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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自信视域下的孔学基本特征*

2021-11-30彭祝斌肖雨璇

关键词:孝悌政治学伦理学

彭祝斌,肖雨璇

(湖南大学 新闻传播与影视艺术学院, 湖南 长沙 410081)

中央在具有重大现实意义和深远历史意义的纲领性文献《深化文化体制改革推动社会主义文化大发展大繁荣若干重大问题决定》中指出:“优秀传统文化凝聚着中华民族自强不息的精神追求和历久弥新的精神财富,是发展社会主义先进文化的深厚基础,是建设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的重要支撑;要全面认识祖国传统文化,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古为今用、推陈出新,坚持保护利用和普及弘扬并重,加强对优秀传统文化思想价值的挖掘和阐发,维护民族文化基本元素,使优秀传统文化成为新时代鼓舞人民前进的精神力量。”这是从文化自信和文化建设战略的新高度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所具有的意义和所处地位的深刻阐述。

有鉴于此,在对孔学的系统研究中我们不难发现,尽管当今社会在各方面都已大异于往昔,然而孔学倡导的“为政以德”不失为一种有效的治国方略。因此,今人便有必要对此及与之相关的问题继续展开探讨,以弄清楚它为什么会这样做、是怎样做的、成效如何等,这也是继承与发展优秀传统文化在学术上的一种推进。

一 认知·意志·情感

在古代中国的春秋时期,存在着一个饶有兴趣的现象,那就是对于那些在今人看来属于政治学领域的问题,不同的学派采用的是不同的解答方法,而这也就是司马谈所谓“阴阳、儒、墨、名、法、道德,此务为治者也。在所从言之异路,有省不省耳”。鉴于这种现象表现出了“道术将为天下裂”的趋势,历代学者便都进行了探讨,特别是对孔学的“侧重于道德”[1]更是给出了多种解释。如,有的学者认为,这完全是存在决定意识的缘故,因为“少也贱”的孔子对其所属的没落氏族贵族一直怀有使其重获昔时地位的强烈愿望,而恰恰被他寄以希望的周礼是一种道德体系[2];而有的学者则认为,这很大程度上与孔子所处环境、所受教育相关,因为在姬姓“宗邦”、诸侯“望国”的鲁国成长起来的他,肯定会对“皇天无亲,惟德是辅”的周代政治制度有着深刻的体悟,由是格外推崇。[3]

应该承认,在对孔学如何用伦理学的方式解答政治学的问题的解释上,上述诸说都有其道理,但需看到的是,它们又都存在着待补充之处。因为人们只要深入探析一下就会发现,孔子之所以会以伦理学的方式解答政治学的问题,还有着其他方面的原因,而且这一点亦曾为他本人所述及。

(一)对道德功用的独特理解

如以讨论的问题为何作为标准,孔子无疑应被归于伦理学家的行列,因为他谈论得最多的是“仁”“礼”“君子”“小人”之类的话题,恰恰“仁”“礼”也好,“君子”“小人”也好,都无一不是道德范畴。然而,对孔子,人们又不能简单地将其归于一般的伦理学家,其原因就在于他坚持认为道德固然是完善个体的行为规范,但更是治理国家、调控社会的工具和手段,离开了这一点,很难说能达到对其实质的领悟和把握。

比如,在谈及“礼”的时候,孔子就非常明确地指出:“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不能以礼让为国,如礼何?”这表明,对他来说,礼这一道德体系的主要功用是服务于政治的,因为用它治理国家不会有什么问题;反之,如果不将它用于国家的治理,则这种道德体系可以说完全没有必要存在。又比如,在谈及“善人”的时候,孔子非常肯定地指出,如能使之“为邦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矣。诚哉是言也”!这表明,在他看来,“善人”这一道德人格的最大价值,乃是在于凡属此类的社会成员能够消除暴行、取消死刑;他之所以认为世间对“善人”的称赞很有道理,很大程度上在于后者能使政治臻于清明。

