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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rk Tourism学术研究:进展与展望①

2021-12-02王金伟段冰杰

旅游科学 2021年5期
关键词:目的地黑色动机

王金伟 段冰杰

(1.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旅游科学学院,北京 100024;2.北京旅游发展研究基地,北京 100024)

0 引言

“灾难”和“死亡”是人类社会不可回避的话题。从古至今,人类一直饱受自然灾害、战争冲突、流行病/瘟疫、恐怖袭击等灾难的袭扰,造成了大量的人员伤亡和严重的财产损失。但是受传统伦理道德限制,长期以来人们对“死亡”和“灾难”讳莫如深,甚至“谈死色变”。到与死亡和灾难相关的地方参观游览,更是一种禁忌。随着现代社会对“传统”的解禁和反思,以死亡、灾难等为对象物的黑色旅游逐渐发展成一种重要的休闲游憩活动(Stone,2011)。据统计,2019 年参观波兰奥斯维辛集中营的游客超过250 万人次①AUSCHWITZ-BIRKENAU.Numbers of people visiting yearly the Auschwitz memoria[EB/OL].[2020-10-30].http://auschwitz.org/en/visiting/attendance/.;而“9·11”事件之后,其遗址“归零地”每年接待大约350万游客,现已成为名副其实的黑色旅游地(Kang et al.,2012)。毋庸置疑,“死亡”和“灾难”已演化为当代旅游业中的重要吸引物。同时,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黑色旅游活动也有了更为丰富的内容和形式,越来越具有现代旅游业的特征,在促进目的地社会经济发展,进行防灾减灾教育和生命教育(死亡教育),以及培育国家/集体认同感等方面发挥着重要的作用(王金伟等,2021)。毋庸置疑,黑色旅游既能带给灾难地“希望”和“曙光”,同时也能给置身黑色场域中的游客探寻生活和生命之光提供无与伦比的契机。黑色旅游,就是“希望旅游(hope tourism)”和“曙光旅游(dawn tourism)”。

尽管黑色旅游现象早已存在,但是由于对死亡的忌讳及伦理道德的约束,长久以来,黑色旅游并没有引起主流学术界的关注。直到Foley 等(1996)提出“黑色旅游”这一概念,而后,学术界开始对黑色旅游进行专门研究,相关成果不断涌现。时至今日,黑色旅游已然成为旅游学术研究中的一门“显学”。为了回顾和总结相关研究成果,部分研究者对黑色旅游现有文献进行了系统梳理。申健健等(2009)从黑色旅游的概念内涵、旅游者行为特征、黑色旅游展示和历史原真性,以及黑色旅游影响4 大主题对国外黑色旅游研究进行了回顾和总结;Stone(2013)探讨了死亡商品化的演变过程及黑色旅游的发展历程,批判性地审视了黑色旅游与社会文化、政治、历史、伦理道德之间的关系;Light(2017)回顾了1996—2016 年黑色旅游与死亡旅游的相关研究,并从概念内涵、伦理道德、社会政治、游客体验、目的地管理及研究方法等视角对黑色旅游研究展开评论;谢伶等(2019)以“Web of ScienceTM”为数据源,利用CiteSpace 刻画了2002—2017 年(初)国际黑色旅游研究的知识图谱。这些文献对于认识黑色旅游的研究历程和主要研究内容具有重要作用,但是囿于文献时限和研究视角,评述内容各有侧重,仅对黑色旅游研究核心问题的某些方面进行了梳理,难以对黑色旅游研究的全貌进行深描。

因此,为了综合理解黑色旅游学术研究的历史图景并把握最新进展,本文将全面采撷该领域的权威文献,系统梳理相关研究内容及其知识脉络,并对其中的代表性观点进行批判性评述,以期为今后黑色旅游学术研究提供借鉴和参考。

1 数据来源与文献概况

Web of Science(WOS)收录了科学引文索引(SCIE)、社会科学引文索引(SSCI)、艺术与人文引文索引(A&HCI)等众多索引文献,是国际公认的权威文献收录数据库。本文作者通过WOS 中的“核心合集”,分别以“dark tourism”和“thanatourism”为主题(topic),设定语种“English”,检索所有截至2020年的相关文献(数据最后更新日期为2021年1月19日),共586篇。而后,通过对获取的文献进行逐篇识别,剔除研究报告、书评及重复文献,剩余337篇有效样本文献。

文献的年度分布情况如图1 所示。可以发现,虽然每年发表的文献数量略有波动,但总体上保持增长趋势,尤其是2017 年以来文献数量增长迅速。结合文献数量的变动趋势,本文将国际黑色旅游研究的历程大致划分为萌芽期(2008 年以前)、缓慢增长期(2008—2013年)、快速增长期(2014年至今)3个发展阶段。

图1 国际黑色旅游研究文献的年度分布图

21 世纪初,相关研究者开始陆续关注黑色旅游这一新兴领域,研究成果不断问世。但是由于尚处于起步阶段,专题性的研究成果尚少。2008 年之后,越来越多的研究者投入黑色旅游研究之中,研究成果逐渐增多。据统计,2008—2013 年,年均发文量9.2篇。尽管该时段的发文量出现了一些波动,但是总体上仍呈现缓慢增长趋势。2014—2020年,文献量大幅增长,年均发文量约40篇。毫无疑问,黑色旅游研究正处于一个快速增长阶段,并日益成为旅游学术研究中一个备受关注的领域。

2 黑色旅游研究内容

2.1 黑色旅游概念及类型

2.1.1 黑色旅游的概念与特征

Foley 等(1996)最早使用“黑色旅游(dark tourism)”一词,是指“(通过游客)对真实的或商品化的死亡和灾难现场的展示和消费”。与此同时,Seaton(1996)提出了“死亡旅游(thanatourism)”的概念,用以表示“部分或者完全地出于实际(或象征性)地接触(encounters)死亡的愿望,而前往某一个地方参观访问的行为”。作为该领域最典型的一对孪生概念,两者尽管在表述上有所差异,但是所指含义却基本一致,即“以死亡、灾难等黑色事象为对象物的旅游”。同时,由于前者(黑色旅游)更能体现旅游对象的范畴(死亡、灾难等)及其“黑色”属性(如悲情化),因此,相对而言,“黑色旅游”一词运用更为广泛。

