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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旧西康之间:刘赞廷康、藏方志研究

2021-11-29朱晓舟

西藏民族大学学报 2021年1期
关键词:图志县志刘氏

朱晓舟

(四川师范大学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 四川成都610068)

刘赞廷,字燮丞,号懒兵,直隶省河间府东光县(今河北东光县)人,生于清光绪十年(1884)。①其早年先后受业于保定警务学堂与北洋宪兵学堂,毕业后投入赵尔巽麾下。后划为赵尔丰部属,光绪三十四年(1908)以边军“队官”的身份,随赵氏出关经边,并常年驻守川边。“民七事件”中,刘赞廷因擅自与西藏地方签订“民七停战协议”而受到各方攻讦,在川边孤立无援,遂南下投奔滇督唐继尧。后因云南政局变动,被迫于1921年北上回籍,解甲归田。1923年,进入由赵尔巽主事的清史馆检抄赵尔丰档案。1929年,以“熟悉康藏情形”故,南下进京,成为蒙藏委员会专门委员。1931年,奉命前往西康调解“大白事件”,因交涉不顺,无功返京。之后,刘赞廷出任蒙藏委员会编译室副主任,[1](P13)其间,于1935年春“奉调赴康”[2](P14)。同年,国民政府拟以刘赞廷前往昌都地区宣慰,因引起各方反对而罢。[3]随后刘赞廷辗转川康,先后供职于康定重庆银行、中国毛纺织厂渝厂。1943年8月,当选第二届西康省临时参议会候补参议员,后因夏格刀登辞职而递补为参议员。[4]1952-1953年间,刘赞廷东下重庆,任西南图书馆馆员,1954年被重庆市政府文史研究馆聘为馆员,四年后卒于重庆。

刘赞廷被誉为“清末民初康藏边地的一支史笔”②,虽然文化程度不高,史学素养亦有限,然其以数十年之功,编纂涉藏资料十余种,字数超过两百万,记述了清末民国时期康、藏地区的历史,为后人了解当地政治、经济、宗教、民族、物产等方面的状况提供了帮助。在这些著作中,方志无疑是最具特色的。刘赞廷以一人之力,编纂数十部县志,且涉及内地人士罕至的察隅、波密等地。无论数量还是内容,皆为中国方志史上所仅见。清代西藏地方志具有“通志多而府、县志少”[5](P73)的特征,而刘赞廷的方志皆以“县”为单位,编撰质量虽不如前者,但仍有填补空缺的意义。同时,刘赞廷有意识地搜集了彼时川滇边务大臣衙门中的档案,并将之用于相关著作的撰写,这使得刘氏的县志具备了相当的史料价值与文献价值。正缘于此,《刘赞廷藏稿》中的县志部分更多地受到了学者们的关注。近年来,陆续有学者尝试讨论这批县志的价值和特点,并针对部分县志进行个案研究。③

不过,既有的研究并未厘清这批县志的一些基本情况,如究竟应如何称呼这些县志以及这部分县志的体量。学界对于刘赞廷编撰县志的背景、意图以及刘氏对县志编纂的总体设想等问题,论述亦不充分。此外,笔者注意到,虽然刘赞廷的手稿已于2015年影印出版,但仍未得到足够的关注,手稿中蕴含的大量关于刘氏方志修撰的信息亦未受到重视。笔者拟依据重庆图书馆整理影印的《刘赞廷藏稿》中的县志部分,在既有研究的基础上对刘赞廷所撰县志进行全面的考察。

一、刘赞廷所修县志的版本源流

当前所见《刘赞廷藏稿》,大致由刘赞廷于1953年售与西南图书馆的手稿④以及刘赞廷去世后四川省民族事务委员会的工作人员在其家中找到的若干遗稿组成。1960年,这些文稿被送至北京民族文化宫图书馆(即今中国民族图书馆),并由该馆油印100套,分发给各图书馆或研究机构保存,此即为《刘赞廷藏稿》的油印本。日后学界整理、出版刘赞廷的县志,多是据油印本制作而成。[6]

