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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斯丁小说中的民间诊疗术:医疗背景、类型呈现与主题揭示

2021-11-30张鑫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学报 2021年4期
关键词:奥斯丁民间医疗

张鑫

引 言

在文学和医学两大学科之间一直存在着紧密的联系,这种跨学科关系在文学研究者和医学专业人员中间也一直是一个兴趣不减的话题。前者在将各类医学文本纳入研究视野的过程中,扩展了他们的研究范围和可资深层探究的因素;后者在处理与医疗和健康的关系时,渐渐接纳和重视了关于“疾病的叙事”(Showalter,1987:96)。医学护佑生命,文学阐释人生,在一定意义上它们构成了诊断性和治疗性的关系。而对作家来说,“医学上对生病机理和健康机体的描述,给他们提供了挖掘情感、个性和社会关系时所需要的自然语言的理想原型”(Roberts,1998:1)。

英国浪漫主义时期的经典作家简·奥斯丁(Jane Austen,1775—1817)将她的小说创作植根于日常生活经验之中,具有于平静中掀起风暴的能力。奥斯丁属于“那种将小说视为现实生活最忠实记述的大师之一”(Gilson,1997:91),在她的所有小说中,关于医疗和健康问题的叙事屡见不鲜,展现了她对医疗和健康问题的浓厚兴趣。奥斯丁作品中的主人公都对寻医问诊和日常健康防护话题保有高度的热情和广泛的参与度,对个人疗养和自我诊治等方面的知识也有一定的掌握。在奥斯丁的作品里,一个对医疗知识一无所知的人,和“一个不懂烘焙,不会针线和料理家务的女性”一样,会遭人嫌弃的(Porter,1989:53)。有批评认为,“奥斯丁笔下的人物角色在疾病治疗和救死扶伤方面,比现代人更加具有自恃力”(Nash,2009:78)。小病不询诊问医、家中自备常用医药等具有显著特色的民间诊疗术在奥斯丁的人物身上时有体现。像达什伍德·玛丽安扭伤的脚踝、班奈特夫人常发的歇斯底里症、玛丽·墨斯格罗夫的低迷抑郁和芬妮·普莱斯的抑郁等疾病,从来就没有专业的医生前来诊疗,都是用民间诊疗术进行处理的。

基于个人丰富的医疗知识、细微的日常观察和长期的切身体验,奥斯丁在小说中对当时蔚为流行的民间诊疗术进行了细节描绘和类型化呈现。作为奥斯丁小说中疾病叙事的一个分支,民间诊疗术类型化描述不仅是简单地用来推进小说的故事进程和丰富小说的故事情节,每当作为具象性的民间诊疗术描述出现时,小说的故事情节得到进一步的丰富和推进的同时,小说的主题思想也会因此得到深化。所以对奥斯丁小说中的民间诊疗术进行研究,并非是一种拘泥于边角废料的文史考辨游戏,而是具有超越文本故事性分析本身的时代医疗发展概观和主题思想揭示等方面的重要意义。这种研究不是文本自足的,除了细查和缕分小说中的民间诊疗术类型呈现之外,对历史医疗背景探源也是必不可少的一个部分。

时代医疗背景探源

奥斯丁出生和成长的18世纪末19世纪初,是一个人们恐惧疾病,“易于随时遭受无法治愈病痛的时代”(William,1981:1)。那时麻醉剂和X射线尚未出现和使用,对普通人来说,一般的肺炎感染往往都是致命的。当时人们虽然对人体运行的基本知识有所了解,但是众多缺乏科学理论指导的医疗实践,尤其是存在于民间人士的寻医问诊之术普遍存在。人们的健康状况十分脆弱,健全的体魄总被认为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在那个抗生素尚未投入使用的健康莫测时期,细菌感染致死的可能性极大,天花与伤寒是最常见的疾病,而肺结核则在18世纪末后来居上。流行疾病的广泛传播及其引发的灾难性后果更是极其常见。

