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医案的邵兰荪妇科病奇经治法探微

浙江省立同德医院 杭州 310007

邵兰荪（1864—1922），名国香，浙江近代著名医家。邵氏一生忙于诊务，无暇著述，故无专著流传于世。笔者通过查阅文献，共搜集到邵氏之医案集共5种：一是裘吉生先生所辑《珍本医书集成》中的《邵氏医案》；二是曹炳章先生所辑《中国医学大成》中的《邵兰荪医案》；三是周毅修先生所辑，并由周明道、沈敏之编著评议的《周辑邵氏医案评议》；四是由浙江中医药大学前身浙江省中医进修学校潘国贤教授从友人处发现的邵氏方案原件刻印而成的 《邵兰荪累验医案》；五是由绍兴东关牙医劳和鸣先生赠予潘国贤教授的邵氏方案原件裱贴装祯而成的《邵兰荪医案真迹》[1]。

在治疗妇科病方面，邵氏认为经带之病，多与冲任相关[2]。《邵兰荪医案》提要中谓“其于温暑时感及虚劳妇女经带，俱有心得实验”[3]367。清代叶天士临床善用奇经八脉理论诊治内科及妇科疾病，《临证指南医案》和《叶氏医案存真》中载有相关医案165则，对于复杂病证，叶氏常从奇经立论，每获良效[4]。邵氏“生平服膺叶氏《临证指南医案》、程氏《医学心悟》二书”[3]367，故对叶氏的奇经辨治多有继承和发挥。在《邵氏医案》和《邵兰荪医案》等所收400余则医案中，妇科医案约60则，而涉及奇经辨治的医案近30则，且均为妇科医案，可见邵氏主要将奇经八脉理论运用在妇科疾病的诊治中。现根据所集医案，将邵氏从奇经八脉论治妇科病的经验总结如下。

1 经水未至，活任养冲

《素问·上古天真论》云：“任脉通，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指出任脉和冲脉影响着女子经水的如期而至。叶天士[5]278云：“思经水必诸路之血，贮于血海而下，其不致崩决淋漓者，任脉为之担任……”又言：“血海者，即冲脉也，男子藏精，女子系胞。不孕，经不调，冲脉病也。”[5]268亦强调冲任二脉在月经来潮中的重要性。任脉通畅，冲脉充盛，则月经有所担任，下而有源，故应时而至；若任脉痹阻，冲脉亏虚，则月经无所担任，无所从来，故不以时下。邵氏深谙此理，在治疗经水后期或数月不至时，总以活任脉、养冲脉为要，俾任脉畅达，冲脉充盈，则月事自下。下面试举几则医案以具体述之。

《邵氏医案》载：“血虚气滞，腹痛便艰，脉弦细而涩，经水有数月不至，周身脉络板掣。宜活任脉为妥。淡苁蓉一钱五分，当归一钱五分，乌药一钱五分，生牡蛎四钱，杜仲三钱，炒白芍一钱五分，广郁金三钱，佛手花八分，木蝴蝶五分，川楝子三钱，橘红一钱五分。三帖。”[6]518此案患者经水数月未至，乃因任脉痹阻而成，故邵氏认为治“宜活任脉为妥”，药用当归、白芍、郁金养血活血，调畅任脉为主。叶天士[5]268言“八脉隶乎肝肾”，肝气郁结、肾精不足均可影响到任脉之功能，故辅以淡苁蓉、生牡蛎、杜仲益肾填精，乌药、佛手花、木蝴蝶、川楝子、橘红疏肝行气，以助活络任脉之功。

《邵兰荪医案》载：“瓜沥王。癸涩后期，脉虚左涩，腰酸带下，胃纳不旺。姑宜养胃、调经、涩下。钗斛三钱，鸡血藤钱半，覆盆子三钱，小胡麻三钱，省头草三钱，炒杜仲三钱，川断三钱，丹参三钱，生牡蛎四钱，谷芽四钱，制香附三钱。清煎。十帖。”[3]412叶天士[5]276云：“冲脉隶于阳明，阳明久虚，脉不固摄。”又云：“凡经水之至，必由冲脉而始下。此脉胃经所管……”[5]297指出冲脉与足阳明胃经关系密切，冲脉有赖胃土之充养。此案患者月经后期，应至未至，缘由胃纳不旺，冲脉失养，血海渐枯，故治以养胃调经，待胃纳如常，生化有源，冲脉得养，血海充盈，则经水自调。