自2011年起,重庆图书馆开始重新整理馆藏的刘赞廷文稿,于2014年影印出版了刘赞廷的县志[7],又于2015年影印出版了该馆馆藏刘赞廷的全部文稿,此即为《刘赞廷藏稿》的影印本[8]。2017年,四川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以影印本为底本,参校油印本,对这批县志做了整理与点校[9],这也是刘赞廷县志的最新整理成果。

前述油印本、影印本与点校本,是目前刘赞廷县志的三个版本。油印本最早出,然其书品较差,且存在校勘不精、印制简陋等问题,⑤故《中国地方志集成·西藏府县志辑》与《西藏地方志资料集成》两部丛书在整理这批县志时,均重新进行了编印,且不同程度地做了整理与校订的工作。此外,油印本系“节本”,不仅未收入刘赞廷拍摄的相片,对于刘氏文稿中的“草稿”⑥亦未予以刻写。点校本虽便于阅读,但收录的内容并未超出油印本,且偶有误文和标点错误。相较之下,影印本中部分内容虽已散佚,⑦但却相对完整地保存了刘赞廷县志的原貌,尤其是附于各县县志后的“草稿”部分,能直观反映出刘氏县志编纂的总体规划与实践过程,是考察刘赞廷的撰述意图与县志特点的重要史料。

二、刘赞廷方志编纂的总体规划

前文已提到,在如何称呼刘赞廷县志的问题上,学者们众说纷纭,未有共识。⑧究竟哪一种说法更能反映刘赞廷县志编纂的意图呢?笔者认为,在刘赞廷的观念中,其编纂的是西康全域与西藏部分地区的县志,原因有二:其一,刘赞廷自述的“修志规划”提到,其本拟修撰“康、藏两省县志”并“绘刊康、藏分县全图”,因西藏方面的卷宗、分治图失散无稽,故仅能整理西康部分的地图;而县志的情况稍好,除修撰西康县志外,还可附上“太昭以东七县”。其二,就刘赞廷对清季康、藏两省疆域的描述看,两省以瓦合山为界,以东属康,以西属藏。刘赞廷“外附”的,位于瓦合山以西的硕督、定青等七县,均应属于西藏。故将刘赞廷的县志称为“(西)康、(西)藏县志”,更为符合刘氏县志编纂的总体设想。

关于刘赞廷编纂县志的数量。刘赞廷在《西康各县概况》的“凡例”中提到了县志编纂的规模:“以西康各县,外附太昭以东七县,共四十七县”。[10](P601-602)但据杨长虹统计,油印本《刘赞廷藏稿》中的县志,包括“附志”在内,仅有44县,与刘氏所云不符,故“资料肯定存在缺失”。[11](P40)《中国地方志联合目录》则未统计附志的数量,认为刘赞廷编纂县志36部。[12](P798-800,852-854)

据刘赞廷县志编纂规划的另一份文献——《西康分县图志》的“图例”,清季筹建之西康省“东以飞越岭为四川界,西以瓦合山为西藏界,共二十九县”,刘赞廷又将硕督等七县“附刊”于后,两部相加,恰为36县之数,此即为“正志”。同时,笔者对这些县志中的“附志”进行整理,发现共涉及11个县(地区),分别是:周来县(即《丹巴县图志》所附绰斯甲)、达威县(即《道孚县图志》所附色达)、果罗县(即《甘孜县图志》所附俄洛)、隆庆县(《同普县图志》所附)、木里县(《九龙县图志》所附)、原梯县、归化州、木牛甲卜县丞(《察隅县图志》所附)、工布设治局(《太昭县图志》所附)、白马冈设治局(《冬九县图志》所附)、达木地方(《九族县图志》所附)。故刘氏所说“四十七县刍言”[10](P599-600),当系36部“正志”与11部“附志”的总合。由此可知,刘赞廷所修县志的主体部分是相对完整的。