随着黑色旅游的发展,研究者们开始关注更为丰富的黑色旅游形式,提出了战场旅游(Allagaoglu,2008)、监狱旅游(Isaac et al.,2016)、刑事旅游(Welch,2013)、灾难旅游(Antick,2013)、大屠杀旅游(Liyanage et al.,2015)、种族灭绝旅游(Sharpley et al.,2009)等相似概念,黑色旅游的研究范畴和领域逐渐扩大。但是,相关概念的提出,更多的是专门针对某一类目的地的特定描述,而并非对黑色旅游概念本身的深化。正如Light(2017)所说,“人们似乎将一切恐怖的东西都置于黑色旅游的保护伞下”。其实它们只是黑色旅游的某些特殊类型或分支。通过对这些概念的演化进行分析,可以发现传统观点大多强调旅游目的地(吸引物)的黑色性,而黑色旅游则常被描述为一种前往与死亡、灾难、悲剧等黑色事象相关地方的活动。但是随着研究的深入,研究者们开始意识到旅游主体(游客)也是建构黑色旅游的重要组成部分。Stone(2012)认为,黑色旅游是一种将主体黑色性与客体黑色性联系起来的中介机制,不仅为游客提供了客观的黑色物理场所,也为主体的黑色建构提供了认知空间。由此可见,黑色旅游是由客体黑色性和主体黑色性共同构成的一个复合标签。

通过对现有研究进行归纳,本文发现黑色旅游具有两个显著的特征:(1)吸引物是黑色事象。不仅包括与死亡、灾难、悲剧等直接相关的现场、遗址遗迹、遗物遗构等,还包括与这些黑色事象相关的演绎、艺术等再创作的黑色“作品”,如萨拉热窝冬季艺术节、悲剧文学作品等。(2)游程的悲情性。游客在参与黑色旅游的过程中与黑色空间“共在”,被吸引物所“晕染”,呈现出独特的黑色情绪。研究者们发现,人们前往黑色目的地多呈现出纪念(Winter,2011)、恐惧(Nawijn et al.,2015)、悲伤(Lemelin et al.,2010)、不适(Isaac et al.,2015)等情感,而这些悲情化的情感多由吸引物及其所在空间共同作用而成,是黑色旅游特有的情绪类型。当然,黑色旅游并不完全挟裹着悲情化色彩,有时也可能包含娱乐化和正向情感要素,如新奇(Thomas et al.,2016)、愉悦(Podoshen,2013)、平静(Lee,2016)、感激(Nawijn et al.,2015)等。因此可以说,黑色旅游是一种发生在黑色事象展现地,并能为游客提供高度精神化体验的旅游活动形式。

2.1.2 黑色旅游的类型划分

黑色旅游是一个复杂的综合体,可以将其划分为多个类型。其中最具影响力的分类方法是黑色旅游的三分类法和黑色旅游谱系(dark tourism spectrum)。其中,Sharpley(2005)从“供给”和“需求”两个角度,将黑色旅游划分为黑色旅游(black tourism)、灰色旅游(grey tourism)、白色旅游(pale tourism)3 种类型。Stone(2006)依据旅游者动机、旅游开发目的及政治意识形态等多种因素,将黑色旅游分为6 类,即最黑色旅游(darkest tourism)、更黑色旅游(darker tourism)、黑色旅游(dark tourism)、浅色旅游(light tourism)、更浅色旅游(lighter tourism)、最浅色旅游(lightest tourism)。这6 类黑色旅游的色度变化受到如教育/娱乐、真实/不真实、较短/较长的时间尺度、高/低政治形态意义等多种因素的影响。如果按照旅游目的地类型来看,本文认为可以将黑色旅游划分为以下3类:(1)人文类黑色旅游,主要是指参观访问人文类黑色景区(点)的旅游活动,如拜谒奥斯维辛集中营、游览伦敦地牢等。(2)自然类黑色旅游,主要是指参观访问自然类黑色景区(点)的旅游活动,如参访卡特里娜飓风遗址、意大利拉奎拉地震纪念馆。(3)综合类黑色旅游,主要是指参观访问综合类(人文和自然)黑色景区(点)的旅游活动,如游览庞贝古城遗址。

通常情况下,黑色旅游的“色度”主要由旅游目的地特征和游客情绪状态两方面决定。因此,结合Sharpley(2005)的“三分类法”和Stone(2006)提出的“黑色旅游谱系”,如果将目的地呈现的情感氛围(营造出的体验氛围)视作一个“欢愉-沉郁”的连续谱,同时将游客的情绪状态视作一个“愉快-悲情”的连绵状态的话①一般来说,黑色旅游目的地不仅包括自然灾难地、大屠杀纪念地等与灾难和死亡直接相关的地方,同时也包括一些诸如公园“鬼屋”等娱乐型的黑色景点(见本文“2.4 黑色旅游目的地管理”)。它们所营造出的情感氛围有所差异,但是总体上可以将其视作一个“欢愉-沉郁”的连续谱。同时,通常情况下,人们在旅游情景中可能会呈现出愉快、欣慰、恐惧、愤怒、悲伤等多种情绪状态。为了将这些复杂情绪状态进行类别化,可以大致将其纳入“正面情绪-负面情绪”的框架之中。其中,正面情绪包括愉快、欣慰等,负面情绪包括恐惧、愤怒、悲伤等。本文分别选取“正面情绪”和“负面情绪”中的情绪“极端”词“愉快”“悲情(伤)”,并构建一个“愉快-悲情”连续谱用以描述黑色旅游者的情感范围。,本文认为可以将黑色旅游分为黑色旅游(black tourism)、灰色旅游(gray tourism)和白色旅游(light tourism)3 种类型。具体类型划分如图2 所示,横轴代表目的地情感氛围(欢愉-沉郁),纵轴代表游客情绪状态(愉快-悲情),两者组合共同决定了黑色旅游的“色度”。也就是说,目的地情感氛围越沉郁,且游客的情绪状态越趋于悲情,黑色旅游的“色度”越浓;反之,“色度”越淡。为了进一步细分黑色旅游的类型,分别在横轴和纵轴上划出3 个等级,从而生成9 种不同的黑色旅游类型。其中,处于区域Ⅱ、Ⅲ和Ⅵ的目的地情感氛围最沉郁,且游客情绪状态最悲情,旅游“色度”最黑暗,即黑色旅游。处于区域Ⅰ、Ⅴ和Ⅸ的目的地情感氛围和游客情绪状态的综合“色度”居于“中等”,旅游“色度”为灰色,即灰色旅游。处于区域Ⅳ、Ⅶ和Ⅷ的目的地情感氛围最轻松欢愉,且游客情绪状态最愉快,旅游“色度”为白色,即白色旅游。总之,黑色旅游的“色度”是由目的地情感氛围和游客情绪状态综合决定的,游客在目的地情感氛围和自身情绪状态的影响下获得最终的黑色旅游体验。

