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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中的商人模式及其书写

2021-11-30

关键词:吕不韦范蠡子贡

聂 飞

(贵州师范大学 文学院,贵州 贵阳550025)

目前,学界对于《史记》中商人的研究成果可分为三类:一是对《史记·货殖列传》中商人形象的研究,二是对《史记》中整体商人形象的研究,三是对《史记》中某个商人形象的研究。学界对此研究虽众,然多侧重于对具体商人形象的分析,所取范围偏于狭窄,而对于整体商人形象的全面深入研究关注尚微。实际上,《史记》中的商业活动更多的是在春秋战国这个大环境下进行的。当时礼崩乐坏、战争迭起、诸侯僭越、政治环境恶劣,在等级制度宽松的社会环境下出现了商业繁荣的现象。本文根据商人与政治的关系,将其分为三种模式:由政而商、由商而政、学政商结合,以下分而论之。

一、由政而商的商人模式

《史记》中的商人,往往不是一开始就以商人的身份存在的。他们在商人的身份外,还具有政客的身份。春秋战国时期,危机感与不安全感笼罩着每一个人,此时的英雄豪杰多致力于追求政治上的保障,商人亦伴随政治而生。这一时期的商人群体主要有两类:一类除了在政治上获得极大成功外,在商业方面成就亦颇可观,以范蠡较为典型;还有一类以商业成就名闻后世,以白圭为其代表。无论哪种情况,其生前的政治经历都为商业活动提供了巨大帮助。

(一)范蠡:急流勇退,三致千金

《史记·越王勾践世家》载:“范蠡事越王勾践,既苦身戮力,与勾践深谋二十馀年,竟灭吴,报会稽之耻,北渡兵于淮以临齐晋,号令中国,以尊周室,勾践以霸,而范蠡称上将军。”[1]1751-1752吴越争霸,最后以勾践灭吴后告终。在漫长的吴越相争、卧薪尝胆的过程中,“商圣”范蠡的身影贯穿其间不可忽视。范蠡以计然为师,学治国治军方略,辅佐勾践灭吴,洗刷会稽之耻。雪耻之后,范蠡并未困于官路权谋,而是选择急流勇退,成为一名商人。

范蠡弃官从商的原因有三:首先是保全自身的一种选择。范蠡深知“大名之下,难以久居”,且勾践为人“可与同患,难与处安”,范蠡功成身退、明哲保身,并且写信以“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1]1746劝文种相与泛舟离越。文种未听从范蠡之言,终落杀身之祸。其次是发达的商业活动为范蠡提供了另一种发展的途径。春秋战国时期,出现了大量可流通商品,而区域国家的社会局面又阻断了国家间的联系,统治者为了满足自己的需求而鼓励商业活动,这促进了商人这一职业的发展。当时“士农工商”的阶级划分尚不森严,范蠡离开越国之后,开始了他的商人生涯。其间他还做过齐国的国相、既而又定居于陶、再次经商。范蠡在商人与政治家之间自由转换,并得到世人的认可。正是这种阶级划分尚不明确、各个层级之间也不森严的宽松的社会管理模式,为商人与政治家的转型提供了充分条件。

范蠡弃官从商后,将用于治国的计然之策用于经商。范蠡认为“(陶居)天下之中,交易有无之路通,为生可以致富矣”[1]1752,于是选择陶作为其商业的起点。春秋时期交通极其不便,在影响商业的众多因素之中,地理位置至关重要,范蠡以陶为居,占据了地理优势,追逐时机而善待所用之人,赢得了众人爱戴。他把将商场看作战场,善于择时、择地、择人,拥有了天时地利人和,在十九年中三致千金,“致赀巨万”[1]1753。

