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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诗玲英译《色,戒》中文化负载词的翻译策略研究

2021-11-29姚洪溪

黑龙江教育学院学报 2021年1期
关键词:原文译者译文

姚洪溪

(中国人民大学,北京 100872)

引言

蓝诗玲,英国新生代汉学家,毕业于剑桥大学中文系,获中国当代文学博士学位,现任伦敦大学伯贝克学院(Birkbeck College)历史系教授。蓝诗玲是西方汉学界著名的文学翻译家,与美国翻译家葛浩文(Howard Goldblatt)一起,堪称英美中国当代文学翻译的“双子星座”[1]。自2003年以来,蓝诗玲翻译出版了多部中国文学作品,将韩少功、朱文、阎连科、张爱玲以及鲁迅等多位中国作家及作品引介给西方英语读者。其中,《我爱美元》(I love Dollars and Other Stories of China)入围2008年桐山环太平洋文学奖决赛单元,《色,戒》(Lust, Caution and Other Stories)和《鲁迅小说全集》(The Real Story of Ah-Q and Other Tales of China: The Complete Fiction of Lu Xun)先后被企鹅出版社收入“企鹅现代经典”系列丛书。她的译文流畅且可读性高,得到读者以及媒体的广泛认可,在西方文学界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助力了中国文学和文化走近西方英语读者。然而相比于英语文学和文化在世界的影响力,汉语文学及其负载的文化仍处于世界文学尤其是西方文学领域的边缘地带。为了维护全球语言文化生态系统的平衡,推动全球性跨文化交流,要更加充分地研究文学作品中文化负载词的翻译。因此,本文将以蓝诗玲在文学翻译过程中对文化负载词的翻译策略和翻译方法为切入点,以蓝诗玲英译《色,戒》为案例进行文本考察和语言分析,总结经验和发现不足,以丰富蓝诗玲翻译实践的相关研究,同时希望为中国文学作品中文化负载词的翻译和研究提供借鉴与参考。

一、文化负载词

语言是文化的载体,不同民族的语言特点展现出该民族独有的文化特质。词汇是构成语言的基本单位,文化负载词最能反映语言所承载的文化信息,反映人类社会生活的词汇。同时,它也是最能体现翻译难度和译者翻译水平的词汇。尤其是在文学作品中,文化负载词有着格外丰富的文化特征,这就要求译者在翻译过程中既能准确理解文化负载词丰富的文化内涵,又能用目标语将其恰如其分地翻译出来。因此,系统地探讨中国文学作品中文化负载词的翻译,能够更好地向西方读者传递中国文学和文化,对于促进东西方文化的交流具有重要意义。由于本文关注的是蓝译本《色,戒》中文化负载词的翻译,因此首先要对文化负载词的定义进行阐释说明。

(一)文化负载词的定义

目前,国内外学界对文化负载词的定义尚未有统一说法,对其定义仁者见仁智者见智。1980年,许国璋先生发表在《现代外语》上的Culturally Loaded Words and English Language Teaching一文中最早提出“文化负载词”这一概念[2]。胡文仲先生在《跨文化交际学概论》一书中曾对这一概念做出如下定义:“文化负载词是特定文化范围内的词,是民族文化在语言词汇中直接和间接的反映。”[3]廖七一先生在其论著《当代西方翻译理论探索》中进一步指出:“文化负载词(culture-loaded words)是指标志某种文化特有事物的词、词组和习语。这些词汇反映了特定民族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逐渐积累的、有别于其他民族的、独特的活动方式。”[4]西班牙著名翻译家艾克西拉(Aixela J.F.)曾在其著作《翻译中的文化专有项》(Culture-Specific Items in Translation)中提到:“源文本中某些项在目标语读者的文化系统内没有对等项,抑或是这些项与目标语读者文化系统内的项的文本地位不同,从而导致很难在翻译时将源文本的功能和意义转移到目标文本中。”[5]指出了文化词汇在不同语言文化系统之间的特异性。莫娜·贝克(Mona B.)在其著作《换言之:翻译教程》(In other words: A coursebook on translation)则提出了一个明确的定义:“源语词汇可能表达一个在目标文化中完全未知的概念。这一概念可能是抽象的或具体的;它可能涉及宗教信仰、社会习俗或是饮食习惯。这类词汇或表达通常被称为文化负载词或文化负载表达。”[6]综上所述,文化负载词作为一种语言载体,是特定民族文化所特有的词汇,负载着丰富的民族文化信息。