图2 黑色旅游的类型划分

2.2 黑色旅游与社会文化的关系

黑色旅游与伦理道德的关系是一个备受争议的话题。一方面,研究者认为黑色旅游是一种不道德的活动,甚至是窥阴癖和幸灾乐祸,因此备受伦理道德的挑战,进程维艰。Kim 等(2015)调查发现,部分游客抱着猎奇和看笑话的心态到访澳大利亚雪镇(Snowtown),对当地居民造成了诸多情感伤害,进而遭到当地居民的反对。也正因为如此,一些黑色旅游地在发展过程中选择性地展示和解说,或粉饰“不光彩”的历史(Wight et al.,2007;Lennon et al.,2020)。另一方面,也有研究者认为黑色旅游是一种“伦理关照”。它不仅能够促进社会思想解放,同时还为人们提供了一个直面死亡、纪念灾难、反思自我的机会。Stone(2011)提出,传统伦理对“谈论死亡”的禁忌,导致了社会和个体对死亡反思的缺失,而黑色旅游恰好提供了一个让人们面对死亡、反思自我的机会。因此,即使黑色旅游存在伦理道德争议,但其在社会文化方面的积极意义显而易见、不容掩盖。

同时,近年来黑色旅游的教育功能也逐渐成为研究者们关注的焦点。通过对相关文献的梳理可以发现,黑色旅游的教育功能可以大致分为生命教育/死亡教育、历史教育、民族/国家认同感的培育、防灾减灾教育等方面。(1)生命教育/死亡教育。在黑色旅游中,游客通过面对死亡和体验死亡,可以更好地理解死亡、认识生命的意义,从而树立健康的生活观念。Stone(2011)提出,黑色旅游提供了一个可以窥见生死的“镜头”。通过这个“镜头”,旅游者可以凝视逝去的人和事并思考死亡的意义。(2)历史教育。开展黑色旅游可以帮助人们铭记历史,并防止历史悲剧和过失重演。当代人与战争年代之间的时间距离逐渐延长(Winter,2011),历史不应该也不可以被忘却,纪念是必要的(Brown,2015)。Winter(2015)研究指出,黑色旅游通过仪式或纪念活动为社会记忆的保存和传递提供了条件,是一种重要的历史教育过程。(3)民族/国家认同感的培育。一些历史纪念地,尤其是民族战争纪念场所,通过纪念性节事和参观游览活动,可以有效培育和提高游客的国家认同感与民族自豪感(Hyde et al.,2011)。这是一种典型的爱国主义教育,是弘扬民族精神、树立爱国意识的重要手段。研究者们指出,黑色旅游不仅可以激励游客拓展知识、学习历史,而且还能激发他们的爱国主义热情,并强化民族/国家身份认同(Tinson et al.,2015;Firangiz et al.,2019)。(4)防灾减灾教育。游客通过参观游览自然灾难地,可以获取防灾减灾知识,防灾减灾意识和避险自救能力得以提升。Gotham(2017)提出,新奥尔良的卡特里娜飓风灾难发生后,当地政府适时对居民和游客进行灾难教育,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人们的灾难防范意识。可以看出,教育性是黑色旅游的一个重要属性,并已成为黑色旅游参与社会文化构建的一个重要途径,广受学界关注。

此外,黑色旅游对社会记忆构建和文化遗产保护具有重要作用。研究者们发现,发展黑色旅游可以有效促进目的地历史遗迹的保护及集体记忆的传承。Ghetau等(2010)提出,罗马尼亚拥有大量的历史遗迹,黑色旅游已经成为一种较好的遗产保护和可持续发展方式,在尽可能保持遗产原貌的基础上开展黑色旅游,能够促进遗产保护和地方经济的共同发展。Carr(2010)发现,在英吉利海峡一带,过去发生的战争从未被遗忘,黑色旅游将战争记忆及战争年代的痛苦烙印在人们心中,并不断传承下去。同时研究者们还发现,发展黑色旅游也可以促进民族记忆、国家记忆的深化。Boateng 等(2018)指出,有非洲血统的游客将参观好望角海岸城堡视为身份的象征,他们会选择沿着大西洋海岸线的奴隶贸易遗迹进行参观游览,来找寻民族记忆。

但是不可否认,黑色旅游开发也会对当地文化遗产保护等带来诸多不利影响。Braithwaite 等(2010)指出,泰国桂河大桥在旅游大潮中逐渐沦为商业玩物(plaything),失去了其原本意义。同样地,Swensen(2014)在挪威监狱文化遗产研究中发现,当地政府为了获取经济利益,将监狱遗址进行了翻新和修复,展示给游客的监狱内部过于干净整洁,失去了应有的历史本真。“真实性”是文化遗产的内核。在黑色旅游开发过程中,保护黑色遗产的真实性,对于发挥遗产的教育功能和社会文化传播功能具有重要意义。因此,保护遗产的真实性,既是黑色旅游开发的前提,也是义不容辞的责任。

2.3 黑色旅游者心理与行为特征

2.3.1 黑色旅游动机

黑色旅游动机是目前黑色旅游研究的焦点。早期的研究者普遍认为黑色旅游动机与死亡、灾难等黑色事象直接相关。Cano 等(2004)通过对墨西哥亡灵节研究后发现,游客大多期待与死亡进行象征性的接触,同时也会更多地追求死亡的真实性(authenticity)。随着研究的深入,关于黑色旅游者动机的研究更为精细和具象化,更加多维的动机类型被研究者们发现。Hyde 等(2011)通过研究将黑色旅游者动机归纳为精神追求、民族主义、家庭朝圣、友谊和休闲旅行等5 类。Biran 等(2014)基于推-拉理论,将灾后赴四川省的游客动机分为2个大类和10个小类。其中,推力类动机包括对地震的兴趣、追求新奇、享受声望、逃避和放松、社交,以及娱乐和休闲;拉力类动机包括目的地的安全性和可访问性、旅游基础设施、物有所值及地震本身(如地震及媒体报道中的地震灾区形象)。Isaac 等(2016)对参观金边种族灭绝纪念馆的旅游者进行调查研究,发现人们的旅游动机包括自我理解、好奇心、良知、必看之地,以及排他性等。