19世纪初期,许多专业医生对医疗理论始终是将信将疑的,他们更多的是依赖个人实践经验,常常会从医疗个案中得出普遍结论。当时的医疗工作者对希波克拉底(Hippocrates)的气质理论深信不疑,认为“气质问题完全可以通过传统的起疱、发泻、强力催吐和放血等方法治愈”(William,1981:3)。让病人通过放血来治愈疾病的方法虽然极其危险,但却存在了很长一段时间,在当时“简直就是一个狂热的行为”(William,1981:13)。奥斯丁在书信中曾经提到,她的哥哥亨利“安静地躺在床上,真是一个了不起的病人,因为他刚刚被放了二十盎司的血”(Austen,2006:426)。当时医生在医治病人的过程中尤其强调药物的镇静作用。1801年医学杂志《临床指南》(AClinicalGuide)就列出了此类药物名单:鸦片、海狸油、洋地黄等。医生也会使用一些类似蔷薇糖浆、螃蟹眼睛、珍珠和“不同凡响的长生不老药”(Cartwright,1977:134)等比较奇特的药剂来治病。和过去相比,奥斯丁时代的人们的寿命会长一些,但是民众成为无数疾病或无效救治方法的牺牲品的事实依然没有改变。女小说家伊丽莎白·英奇伯德(Elizabeth Inchbald,1753-1821)在55岁时就被人描述已经进入了一个“体质和健康急速下降的时期,当她步入56岁时,紧紧抓住生命的希望宛如游丝,获得新生的梦想几乎是不可能的”(Boaden,1933:120)。

相比于患者,大多数医生的境遇也并不理想,他们既得不到经济实惠,也没有像现在医生那样的社会地位。因为无法提供很多有效的诊疗手段,又缺乏良好专业的教育,多数医生基本上都生活在社会的边缘地带(Smithers,1986)。还有一个令当时的医生不被人尊重的原因是,在欧洲的文学传统中,医护人员经常是被讽刺和挖苦的目标。伏尔泰(Reseau Voltaire,1694-1778)的《老实人》(Candide)里就有一位患有轻微疾病的主人公,他家的大钻戒和沉重的保险柜引起了两位贪得无厌的医生的窥伺。在服用医生开的药和做完放血治疗后,主人公的病反而变得越来越严重了,他的朋友马丁回忆说,自己第一次去巴黎时也生病了,“我很穷,既没有朋友,也没有虔诚的女士和医生照看,但是我却好了”(Voltaire,1966:132);在菲尔丁(Henry Fielding,1707-1757)的《汤姆·琼斯》(TomJones)中,医生一直为汤姆看病,直到发现他没有钱时才宣告病已痊愈;史沫莱特(Tobias Smollett,1721-1771)在《费迪南伯爵》(FerdinandCountFathom)和《蓝登传》(RoderickRandom)中也对医生行业进行了嘲讽。18世纪英国文学中大量的医护讽刺表明,“从事医疗行业的人成为讽刺的对象事出有因。他们在伦敦、巴斯、滕布里奇(Tunbridge)、约克、哈罗盖特(Harrogate)、斯卡伯勒(Scarborough)和任何时尚之地欺骗富人、敲诈穷人。他们相互之间展开了大规模的斗争——外科医生和理发师斗,内科医生和药剂师斗——议会经常被迫介入调停,而且数量庞大的医生没有合法医师执照,没有医护能力”(Rousseau,1978:177)。

从整体医疗行情和事关医患关系与诊治效果看,奥斯丁时代的医疗状况难称令人满意。药剂师所开的药方时而见效时而不见效,外科医生既能成功地切下肾结石,也会伤及功能良好的心肺。良莠不齐的专业医护工作者,对医学抱有热情而又缺乏专业知识的病患,加上普通民众无法支付的高昂手术费用等,这一切都促成了当时流行全国的民间诊疗术大行其道。

民间诊疗术类型呈现

在奥斯丁的小说里,各类人物角色对医疗知识和诊疗技术倍为热衷。对付各种疑难杂症,他们也自以为有一套行之有效的民间偏方,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家人朋友,他们还摸索出各种诊疗方法。奥斯丁小说中的民间诊治术大体可以归结为三种类型:毫无效果的民间诊疗术,效果不确定的民间诊疗术和和妄自尊大的万事通型民间诊疗术。