虽然范蠡由政而商并获得巨大成功,这并不意味着其与政治相割立。急流勇退看似是对政治的淡然,其实是他保全自身的折中选择。他始终心系政治,也并未离开政治,《史记·越王勾践世家》载有二事:一是范蠡离开越国后“齐人闻其贤,以为相”[1]1752;二是范蠡二儿子杀人,范蠡因“楚王素信庄生”[1]1754而派大儿子“进千金于庄生所”[1]1753。作为一个始终心系政治的人,范蠡不仅重新出仕担任齐国相国,同时作为一个商人极其重视人际关系、情报,这使得他必须密切关注政治。范蠡作为政治家,助越王血洗会稽之耻;作为商人能施行仁德,对后世商人产生了深远影响。

(二)白圭:乐观时变,治生之祖

由政而商成功转型的范例,除了范蠡,还有被称为“治生祖”的白圭。白圭为梁惠王时的国相,在任期间,成功解决魏国都城水患,事见《韩非子·喻老》篇。在杰出的治水才能外,白圭还是一个富有洞察力的政治家。当梁惠王去世,白圭开始游历各国,事见《吕氏春秋·先识》。白圭对于中山、齐两国的形势判断十分准确,白圭因而坚持离开,弃政从商。白圭生前以政治家身份为人所知,而在后世却以商人的身份被称为经商致富之祖,其商业活动成就之高甚至掩盖了其作为政治家身份的作为。

白圭在商业上的成功表现在几个方面:首先,他有自己的经营理论:“人弃我取,人取我与”[1]3258,善于观察市场变化和丰年欠收的情况,货物过剩低价购进,货物不足时售出;谷物成熟,出卖丝、漆,蚕茧结成,出卖谷物。其次,对于经商者有要求,经商者要智勇仁强,有“伊尹、吕尚之谋,孙、吴用兵,商鞅行法”[1]3259一样的才能,如果“智不足与权变,勇不足以决断,仁不能以取予,强不能有所守[1]3259”,则不足以从事经商之道。在同范蠡一样将商场看作战场、把政治经验用于经商外,同为由政而商者的白圭与范蠡却不尽相同,范蠡选择从商是对时政的折中选择,故而仍心存政治,白圭却是对政治的彻底绝望所以全身心投于商业活动,在很大程度上来说,白圭商业的成功是以政治为牺牲的。

二、由商而政的商人模式

先秦时期,当时有“士农工商”四民之称。他们分别承担者不同的社会责任,《史记·货殖列传》云:“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绝,虞不出则财匮少。”[1]3255经商是一项合法的生产活动,并对商人追求名利的行为持肯定态度。在这种环境下,当商业从事者积累的财富达到一定的地步,他们就会想谋求更高的社会地位,以求能在拥有财富的同时,还拥有身处高位的满足感、优越感,而大商贾吕不韦、桑弘羊便是这类商人群体的代表。

(一)吕不韦:从“奇货可居”到“饮鸩而死”

春秋战国时期大动荡、大战乱不断,当此之世,诸侯各国四处寻找能人异士以求富国强兵,这为一些大商贾带来了机会。吕不韦少时随父亲往来各国经商,低买高卖而投机赚利,这些经历让他磨练出了过人的商人敏觉。与范蠡内心始终以政治家自居相反,吕不韦自始至终都以商人身份自居,当吕不韦遇到作为人质的秦昭王孙子、安国君庶子异人时,灵敏的商人嗅觉使他察觉到异人“奇货可居”[1]2506。

吕不韦扶植异人,是出于商人有利可图的本性,而政治对于吕不韦而言不过是一次巨大的商业投资。异人为君,即拜吕不韦为相。吕不韦完成了他对异人的投资,顺利由商人转型为政治家。吕不韦从商人走向政治家的最大原因是利,因此商人逐利的本性使他在政治上大行其道,招揽士人著《吕氏春秋》、进献繆毐、私通太后等一切行为的背后皆因“贾名沽利”所致。吕不韦从商人成为政治家,其敏锐的商业嗅觉与商业头脑是值得肯定的,然而司马迁对吕不韦追名逐利的思想加以否定。司马迁认为商人应“不害于政,不妨百姓,取与以时,而息财富,智者有采焉”[1]3319,他从这个角度将吕不韦归入“色取仁而行违,居之不疑,在邦必闻,在家必闻”[2]128的“闻者”之列,认为吕不韦是骗取名望之人。