可以发现,黑色旅游动机不仅包括与死亡、战争、悲剧等直接相关的悲情化动机,还包括一些诸如教育、社交等一般旅游形式所具有的动机,甚至还存在娱乐化倾向较为明显的动机类型,如娱乐休闲。此外,也有研究者发现,一些游客到访黑色旅游地并非完全出于某些特殊化或伦理道德的考量。例如:Ivanova 等(2018)指出,除了对恐怖感兴趣、好奇等与黑色要素直接相关的动机之外,也有游客仅仅是出于偶然性因素前往该地(伦敦地牢),他们并没有对“死亡”和“痛苦”表现出特别强烈的兴趣。当然,不可否认的是,在个别案例中,还存在“窥阴癖”等离经叛道(deviation)的病态动机(Frew,2012)。因此,可以说黑色旅游动机是一个以悲情化要素为核心,兼一般旅游动机形式的综合性谱系。

基于上述研究,并结合黑色旅游动机的悲情化和娱乐化程度,本文将黑色旅游动机分为黑色动机(black motivation)、灰色动机(gray motivation)和白色动机(light motivation)3 类(见图3)。黑色动机通常包含个人对死亡、灾难等的直面、纪念和缅怀,其悲情化程度相对较高,而娱乐化程度相对较弱;灰色动机通常是指公益类和教育类动机,如历史教育、社会责任担当等;白色动机是指休闲娱乐、社会交往等“自我化”的利己性动机,甚至也包括看笑话、窥阴癖等病态化的动机类型。在三者中,黑色动机处于黑色旅游动机谱系中的核心位置,是黑色旅游区别于其他旅游活动类型的重要特征;白色动机居于边缘,是游离于“死亡”和“悲剧”之外的娱乐化和利己性的动机类型,但不可否认它也是黑色旅游动机谱系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灰色动机处于黑色旅游动机谱系的中间过渡地带,其悲情化倾向和娱乐化程度均较弱,但其公益性和科教性较强,是体现黑色旅游公益价值的一个重要方面。通常来说,某一特定群体或个体的旅游动机并不单纯地由黑色动机、灰色动机或白色动机中的某一类构成,而是三者按照一定的形式组合、交织杂糅在一起的复杂谱系。

图3 黑色旅游动机谱系

2.3.2 黑色旅游体验

旅游体验是旅游者行为特征研究中的重要方面。Abaidoo等(2019)指出,游客对遗产“黑色度(darkness)”的认识是普遍存在的,但对这种“色度”的旅游体验却是多样化的。为了深入认识黑色旅游者的体验行为,Light(2017)将其划分为认知性体验(cognitive experiences)、情感性体验(emotional experiences)和恢复性体验(restorative experiences)3类①关于旅游体验,研究者们提出了多种分类方法,涵盖了身体体验、享乐体验、情感体验、精神体验、认知体验等诸多形式(Packer et al.,2016)。Light(2017)提出在这些类型中,认知性体验和情感性体验受到较多关注,它们也是黑色旅游中最为主要的体验类型。同时,针对黑色旅游特殊的“心理治愈”“情感恢复”等功能,他还专门对黑色旅游“恢复性体验”进行了分析。本文将继续沿用该分类框架,进一步对现有文献进行梳理。。

(1)认知性体验,主要是指旅游者在黑色旅游目的地获得知识与教育的经历和过程。许多黑色旅游地,尤其是历史性纪念馆和博物馆都具有重要的教育功能,在铭记历史荣辱、留存创伤记忆、传承历史记忆等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Brown,2015)。与此同时,一些前往黑色目的地的游客也渴望对目的地及相关灾难事件获得深刻的理解和认知(Biran et al.,2011;Kang et al.,2012;Yan et al.,2016)。在这一过程中,认知体验往往赋予黑色旅游地象征意义,游客通过直面死亡和灾难来了解其背后的“真实”,领略深刻的历史意义和文化内涵。

(2)情感性体验,主要涉及旅游者在黑色旅游场域中的情感经历和感受。“情感”是黑色旅游中一个重要的内核性概念,它是旅游者在黑色旅游地的重要体验内容和知觉状态。Winter(2010)对战场旅游进行研究后发现,最常见的情感体验是由战士牺牲引发的悲恸。Kidron(2013)调查了犹太人大屠杀幸存者的生活经历,认为他们在进行寻根之旅、追溯家庭记忆时,最为常见的情感是遗憾和悲伤。可以发现,黑色旅游者的情感体验主要聚焦于悲伤、愤怒、遗憾等负向情绪,这和人们在常规旅游活动中追求的愉悦性体验有较大区别。

(3)恢复性体验,主要是指游客在黑色目的地获得内心治愈或情感宣泄的过程。Lee(2016)指出,在参观中国台湾的中法战争遗址时,多数参观者压抑的情感得到释放,内心感到平静/平和。Podoshen(2013)指出,在充满情感暴力的黑色金属(black metal)氛围中,受氛围影响和情绪渲染,游客得以释放压抑、宣泄情感。在某种程度上,黑色旅游带来的恢复性体验和一般旅游形式所具有的治愈身心的功能具有一定的相似之处。可以说,黑色旅游虽然掺杂着战争、灾难、悲剧等负面要素,但是却能为旅游者提供一个反思自我、治愈心灵的机会,是一项具有正面意义的治愈性旅游活动。

上述黑色旅游的认知性体验、情感性体验,抑或恢复性体验并不是各自孤立的体验类型,三者互为依存,相互影响。认知性体验常常影响情感性体验和恢复性体验的效果;恢复性体验常与认知性体验和情感性体验相伴而生,并成为后两者的结果或目标导向。Yan 等(2016)研究发现,教育动机(认知)对道德体验(情感体验)产生正向影响,会强化游客在道德方面的情感性体验。Kang 等(2012)指出,学习和教育体验会进一步推动实现内部义务带来的欣慰感,即游客在整个旅游体验过程中获得内心的治愈。因此,在一定程度上认知性体验影响情感性体验,而两者又以某种特殊的形式影响着恢复性体验。

此外,一些研究者还将焦点集中在黑色旅游体验的影响因素上。Weaver 等(2018)通过对旅顺日俄监狱旧址博物馆游客的调查,揭示了黑色旅游体验和地缘政治之间的关系,认为地缘政治会对游客体验产生重要影响。Zhang等(2016)探讨了游客个人的内心约束与再访意愿之间的关系,将个体的心理约束划分为文化、情感、逃避和不可避免性4 个维度,它们对游客的在地体验和再访意愿产生一定影响。可以发现,影响黑色旅游体验的因素不仅涉及情感、文化背景等个人因素,还关系到社会环境、政治等外部因素,多样而复杂。