再比如,在谈及“耻”的时候,孔子毫不犹豫地指出,对其虽可以做多方面的理解,但最具说服力的还是“邦有道,谷;邦无道,谷”。这说明,在他的思想中,耻辱这种道德意识是与政治紧密相关的,如果不知道将公共事务弄得一片混乱却还要领取俸禄是最大的耻辱,则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什么令人感到羞愧的事情了。

总之,在孔子的眼中,道德的功用尽管很多,但最重要的还是能施于政治。如果这种社会规范于治国平天下无作用或虽有却不甚重要,人们便没有必要反复谈论。也正是如此,当有人对聚众讲学、大谈为政之道的孔子说你为什么不从事政治的时候,他的回答是:“书云:孝乎为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为政,奚其为政?”(1)李泽厚对此的翻译是:“《尚书》说,孝呀,只有孝!能友爱兄弟,就会作用于政治。这就是政治,还要搞什么政治?”见其《论语今读》第71页,三联书店2004年版

(二)对道德活动的格外专注

孔子以伦理学的方式解答政治学的问题,固然很大程度上出于他对于道德功用的独特理解,但这与他对这种功用的期待及因此持有的态度亦有相当的关系。尽管孔子一生参与和喜好的活动很多,对其中不少,如与闻政治、获取新知、交结益友乃至品享美食等都颇感兴趣,以至有不少轶闻和体会传世,如:“夫子至于是邦也,必闻其政”“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等,但人们只要仔细观察一下,就会发现,他最认可因而最坚持的还是那些与道德相关的活动。在他看来,道德教化是最能实现其人生目标的手段,再加上其他各种因素的作用,如母亲有意识的教育、生长环境的影响等,孔子对作为彼时道德载体的礼仪一直怀有浓厚的兴趣,其表现可谓专注至极。史载,他“为儿嬉戏,常陈俎豆,设礼容”;及长,对周礼更是钦羡敬服,以至“入太庙,每事问”。正是由于孔子长期浸淫在浓郁的礼教氛围中,因此,他对于道德及其适用很早就确立了“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的志向,并将是否依礼而行作为判断自己及他人的行为是否妥当的标准。对此,人们只要听听他“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的自我表白,看看他游说诸国途中虽被桓魋困于宋,却不惧其威胁,仍与弟子习礼于大树之下的行状,就可见他对道德是何等的看重。

实际上,也正是因为孔子自始至终对以周礼为表现的道德规范不仅有着不同于一般人的认识,而且对实行这种规范的活动有着他人难以理喻的倾心,故而对道德与政治的关系的认识和态度便格外与众不同。他不仅在人们讥讽自己的行为时发出“三军可以夺其帅,匹夫不可以夺其志”的誓言,而且毕其一生,始终将道德教化作为匡救时弊的主要手段。

(三)对由践履道德所获快乐的深刻体验

对一般人来说,理解加上认可,足可以作为他们在社会生活中秉持某种姿态、倡导某种行为的依据,但若以此解释孔子为何会以伦理学的方式解答政治学的问题,却仍不完全。因为他之所以这样做,除了对后者的功用有着不同一般人的认识,以及非常看好与之相关的活动外,还有另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经由对道德的践履获得了极大的精神愉悦,以至感到从道德的视角看待政治事务是一件令人非常高兴、欲罢不能的事情。

比如,在谈及礼乐给自己的感受时,孔子就毫不掩饰地说,“闻韶,三月不知肉味”,“不图为乐至于斯也”,而这无疑是告诉世人,由于礼制的音乐是那样美妙,竟达到了与之比较再令人惬意不过的生理快感都几乎等于无的地步,因此,必然会使他非常欣然地去从事它所表征的事业。

又比如,在谈及道德激励于自己的作用之时,孔子非常惬意地说:“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这表明,对他来说,最快乐因而最值得做的事情是追求正义;如果不能以此实现对物质生活欲求的超越,即便既富且贵,亦无有任何意义可言。再比如,在谈及自己的为人之时,孔子更是不无自得地说:“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在他那里,礼的学习是如此快乐,无怪乎他对道德要推崇不已、不断践行了。总之,由于在与道德打交道的过程中,孔子深切地体验到了一种发自心底的快乐,由此品尝到了作为一个有所追求的人的幸福,因而才那么看好这一社会规范,乃至在诸子百家弃之如敝履的时候,而一反他们的作为,一力倡行,“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了。