(一)毫无效果的民间诊疗术

所谓无效的民间诊疗术,指的是在奥斯丁的小说中,那些并不具备专业医疗知识或治病救人经验,而全凭个人臆测或纸上谈兵之术轻易给人治病,最终事与愿违的诊疗方式。丑的事物是极具有吸引力的,具有唤起人们特定感觉的力量,而对丑的审视又在感觉之中加入了理性的思考,从而让我们由感性体验上升为理性认知(刘茜茜, 2020: 103)。奥斯丁在早期作品《少作集》(Juvenilia)里,就为读者呈现了多位非专业、无效果的民间诊疗场景。她在一篇名为《杰克与爱丽丝》(JackandAlice)的故事中,描绘了一场充满戏剧性的无效民间外科诊疗手术。故事中的威廉姆斯夫人是一个热衷民间诊疗却不懂任何专业医疗知识、并不具备治病救人经验的典型人物。在露西扭断腿后,她当即决定为其现场进行一番看似“非常专业的治疗”(Austen,1969:22)。她完全按照自己道听途说来的医疗知识进行接骨止痛术,结果导致病人愈发痛苦,险些延误了最佳治疗时机。

在另一篇名为《凯瑟琳或闺房》(CatherineortheBower)的故事里,奥斯丁戏谑地呈现那些看似具体准确的医疗指南,丰富和充实了主人公的自我诊疗情节,凸显无效民间诊疗术的现实缘由和社会根基。故事中的主人公凯瑟琳突患牙痛之患,疼痛难忍之际,“在仆人和管家的帮助下,她逐一尝试手册上或管家出示的指南上所记载的治疗方法”(Austen,1969:208)。作者在此并没有明确给出手册或指南的名字,但毫无疑问这一定是某种医疗手册或指南。按照时间和当时的民间医疗发展情况来看,这类医疗手册或指南“应该与约翰·韦斯利(John Wesley,1703-1791)的《入门物理》(PrimitivePhysic),威廉·步坎(William Buchan,1729-1805)的《家庭医药》(DomesticMedicine)和伊丽莎白·史密斯(Elizabeth Smith,1725-1770)的《万能主妇》(TheCompleatHousewife)等书籍接近”(Douglas,1997:105)。这类专为家庭医疗救急使用而编写的手册或指南的最显著特色就是针对每一种常患疾病,都会给出多种可以交互替换的自我诊疗方法。如果一种方法不奏效,人们还可以按照说明再去使用其他方法。所以患牙痛之疾的凯瑟琳便逐一尝试了所有治疗方法。在《入门物理》一书中,针对牙痛的治疗方法就有9种之多。除了电震外,其他8种方法都可以在民间普遍展开(Wesley,1956)。1803年版的《家庭医药》在一病多治方面给人们提供了更多可以在家庭使用的简单或复杂的治疗手段,比喻用烧热的铁器堵住牙齿上的神经以舒缓疼痛的方法等(Buchan,2011:337)。《万能主妇》针对普通牙疼给出了3个偏方,其中之一蔚为新奇:“向牙疼一侧的耳朵里滴三滴鱼香汁,并保持一到两个小时”(Smith,1994:301)。至于凯瑟琳用何种方法治疗牙疼,奥斯丁并没有明确交代。但是在故事的结尾,读者可以清楚地得知:基于治疗手册或指南,在个人理解和简单改良方法下的所有民间诊疗方法无一奏效。