2.4 黑色旅游目的地管理

2.4.1 黑色旅游目的地类型

通过对现有文献梳理,本文发现黑色旅游目的地类型多样,包括大屠杀纪念地(Miles,2002)、自然灾害地(Rittichainuwat,2008)、人为事故地(Goatcher et al.,2011)、战争冲突遗址及其纪念地(Winter,2011)、杀人事件地(Kim et al.,2015)、监狱拘禁地(Strange et al.,2003)、屈辱历史(被侵略)见证地(Braithwaite et al.,2010)及娱乐类黑色景点(Powell et al.,2016)等多种类型。根据目的地属性,本文认为可以将其划分为3 类:(1)人文类黑色旅游地,主要涉及各类因人为活动而产生的黑色旅游地,如大屠杀纪念地、核灾难事故地、战争冲突遗址及其纪念地;(2)自然类黑色旅游地,主要涉及各类因自然灾难而形成的黑色旅游地,如地震遗址地、海啸灾难地;(3)综合类黑色旅游地,主要是指因人为和自然灾难双重作用而产生的旅游目的地,或包括人文和自然双重要素的黑色旅游地,如庞贝古城遗址。目前研究者们对人文类黑色旅游地的关注程度较高,尤其是战争冲突遗址、大屠杀纪念地等,而对自然类黑色旅游地的关注相对较少,且主要集中于大地震遗址遗迹这一特殊类型,如中国汶川大地震纪念地。

2.4.2 黑色旅游影响及社区态度

在黑色旅游地开展旅游活动会对目的地产生不同程度的影响。这种影响主要反映在经济、社会文化、环境等3个方面:

(1)经济方面。研究者们指出,黑色旅游有利于推动当地经济的发展。尤其在一些自然灾害地,发展黑色旅游有利于推动灾区的经济复苏和产业振兴。例如:Wright等(2018)研究发现,在经历了2009年大地震后,意大利拉奎拉通过发展黑色旅游促进了当地经济快速恢复,旅游业甚至成为当地一个重要的经济产业部门。Wang 等(2018)提出,黑色旅游已成为汶川大地震灾区灾后恢复重建的重要力量,并为当地社区提供了就业机会,不断推动灾区经济恢复和全面振兴。但与此同时,他们也指出发展黑色旅游可能会导致目的地社区贫富差距加大、物价上涨等负面影响,需引起关注。

(2)社会文化方面。发展黑色旅游可能会给当地社区带来社会文化方面的影响。一种观点认为,发展黑色旅游可以推动目的地居民挖掘灾难中的精神文化(如抗震救灾精神、集体主义精神),提高传统文化保护意识,促进目的地居民的文化认同等(Wu et al.,2014;Wang et al.,2018)。另一种观点认为,发展黑色旅游可能会在一定程度上给社区居民带来情感伤害(Friedrich et al.,2013;Gotham,2017)。因此,对于目的地社会文化方面来说,黑色旅游是一把双刃剑,既有有利的一面,也有不容忽视的不利面。

(3)环境方面。一方面,黑色旅游的开发会促进灾区生态环境的重建与保育、灾难遗址遗迹的有效保护,以及公共基础设施的建设与完善等;另一方面,黑色旅游也会给当地社区带来交通拥堵、生活垃圾增多、噪音污染等负面影响(Wang et al.,2018)。因此,在目的地发展黑色旅游,不仅需要看到它带来的社区环境保护和改善等有利的一面,同时也需要关注它对目的地环境带来的破坏和负面影响。如何规避这些负面影响,成为黑色旅游目的地管理的一个重要课题。

与黑色旅游影响相应,目的地居民的态度也受到了研究者们的关注。一种观点认为,社区居民会因为黑色旅游带来的负面影响(如破坏当地形象),而反对在当地开发黑色旅游(Kim et al.,2015)。另一种观点认为,尽管黑色旅游会产生一些负面影响,但是当地居民普遍支持在当地发展黑色旅游,因为旅游业会促进当地经济发展和社会恢复(Wang et al.,2018)。尽管存在着上述两种不同的观点,但值得一提的是,在开发黑色旅游时必须综合考虑旅游发展对当地经济、社会文化、环境等的影响,顾及当地居民的情感和态度,充分尊重社区的意见和看法。

2.4.3 黑色旅游目的地管理

为了保证黑色旅游目的地的可持续发展,有必要对其进行科学合理的管理。现有研究针对黑色旅游目的地发展中的问题,提出了一系列经营管理方案。

首先,注重遗产真实性的保护。真实性赋予了黑色旅游独特的吸引力,所以不论是灾难遗址遗迹,还是人工建造的历史纪念馆、博物馆,均需要完整地保护其历史原貌,同时通过科学合理的展示和解说手段真实地呈现遗产“本真”(Wight et al.,2007;Biran et al.,2011)。

其次,营造舒适的环境氛围,并提供相应的游览保障。Frew(2012)通过研究塔斯马尼亚州亚瑟港纪念园发现,幽静而隐秘的氛围是游客喜欢和向往的。不难发现,一个肃穆静谧而充满“神圣感”的环境氛围,是保障黑色旅游者“畅爽”体验的基础。它不仅是承载旅游活动的物质空间,还是建构游客情感的精神空间。

再次,创新产品设计,提供形式多样的产品。既可以在原有黑色景点的基础上进行相关产品的开发设计,如利用琼斯镇大屠杀遗址进行冒险项目的开发(Sinclair,2018)等,也可以在相关黑色旅游地开展音乐会、艺术节等多样化的节事活动以丰富旅游活动形式,如萨拉热窝艺术节、挪威监狱音乐会等。

最后,融入教育元素,开展黑色教育旅游。黑色旅游景点,尤其是那些与重大历史事件相关的遗址遗迹,蕴含着丰富的历史信息和科普知识。Choung 等(2020)指出,殖民遗址是重要的历史教材,应该对遗址进行保护和合理的开发,以汲取历史教训,让黑暗的历史永远不会重演。现今,越来越多的研究者开始关注黑色遗产的历史价值,并认为目的地可以利用灾难遗址遗迹及其承载的历史知识,开展生命教育、防灾减灾教育、历史教育等丰富多样的研学科教型旅游活动,以发挥黑色旅游的教育功能。