纵观吕不韦一生,由逐利思想而成功,也因逐利思想而失败。自古以来对吕不韦的评价是非参半,王世贞的论说总结了绝大多数人的观点:“自古至今以术取富贵秉权势者,毋如吕不韦之秽且卑,然亦无有如不韦之巧者也。凡不韦之所筹筴,皆凿空至难期,而其应若响,彼故自天幸,亦其术有以摄之。”又如郭沫若所论:“吕不韦当为一非凡人物,汉人名之为‘杂家’,其实彼有集大成之心,儒、道、墨、法,冶于一炉。”[3]对于其由商而政的个人经历及逐利思想,对其评论或者亦只能见仁见智了。

(二)桑弘羊:从“为国争利”到“被烹而亡”

桑弘羊亦是由商而政的商人典型。桑弘羊为商人之子,自少工于心计,朝廷诏选进宫为武帝陪读,得以习五经之学,且深有造诣,尤精法家和管商之学,这奠定了他后来推行各项治商理财政策的基础。西汉早期经济凋敝,经过长时间的修生养息,到武帝时国力日益昌盛,加之武帝雄才大略,兵事大兴。用兵须有财政支撑,桑弘羊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提出的一些合理有效建议被武帝采纳。与吕不韦不同,桑弘羊的商人身份是作为一名经济改革家而存在,其目的是为国争“利”。

桑弘羊逐渐推行了算缗告缗、盐铁官营、平准均输等一系列措施,对于当时的国家经济发展起到很大的作用,大力支撑了汉武一朝之战事。然而,由商而政者总是不免被“重利”思想所束缚。他只顾为统治阶级谋利益,完全没意识到他的行为已经阻碍了某些人的利益。《汉书》载:“所谓盐铁议者……务本抑末,毋与天下争利,然后教化可兴。御史大夫弘羊以为此乃所以安边竟,制四夷,国家大业,不可废也。当时相诘难,颇有其议文。”[4]在“盐铁会议”上,他与霍光等人发生争吵,已为桑弘羊后来的死亡埋下伏笔。

与桑弘羊相比,同时代以牧羊致富、农牧而官的卜式的结局则好很多。武帝时匈奴屡犯、战事不断,卜式上书愿以家财大半捐赠朝廷,武帝欲予官职而推辞不受,之后又以20万钱救济家乡贫民。朝廷听闻其慷慨爱施,赏以重金,召拜为中郎,布告天下。卜式又以赏金悉数用来资助府库,身为中郎,卜式着旧布衣为皇家牧羊于山中。后来,武帝封其为缑氏令,以此来试验其治羊的方法,果然大有成效,就赐卜式爵位关内侯。元鼎中期,卜式迅速升官至御史大夫,后因为反对盐铁官营,又兼不习文章,被贬为太子太傅,以寿终。由此看来,卜式最后虽然遭受贬谪,但是结局较桑弘羊好了许多。与桑弘羊不同的还有,卜式在为国争利的同时,并未触及其他人的根本利益,因此能获得君主的赏识、同侪的敬佩、天下人的敬仰。

吕不韦和桑弘羊的共同特点是由“利”而主动走向政治,财富不再是他们的最终追求,更高的社会地位才是他们的最终追求,因此在这过程中陷入政治无法自拔。而对卜式而言,财富和地位都不是他的最终目标,在卜式的身上,有一种“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的乐观与豁达的精神。纵观中国商人的一生,由政而商者懂得激流勇退、远离权利中心,因而能获得善终;而由商而政者与此相反,他们受利的驱使一步一步走向权力中心,最终陷入政治的旋涡没能出来。