《邵兰荪医案》又载：“遗风庞。带下腰酸，脉关尺涩细，经停七月，腹中有形，病在冲任。宜柔肝、涩下。三月廿三日。桑螵蛸三钱，归身钱半，菟丝子三钱，生香附钱半，炒杜仲三钱，木蝴蝶四分，川断三钱，绿萼梅钱半，生牡蛎四钱，大腹绒三钱，覆盆子三钱。清煎。四帖。”[3]412经停七月，起于冲任并亏；腹中有形，因于肝气郁结；带下腰酸，缘于肾虚不固。故邵氏言“病在冲任”，治以柔肝涩下之法，虽未提及冲任，但一如史介生于按语中云，“柔肝涩下，即是摄冲任之意”[3]412。

2 腹瘕气逆，理任镇冲

《难经·二十九难》言：“任之为病，其内苦结……女子为瘕聚。”[7]指出任脉发病，常导致腹部硬满，在女子则发为瘕聚等病证。叶天士[5]633解释其病机道：“任脉为阴海之冲，虚攻入络为瘕。”可见，此之任脉为病，缘由其气不循常道，入络而致。至于冲脉发病，《难经·二十九难》中亦有记载，“冲之为病，逆气而里急”[7]，提示常会出现腹部胀急疼痛、胸满气逆等症状。叶天士[5]251云：“凡冲气攻痛……从腹而上者，治在厥阴，系冲任主病，或填补阳明……”也提出从腹向上的冲气攻痛为冲脉主病，治疗主要关注肝木和胃土等脏腑。邵氏在治疗妇人腹中有瘕，兼有呛咳或呕恶时，常以理任脉、镇冲脉为法，使任脉和冲脉之气各行其道，运行如常，则疾病可愈。兹举其医案两则如下。

《邵兰荪医案》载：“遗风庞妇。咳嗽稍减，腹中瘕块不利，呕恶涎沫，癸不及期。宜清肺、平肝、调经。紫菀钱半，生牡蛎四钱，仙半夏钱半，茺蔚子三钱，川贝钱半，香附三钱，广橘红一钱，玫瑰花五朵，甜杏仁三钱，钗斛三钱，生款冬三钱，枇杷叶五片（去毛）。四帖。”[3]388《邵氏医案》载：“病延日久，脉小数形怯，呛咳气冲，腹中有瘕，癸涩不调。宜防损怯之虑。紫菀二钱，炒白芍一钱五分，生地炭四钱，北沙参三钱，生牡蛎四钱，川贝二钱，白石英三钱，谷芽四钱，甜杏仁三钱，橘红一钱，杜仲三钱。四帖。”[6]520

两案均为月事不调，此外还有腹中有瘕、咳嗽气冲等症状，案一尚有呕恶涎沫。任脉之气虚攻入络，则腹中有瘕；冲脉之气上攻于肺，则呛咳气冲。叶氏[5]297言：“冲脉上冲，犯胃为呕。”可见，呕恶涎沫亦缘于冲脉之为病。治疗上，两案均以理任镇冲为主，调理任脉常以茺蔚子、香附、玫瑰花、炒白芍、橘红等理气活血之品，镇逆冲脉则以生牡蛎、白石英等重镇降逆之属，同时辅以紫菀、川贝、甜杏仁、枇杷叶等敛降肺气之药。值得一提的是，叶天士喜用紫石英镇逆冲脉，而观邵氏医案，则以白石英用之居多。比较二者，紫石英重在暖胞宫，偏于下焦，可镇冲脉攻于少腹；白石英重在温肺气，偏于上焦，可镇冲脉上攻于肺，由此亦可见邵氏用药之细致入微。

3 带下之病，固任涩带

带下，是健康女子的正常生理现象。然而，若带下的量明显增多，如古人云“带下如注”，颜色、气味等发生异常，甚或伴有全身、局部症状，则为“带下病”。《素问·骨空论》说：“任脉为病……女子带下瘕聚。”指出带下与任脉关系十分密切。《傅青主女科》曰：“夫带下俱是湿症，而以‘带’名者，因带脉不能约束而有此病，故以名之。”[8]认为带下病缘于带脉失于约束。邵氏熟知此理，在治疗带下病时，常以固任脉、涩带脉为要，用药于平和中建奇功。现举几则医案分析如下。

