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普陀山佛医著作《一得集》探源
2021-11-30
舟山市普陀山社区卫生服务中心 浙江,舟山 316107
佛教发源于古印度,汉代传入古中国,逐步演化为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1]。古老的印度医学邂逅博大精深的岐黄之术,在东方大地历经沧桑,相互融合,孕育出独具特色的中国佛医文化,推动着中国佛教机构开展中医药活动,涌现出一代代杰出佛医人物[2],诞生了一批批优秀佛医著作。《一得集》是清代具有代表性的佛医著作之一,全书共四万余字,分为上、中、下三卷,上卷论述医理,中卷、下卷记载医案。本文就该书的作者身份、刊印历史、学术思想、学术地位等问题进行探讨。
1 《一得集》一书相关情况
1.1 《一得集》作者寻究 《一得集》作者是清代普陀山僧医,法号心禅,可称释心禅、心禅和尚或心禅大师,俗名不详,生卒年无考。有学者认为心禅籍贯为普陀山,少年出家,后侨寓杭州,精通针药[3]。
为探寻心禅的身份,笔者查阅了清光绪《定海厅志》、民国《定海县志》和新中国《普陀县志》《定海县志》《普陀洛迦山志》《普陀山志》《舟山市卫生志》《普陀卫生志》等当地史志以及民国《重修浙江通志稿》、新中国《浙江省医药志》《浙江省人物志》等省内史志。除个别当地史志如《普陀卫生志》[4]以寥寥数语提及心禅著《一得集》,并对《一得集》略有介绍外,有关心禅本人身世及行踪事略未多记载。民国医家、出版家裘吉生先生在编辑《珍本医书集成》收录《一得集》时,对心禅生平亦未明确记述。
从历来各版本《一得集》序言及医案部分来看,心禅长期在普陀山修行,同时钻研古医籍,“寝馈其中”,得到李梦舟先生传授针灸术,学医十年,颇有心得。心禅曾离开普陀山,四处云游,于舟山、宁波、杭州等周边地区行医。光绪十四年(1888年)前后,心禅抵达杭州,侨居时间达1年以上,在当地行医活动活跃,治愈不少疑难杂症,得到患者及地方名士的认可。
心禅自述其所习针灸术师从李梦周。李梦周先生是清代针灸医家,鄞县(今浙江宁波)人。民国《鄞县通志》将李梦周列入“医药”人物,未提其著述,但记曰:“李梦周世居栎社,得秘传,能以针起死家,本裕,有求治者不受筹……犹子育卿,传其术。育卿死,无传人矣。”[5]李梦周世代居住栎社(今宁波鄞州石碶),针灸医术高明,医德高尚,因自身家境富裕,对前来求治的患者不收诊金。民国《重修浙江通志稿》则提及李梦周为咸丰年间鄞县人,闻名于“方技”[6],并对《鄞县通志》所记事略加以确认。李梦周其名能载于地方志及省志,可见当时在家乡当地乃至浙江省内均享有一定声望,而普陀山距离栎社不远,心禅云游相遇或专程上门求学均不为难。将《鄞县通志》有关李梦周的记述同《一得集》心禅自序相互印证,可知心禅与李梦周或并未正式确定师徒关系,心禅曾接受李梦周短期指导针灸术的可能性较大。
《鄞县通志》记载李梦周将针灸术传授于侄子育卿,侄子死后,李氏针灸再无传人。从现有资料来看,亦不能排除心禅就是李梦周侄子——李育卿。医家后人皈依佛门,隐于山野,亦有可能。
1.2 《一得集》的刊印历史 《一得集》于光绪十五年(1889年)成书,光绪十六年(1890年)刊行,最初版本有“永禅室精刻本”[7]。清代版本卷首标注有“南海普陀山心禅和尚著”。
民国裘吉生将《一得集》编入《珍本医书集成》,于民国25年(1936年)7月经世界书局(上海)印行,该丛书共14册,《一得集》被列入“杂著类”,位于第14册[8],该版本内标有“南海普陀山僧心禅著”。
新中国成立以后,《珍本医书集成》多次整理发行。1985至1986年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先后重印裘吉生主编的《珍本医书集成》14册。1999年1月,中国中医药出版社将《珍本医书集成》重新整理,分为4册,《一得集》被列入第4册“医案·杂著类”出版发行[9],2012年1月再版发行。2016年7月中国医药科技出版社也将《珍本医书集成》整理为4册,称为“精校本”,《一得集》被列入第4册发行。