如果说威廉姆斯夫人的“专业治疗”是作为一种被嘲讽和挖苦的素材而被奥斯丁呈现的话,那么凯瑟领的牙疼诊治情节则更深入地体现了奥斯丁机智幽默的个人秉性和以自我诊治为推动故事情节发展的创作艺术。虽然凯瑟琳的多种医治尝试行为被作者以一种近乎戏谑的手法展现出来,但是她带有强烈民间寻医问药痕迹的尝试,却是当时普通民众自我诊治艺术的典型代表。显然,“这番看似无可挑剔的治疗其实是非常荒唐的,反映了年轻的奥斯丁对人们背离科学和无理取闹行为的嘲讽”(Gorman,2003:96)。如此构思“凸显了作者借此情节向读者展示女主人公生活乏味的现实,以及邀约读者给予此类人物莫大同情的写作动机”(Roy,2006:95)。在奥斯丁的后期作品里,那些自诩可以凭借自己高超的民间诊疗术来为他人服务的业余医生们,往往都成了她取笑的对象。

(二)效果不确定的民间诊疗术

奥斯丁在她的成熟作品中,进一步描述了民间诊疗效果的不确定性,并借此服务于其展示社区群体之间微妙关系的创作目的。《理智与情感》中的詹宁斯太太在看到玛丽安为情所困,一直找不到医治失意心灵的良药时,便端来一大杯陈年葡萄酒,并告诉埃莉诺:“我拿来一杯给你妹妹。我可怜的老头子!他当初可喜欢这种酒了!他只要有点犯他那痛风老病,就说这是他最好的对症良药”(奥斯丁,2010:190)。詹宁斯太太早先已经“想出种种办法,用各式各样的糖食、橄榄和温暖的炉火来医治”玛丽安的失忆症(奥斯丁,2010:186)。神经衰弱与痛风都属于性质不同的病灾,对前者行之有效的疗法对后者的疗效并不确定。詹宁斯太太以未经证实的医疗经验来医治他人病痛,“不但显示了当时民间诊疗方法的有限性和治疗效果的不确定性,还暴露出即便是错误荒谬的民间诊疗术,也有被普通民众心手相传下去的可能性”(Lawall,2002:195)。

詹宁斯太太以酒疗治痛风的错误推荐,不仅是作者对那个时代民间诊疗随意性和不确定性进行讽刺的绝妙示例,同时还是那个时代社区之间人们复杂关系的再现手段。在民间诊疗话语体系里,提供诊疗建议者的社会地位往往要高于接受建议或被诊疗者的社会地位。在巴顿庄园安顿下来之后,达什伍德一家的生活就不得不依靠米德尔顿家人了,在这种情势下,米德尔顿夫人的母亲詹宁斯太太就理所当然地有资格给寄人篱下的埃莉诺提出诊疗建议,后者只能俯首帖耳地聆听前者的教诲,即使她的建议未必见效。非专业的医治建议能否被患者接受以及接受程度的大小,完全取决于建议者对患者实际需求的理解深度。詹宁斯太太并无专业医疗知识,仅凭一点经验就建议玛丽安以酒治病,她的建议实际上已经被看透内情的埃莉诺所拒绝。但是作为巴顿庄园的长者和家庭等级中的上层人物,她对达什伍德家人的关爱却是不能被远道而来的玛丽安姐妹所嫌弃的,因此在明知詹宁斯太太的诊治建议不一定有效的情况下,埃莉诺也没有说穿或直言拒绝,只是“笑她推荐这种不对症的酒”,并推称妹妹已经睡着,还是由她来喝了那杯酒吧(奥斯丁,2010:190)。这种婉拒的结果便是双方皆大欢喜,詹宁斯太太也很满意这种折中的办法。

埃莉诺和詹宁斯太太在医疗诊治和护理病人方面,专业水准相对低下,医疗知识明显薄弱,治疗效果也不明确。相较之下,安妮在医治和护理方面则显得熟练许多。她虽然也运用民间诊疗术对他人进行治疗,但是效果尚能差强人意。当路易莎摔伤失去知觉后,安妮的业余护理人角色瞬间转变成了一个头脑冷静的民间医护人员。当众人在紧急情况不知所措时,安妮立即指导大家开始急救。为了使路易莎的体温不至于降低太多,她不停地“搓搓她的手,揉揉她的太阳穴”,并非常专业地拿出盐来(奥斯丁,2010:120)。根据当时权威家庭自治手册介绍,“当一个人遇到事故昏迷不醒时,保持体温是关键,用盐揉搓的效果极佳”(Buchan,2011:549)。在细察这场家庭急救场面,分析安妮的民间诊治行为后,麦克林认为,安妮就像“一个完美的医生,实施了紧急情况下所必需的一切医疗介入”(McLean,1993)。在故事情节的推演和人物个性的刻画上,安妮的民间诊治行为达到一定的效果,证实了她的高度理性和强大的内心意志,同时也给温特沃思上校一个重新认识和尊重她的机会,“为小说大团圆的结局作了一次扎实的铺垫,有局部疗效的民间诊疗能力反射出来的是人物内在的道德品质”(Morley,1996:103)。

