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两都医案》探析明代医家倪士奇脉诊特色
2021-12-01
陕西中医药大学人文管理学院 陕西,咸阳 712046
倪士奇,字复贞,明末江苏镇江人,世医出身。其家族自宋高宗时起,世代为医,历宋、元、明三代而不衰。倪氏自幼习儒,有登科入仕之志,因十二岁时偶然治愈邻家一老人的伤寒之证,而被誉为“神手”,其父便以范仲淹“不为良相,则为良医”的思想启发他,倪氏最终弃文从医,继承家学,在父亲的指导下攻读经典及各家医论著述八年之久,并在京口行医多年。明代天启元年(1621年),因治好大司空王公夫人的痰厥证而受邀入京,悬壶十载,有“倾都”之誉。崇祯三年返回家乡,主要在南京施诊[1]。《两都医案》系倪氏在南京行医6年后所撰,书中所记载的便是倪氏在北京和南京施诊期间所治“似是而非,为异症之不易解者”[2]11。全书共载医案69则,其中北案36则、南案33则,所涉及病种有痰厥、喉痈、中暑、泄泻、腰痛、中风、难产、外感、阳痿、滑精、下痢等,北案另载家传秘方千金化痞膏神应方、琥珀丸,以及医论“内痈辨验论”、医话“治处子发热咳嗽吐血吐痰”[3-4]。《两都医案》内容丰富,阐理详尽,本文试从倪士奇的辨证思路及脉诊特色进行探析,现阐述如下。
1 重视经典
倪氏世医出身,又取各家之长,具有深厚的理论基础,案中所载有关理论分析部分,多能引述典籍要语作为理论依据。如相国张夫人闭经案,其闭经六月,但发热为楚,倪氏[2]22诊脉后认为:“此断非胎脉也,乃二阳之病,闭经之候。”相国问何为二阳,倪氏[2]22云:“二阳者,阳明胃、阳明大肠也,二阳有病则发心脾。人之血生于心,藏于肝,统于脾,血不流通,故有闭经,隐血病也。”此段经文出自《素问·阴阳别论篇》,原句为:“二阳之病发心脾,有不得隐曲,女子不月。”“温能除大热”[5]是李东垣提出的治疗内伤发热的经典理论,倪氏治宁泰道枝麓田公如夫人身如灼炭、烦躁无宁刻,即受此启发,大补气血而愈。固安县佐王昆岳,起居素不谨,偶腰痛,诸医皆谓肾虚腰痛,倪氏以“六脉沉滑”断定此为郁结痰气滞于经络而作痛,云:“经曰:‘人之气血冲和,则万病不生,一有怫郁,诸病生焉。’执肾虚补养,其气犹滞,疼痛何能已耶?”[2]32倪氏遵从“人之气血冲和,则万病不生,一有怫郁,诸病生焉”[6]之说,判断此腰痛由气机不畅引起。中医药理论的发展应溯本求源,以经典所蕴含的中医理论为基础,以后世各家学术流派传承为载体,倪氏对于《素问》《伤寒论》以及诸多后世医家著作如数家珍,且能灵活运用于临床,体现了其扎实的理论基础。
2 重视脉诊
2.1 以脉定病因 《内外伤辨惑论》云:“外伤寒邪之证,与饮食失节、劳役形质之病及内伤饮食,俱有寒热。”[7]发热恶寒常作为外感病的临床诊断依据,但内伤病也会有发热恶寒,临床中常难以鉴别。倪氏以人迎气口脉法辨别内伤与外感,诊断十分准确。
如司农伯胜文公案,其证恶寒发热、头眩、烦躁、无汗,似宜解表,汗出可愈。倪氏诊脉得“若是风寒无汗,左手人迎脉当紧盛矣,公之右手气口脉数滑,是痰火闭塞空窍无疑也”[2]66,遂用桔梗、贝母、花粉、香薷等四剂,病霍然而愈。此案因痰火闭塞,若误作外感,强行发汗,则更助火势,必至津液枯涩。太史公何夫人,食后偶感,胸满作泻,倪氏诊脉得“左手人迎脉平和,气口脉虚弱……非外感有余停滞之候也,不敢用解散消导之剂,只可益元气、健脾胃而已”[2]68,以理中汤合五苓散,加补骨脂,三剂而愈。此案非大补元气不能起,若误诊为外感,再行发散,必至危殆。以上两案均有发热恶寒,但人迎脉平和,故知并非外感。
何相国芝翁病伤寒,痢下日三十余次,头腹痛、身发热,急欲解表而腹病不可缓,欲先利腹而体弱不易下,众医议论纷然,倪氏诊脉得“人迎、气口皆盛极,必须先开鬼门,后去菀陈莝”[2]16,及服解表一大剂,热饮顷间汗如雨,病去而安,再诊人迎脉,遂平矣。此案倪氏两次诊人迎脉,不仅通过人迎脉鉴别外感、内伤,而且将人迎脉的变化作为疾病痊愈的标准。
2.2 以脉定病机 倪氏重视脉诊,强调“非诊脉不敢立方也”[2]46,尤其重视五脏脉法,以脉象定五脏生克关系。全书共69则医案,其中涉及到五脏脉的就有34则之多。倪氏通过仔细体察患者寸、关、尺脉象,准确判断患者的五脏生克关系,从而确定疾病的内在机制。