总的来说,黑色旅游目的地的管理应在尊重历史和遗产“原真性”的前提下,不断创新发展形式,优化管理模式,争取最大限度地发挥黑色旅游的价值。

3 黑色旅游研究方法

Light(2017)将黑色旅游研究方法划分为定性研究方法、定量研究方法、定性与定量混合研究方法。本文对搜集到的样本文献进行梳理,发现337篇文献中有285篇采用了定性研究方法,占84.6%;48 篇采用了定量研究方法,占14.2%;7 篇采用了混合研究方法,即定性分析与定量分析相结合的方法,占2.1%(见图4)。从时间维度来看,采用定性研究方法的文献数量增长最快,定量次之,采用混合研究方法的文献数量增长缓慢。同时,历年的研究文献中定性研究的数量均高于使用定量研究方法和混合研究方法的文献数量。此外,从图4中还可以发现,定量研究始于2010 年,虽然近年来越来越多的研究者开始使用定量方法研究黑色旅游,但是总体来看相关文献量仍较少,每年不足10篇。

图4 国际黑色旅游研究方法统计图

定性分析方法以实地研究和文献研究为主,通常是对观察资料进行归纳、分类、比较,进而对某个或某类现象的性质和特征做出概括(袁方等,2015)。黑色旅游定性研究的主要内容(对象)包括黑色旅游内涵、旅游地发展演化、游客行为特征与旅游体验等。例如:Friedrich 等(2013)利用参与观察和半结构式访谈法,对卢旺达种族灭绝纪念馆的旅游发展进行研究,探索了死亡与教育、政治之间的关系。Hughes(2008)运用深度访谈法研究了前往柬埔寨种族灭绝博物馆的国际游客的旅游体验情况。当然,这些定性研究方法也常招致批判。一方面,部分研究者批判定性研究方法缺乏科学性,更多的是对某一(些)特定旅游地(或案例地)的描述;另一方面,研究者们在研究过程中很少关注这些黑色景点管理者的建议,资料多来源于研究者自身对旅游者或相关主体(如作为调查对象的社区居民)的观察和访谈(Light,2017)。

定量分析方法以统计调查和实验法为主,标准化和精确化程度较高,逻辑推理较严谨,具有普遍性、客观性、可验性的优点(袁方等,2015)。黑色旅游定量研究的内容主要集中于游客行为特征中的游客动机及感知行为两方面。例如:Hyde 等(2011)通过使用多元技术(主要是聚类分析)对400 个有效问卷进行分析,以此来识别游客前往加里波利战场进行世俗朝圣的旅游动机。Nawijn等(2015)通过问卷收集了241 名前往纽根加姆集中营的游客的情感反应和感知情况,并运用数理统计方法评估了游客正面情绪、负面情绪与重游意愿、积极口碑之间的相关性。

总体上来看,定量研究方法在黑色旅游研究中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然而目前还没有得到普遍运用。同时,有研究者批判基于问卷调查的定量分析缺乏足够的说服力,可能有失偏颇(Clarke et al.,2014)。近年来,为了解决单一使用定性方法和定量方法可能产生的不足,研究者们开始采用定性与定量相结合的方法进行研究。例如:Rittichainuwat(2008)通过深度访谈、实地调研、内容分析等定性方法收集了251 份有效数据,最后对数据进行定量的三角剖分(triangulation),以探讨好奇心对游客前往海啸后普吉岛旅游动机的影响。Kang 等(2012)以46 个半结构化访谈为问卷基础,对获得的407份有效问卷进行统计分析,研究了游客访问济州岛和平公园的动机和旅游体验之间的关系。可以看出,采用混合研究方法的黑色旅游研究聚焦于旅游动机和旅游体验。

4 研究结论与启示

4.1 研究结论:一个有待深化和拓展的学术领域

通过对WOS数据库中收录的相关文献进行梳理和回顾,本文发现黑色旅游已初步建立起自身的理论框架体系,但是由于研究历程较短,尚属于一个有待深化和拓展的学术领域。

(1)黑色旅游的概念及内涵。黑色旅游的概念尚无统一明确的界定,但是随着研究的深入,黑色旅游的研究范围越来越广泛。黑色旅游有两个显著特征,即吸引物(黑色事象)的黑色性和游程的悲情性。同时,按照目的地呈现的情感氛围和旅游者的情绪状态,本文将黑色旅游划分为黑色旅游、灰色旅游、白色旅游3 种类型。在黑色旅游的概念及本质尚无定论之前,此分类有助于人们更好地把握黑色旅游的形式和特征。

(2)黑色旅游与社会文化的关系。长久以来,黑色旅游的伦理道德争议从未停息,黑色旅游发展举步维艰。但是随着经济的发展及传统伦理道德的解禁,人们开始关注到黑色旅游的积极方面(影响),如日益凸显的教育功能(如生命教育、历史教育、国家认同感的培育、防灾减灾教育)及黑色旅游对社会记忆的建构和文化遗产保护的作用。但尽管如此,黑色旅游与社会文化的关系仍处于学术界激烈讨论之中,成为一个重要的研究焦点。

(3)黑色旅游者心理与行为特征。现有黑色旅游者心理与行为特征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旅游动机、旅游体验等方面。基于相关研究,本文将黑色旅游动机分为黑色动机、灰色动机和白色动机3 类。通常某一特定群体(或个体)的旅游动机并不是单纯地由黑色动机、灰色动机或白色动机中的某一类构成,而是三者按照一定的形式组合、交织杂糅在一起的复杂谱系。同理,黑色旅游者的情感性体验、认知性体验和恢复性体验也不是各自孤立的存在,三者相互联系、相互影响。总体来看,关于黑色旅游者心理和行为特征的研究逐渐增多,但是相较于黑色旅游“供给”方面的研究,仍有待加强。

(4)黑色旅游目的地管理。黑色旅游在给目的地带来积极影响的同时,也可能会产生某些不容忽视的负面影响。因此在黑色旅游发展过程中,应将社区利益放在第一位,全面综合考量旅游开发对当地经济、社会文化、环境等带来的影响。尤其应关注黑色旅游发展给社区居民和社会大众可能带来的伦理道德冲击和心理创伤,从而采取有效措施规避或把影响降至最低。此外,研究者们还提出了诸多基于历史和遗产原真性保护的科学管理方案,以确保黑色旅游目的地的可持续发展。

(5)黑色旅游研究方法。现有绝大多数文献,采用了定性研究方法,而采用定量研究方法和混合研究方法的文献相对较少。其中,定性研究的主要内容(对象)聚焦于黑色旅游内涵、旅游地发展演化、游客行为特征与旅游体验等方面;定量研究的内容主要是游客心理和行为特征,其中又集中于游客动机和感知行为两方面;采用混合研究方法的文献最少,研究内容主要涉及游客动机和旅游体验。总体来看,定性方法是现今黑色旅游研究的主要方法。虽然,近年来黑色旅游研究中的定量研究方法和混合研究方法也逐渐增多,但是总体来看文献数量较少,仍有待加强。

