绪,形成良性的医患情绪互动和迁移。

患者之痛、医者之忧,无一不与患者具身情绪相关联,其研究之重要、之迫切、之意义尽出于此。本研究抛砖引玉,以期引发学界共鸣与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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