(二)文化负载词的分类

文化负载词是独特文化信息的载体,因而在对其分类时可以借鉴文化的分类方法。尤金·奈达(Nida E. A.)曾在其著作《语言、文化与翻译》(Language, Culture and Translation)中将翻译中涉及到的文化系统分为五个范畴:生态文化(ecological culture)、物质文化(material culture)、社会文化(social culture)、宗教文化(religious culture)和语言文化(linguistic culture)[7]。彼得·纽马克(Newmark P.)在其著作《翻译教程》(A Textbook of Translation)中将文化词(culture words)分为五类:生态文化类(ecology)、物质文化类(material culture)、社会文化类(social culture)、风俗宗教类(custom and religion)和行为习惯类(gesture and habit)[8]。不难发现,以上两种文化分类方法有很大程度的相似之处,这是因为文化具有共融性,各类文化之间虽有类别差异但并没有绝对界限,甚至存在着一定程度的重叠。结合《色,戒》的文本特点,笔者借鉴奈达的文化分类方法,将文化负载词分为以下五类:生态文化负载词、物质文化负载词、社会文化负载词、宗教文化负载词和语言文化负载词。

二、《色,戒》中文化负载词翻译策略

语言与文化的紧密联系决定了翻译与文化的密切关系,语言和文化差异必然是不同民族间沟通交流的巨大障碍。因而在跨文化交际中,文化负载词的翻译成为能否实现成功交际的关键环节。文化负载词作为民族语言的特定词汇,只有在特定文化语境中才能明确体现特定的文化信息和内涵。文化负载词的翻译过程中,译者要对源语所在文化语境有充分的理解,并且能够通过翻译在目标语所在文化语境中实现文化信息的有效传递,从而实现跨文化交际的目的。受社会文化语境差异、译者的文化观念和翻译习惯、读者的接受心态以及赞助人等因素影响,译者会采取不同的翻译策略来翻译文化负载词,相应地会采用多种翻译方法。蓝诗玲作为汉学家兼翻译家,在翻译实践中形成了自己的翻译理念,即“作为译者,保持对原作的忠实非常重要,但是同时也需要忠实于译文读者”[9]。宏观上的翻译策略决定了译者在微观上的翻译方法,本文将依据上文的分类方法,结合《色,戒》文本中突出的文化负载词,就蓝诗玲对文化负载词的翻译策略和翻译方法加以阐释。

(一)物质文化负载词

物质文化是指人类在生产生活过程中创造和使用的、涉及衣食住行等方面的物质产品及其表现的文化。物质文化负载词即反映特定民族在饮食、服饰、建筑、交通等物质层面文化的词汇。《色,戒》全文以女大学生刺杀国民党特务高官为线索徐徐铺开,人物塑造和环境叙写上十分注意细节,因此涉及到丰富的物质文化负载词,以下是这些词汇翻译方法的具体分析:

例(1)

原文:已经下半夜了,邝裕民他们又不跳舞,找那种通宵营业的小馆子去吃及第粥也好,在毛毛雨里老远一路走回来,疯到天亮[8]。

译文:None of the male students were dancers, buta bowl of soupat one of those small, all-night restaurants and a long walk through the damp night would do just as well[9].

“及第粥”是中国广东的一种地方特色饮食,用猪内脏加入粥中煮制而成,因猪内脏又称“杂底”,谐音美化为“及第”,而“及第”指中国古代科举考试应试中选,因此吃“及第粥”也为讨个吉利。译者将其译为“a bowl of soup”,属意译法,适用于主人公在深夜寻找小饭馆吃点东西的情境,符合读者的理解和期待,避免烦琐。但笔者认为此处译为“a bowl of lucky porridge”也未尝不可。

例(2)

原文:易太太是在自己家里,没穿她那件一口钟,也仍旧“坐如钟”,发福了[10]2……

译文:Yee Tai-tai waschezelle, so she had dispensed with her owncape; but even without it, her figure still seemed to bell outward from her neck, with all the weight the years had put on her[11]1.

此处“一口钟”即斗篷、大氅,是民国时期上流人士中流行的服饰,女性经常在较为单薄的旗袍外面穿着这类斗篷,既保暖又彰显身份地位,因其状似钟而俗称“一口钟”或“一裹圆”,作者用“一口钟”和下文“坐如钟”形成呼应。译者采用意译法,将“一口钟”解释为“cape”,清晰诠释了原文内容。但是此种译法损失了原文的“两钟”呼应,笔者建议可将“一口钟”译为“bell-shaped cape”,从而实现与下文“bell”的呼应。

例(3)

原文:一个穿短打的中年人一手牵着根长绳子过街,嘴里还衔着哨子[10]16。

译文:A middle-aged man ina short mandarin jacketwas pulling a length of rope across the street, holding the whistle in his mouth[11]20.