4.2 研究讨论:学术价值、理论转向与研究挑战

(1)黑色旅游研究的价值

第一,黑色旅游研究有助于全面理解黑色旅游现象本质。学术研究是深入认识黑色旅游现象的一个棱镜,是无限接近黑色旅游本质的一个不可替代的工作。尽管研究者们在相关研究中并不全都强调这一点(研究意义),但是它几乎已经成为所有黑色旅游研究的出发点和最终归宿。Huang(2016)提出,对黑色景点(尤其是黑色遗址)的批判性研究,可以使人们对过去和未来发生的事情做出语境化的伦理判断,这种伦理判断在目的地的规划建设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同样地,Carrigan(2014)指出,黑色旅游研究可以帮助人们重新审视旅游、民族主义与被边缘化或被压制的殖民历史之间的关系。这些研究无一例外地把解析黑色旅游现象和认识黑色旅游本质作为研究目标,并不断深化人们对黑色旅游的认知和理解。

第二,黑色旅游研究有助于推动旅游理论体系的构建和完善。在传统旅游研究认知中,“快乐”“娱乐”“消遣”是“旅游”的核心要素。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旅游研究都围绕着“快乐”“消遣”等展开,相关理论体系也是基于此构建起来的。但是,随着黑色旅游逐渐进入研究视野,原有的旅游研究体系受到一定挑战。旅游动机只能是快乐的吗?旅游目的地只能是美好风光或者优良传统文化地吗?这些都是值得深思的问题。基于此,研究者们开始反思并构建一种更具“包容性”的旅游学术研究体系。谢彦君(2006)在强调旅游体验的基础上提出了“旅游愉悦性”(tourist pleasure)的概念。他认为不论是快乐还是悲伤,通过旅游体验都能将其转化为心理的“愉悦”。因此,我们认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黑色旅游就是发生在灾难、死亡、恐惧等黑色空间中的“愉悦”体验。这种“愉悦”与一般意义上的旅游愉悦感在本质上并无显著差异,只不过它肇端于黑色事象,且通常表征在外的行为是一种悲情化或较为负向的情绪反应。这一解释为旅游研究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视角,对打破旅游学科的传统认知起到了重要作用。毫无疑问,黑色旅游是旅游谱系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它的存在既对传统旅游理论体系提出了挑战,也为新的体系构建创造了一个契机。未来有必要在此基础上构建一个更为完善的旅游学术理论框架。

第三,黑色旅游研究可以为相关实践管理工作提供理论指导。在黑色旅游发展过程中,存在着诸多需要解决的问题,亟待学术关照和理论指导。例如,在一些灾难地开发黑色旅游常常面临着伦理挑战,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又如,黑色旅游发展过程中,可能存在游客行为道德失范,进而引起当地居民强烈反对的情况。那么到底黑色旅游应该如何发展?黑色旅游目的地应该如何管理?这些不仅是管理者需要解决的问题,也是学术界应该关注的焦点。研究者们通过不断努力,刻苦钻研,对现实问题给予了相应的学术关照和实践指引。但不得不承认的是,黑色旅游研究仍然存在理论研究与实践脱节的可能性。因此,未来如何将黑色旅游理论研究与实践发展紧密结合起来,是一个值得学界深思的问题。

(2)黑色旅游研究的转向

通过进一步对样本文献进行分析,可以发现黑色旅游研究正在经历两个重要的转向:

一是人本主义转向,更关注人本身的研究。传统研究中,研究者们重点关注旅游目的地的遗产保护与开发、管理建设等供给方面的问题,缺乏对游客等需求方的关照。近年来,“游客”开始走进旅游学术研究者的视野,并成为黑色旅游研究(对象)的核心主体之一。研究内容集中在旅游动机、旅游体验、行为意向等多个方面。毫不夸张地说,“游客”已从边缘逐渐步入黑色旅游学术研究的舞台中央。但不得不提的是,黑色旅游中的“游客”研究还有待进一步深入,以明晰这个特殊群体的心理画像和行为规律。尤其需要重点关注不同社会文化背景对黑色旅游者的影响,以及他们在目的地的特殊情感反应。此外,近年来“社区居民”也引起了部分研究者的关注,相关研究文献也越来越多。但是总体上来说,该群体仍然缺乏应有的学术关照。因此,未来有必要对黑色旅游中的“人”,尤其是当地居民和游客群体进行更为深入和细致的研究。这既是黑色旅游研究人本主义转向的体现,也是当代学术研究人文关照的重要方面。

二是跨学科研究转向,更注重跨学科多元化的研究。黑色旅游是一个复杂的社会现象,涉及伦理学、社会学、心理学、文化学、政治学、管理学等学科领域。研究者们虽然从伦理学、社会学、心理学等视角对黑色旅游现象进行了研究,但多是基于一种较为单一的学科视角和方法展开。近年来,随着黑色旅游研究问题的多元化,更为多样的学科方法被引入其中,并日益形成跨学科研究的方法范式。例如:Lee等(2012)运用军事学、政治学等视角探讨了韩国游客对朝鲜金刚山旅游地感知价值的潜在影响因素。Huang(2016)从历史学、伦理学等学科视角,对黑色遗址的历史性问题进行了深入解析。此外,研究者们开始尝试使用质性和量化相结合的混合研究方法,为综合解析黑色旅游问题做出了新的尝试。但遗憾的是,目前混合研究方法的文献还较少,仍有待深化和推进。

(3)黑色旅游研究的挑战

尽管黑色旅游已受到学术界的广泛关注,但是仍然存在一些不容忽视的问题和挑战。

首先,区域差异和文化背景差异显著。西方黑色旅游研究起步早,成果丰富。迄今为止,黑色旅游的研究者和研究对象(案例地)大多集中于欧美地区。相较而言,亚洲国家对黑色旅游的关注较少,这使得黑色旅游研究呈现区域不均衡的局面,且在研究中常常出现跟随、模仿甚至照搬西方理论的情况。然而由于东西方文化差异显著,西方语境中的相关概念或学术成果往往不能直接不加批判地运用于东方情境。因此,在黑色旅游研究中,如何就一些基本问题达成共识,并构建跨越东西方文化差异的理论体系,这是一大挑战。

其次,游客和社会的整体认知不断变化。随着时代的发展、信息技术的提高和进步,人们的思想观念不断发生变化。与此同时,游客和社会对黑色旅游的认知,也呈现出更为动态化、多样化的转变。在这种背景下,黑色旅游的内涵和外延是否会发生变化?游客群体的心理和行为特征会受到何种影响?已有的研究结果是否仍然适用于现代社会?这些都需要审慎对待。同时,需要注意引用动态性和多元化的方法进行研究,尤其需要引入一些新的研究方法(如大数据方法、心理学实验方法)对黑色旅游现象进行解析。

