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金涛教授治疗不寐的学术思想及医案一则
2021-12-02卢丽君
卢丽君,夏 瑜
(武汉市中医医院,湖北 武汉 430014)
“不寐”的病名首见于《难经》,也被称为“目不瞑”、“不得眠”。该病是一种以经常不能获得正常睡眠为特征的病证。病情较轻的不寐患者可表现为入睡困难、寐而不酣,病情严重者可出现彻夜不寐的现象,严重影响其身心健康和社会活动功能[1]。中医是从整体出发,调整人体内气、血、阴、阳、营、卫的偏盛与偏虚,一人一证一方,故在治疗不寐方面有独到的优势。现代中医界普遍认为,不寐的病位在心,与脾、肝、肾密切相关。但崔师通过整理中医古籍,并结合自己的临床所见、所感、所悟发现,不寐不仅与脾、肝、肾相关,还与肺关系密切。人体是一个有机的整体,脏腑的病变可相互影响,导致不寐的发生。在本文中,笔者简述了崔师治疗不寐的思路,并附医案一则,以飨同道。
1 古代医家对不寐的论述
《黄帝内经》是我国最为重要的经典著作之一,对后世的影响极大。其分册之一《灵枢·邪客》中记载:“行于阳则阳气盛,阳气盛则阳跷陷;不得入于阴,阴虚,故目不瞑”,认为人的睡眠是卫阳营阴相合的结果[2]。后世的医家将该理论奉为经典,将不寐的病理机制归为各种因素导致的阴阳失调、阴阳失交。汉代医家张仲景的《金匮要略》中有关于不寐的记载:“虚劳虚烦不得眠”,且拟定了具有养血安神、清热除烦功效的酸枣仁汤治疗该症[3]。肝藏魂,有相火内寄。虚劳则气血不足,使虚热内生。相火扰动心火,则魂无所归,夜寐不宁。明代医家张景岳认为,脾居中焦,为后天之本,可化气生血。若劳倦太过、思虑困脾,则脾胃失司,运化无权,营亏血少,心神失养,表现为心神不宁、夜寐不安。张景岳在《景岳全书·不寐》中记载:“劳倦、思虑太过者,必致血液耗亡,神魂无主,所以不眠”[4]。医学丛书《古今医统大全·不寐候》中有云:“有因肾水不足,真阴不升而心阳偏亢,不得眠”[5]。肾为水脏,位居下焦,属阴脏,与心遥相呼应。心火下呈于肾,故肾温运有序。肾水上交于心,则心阴以润。心肾相交,水火既济,神明得安,夜寐得宁。若素体阴虚,抑或房劳太过,肾精亏损,阴衰于下,不能上交于心,则火盛神动,水火不济,以致心肾失交而失眠。清代的唐容川认为,不寐的发生与肺脏相关,并在《血证论》中提出:“肺病不得卧者……卧则肺叶举而气益上,故咳而不得卧”[6]。肺朝百脉,主治节,可调节全身气机的通畅。若因各种原因致使肺气上逆,发为咳嗽、气喘,则可致邪扰神明而不寐。
2 崔师对不寐的认识
2.1 心与不寐的关系
心者,君主之官,神明出焉。寤寐由神所主宰,不寐的病位总属于心。人体是一个有机的整体,火痰瘀之邪、气血阴阳的偏颇亦或五脏的失调,任何一环失衡均可扰乱心神,导致不寐发生。在对不寐患者进行诊治时,在治疗其病因的同时,还需对其心脏进行调控。正如《素问·生气通天论》中所言:“阴平阳秘,精神乃治”。恢复患者全身寒热虚实、气血阴阳的平衡,对预防和治疗其睡眠问题具有积极的意义[7]。
2.2 肝与不寐的关系