此外,1962年世界书局(台北)发行《增补珍本医书集成》,丛书主编杨家骆在裘吉生《珍本医书集成》民国25年版的基础上,对原先收录医药书籍进行增补,收录书籍由90种扩充到120种,该丛书共24册393卷,《一得集》依然在册,被收录于第23册“杂著类”。后来世界书局(台北)多次整理重印该丛书,2012年3月已刊行至第4版[10]。
1.3 《一得集》学术思想概述 《一得集》上卷有医论17篇,或与古人古论酬辩,如“辨正徐洄溪先生医者误人无罪论”;或读先贤医案有感,如“读王孟英治张养之久病伏邪医案论”;或用药经验之积累,如“萝卜缨为治痢妙药论”;或临证之心得所悟,如“临症必先读书论”“痰症随宜施治论”“治喉症宜分三大纲论”等等。这些充分证明心禅研习中医时勤于思考,善于总结,乐于汲取古籍之营养,勇于批判先人之不足,故而《一得集》堪称行医笔记之精心佳作。
《一得集》中、下卷医案部分内容详实、笔法简洁、分析深入。从患者身份来看,有官吏、农民、工匠、商人、僧尼、妓女等,可见心禅诊病,不论贫富贵贱,能够一视同仁;从治疗疾病来看,有咳喘、暑热、湿温、呕逆、积食、泄泻、霍乱、中风、喉症、痢疾、肠痈、痰火、惊悸、胸痹、奔豚气、血崩、半产、发背等,囊括了内、外、妇、儿诸症,说明心禅自身知识面较广,诊治各类患者游刃有余;从治疗方法来看,有中药内服、药物外用、针灸推拿、热熨熏蒸,反映出心禅治法灵活多样;从治疗效果来看,通过心禅诊治,患者大多痊愈,亦有个别患者原本病情危重,心禅在诊病之初即可准确判断预后,虽尽力施诊,最终应验不治,彰显心禅医术高明。
1.4 清代及民国学者对《一得集》的评价 俞樾先生为清末儒学大师,著述颇丰,对中医时有所论。光绪五年(1879年)因夫人患病,中医医治无效去世[11],加上之前已有多位亲人先后病故,深感医药无助,曾迁怒于中医[12],一度悲愤而作《废医论》,11年后俞樾却为《一得集》作序曰:“心禅和尚隐于浮屠,而精于医。其论医诸条,无不入微,非精研轩岐之书,不能道只字,取附诸案,尤见运用灵机,不拘死法。和尚于此道三折肱矣……余虽不知医,而素知和尚之精于医……使知扁鹊仓公,固有隐于方外者,勿徒求之市井悬壶之辈也。”[13]849俞樾作序前对心禅精于医术已有所耳闻,在一度痛恨中医的情况下却对心禅加以褒扬,阅毕《一得集》给予较高评价,认为该书医法灵活、不泥古人,称心禅医理扎实、医术高明,赞其技艺远超普通市井医生。俞樾对心禅及《一得集》的评价相对客观,具备较高的参考价值。
清代“赐进士出身翰林院庶吉士”李鹏飞对心禅行医活动了解较为深入,作序提到“吾杭奇难之症,赖以全活不少。医案乃摘其尤者,仅十之一二耳”[13]850。《一得集》全书记载医案93则,姑且认为李鹏飞所言并非虚指,就此可估算心禅年诊治量达数百至近千人次,反映出其寓居杭州1年余来行医活动活跃。李鹏飞本人亦喜中医,常与心禅探讨交流,发现心禅博览群书、知识渊博,认为心禅学问深厚、医术高超,赞赏其不拘泥于古法。
心禅友人徐淞樵为杏林同道,深知心禅学医期间付出大量心血,仅搜集名医病案方面,“抄录不啻数十百本,末皆缀以评语,动中窾会,楷法端洁”[13]851,钻研医术非常认真,“虽祁寒大雪,执笔呵冻,夜恒四鼓不倦”[13]851,在研习中医时废寝忘食。徐淞樵认为心禅博采众家之长,“撷其菁华,去其糟粕,补未备而集大成,洵黄岐之嫡传,青囊之秘诀也”[13]851,对《一得集》大加赞赏,不仅为该书作序,还为该书撰写按语。
民国裘吉生苦心搜求医籍40余年,从3 000余部书稿中精选孤本、精刻本、稀有本、未刊稿本等90种[14],编辑成《珍本医书集成》,《一得集》便是其精挑细选的医学著作之一。裘吉生为该书撰写内容提要时,提到其“注重认证,扫除空谈……案案精准,语语珠玑,求之晚近医案,实不多见”[13]848,认为其医案部分可同大医家王孟英 “后先媲美”。裘吉生尊称心禅为“大师”,一来礼敬三宝,二来尊崇其医术高明。