最后,敏感性的伦理道德问题不容忽视。这是黑色旅游有别于普遍大众旅游的一个重要方面。可以说,伦理道德问题伴随着黑色旅游发展及学术研究的始终。尽管经过多年的发展,大多数黑色旅游活动已不再像往日那样受到严苛的伦理道德拷问。但是,关于黑色旅游的道德争议仍不绝于耳。与此同时,黑色旅游与传统伦理道德的关系问题,也成为黑色旅游研究的一个重要主题。未来研究如何更好地兼顾伦理道德与黑色旅游发展?如何化解黑色旅游发展中的伦理道德困境?如何更好地对敏感人群(如灾难幸存者)进行符合伦理的研究?都是值得注意和深思的问题。这也对黑色旅游研究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和挑战。

4.3 本土启示:根植中国情境,深化学术引领

国际黑色旅游研究离不开中国智慧。尽管与国外相比,国内的黑色旅游研究起步较晚,但却取得了一定成果。尤其是2008 年汶川大地震之后,一些中国研究者开始在国际学界崭露头角,为黑色旅游研究贡献了中国智慧。中国研究者聚焦于以下三方面内容:(1)黑色旅游内涵和本质研究。研究者们分别对黑色旅游的“美学”内涵、发展动力机制、“精神性”等问题进行了学术关注,进一步明晰了黑色旅游的内涵和本质(王金伟 等,2010;谢彦君 等,2015;王金伟 等,2020a)。(2)游客行为特征与体验研究。主要包括对黑色旅游者的旅游动机和旅游体验及其内部作用机理的剖析(方叶林 等,2013;颜丙金 等,2016;郑春晖 等,2016;Yan et al.,2016;孙佼佼,2018;唐勇 等,2018;宋竹芳 等,2019;Zheng et al.,2020)。(3)目的地社区居民感知研究。主要针对社区居民的黑色旅游发展感知和态度、集体记忆、地方认同等方面进行了调查研究(Wang et al.,2018;钱莉莉 等,2019;Wang et al.,2019;王金伟等,2020b;唐勇等,2020)。总体来看,黑色旅游已逐渐成为中国旅游学术界的一个新兴研究热点,近年来也涌现出了诸多重要研究成果。但是相较于西方国家,国内黑色旅游研究仍存在一定差距,尚处于快速成长的探索阶段。为了进一步提高国内黑色旅游研究水平,本文认为,有必要加强以下几个方面的工作:

(1)聚焦中国情境,构建具有本土特质的理论体系。现今,国内黑色旅游研究大多是基于国外相关理论进行的运用性和验证性研究,缺乏扎根本土情境的理论研究。由于特殊的自然环境和社会文化特征,我国拥有诸多异于西方的黑色旅游资源,如兼具爱国主义精神和战争悲剧的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以及兼具不屈不挠抗震救灾精神与灾难残酷的“5·12”汶川特大地震纪念馆。它们既是西方话语体系中的“黑色景点”,也是中国语境中的“红色遗产”。同时,基于此展开的红色旅游(red tourism)、地震遗址旅游等也与纯粹的黑色旅游具有诸多不同之处(何景明,2012)。那么,在中国是否能够大力发展黑色旅游?是不是所有的灾难遗址都适合开发旅游(遗址旅游或黑色旅游)?这些可能并不能一概而论,一定要兼顾考虑社会伦理道德的接纳阈值,以及当地的实际情况。同样地,在中国研究黑色旅游,也不能简单拘泥于西方的黑色旅游话语体系,还应该立足本土,构建具有东方特色的本土化理论体系,为黑色旅游学术研究贡献“中国智慧”。

(2)拓宽研究视野,深化黑色旅游学术研究领域。目前,国内学术界对于黑色旅游的研究还相对较少,涉及的领域也较窄。今后,有必要植根于现实学术研究和产业发展需要,继续拓展研究领域,不断开拓新的研究点,丰富研究体系。首先,应持续加强黑色旅游基础理论研究,以改善现实理论匮乏的境况。同时,立足于黑色旅游在国内现实发展中遇到的伦理道德争议、社会文化冲突等问题,继续强化黑色旅游与社会文化关系(含伦理道德)、黑色旅游目的地管理、黑色旅游影响、黑色旅游者行为特征、社区居民感知等问题的研究。尤其需要关注中国伦理道德体系与黑色旅游的独特关系、中国政策制度环境对黑色旅游发展的影响、微观视角下利益相关者的心理与行为特征等问题。总之,黑色旅游研究既需要实现理论突破,也需要进一步立足现实,拓展和深化研究领域,对社会热点展开专题性研究。

(3)创新研究方法,促进跨学科多元化理论研究。黑色旅游广泛涉及社会学、心理学、伦理学、管理学等学科领域,适合多学科交叉研究。国内学术界应从不同的学科视角出发,为黑色旅游研究提供多元的给养,使其朝着多元化、科学化的方向发展。同时,结合黑色旅游研究实际,不断创新研究方法,加强定量方法与混合研究方法的引入,以提高研究的科学性。例如引入目前较为流行的实验研究法、大数据方法、神经科学研究技术、具身认知理论方法等深入研究黑色旅游者的心理和行为,并为黑色旅游地的科学管理提供决策参考。但需要强调的是,在黑色旅游研究过程中,面对具象化的研究问题(内容)时,还需要结合研究现实情况,甄选科学、合理的研究方法,不能为一味追求方法的新奇,失去了对问题本身的刻画和判断。

(4)规避伦理冲突,推动黑色旅游研究实践指引。尽管黑色旅游已在国内众多自然灾难地、大屠杀纪念地、战争遗址等如火如荼地开展,相关学术研究也在稳步推进,但是总体上来说,黑色旅游仍然面临着短期内难以逾越的伦理道德限制。在一些地方仍然存在黑色旅游开发与伦理道德冲突的问题。这不仅不利于黑色旅游的健康发展,也为相关学术研究带来了障碍。如何避免陷入“伦理困境”,已成为国内外黑色旅游研究的一个重要课题。未来,不论是学术界,还是产业界抑或普通大众都应该树立一种科学的价值观,正确认识“死亡”和“灾难”,也正视黑色旅游及其科学价值。同时,努力实现黑色旅游学术研究的科学指引和实践运用,为中国众多灾难遗址地的旅游活化和管理提供理论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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