“短打”,粗布做的上衣,又称“竖褐”“裋褐”,是中国传统服饰的一种,常见于平民百姓劳作和居家时穿着。此处译者采用意译法,“a short mandarin jacket”意为“中式短夹克”,符合西方读者的文化经验和阅读想象,该中年男子外貌形象跃然纸上。

(二)社会文化负载词

每个社会都有与自己社会形态相适应的社会文化,具体表现为政治经济活动、生产生活方式、民俗习惯和风土人情以及人际关系等多个方面,社会文化负载词正是社会文化在语言中的独特体现。《色,戒》以抗日战争时期的中国社会为背景,且张爱玲以文笔细腻著称,从《色,戒》文中对旧上海的风俗习惯、上流社会娱乐活动的描摹可见一斑,此中社会文化负载词的翻译对读者理解事件发生的社会语境有重要意义。

例(4)

原文:战时上海因为与外界隔绝,兴出一些本地的时装……因此成为汪政府官太太的制服。也许还是受重庆的影响,觉得黑大氅最庄严大方[10]2。

译文:Isolated from the rest of the worldby Japanese occupation, Shanghai had elaborated a few native fashions...For these excellent reasons, the cape and gold chain had become the favored uniform of the wives of officials serving inWang Ching-wei’s puppet government. Or perhaps they were following the lead ofChungking, the Chinese Nationalist regime’s wartime capital, where black cloaks were very much in vogue among the elegant ladies of the political glitterati[11]1.

对于不太了解这段中国历史的英语读者来说,如果译者把原文的“汪政府”直接译成“Wang government”或“Wang Ching-wei’s government”会让读者误认为“汪政府”就是当时统治中国的政府,而蓝诗玲运用增补法将译文处理为“Wang Ching-wei’s puppet government”,补充了“汪政府”的背景资料,点明了汪精卫政府实为当时受日本控制的傀儡政府。同时,“战时上海因为与外界隔绝”的译文中,蓝通过补充 “by Japanese occupation”点名战争的对象是日本。另外,原文提到了“重庆”,对于英语读者来说,“重庆”只是中国的一个城市名称,然而联系到当时的历史背景,“重庆”实际上具有深刻的政治涵义,是蒋介石领导的国民政府的代称和象征。蓝运用文内加注法,增加“the Chinese Nationalist regime’s wartime capital”和“the Nationalist government”来让读者知道“重庆”的意义,帮助读者构建一个相对清晰的社会语境。

例(5)

原文:她们取笑凑趣也要留神,虽然易太太的年纪做她母亲绰绰有余,她们从来不说认干女儿的话[10]4。

译文:They needed to tread carefully around their hostess on the subject of her young houseguest. Although Yee Tai-tai was easily old enough to be Chia-chih’s mother, there had never been any talk of formalizing their relationship, ofadopting her as a goddaughter[11]4.

“认干女儿”是旧时中国民间流行的一种保育风俗,也称“认干亲”,目的既有保佑孩子健康成长,也有通过结交关系增进彼此感情。西方社会没有此种社会风俗,也就没有相应的语言表达,但是译者采用了归化策略,借用西方宗教文化中的“教女”来代替“干女儿”,有异曲同工之妙。

(三)宗教文化负载词

宗教文化是人类文化中十分特殊的文化现象,宗教文化负载词以宗教信仰为核心,涵盖宗教组织、宗教建筑、宗教音乐以及宗教活动等多方面的内容。

例(6)

原文:“易先生帮帮忙,帮帮忙!三缺一伤阴骘的。先打着,马太太这就去打电话找搭子。”[10]4

译文:“Do, Mr. Yee! Mahjong’sno funwith only three. Play just for a little, while Ma Tai-tai telephones for a replacement.”[11]4

中国佛道文化中,人活在世为阳间,人死后去往阴间,人在阳间做的好事可以为阴间的自己积累功德。“伤阴骘”,又称“伤阴积”,是苏州地区方言,意为做坏事有损阴德会遭报应。此处为“王佳芝”意欲离开麻将桌,太太们打麻将三缺一急需“易先生”帮忙,故而戏谑称不帮忙会有损阴德。此处译者意译处理为“no fun”,虽表现出太太们对易先生这个“牌搭子”的需要,但是损失了中国原文的宗教文化特征。笔者建议此处采用文化替换法,将“伤阴骘”替换为基督教中的“有罪”,译为“Play with us three, or you may have sinned”。

例(7)