“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孔子这段话,人们再熟悉不过了。在孔子,固是对他人在日常生活中积极应对社会事务的原因的一般辨析,亦是对自己以伦理学的方式解答政治学问题的行状的一个专门说明。本也是,既知道道德有其政治功用,又执着于与之相关的活动,尤其是在探讨和践行这一社会规范的过程中能获得巨大的精神愉悦——而这些按今天的说法,就是在认知、意志、情感三种心理需求方面都得到了实现和满足——那么,又怎能设想孔子不会在诸多人士求其道、陈世事和指点迷津时“以诗书礼乐教”呢?又怎能要求他在天下大乱的时候不倡行“克己复礼”呢?

二 原则·方法·主体

对于意欲完全了解孔学基本特征的人来说,知悉它为何会以伦理学的方式解答政治学的问题固然不可或缺,却并非事情的全部。除此之外,还有另一非常重要的工作,那就是弄清楚它究竟是怎样做的。而一旦开展起这方面的探究,人们就会发现,孔学在这方面的表现是非常高明的,因为它不仅解答的都是彼时政治生活中亟待解决的重大问题,而且提出了不少极其重要的道德范畴,以此使伦理学亦得到了很大发展。

(一)以“德政”解答政治治理原则问题

但凡对政治学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这一学问所要讨论的问题主要是三个:政治的合理性、政治治理原则和政治制度安排。[4]这当中,政治治理原则又尤为关键。其原因,除了从学理上看,它上承政治合理性,下启政治制度安排,以此使政治学得以构成一个完整的三环节逻辑结构。而且从现实情况看,它一方面对政治的合理性给予了说明,另一方面又为政治制度的安排提供了依据,以此使政治学的研究得以能全方位地进行。毋庸讳言,由于不是专业的政治学家,对这些道理,生活在二千五百多年前的孔子是不曾完整论述的。但由于实际的需要,再加上他对于政治有着独特的认识,因此,面对纷乱的时局和复杂的问题,他还是一下子就抓住了治理原则这一关键之处,并经由对这一问题的解答,提出了“德政”这一构想。

在孔子看来,值此天下大乱之际,时人提出的各种治国方略虽皆有其原因和效用,但最能解决问题的当还是“为政以德”,比较其他方略,其地位“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为什么这样说呢?这是因为不仅从历史上看,大凡清明的政治,如夏商周三代之“直道”无一不是实行德政的结果,而且从现实情况看,无论是刑罚还是政令,都没能从根本上解决“民散久矣”“民恶其上”之类的问题。既然事实一再证明,“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即德政在教化百姓、绥抚四方上面比倡行刑政的法治及其他治国方略有着明显的优势,那么,凡治国者就得“为国以礼”,将道德教化作为治国的手段,通过人们的自觉恪守礼制来达到天下大治,而不能或是像道家那样无视现实,“绝圣弃智”“绝仁弃义”“绝巧弃利”,搞什么“小国寡民”[5]政策,或是像法家那样,片面认为“民固服于势”,[6]专一恃力不恃德。

(二)以“孝悌”解答政治治理方法问题

“德政”的提出,使孔学在政治治理原则的问题上表现出了与其他学派不同的根本区别。但在孔子看来,仅此是不够的,因为它还只是一种观念、一种抽象的原则,真欲使之成为现实,还得知道如何实施。因此,紧跟着他又对德政赖以实现的途径和方法进行了探索。而探索的结果,就是对“孝悌”不同一般的强调。孔子认为,实行德政的途径和方法固然很多,但最起作用的还是“行孝悌”。因为这种行为的实质乃是“无违”;而只有“无违”,方能使人们恪守本分,不致在家忤逆父兄、于国冒犯君主。当然,对于“孝悌”,孔子的论述并不这样简单。为使人们能更好地认可和践行这一在他看来唯此才能让德政实现的途径和方法,他还对它进行了详细论述。撮其要者,则有:其一,孝悌是一切德行的根本、教化的源泉,即“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为人之本欤”?人们如果认识不到这一点,则肯定无以立身、无从行事。其二,孝悌是约束人的不良行为的极其有效的手段,因为实践证明:“其为人也孝悌,而好犯上作乱者,鲜矣。不好犯上作乱者,未之有也。”其三,孝悌是使天下摆脱纷乱、归于太平的利器,因为当此“家国同构”(即家族组织与国家机构关系极其密切甚至一体化)的时代,惟孝悌方能使人“出则事公卿,入则事父兄”。