三、学政商融合的商人模式

中国古代的商人大多是由政而商或由商而政者,能将学政商三者融合之人少之又少,孔子弟子子贡便是其中之一。子贡的事迹分别被司马迁记载于《孔子世家》《仲尼弟子传》《货殖列传》,分别展现了子贡作为士人、政治家、商人三种不同身份的成就,正是这样的特殊结合,让我们看到了先秦时期不一样的商人类型,司马迁花如此多的笔墨塑造子贡形象,用意并不止于此。

(一)以儒家思想为指导经商

子贡不仅在孔门圣学之中有着特殊的地位,而且亦善经商,其商业活动思想亦深受孔子学说影响。

首先表现为子贡对孔子“富贵”“义利”思想的继承,孔子主张合乎道义的追求富贵便可去追求,而不合乎道义的富贵则如浮云一般虚无。子贡秉承这种思想,并付诸行动,据《吕氏春秋》记载:“鲁国之法,鲁人为人臣妾于诸侯,有能赎之者,取其金于府。子贡赎鲁人于诸侯,来而让不取其金。孔子抄曰:‘赐失之矣。自今以往,鲁人不赎人矣。取其金则无损于行,不取其金则不复赎人矣。’子路拯溺者,其人拜之以牛,子路受之,孔子曰:‘鲁人必袭拯溺者矣。’”[5]子贡在别的诸侯国将鲁人赎回而没有领取政府的赔偿金,尽管孔子认为子贡此举“失之矣”,但不可否认,子贡是在身体力行孔子的“富贵”“义利”思想。

其次是子贡在商业活动中对“富贵”“义利”思想的实践,他坚持“好废举,与时转货赀”[1]2201,即物贱买进,物贵卖出,赚取中间差价,与时逐利而不与人逐利,也有别于与民争利的官商,而成为真正的儒商文化创始人。司马迁赞扬“不害于政,不妨百姓,取与以时,而息财富,智者有采焉”[1]3319的商人人格形象,而子贡既有孔子的仁者之思、信义之心、礼教之则,在经商累财中也是以此为准绳,曾经商于曹、鲁、卫等国,聚致千金,为孔门弟子首富,因此被司马迁高度赞扬。

(二)以政治经验为手段经商

子贡早期受教于孔子,因其利口辩、善雄辩,办事通达,有干济才,曾任鲁国、卫国之相。而子贡在商业上所取得的成就,一是他深以孔子的仁信之心为则,深受世人赞颂;二是他善言辩,反应敏捷,这是他经商的个人优势;三是他的政治资本。第三点是举足轻重的。《史记·货殖列传》称子贡“常相鲁、卫”[1]2201,孔子也认为子贡具有非凡的政治才能,当季康子问仲由、冉求和子贡三人谁能治理政事,孔子答:“赐也达,于从政乎何有?”[2]57达,即通情达理,能从宏观上把握全局,将事情处理得有条不紊。仲由的果敢和冉求的多才多艺仅仅是处理政事的重要方面,而不能达到掌控全局的作用,正因为子贡的通情达理和杰出的口语才能,子贡被聘任鲁、卫相国。

子贡有一个重要经商秘诀则是“亿则屡中”[1]2185,他每次都能猜中市场行情,这正是子贡通情达理和杰出口语才能在商业活动中的投射。子贡为官时善于市场调查,《史记·货殖列传》载:“子贡既学于仲尼,退而仕于鲁卫,废著鬻财于曹鲁之间。”[1]3258“子贡结驷连骑,束帛之币以聘享诸侯,所至,国君无不分庭与之抗礼。”[1]3258利用自己为官的便捷亲自往来于各诸侯国之间,熟悉各国的情况,根据市场情况的变化做出相应的对策,因此:“七十之徒,赐最为饶益”[1]3258,“长相鲁卫,家累千金”[1]2201。《史记·货殖列传》共记载了十七个人的经商活动,子贡列第二,而他之所以有这么高的成就,和他的政治经验有着莫大的助益。

(三)以商业积累为资本“助学”