2 讨论
2.1 《一得集》的作者身份 无论是友人序言,或是自序,都提到了心禅刻苦钻研、勤恳好学、善于思考。从其医论部分及行医活动来看,可见心禅不拘泥于先贤旧法,在某些疾病的认识和治疗方面,具有一定独到之处,临证能够取得良好疗效,可谓医术高明。
心禅一生,醉心岐黄,佛法未见大成,医道却有佳话,云游四方,活人不少,身后只留《一得集》,未见传略,旁无它话,令人不解。根据心禅活动经历,推测其出生于道光末至同治初,卒于光绪末至民国初。民国裘吉生距离心禅年代尚近,在编辑图书时亦未介绍其身世,猜测或因心禅当时知名度较高、无需赘述,亦或因心禅身份确实神秘,无从考证。笔者对晚清和民国报刊杂志也进行过一番检索,未得到有价值的资料,考虑后者可能性更大。
2.2 《一得集》的刊印情况 《一得集》自清末成书后,有名人作序,当时应具有一定社会知名度,但是根据心禅经济状况及自身影响力来看,推测初版印量不大。民国时代以“珍本”身份载入《珍本医书集成》,可见当时原本已存世稀少。此后各版本均在《珍本医书集成》基础上整理,广加刊行,在台湾地区亦有出版。可以说裘吉生挽救性地保护了《一得集》,使其得以流传于世,各时代的刊印基本上满足了该书传承需要。
《一得集》的刊行历程也反映出一个现实问题,那就是小部、短篇著作如能依附于集成、全书、丛书等刊行,将获得更强大的生命力,不容易被历史湮灭。
2.3 《一得集》的学术价值 俞樾及其他学者均对《一得集》进行了高度评价,但是考虑到作序人习惯性拔高作者及作品的传统,应辩证地、客观地看待该书的学术价值。
客观说来,《一得集》总体格局不够广,系统性不够强,学术影响不够大,究其原因,除了受作者身份、成书地点、历史背景等客观因素制约以外,与该书自身内容也密切相关。但是应当认识到《一得集》确实具备一定学术价值。
《一得集》的本质是一本心得总结性质的行医笔记,既有医论,又有医案,虽篇幅不长,但确具一定创新之处,例如认为古人将喉症列为“七十二名目”太繁琐,《一得集》书中建议分成“喉蛾”“喉痹”“喉风”三大纲及零星杂症并展开论述;再如治疗喉症倡导内服药加喉部“吹药”外治,对吹药的制备提出独到见解;又如提出“德以治身、药以治病”,对医生医德、患者品德同疾病关系的论述,让读者眼前一亮;此外,心禅还提出“治小儿用药宜轻”“补药不可轻服”“脉有可凭不可凭”等等,至今仍具有较强的临床指导意义。
2.4 研究《一得集》的特殊历史文化意义 中医文化繁花似锦,古今典籍浩如烟海。《一得集》在中医界可谓寂寂无名,一度成为“善本”“珍本”,但是在中国佛医文化界地位独特,这是清代首部由普陀山僧医完成的佛医著作,自清代至今,这也是唯一一部。
对清代佛医著作《一得集》展开研究,有助于拨开历史迷雾、探访僧医心禅救死扶伤的赤诚心路,有助于发掘该书蕴含的创新思想,为其还原恰当的学术地位,有助于了解中国佛教四大名山之一——普陀山的佛医文化史。
3 结语
中国佛医文化是中国中医药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古往今来,流传不少美谈。僧医心禅,身份神秘,身在佛门,精于医术,心系病患,行医于世,堪称一段佳话。《一得集》是心禅行医十年的心血结晶,是佛门弟子践行“慈悲为怀”“普济世人”的入世写照,是普陀山佛医文化开花结果的历史再现。《一得集》略经坎坷,广为刊行,归功于裘吉生先生慧眼识珠。心禅已去多时,僧医风范长存。最后呼吁广大中医药工作者不应漠视冷僻著作,而应尝试广博视野,注意保护珍本、善本,善于从中汲取营养,促使其代代相传,在努力弘扬祖国中医药文化的同时,促进临床诊疗水平不断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