总之,在孔子的心目中,孝悌是一切德行的起点,是为人处事的根本;既然治理国家要靠德政,那么,首先就得抓住其根本。舍孝悌而用其他治国之道,即便有所得,亦是舍本逐末、因小失大。

(三)以“君子”解答政治治理主体问题

由于“德政”是不同于“法治”的一种政治治理方式,即它主要不是像法治那样依靠刚性的制度对人们进行制约,而是相反,特别倚重治者和被治者个人的品行,因此,在对“德政”的途径和方法进行了详尽论述后,孔子又对其行为主体进行了探讨。在孔子看来,尽管由于时局的变化,在如何实行“德政”的问题上人们会遇到很多困难(如难以遇到于政治的清明起着决定性的作用的“圣人”,难以使自己保持高尚而又恒定的人格而不致成为“小人”,等等),但只要他们以“君子”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还是有望成功的。因为“君子”虽非“圣人”(甚至与“仁人”“贤人”都有差距),却也是有着多种美德从而优于“小人”的人,至于这些美德则是从政的人不可或缺的。那么,孔子又是怎样阐述“君子”这一在他看来系最理想的人格,以至不少人谈及其学问时认为“德政”之说和“君子”之论是其核心的呢?披阅最能体现其思想的《论语》一书,不难发现,除了人们早已熟知的种种说法,如君子是德行高洁的人、是具有不同于一般人的行为举止的人等,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对他们的政治素质及其效用的激赏和赞叹。比如,孔子论述了君子的政治素质,认为“上达”“谋道不谋食”“忧道不忧贫”是其主要构成;人们若要知道什么是君子,只要看看他们究竟是“怀德”“怀刑”还是“怀士”“怀惠”就行。又比如,孔子指出了君子的政治素质的效用,那就是对国事的承担,即“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因此,他认为,所谓政治就是君子以天下为己任,使国家得到善治;至于说到怎样才能使国家得到善治,则是他们在施政时能以身作则、使上下人等皆有所准,诚所谓:“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

总之,在孔子看来,君子既是美好品质的象征,更是德政实行的主要条件。他们最值得称道的地方,是“即使陷于困厄的境地,依然能一以贯之保持道德的操守,而不是像小人那样无所不为”,[7]“穷斯滥矣”。如果没有这样一批人,则世人期待的“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致天下归仁,是无从谈起的。

关于孔子是怎样以伦理学的方式来解答政治学问题的,还可举出若干。但无论它们是什么,都无不证明他的解答是多方位的、缜密的。这种解答不仅是对现实政治需要的一种积极回应,而且促进了中国古代伦理学的发展。试想,如果没有对政治问题的伦理学解答,能有德政、孝悌、君子等诸多相互间有着内在关联的道德范畴的提出吗?而没有它们的提出,孔学能以今人看到的模样呈现在世界的面前吗?