儒学本为入世之学,其最高理想为大同社会,以仁义而“王天下”,这是深厚的社会担当,子贡深得孔子真传,儒家的社会责任心子贡自然也得以继承,而这些继承,首先是从对孔子的信奉而产生的:

子贡事孔子一年,自谓过孔子;二年自谓与孔子同;三年自知不及孔子。当一年二年之时,未知孔子圣也,三年之后,然乃知之[6]。

子贡既然如此尊重孔子,推奉其学,又深受其学的社会公德心影响,便大力弘扬孔子之学。子贡以商业资本助学表现为对孔子游学的资助,司马迁首先提出:“七十子之徒,赐最为饶益。……夫使孔子名布于天下者,子贡先后之也。此所谓得执而益彰乎?”[1]3258孔子之所以名胜天下,子贡起了关键作用,他的举措有二:一是自身为老师宣传,子贡身居高位,每到一处,国君“分庭与之抗礼”,他在完成自己任务的同时,也与别人讨论孔子思想,这在无形中增加了别人对孔子的了解。二是提供游学资助,《史记·孔子世家》载云:“孔子迁于蔡三岁,吴伐楚。……于是相乃与发徒役围孔子于野。不得行,绝粮。从者病,莫能兴。……于是子贡使楚。楚昭王与师迎孔子,然后得免。”[1]1931以上种种,无不表明子贡发家之后,仍然心系教学,不仅资助贫困,在弘扬孔学上亦有莫大作用。

司马迁在《史记》中塑造的三类商人形象,对于由商而政者,司马迁持谴责态度,对由政而商者则颇为认可,但司马迁最为赞赏的是集学政商为一体的子贡。《史记》中子贡形象寄予了司马迁深厚的情感,原因有三:首先,司马迁处于一个重农抑商严重的时代,虽距古不远,士农工商的阶级划分已经明确,“学而优则仕”[2]199成为众人的共识,而商人“不得衣丝乘车”[1]1418,士政商可以自由转换的年代成为了一种期望;其次,子贡继承儒家思想,以儒家道义来经商,这与司马迁所推崇的“不害于政,不妨百姓,取与以时,而息财富,智者有采焉”[1]3319相契合;最后,司马迁在现实生活中郁郁不得志,而子贡的外交家形象则符合了司马迁在政治上的期待。

四、《史记》商人书写对后世的影响

司马迁在《史记》中创作的众多商人形象对后世影响深远,其中最重要的两点:一是为商人正名,使商人进入历史的视野;二是《史记》中的商业活动思想与观念在后世儒商身上得到继承与发展。在秦汉以前,政府并没有严格抑制商人的发展,商人也没有受到文人重视而进入文学家的视野,尽管有些作品中有论及商人,例如上文所提《诗经》中氓的形象,是一个无情无义的负心汉代表;而《左传》所载商人弦高冒充郑国使者而退秦兵,是大义凛然、不追求富贵的爱国者形象。氓和弦高两人在作品中仅仅承担着商人这一身份,对于他们的商业思想、事迹等并没涉及,突出的只是作者想描绘的“负心汉”和“爱国者”形象。正如邵毅平所说:“偶尔涉及商人及其活动,那也大抵不是为了表现他们本身,而只是因为其他历史事件涉及到了他们,所以他们才被偶尔带到叙事文学中来。”[7]

逮至汉代实行重农抑商政策,规定商人“不得衣丝乘车”,加征商人租税,尤其在儒家“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2]38传统思想的观念下,历朝统治者的国策里面总会有重农抑商这一条,商人的地位一落千丈。司马迁作为少数的充分认识到商业及商人价值的文学家,他创作的《史记·货殖列传》便是为先秦和汉代的大商人们立的传,专门记述商人的商业思想、活动及成就,也正是这一传记,让我们得以窥探先秦及汉代商业情况。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商人总是以负面形象出现,即使是在被称为开元盛世的盛唐时期,对于商人的描述也更多的是他们在外经商常年不归,从他们家人的角度来看便是“重利轻别离”“谁知嫁商贾,令人却愁苦”,尽管增加了商人外出经商的奔波、辛苦、种种不测之外,“重利”仍然像标签一样钉在他们身上,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明清时期。