肝能调达情志。喜怒忧思等情志过极均可导致脏腑的功能失调,从而可引发不寐[8]。暴怒伤肝,肝气郁滞,气郁化火,邪扰心神;喜笑无度,心神涣散;暴受惊恐,神魂不安。崔师认为,现代人处于较大的竞争压力之下,每多情志异常,夜不得寐。而且,肝主疏泄,体阴而用阳,“人卧血归于肝”。若肝失疏泄,血不归肝,肝体不畅,肝用不足,则神魂受扰,寐卧不宁。肝属木,心属火,肝木太过,母病及子,心脏受邪而不寐。肝脾同居中焦,肝主疏泄,调畅全身气机,促进脾之运化。若肝木乘土,肝脾不调,则脾之运化失利,气血化生乏源,血不养心而人不寐。肝在五行中与心母子相生,与脾相互为用,与肾精血同源,在治疗肝之不寐的同时,需兼顾心、脾、肾等脏器。
2.3 脾与不寐的关系
脾之不寐的临床特点可归纳为食少纳呆、脘腹胀满、思虑太过、体倦乏力等。常饮浓茶、咖啡、酒料等厚味之品均可损伤脾胃,使脾胃不和,中焦升降不利,清气不升,浊气不降,上扰心神,引发失眠。脾在志为思,思虑过度则气血乏源,心营亏而阴血耗,故有“思虑伤脾,脾血亏虚,经年不寐”之说[9]。脾为后天之本,能安养五脏。肾为先天之本,内寄元阴元阳。五脏之阴非此不能资,五脏之阳非此不能发。若脾不养肾,使肾阴不足,不能上济于心,则可使心火偏亢,引发失眠。
2.4 肾与不寐的关系
肾为水脏,主藏精,为封藏之本。心得肾之助,故能安眠。若肾精不足,肾阳不充,不能上以温养心阳,则可导致阳虚不寐的情况发生。戴元礼在《秘传证治要诀》中有云:“年高人阳衰不寐”,即年高之人若久病体弱,往往真元虚损、肾阳衰疲,在临床上常表现为手足不温、畏寒怕冷、夜尿多、大便溏、失眠、睡眠轻浅等[10]。年轻人若房劳过度、熬夜、嗜食辛辣,可使肾阴虚损、肾精失充,不能接济心火,进而使心火亢盛,导致阴虚不寐。这类患者往往可出现潮热汗出、倦怠乏力、五心烦热、不寐多梦等症状。对于这类患者,用六味地黄丸和交泰丸进行化裁治疗往往可取得良好的疗效。另外,肾藏精、肝藏血,肝肾同源,肝肾在病理生理方面常相互影响、相互为病,从而可影响心神。
2.5 肺与不寐的关系
受唐容川《血证论》的启发,结合自己的临床经验,崔师认为,肺以降为顺,肺主肃降,可使在外、在上之阳气入敛于阴分。阴阳相合,故能安寐。若肺宣肃失司,引发咳嗽、咳痰、呼吸困难等症状,则可使神为邪扰而不得卧。而且,肺居上焦,与心同居胸中,傍心之左右,且与心经络相通。肺为心之相傅,具有辅心行血之效,肺之宗气亦可注入心中,化赤为血。若肺气逆乱,则可影响心神而导致不寐。肝主升发,亦主肃降,二者相互协调,使机体的气机升降有序。肝气升发太过,木火刑金,或肺气不降,肝木之气亢盛,皆可扰乱心神。肺卫属上焦,病邪侵袭上焦肺卫,则邪盛正衰,可进一步影响中焦脾胃,使肺脾受损,气血失衡,心神受扰。另外,肾主纳气。肺病日久,病深邪亦深,可引发喘息、气短,使气机不能下及于肾。肺虚可致肾虚,肺肾二脏可共同影响心神。
3 典型病例