三 治道·学问·榜样

从前述情况看,孔子以伦理学的方式解读政治学的问题,确乎如司马谈所说,是“务为治”也。但他或许没有想到,尽管这种行为服从的确乎是其参政的意愿,而且为古代中国的政治提供了一种迥异于他人的言说方式,却收获了不少其他方面的成果。正是这一点,使得后人如欲达到对孔学的基本特征的完整把握,就得对其在政治上的所得,连同其他成果,作一个尽可能全面的评价。

(一)极具效能的治道

说孔子提出了一种颇具效能的治道是其以伦理学的方式解答政治学问题的一个重大成果,应当是不会招致不同的意见的。这不仅是因为众所周知的“德治”确乎由此治学方式而来,更因为在选取何种治道的问题上,尽管汉以后的历代王朝呈现出的几乎都是儒表法里这样的情况,以致古代学者认为“唯王霸二盛之义,以定古今之理”,但在任何一位最高统治者那里,都决不会因社稷的稳固确乎极大地得力于“法治”而对它不加任何掩饰地强调,相反是始终高扬“德治”的大旗,诚所谓“王道荡荡”是也。也许有人认为,这样说不过是对学界于“德治”的既有看法的一个重复,但他们只要深入观察一下,就能发现,孔学在治道问题上有着其他一些虽不曾为人们言及但却确实存在的建树,而无论其作用在今人看来是积极还是消极。比如,在二千多年中,“德治”除了是作用和影响极大的治道外,还是其他治道得以存在的重要条件。至少,没有它作为一个基本的参照系,其他治道,如“无为而治”便很难显现出自己的价值,并得到人们一定程度的认可和奉行。即便有些治道,如墨家倡行的“尚同”“尚贤”的消失有其自身的原因,但既无补于德治又不能托庇于以孔学为滥觞的儒学,无论如何是非常重要的一条。

又比如,尽管同“法治”“无为而治”一样,“德治”是“相应治权而言”,但由于它实施的时间太久且又极具成效,弄到最后竟使人们误以为它就是政治的全部,而差不多忘记了“相应政权而言”的“政道”,致使相关研究在中国一直没能发展起来。[8]

总之,孔子经由以伦理学的方式解答政治学问题这一行为虽然收获了不少成果,但最突出的还是提出了一种适合古代中国国情,尤其是统治者胃口的治道。而且唯其如此,方证实了自己的学问在政治上的巨大效用。对此,人们完全可以这样说:孔子虽然于政治实务上乏善可陈,但其提出的政治目标却经由后来的统治者对“德政”的推行而极大地得到了实现;他虽然不能被归于政治家的行列,但在治国方略上的建树却超过了古代中国任何一位实际的当政者。

(二)极有特点的学问

孔子在治学的问题上是很谦虚的,认为自己是“述而不作,信而好古”,但由于他要对世人阐述自己的政治主张和道德观念,便免不了要与众弟子就相关问题作“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式的探讨;再加上他对古今世道及学问有着超出一般的识见,因此,还是取得了极大的成果,以至后人很大程度基于这一点,将他奉为“大成至圣先师”。那么,经由对政治学问题的伦理学解答,孔学在学问上究竟取得了什么样的成就呢?毫无疑问,对“仁”的辨析及由此建构起来的宏大思想体系是他在这方面最大的收获。毋庸讳言,“仁”早在孔子开始其学术活动之前便已出现,只是到了孔子手中,这一概念方成为一门学问的名谓。基于这一概念的内涵是“爱人”(2)按多数学者的说法,先秦时期的“人”系指贵族,而非现代的“民”。,而这一点对于那些敢于犯上的“乱臣贼子”所意味的是一种约束,因此,孔子不仅以“克己复礼”的解释维护了它的旧义,而且给它灌注了不少新意。[9]

在孔子看来,“仁”对任何人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它既是对古代氏族内部上下左右、尊卑长幼之间讲求秩序、团结、互助、协调的客观现实——这一点按今人(如李泽厚)的说法就是“原始的人道主义”——的一个归纳,亦是对经由君子行为举止体现出的理想人格的一个概括,至于人生最高的境界,亦可以经由它得到揭示;而恰恰无论是人道主义观念的有无、理想人格的追求与否还是人生境界的高低,对于每一位社会成员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都会影响他们的价值取向和实际作为。