如林清海案,其肝脉弦紧,脾脉弦滑,命门脉沉而微,心肺肾脉俱浮洪。倪氏认为脾土四时宜和缓,若肝脉弦紧,是肝木克脾土;命门脉沉而微,是命门真火弱甚,不能生脾土,土不能生又受木克,定是脾虚作泻之候,遂以健脾平肝之剂为主,补命门真火药饵佐之,服一二剂,其泻即愈。周念潜中风,按得左手寸关微细,知是肝心血有不足,左尺脉虽弱,是肾水不充,然亦老年常事,喜其根源不竭;右寸脉浮大,知肺气有余,右关脉细小,知脾血不足,右尺脉浮而无力,知命门真火不旺。人之一身所赖以生者惟血,而血生于心,藏于肝,统于脾,此三经脉皆虚弱,血少可知矣,以四物合二陈养血化痰,十数剂而全康。以上两案说明倪氏对六部脉的体察均细致入微,故而对五脏的生克关系及病机的推断才能步步为营。
2.3 以脉定病性 “大实有羸状,至虚有盛侯”[8]是古人对临床辨证的警示之言,临床中病情复杂多变,虚实变化不定,不能只依靠症状进行判断。倪氏在临证中对虚实的鉴别也主要依靠脉诊。
如姚康伯案,其长夏时自觉患虚病,体弱不能支,饮食强不能进,至恹恹不起,症状一派虚象,脉诊六脉虽虚而沉滑有力。倪氏认为暑疾则脉虚,痰滞则脉沉滑,此证不可作虚损治,须先清暑舒郁,以香薷饮加化痰舒郁之剂,服两剂,即觉神清气爽。又诊“虚脉不显,而沉滑尤甚”[2]16,遂用琥珀丸尽下痰滞,之后用六君子、四物汤之类以养其本。王太蒙子妇,忽病不省人事,灌独参汤仍莫能救。倪氏诊脉,按得六脉沉滑,言定为痰厥,遂以破气化痰之剂以治痰气,服一剂,病者已能说话,要粥饮。又诊寸关渐平,两尺微弱,为本虚之脉,用清气养血调经药饵,诸证悉安。
以上两案,从症状来看均为虚症,姚康伯案因痰滞郁结又兼中暑之候,饮食皆成痰滞,不能化生气血,故体弱不能支,王太蒙子妇案因痰浊内阻,至阴阳之气不相顺接,阳气不能外达于四肢,而成厥证,但两者脉诊均为主痰饮的沉滑脉,倪氏大胆舍症从脉,从脉论治,故随手而效。
2.4 以脉定病位 内痈是毒邪壅塞不通而引发的急性化脓性疾患,《诸病源候论》云:“内痈者,由饮食不节,冷热不调,寒气客于内,或在胸膈,或在肠胃,寒折于血,血气留止,与寒相搏,壅结不散,热气乘之,则化为脓。”[9]古代由于技术手段所限,对内痈的诊断十分困难,倪氏在《两都医案》中特立“内痈辨验论”一篇,将内痈所发分为三等,“肿高而软者,发于血脉;肿下而坚者,发于骨肉;皮色不变者,发于骨髓”[2]35-36,并通过脉诊确定内痈位置,“诊其脉沉数有力且不浮,诊左手沉数则内痈在左,右手沉数则痈在右,中央沉数则痈在中”[2]36,后以火针透发脓浆,再内外兼顾,徐徐治愈[10-11],同时在此验论之后附有医案予以说明。如汪叔遐囊痈案,其症心烦呕吐,药食不纳,脉诊肾膀胱皆沉数,知其下部有痈,数者多热,沉者主下部,故知毒气在下焦。遂医火针,针入寸许,脓随针出,其痛即止,用粥即纳,遂豁然无恙。范若耶案,患者右腹痛年余,诸药罔效,倪氏诊脉按得左手三部脉浮而无力,右手三部脉沉数有力,因其患在右,右手脉不虚浮,反见沉数,痛之不已,辨为内痈。欲以火针刺出脓,诸医皆以右腹皮外不红不肿,不辨为痈,病家亦不许,倪氏一人担当,以圆利红针刺入右侧少腹四寸许,出脓数升,又以白及、乳香、没药共为细末,量疮大小,外敷一圈,只留针眼大小用以出余脓,内服家传秘方托裏呼脓散,内外兼顾,调理月余而愈。京口赵用吾公之子,因上马用力挫气,致腰痛、咳嗽、吐血,诸医投滋阴抑火之剂皆不效,且腰痛愈重,倪氏按其脉右手三部沉数有力,量为内痈,乃令病者转身以验其痛处。初视似无恙,再视之则右厢皮肤光亮,细按之如蓄水状,当是内痈无疑。以烧红针入五寸许,出脓斗余,后用补中益气汤十余剂,而痊愈。
以上三案均为内痈,汪叔遐囊痈案,以脉诊肾膀胱脉沉数,沉主下部,故知内痈在下焦;范若耶案,倪氏仅以右手三部脉均沉数有力,加之其久病在右,脉与患俱应于右,故知内痈位于右腹;赵用吾公之子案,右手三部脉脉沉数有力,知其痈在右,验其痛处,果在右厢。倪氏不仅能通过脉诊精确辨证内痈,并能通过脉诊进一步确定内痈的位置。
3 结语
《两都医案》仅69则,但内容丰富而不拘体裁,阐论详尽、明晰,充分反映了倪士奇的学术思想及脉诊特色,具有独特的临床价值。倪氏世医出身,又取各家之长,具有深厚的理论基础,重视以经典理论阐述医理;临证尤重脉诊,强调“非诊脉不敢立方也”[2]46,以脉诊准确地分析患者病情,确定病因、病机、病性、病位,体现了其极高的脉学理论水平。纵观古今临床大家,无不十分重视脉诊。脉诊为四诊之一,其诊断的准确性更高,但对医生的要求也更高,“心中易了,指下难明”[12],倪氏以医案的形式详细记录患者脉象,并深入阐释脉理,对于现代中医学子深入学习脉诊具有极高的指导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