患者王某,男,27岁,因睡眠质量不佳1个月,于2021年1月22日就诊。患者于1月前在受凉感冒后出现咳嗽(以干咳为主)、无力、脘腹胀满、食欲不佳等症状,且其咳嗽的症状在夜间加重,导致睡眠质量较差。患者自行服用阿莫西林胶囊1周后,咳嗽的症状明显缓解,但睡眠质量未明显改善。患者夜间的睡眠较浅,寐不解乏,白天的精神状态不佳,伴有胸闷不适、倦怠乏力的症状,且时有头晕,无头痛、心悸的症状。其二便可,舌淡,苔白,脉缓无力。患者的证机概要为:肺气不足、脾胃虚弱、怠惰嗜卧。其病情被确诊为急性失眠,治法为健脾益肺、安神益智。崔师采用升阳益胃汤加减对患者进行治疗。该方的药物组成及用法为:黄芪15 g,人参、防风、茯苓、白术、枳实、厚朴、柏子仁、酸枣仁、白芍各10 g,炙甘草6 g。水煎服,分早晚2次温服。每日服1剂,连服7剂。二诊时,患者自诉其上述的症状已明显好转,并补充病史“平素怕冷”。其舌淡,苔白,脉缓。在上述的基础方中加入桂枝10 g,嘱其继续服用7剂。后患者未再就诊,对其进行电话随访的结果显示,其诸症已除。
按语:该患者系素体虚弱,致外邪袭肺,邪气入里,损伤脾胃后发病。肺为娇脏,遇外邪侵袭时肺首当其冲。肺失宣降,肺气上逆而发生咳嗽、胸闷不适。“夫百病者,多以旦慧、昼安、夕加、夜甚”。夜间阴寒偏盛、阳气衰微,若外邪侵袭,使阳气受损,卫外不固,则肺失宣降之职愈显,患者夜间咳嗽的症状也越加明显。崔师从张锡纯《医学衷中参西录》中记载的阿司匹林石膏汤中得到启发,认为阿莫西林等抗生素性偏寒凉,能退外感之发热。本例患者的身体瘦长,平素脾胃虚弱,服用阿莫西林后其脾胃损伤的程度加重,故其出现脘腹胀满、食欲不佳的症状。脾胃为后天之本、气血生化之源,脾胃虚弱则气血不足、清阳不升、清窍失养,故其有倦怠乏力、头晕的症状[11]。升阳益胃汤首见于《内外伤辨惑论·卷中》,由李东垣所创,主治脾胃虚弱、怠惰嗜卧,兼见肺病、阳气不升。崔师运用升阳益胃汤化裁对本例患者进行治疗,一则助阳以健脾,二则补肺以益气。该方中的党参、黄芪、茯苓、白术可健脾益胃。脾胃健运,则气血有源,方能支撑各脏腑功能的运转。防风可升举清阳,将精微营血上奉于心脑,还可与黄芪、白术(玉屏风散)配伍,卫外为固,防止外邪再次侵入。白芍、炙甘草可酸甘敛阴,和营养血,养心安神。崔师认为,补益必行气,否则精微营血易于雍滞,产生内热,故在本方的基础上加用枳实、厚朴,以舒畅行气,输送精微营血至他脏。外加柏子仁、酸枣仁可养心安神。二诊时,患者自诉平素畏寒,一则因气血不足、身体虚弱,二则因卫阳不足、温煦无力。崔师在上方的基础上加用桂枝,合炙甘草,共辛甘化阳,使卫阳温润有力。
4 结语
《难经》有云:“人之安睡,神归心,魂归肝,魄归肺,意归脾,志藏肾,五脏各安其位而寝”。五脏藏志,五志异常均可导致不寐发生[12]。然而,不寐的病因、病机繁多,切不可归为一脏。五脏本属一体,相互为用。心为五脏之大主,其余四脏气、血、阴、阳、寒、热、虚、实的偏盛、偏虚均可影响阴阳的维系、气血的调和,引发不寐。而且,在临床中,各脏器相互影响,相兼为病,故治疗中一定要辨其根本,明其理,并以主脏为切入点,兼顾他脏,以调整脏腑气、血、阴、阳、寒、热、虚、实的平衡,使阴平阳秘、精神乃治、神和志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