因此,从形成“为政以德”的思想、提出“德”的人格化表现是“君子”的那一天起,孔子便将“仁”作为人生的旨归,并指出“忠”“恕”是实现它的根本途径。也正因如此,一种全新的学问便被建构起来,并自兹开始,一直影响着华夏子民。毫无疑问,比较古今中外的其他各种学问,仁学是极具特点的,因为它要解决的是政治问题,可使用的基本范畴却属于伦理学;它不但明确要求人们在社会生活中坚持其提出的行为准则,而且对这些准则的合理性给出了哲学、心理学方面的解释,等等。因此,说它是一门内容丰富、交叉多个学科而成的学问,是完全能成立的。当然,孔学的内容非“仁学”二字所能概括,但人们面对《论语》就“仁”字高达二百多次的论述,不能不承认,“仁学”无论如何都是孔学的主体。没有它,不单是孔子之后中华学术史上的很多问题无从解释,就是其以伦理学的方式解答政治学的问题这一做法的结果,亦无法得到充分的展现。

(三)极其实在的榜样

将道德作为解决政治问题的工具和手段,本是孔子就现实需要的一种有别于各家各派的应对,但由于其倡行的“德政”的实现非有人身体力行不可,而恰恰他本人对于道德的态度从来就非常虔诚而又热烈。因此,在道德生活上的以身作则便成为孔子身上一种自然而然的行为和一个极其动人的所在,而一个“仁知统一”的榜样也就因此矗立在了无数学人的眼前。但凡熟悉孔子生平的人都知道,他不仅对弟子有着很高的要求,并因此“学而不厌,诲人不倦”,而且对自己的行为举止亦非常在意,故不断自我砥砺,以期“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探寻孔子的人生,人们看到的是这样一个生动、鲜明的形象:他一直有着远大的追求和恢弘的抱负,始终以天下归仁为己任;他高度关心国是,密切关注民生,合理处置大小事务;他重修养、崇实践,好学善学、不为小道,与人相处周而不比、和而不同、泰而不骄、矜而不争;他意志坚定、胸怀坦荡,虽不尚勇但却不惧任何困难和坎坷;他推崇忠恕、行为中庸,“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从不欺世盗名,一贯坚持慎独,“每日三省吾身”;他以身作则,凡要求弟子做到的,如“喻于义”而不“喻于利”“求诸己”“文质彬彬”,等等,都率先做到。

总之,在如何践行道德的问题上,孔子不仅设定了君子这样一个既可望又可及的目标,而且身体力行,以此既为这一人格的合理性和可行性做了一个极其有力的实证,又为自己的弟子及世人树立了一个可资效法的人生榜样。[10]这就是孔子在以伦理学解答政治学的问题的过程中所具获的又一个丰硕成果。它不仅相对于其在治道、学问上的收获毫不逊色,而且在某种意义上更具分量。因为是它向世人表明,什么才是孔学真正追求、提倡的东西,什么才是孔子最能打动人心灵的地方。孔子生前非常仰慕大禹、周公,认为他们是“无间然矣”的圣人,殊不知他自己亦因为对道德之政治功用的有力言说和努力践行而感动了他的学生和其他人,因他们的钦敬、尊崇,尤其是历代统治者的顶礼膜拜而最终跻身其列。对此,人们完全可以说,即便孔子的治道和学问因为时过境迁而不再具有原来的功用,即便他的行状有可质疑之处,但其人格的力量却是不能否认的,不然,他决不会被后世以极高的规格载于中华史册之中。

孔学经由对政治学问题的伦理学言说究竟具体收获了哪些成果,人们还可举出若干,如由孔子肇始,而后为孟子、朱熹等不断演绎、发展的“心性之说”,等等。但不管人们还能举陈些什么,有一点是无可否认的,那就是孔学所取得的成果是巨大的、影响是深远的。它们不仅见证、反映了古代中国历史变演中的一个关键时代,而且“为汉民族的文化—心理结构奠下了始基”。[11]

正是由于如孔学这般的优秀传统文化中孕育和深藏诸多可供今人研究和探索的文化宝藏,故才吸引人们总是绕不开这一学问,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它进行探析,亦是打破中国文化选择和文化追求的迷茫和困惑,还原传统优秀文化的魅力,充分肯定传统文化的价值,重塑民族文化自信的根源所在。[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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