在明以前近两千年的时间里,司马迁是唯一为商人正名的文人,他在《太史公自序》中提到:“布衣匹夫之人,不害于政,不妨百姓,取之于时而息财富,智者有采焉。”[1]1418司马迁能以客观公正的态度来对待商人,他们不仅对政治无害,没有妨碍到百姓,还能通过时间积累财富,是聪明人才能采用的方法。与士、农、工等阶层相比,司马迁更赞赏商人。司马迁的这一观点尽管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面不被认可,但到明清时期,得到了众多人的强烈响应,如“三言二拍”作者冯梦龙、凌濛初在书中塑造了众多积极自信、勤奋质朴、志诚情真、富于探险的商人形象。除此之外,《金瓶梅》是第一部以商人为主角的长篇白话小说。在明清时期,众多商人及他们正面形象的出现是当时社会的反映,体现人们商人观的变迁,但我们不得不说,这种思想的源头来自司马迁。

同时,儒商得到了继承与发展。儒商,指的是有读书人儒雅风度的商人,简单来说就是学与商的结合。这一形象追其源流,应上溯到先秦时期,当时的范蠡、白圭等人,他们对义利有着不一样的理解;而孔子的弟子子贡,他继承孔子的思想,秉承儒家道义以经商,是最早的儒商。经过上千年的发展,士与商的关系不断交融、渗透,两者融合的巅峰在明清时期,出现了众多儒商,如晋商、徽商等,他们大多秉承“以德治家,诚信经商”“爱国爱乡,仁爱良知”“谨慎廉独、勤奋好学”等理念。以徽商为例,在张海鹏、王廷元主编的《明清徽商资料选编》中,徽商极其重视教育。鲍廷博的父亲“性嗜书”,购买了大量书籍“养志”,最后成为大藏书家,而鲍廷博自己也喜爱读书,为自己书斋取名“知不足斋”;程元利“于书无所不读,喜吟咏”[8]481,他的友人俞仲蔚去世留下遗稿千余篇,程元利不惜重金将之刊刻,连大文人王世贞也不吝赞扬。除了关注自身以外,徽商们也多实行善举,涉及到各个方面,助修祠堂书院、助饷助赈、兴水利筑道路、抚恤孤贫等。范蠡、子贡等人的行为在千年之后得到了儒商们的响应,他们共同结合成为作家们在文学作品中的创造的一个个鲜活的形象,如《蒋兴哥重会珍珠衫》里的蒋兴哥、《卖油郎独占花魁》中的秦重、《施润泽滩阙遇友 》中施复等人。作家们将商人作为主角不断地写进文学作品,并给他们安排大团圆的美好结局,这正是作家们对司马迁商人观的回应,也是世人对商人们态度转变的体现。

五、结 语

司马迁在《史记》中为商人立传,这是司马迁先进观念、叛逆思想的体现,同时他塑造的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形象,也为后世商人们提供了学习模范,为作家们创作引入了新的素材。司马迁笔下的商人们,是生活在特殊时代下的非纯粹的商人,他们具有学政商或多或少的经验,甚至出现了女性商人如巴寡妇清等,在全民认为“学而优则仕”、不断打压商人的时代,司马迁明确提出:“富者,人之情性,所不学而惧欲也”[1]3255,肯定追求财富是人的本性,司马迁的思想与行为给商人们带来无限慰藉。司马迁创作的商人形象也让后世文人不断地在先人的作品中汲取养料,无论是《金瓶梅》,还是白话短篇小说中的各类各样的商人形象,源头都可以追溯到《史记》。直到今天,商人这一普遍而又特殊的社会群体,随着社会的发展进步,其内涵与外延也越来越丰富,作用也越来越明显,他们正被赋予新的时代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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