《邵氏医案》载：“（腹）痛气滞，脉左涩，右关沉弦，苔白里半截微黄，带下如注。治在奇经。沙苑子一钱五分，当归二钱（小茴五分拌炒），制香附一钱五分，炒杜仲三钱，川芎一钱，川断三钱，制香附三钱，生牡蛎四钱，延胡一钱五分，覆盆子三钱，炒茺蔚子三钱，绿萼梅一钱五分。五帖。”[6]512又载：“营虚嘈杂，癸水先后不一，脉右涩左弦，带注腰坠，膻左有瘕，不明晕眩，舌心空。治在奇经。生地三钱，丹参三钱，生牡蛎四钱，佩兰三钱，抱木茯神四钱，小胡麻三钱，川断三钱，绿萼梅一钱五分，川石斛三钱，穞豆皮三钱，覆盆子三钱。”[6]515

两案均有带下如注，邵氏治疗皆在奇经。根据前文所述，此奇经当为任带二脉。分析两案可以发现，邵氏用药，固任涩带常取沙苑子、覆盆子、生牡蛎、杜仲、川断等益肾固涩之品。案一尚有腹痛气滞，故予当归、制香附、川芎、延胡等以行气活血止痛；案二兼有营血亏虚，故施生地、丹参、胡麻、石斛、穞豆皮等以补血养阴和营。

《邵兰荪医案》载：“黄公溇徐。小腹仍属滞痛，脉尚涩，白带未除，冲任腰胯酸痛。宜和肝涩下为稳。六月七号乙巳廿二日。当归钱半（小茴香炒拌），省头草三钱，覆盆子三钱，杜仲三钱，延胡钱半，九香虫一钱，乌药钱半，香附三钱，炒小胡麻三钱，生牡蛎四钱，玫瑰花五朵。清煎。七帖。”[3]412患者白带未除，并有腰胯酸痛。李时珍[9]《奇经八脉考》引王叔和言：“带脉为病，左右绕脐，腰脊痛，冲阴股也。”阴股即为胯，可见本案亦为任脉不固、带脉失司所致。叶天士认为，任脉主病，治在厥阴。此案邵氏以和肝涩下为法治之，或可从中看出其学术渊源。

4 产后虚损，调冲补任

产后为女子的特殊生理时期，若养护不当，恢复欠佳，易致疾病产生。常见的产后病有产后腹痛、产后痉证、产后发热、产后身痛、恶露不绝、产后小便不通等，虽症状表现不一，但均与产后虚损有着密切联系。叶天士[5]952在《眉寿堂方案选存》中言：“产后血去阴伤，肝肾先亏，致奇经诸络不至内固。”并由此认为“奇经八脉为产后第一要领”。邵氏受此影响，亦认为产后之病应从奇经入手治疗。其在产后医案中提到“冲任不固”“冲任内损”等，强调产后之虚损，宜以调冲补任为主。调理冲脉，多从阳明胃土入手；补养任脉，常以滋肝益肾为主。具体从以下两则医案可见一斑。

《邵氏医案》载：“产后冲任不固，带注腰酸，脉右涩，左关弦，腹痛有瘕。宜治奇经。沙苑子一钱五分，桑螵蛸三钱，钗斛三钱，覆盆子三钱，延胡二钱，炒杜仲三钱，远志肉八分，川断三钱，生牡蛎四钱，制香附三钱，省头草三钱。四帖。”[6]513又载：“产后载余，冲任内损，腹痛有瘕，脉弦细，大便忽泻，形肉日削，非轻藐之症。川楝子一钱五分，炒五灵脂三钱，谷芽四钱（白檀香末四分拌炒），延胡二钱，佩兰三钱，甘松四分，广郁金三钱（生打），香附三钱，丹皮三钱，木蝴蝶四分，玫瑰花五朵。四帖。”[6]519

两案所病，均在产后，腹痛有瘕，悉因冲任虚损，当以调冲补任为治。然案一尚有带注腰酸，故处方予以沙苑子、桑螵蛸、覆盆子等益肾涩带之品；案二以便泻为当务之急，故用药多为川楝子、谷芽、佩兰、甘松、香附、木蝴蝶、玫瑰花等疏肝和胃之属。

5 结语

关于奇经病证，有学者指出调理和补益脏腑气血是治疗根本[10]。邵氏从奇经辨治妇科疾病，大多涉及到冲脉、任脉和带脉；受叶天士的影响，治疗多从肝、肾、胃等脏腑入手，以此调理奇经；用药则多以当归、白芍、郁金等养血活任脉，白石英降逆镇冲脉，沙苑子、覆盆子、生牡蛎等益肾固带脉，颇具风格。因邵氏之医案相对简括，有些描述较为简单，尚有待深入领会其真意，但邵兰荪从奇经论治妇科疾病的治法思路及用药经验，对当今临床具有借鉴作用，值得整理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