原文:“是哪个说的?那回易先生过生日,不是就说麻姑献寿哩!”马太太说[10]3。

译文:无

原文中此处为“易太太”和“马太太”聊天说笑的场景,“马太太”所说的“麻姑献寿”是回应上文“易太太”戏称“廖太太”为麻婆。“麻姑”又称寿仙娘娘、虚寂冲应真人,中国民间信仰的女神,属于道教人物。“麻姑献寿”是中国民间传说故事,指西王母寿辰时麻姑仙人于绛珠河边以灵芝酿酒为王母祝寿的故事。译文中,蓝诗玲将此处“马太太”说的整句话都采取了删减处理,一则“麻姑献寿”具有中国传统宗教内涵,其翻译势必要添加较长注释,会影响读者阅读的连贯性,二则本句与前文虽有关联,但并非联系紧密,故而蓝弃之不译。

(四)语言文化负载词

不同语言不仅有着各自的语言特点,还承载着独具特色的文化,汉语尤以其博大精深而闻名,汉语文化负载词更是丰富。就《色,戒》而言,张爱玲以旧上海为背景进行书写时灵活使用了旧上海方言,同时还有成语、俗语和谚语的运用,这就给翻译增加了难度。现将对蓝诗玲在《色,戒》翻译过程中对语言文化负载词的翻译方法进行具体分析。

例(8)

原文:“看这王佳芝,拆滥污,还说请客,这时候还不回来!”易太太说:“等她请客好了!——等到这时候没吃饭,肚子都要饿穿了!”[10]16

译文:“Whata wicked liarthat Wang Chia-chih is!” Yee Tai-tai complained. “Promising to take us all out to dinner then running away. I’ll collapse with hunger if she makes us wait much longer!”[11]20

“拆滥污”,又称“拆烂污”,是江苏地区方言,意为说话做事苟且马虎、不负责任。此处为“易太太”抱怨“王佳芝”答应请客却长时间不回来露面。译者将其意译为“a wicked liar”,意思是可恶的骗子,与原文意思稍有偏差,笔者建议译为“harum-scarum”与原文更为贴切。

例(9)

原文:今天要是不成功,可真不能再在易家住下去了,这些太太们在旁边虎视眈眈的[10]5。

译文:If they didn’t finish it off today, she couldn’t stay on at the Yees’—notwith all those great bejeweled cats watching her every move[11]6.

“虎视眈眈”是汉语成语,意思是像老虎那样凶狠地盯着,多用为贬义词,形容人心怀不善,伺机攫取。原文指“王佳芝”害怕行事败露,担心被这些精明的“太太们”发现,“虎视眈眈”既指“太太们”目光毒辣,又暗合汉语专指已婚女性“母老虎”一词中令人不寒而栗的“虎”形象。译者将原文中“虎”形象替换为“great bejeweled cats”,用“珠光宝气的猫”来指代这些太太们,虽符合西方文化语境中狡猾精明的“猫”形象,但流失了中文“虎”形象的凶戾之气,弱化了“王佳芝”所处环境的危险程度。

例(10)

原文:她临终一定恨他。不过“无毒不丈夫”。不是这样的男子汉,她也不会爱他[10]17。

译文:She must have hated him at the end. Butreal men have to be ruthless. She wouldn’t have loved him if he’d been the sentimental type[11]21.

“无毒不丈夫”是汉语中常见的俗语,意为“要成就大事业必须手段毒辣,技高一筹。”此处译者处理为“real men have to be ruthless”,完美契合了原文语境意义,自然达意,毫无半点言语阻滞。

综合以上译例分析,可以发现蓝诗玲在翻译《色,戒》中文化负载词时以归化策略为主,采用了意译法、增补法、文化替换法和删减法等翻译方法,实现了较高的阅读流畅度和读者接受程度,这反映出了蓝诗玲“忠实再创造”的翻译观和“目标语读者导向型”的翻译原则。虽然此过程中不得已而出现了个别原文文化意义的变形或走失,但是从读者的接受效果来看,《色,戒》蓝译本是成功的。Lust,Caution中文化负载词的翻译策略和翻译方法有效地帮助实现了跨文化交流,为中国文学外译提供了借鉴。

结束语

文化负载词的翻译策略研究是一个永无止境的过程。本文以蓝诗玲英译《色,戒》为案例进行了尝试性研究,研究发现,对文化负载词的归化翻译能够使得译文清晰流畅,意译法等翻译方法减少了跨文化交际的阻碍,但是源语文化特色的损失应当引起关注。此外,本文仍存在一定的局限性,对于如何将翻译方法与多样化的文化负载词相结合,实现文化负载词的最佳翻译,有待进一步研究和讨论。希望本文能对中国文学作品中文化负载词的翻译研究提供借鉴和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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