(三)妄自尊大的万事通型民间诊疗术

在奥斯丁的民间诊疗术描述中,既存在像安妮那样在家庭诊疗方面有一些正确经验的人物,也存在一批好为人师、妄自尊大的医疗万事通型人物。关于专业医疗知识在普通民众中传播及其后果等问题,18世纪有名的医生阿戴尔(James M. Adair,1728-1802)曾撰文批评人们因错误理解了医学名词和私下运用民间自我诊治所引起的灾难性后果:

医学术语如果没有从科学层面正确理解,会造成诸多使用上的混乱和错误的。像“肝气不和”(bilious)这类时髦的词汇并没有在民众中产生任何实际效果时,我觉得这种对时尚思想的未加理解的任何尝试都是荒唐和不必要的。遗憾的是,我已见识过太多这种追求医疗时髦无功而返的事例。指出此类行为的危害是我的当务之责。说巴思的温泉对治疗由胆结石引起的疼痛效果良好,那是有依据的。相当数量的病人来到这个地方,都是希望医治自己的肝气不和。我的病人到来时都会先讲述一番自己的病况,然后对我说,“医生,我是肝气不和”。稍加问询之后我才发现,他们都有服用除去胆汁类药物的习惯。(Adair,1998:15)

医学知识的传播产生了大面积医疗术语的误解,随之而来的是大批全能万事通型民间诊疗的泛滥。从这个意义上讲,医学启蒙所产生的结果并不都是良性的。

《桑迪顿》中的帕克家人在事关医疗方面的言行举止,再一次证明了万事通型诊治行为的普遍性和灾难性后果。帕克姐妹们认为,她们“对身体结构了如指掌,而医疗界人士基本上是爱莫能助的”,帕克夫人甚至自豪地说,她们“曾经做过很多手术”(Austen,2005:175)。然而事与愿违的是,号称对医疗无所不知的她们却经常被江湖游医所欺骗。实际上她们自吹的全能诊疗技术真的乏善可陈。为了治疗帕克夫人的头疼病,她们竟然连水蛭都用上了!戴安娜·帕克在讲述如何治疗姐姐苏珊的头痛时说:“每日六只水蛭,连续十天却不见效果,我们开始考虑这种方法是否真的有效。经检查后我们认为病疾主要在她的牙龈里,所以我就劝她主要以治疗那里的病灶为主。她于是就每日减少三只水蛭,结果对她的神经造成了极大的损伤,现在只能低语而已,今天早上还昏过去两次”(Austen,2005:183)。正当作者创作《桑迪顿》时,在英国用水蛭治疗头疼和牙龈问题的疗法已经开始盛行,但是该疗法的实施必须由专业医护人员来完成。帕克之家的诊疗万事通们自行实施的治疗行为,不但不利于病情的改善,而且造成了更加严重的后果。这种结论得到了阿戴尔(1998:179)的认可:“愚昧无知和自以为是总是相伴而随。抓住了科学尾巴的人总以为他们已经胜券在握。民间诊疗的流行往往是虚假和错误类推思想促发的产物。如果一位女士听说某种疗效显著,她便会在任何一种类似的病症中去使用的,还会不遗余力地向别人推荐”。在她们随便使用水蛭医治苏珊的头疼病时,就连帕克夫人都已经看出,“帕克姐妹们有时真是用得太过分了”(Austen,2005:388)。夏洛特·海伍德也觉得她们没有什么病状,帕克姐妹的所作所为完全是虚假万事通心理在作怪。在自恃专业的帕克姐妹那里,对健康的细心呵护,渐趋演化成了匪夷所思的误医甚至是错医之举。

《桑迪顿》中的帕克姐妹已经将普通大众的民间诊疗行为运用到了极致,她们经常对外自称民间诊疗方面的专家,用过度自信的诊治行为贻害他人。对于这种自称医疗万事通型的民间专家及其自我诊治行为,阿戴尔(1998:150)提出过几点见解:首先,万事通们对真正的医学知识胸无点墨,他们所开药方鲜有效果。第二,病情变化千差万别,非专业医护人员难以做到对症下药。第三,每一种疾病——即使是开始症状较轻的——都十分危险,及早治疗刻不容缓。第四,专业药剂师的诊治远胜过江湖游医,而他们只在病人危重时才被招来。现在看来阿戴尔的意见非常接近生活常识,并无其他特异之处。但是要让当时的普通民众全盘接受还有一定的难度。《桑迪顿》中的邓海姆夫人就对医生极不信任。在帕克先生和她谈到要找广告上的医生时,她的回答是:“去找一个医生?我们这里要医生有什么用呢……我在这里好好地生活了70多年,吃药不到两次。我个人从来没见过一个医生。我可怜的哈里先生如果也从未见过一个医生,他现在还会活着。那个一次又一次地总共收费高达10次的人把他送离了这个世界”(Austen,2005:181)。

结 语

诚然,民间诊疗行为在奥斯丁的作品中通常被描绘得非常草率,效果也差强人意,“但是这种在普通民众间蔚为流行的医疗实践,却是乡村社会里必不可少的习性之一”(Vincent,2007:217)。当时在乡村或远离大城市的社区,能真正处理紧急疾病的医生非常少,奥斯丁“出生的时候没有医生在场。实际上,村里根本就没有医生”(Shields,2005:25),而且大多数乡村人家也很难支付起专业医护人员的费用。因此,“在18世纪人们普遍都有自我诊治的习俗,尤其是提供医疗建议、输血、做小手术,相互交流医治经验等。总之,自我诊治现象无处不在”(Porter,1989:46)。

从奥斯丁的小说中可以看出,民间医疗诊治的习俗和行为已经在普通民众的心里扎根发芽。在即使能够咨询专业医护人员的情形下,一般民众还是在疾病发生的初始阶段进行自我诊治,其造成的结果也是千差万别。在这些普遍流行的自我诊治活动中还存在女士的身影,尽管她们常常会受到专业医疗人员的贬低和仇视,业余女性医护人员与专业男性医疗人员之间发生抗衡的现象时有发生。民间医护或自我诊疗叙事在奥斯丁的小说里并不全是相似的褒奖或贬抑话语。正当奥斯丁展示民间诊疗术类型和为新鲜事物发声时,“医疗领域内出现了民间护理和专业诊治之间的冲突和张力。她在文学性地呈现各类民间诊疗术的同时,有一种明显接纳专业诊疗和医护职业化的倾向,这从某种程度上表明作者是一名具有先进思想的‘现代人’”(Dyer,2007:152)。奥斯丁对普通民众对于医疗知识的掌握和运用,也表现出辩证区别对待的态度:有的运用值得夸赞,有的运用十分荒谬,应该被摒弃。

奥斯丁对民间诊疗术的全面再现和细微见解,应征了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必定到来的医疗专业化的事实。罹患疾病的玛丽安的医护最终由懂得医学知识的人来执行;尽管对内科医生不尽信任,受伤严重的汤姆·伯特伦最终还是接受了专业医师的救治;《爱玛》和《劝导》中专业能力不断提高的医学从业者们变得越来越职业化。专业化医疗团队的职业道德和从业水准也愈发得到社会的认可,他们的社会地位也相应地得到了提高。这些都是奥斯丁的小说中被频繁提及和有意强调的医疗事实。奥斯丁对民间医疗和自我诊治习俗的细致观察和冷静思考表明,医疗事业的发展、医护行业的职业化是社会发展的必然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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