至于刘赞廷康、藏县志编纂的时间,在讨论这个问题前,需要简要回顾《西康各县概况》与《西康分县图志》的撰述过程。据《西康各县概况·序》可知,刘赞廷尚驻川边时,就已开始着手整理清季赵尔丰“划区分治,建设行省”的相关文牍档案。时边事未靖,纠纷不断,赵氏所设各县“得而复失,复得以治,疆域重移”,边(康)藏划界的问题始终悬而未决。面对如此复杂的局面,“略识图籍”的刘赞廷不避艰难,以一人之力“撰证详述”。之后,刘氏又两次较大规模地增补了手中的材料:1923年北上入京,在清史馆赵尔巽处“搜集可存,并检查军机处档案”;1931年西行入康,“详阅镇署旧案,摘要补录”。[13](P593)1939年刘赞廷再次赴康时,正值刘文辉“主政西康”“集蒐西南丛书”,刘赞廷遂在唐永晖、李章甫等人的资助下完成了县志的编纂。[10](P599-600)至于《西康分县图志》,无论是开始收集资料的时间、编纂的经过,抑或最终的成稿,均与《西康各县概况》相仿[14](P608-609)。又以《西康分县图志·图例》中有“抗战期间”“民国三十四年”等语,可确定《概况》与《图志》俱是刘赞廷于抗战时期完成的作品,推知刘氏康、藏县志的主体部分,也基本完成于这一时期。

最后,简单说明前揭《西康各县概况》与《西康分县图志》的基本情况。《概况》可视为“康、藏两省四十七县”县志的总集,刘赞廷甚至完整地列出了县志的二十四个类目。《图志》的主要内容则是“康藏分县”的地图,包括刘赞廷在巴安得到的赵尔丰时期“建省土司沿革图、分治境界图、行军路道图、战事略图,共一百八十九幅”,清史馆董清峻所赠“(赵尔丰)在康派员所绘之图”一百零五幅以及南京国民政府时期由陈德生在康、藏地区测量、绘制的地图等等。刘赞廷将之整理为“四十万分之一”的地图,不仅标注各县经纬、海拔、山川、流域、道路、关隘、村镇、境界等基本信息,还记载了各县游牧与土地荒芜的状况以及农业、矿业、林业、水利的发展概况。“虽系简率”,但兼具了自然与人文地理信息,具有重要的价值。由此可见,《西康各县概况》实际是刘赞廷康、藏县志的汇编,而《西康分县图志》则是一部汇集了康、藏各县数百幅图稿的地图集。由于现存《刘赞廷藏稿》中仅有地图百余幅,且绝大部分为草图,并非刘赞廷所说的,具有“经纬度数依据测定位置方向以及村镇标点,比以前各图较为详晰”特点的绘制完备的地图,故这数百幅图稿或已散佚。此外,就《图志》侧重于地图绘制以反映各地自然地理概况的编纂特点而言,其与宏观反映清季赵尔丰、傅嵩炑筹措西康建省过程的《西康建省记要》尚有较大区别,不能将二者并为一谈。[11](P40)

三、刘赞廷的修志实践

此前,学界对刘赞廷康、藏县志的整理与研究只涉及内容相对完整的正志与附志,多未注意到影印本中的草稿部分。事实上,“草稿”的内容相当丰富。现存《刘赞廷藏稿》所列三十六部正志中,除稻城、义敦、察雅三县,其余皆有“草稿”,其内容大致可分为五类:第一类为刘赞廷收集、誊录的奏议文牍,其中大部分都已见于正志。另有一些剪报或图表,如《康定县图志》“草稿”中的剪报,包括刘衡如《康定十咏》、张朝鉴《西康土司制度志要》,又如《泸定县图志》“草稿”的《泸定全县风土道路表》。第二类是统计表,如《察隅县图志》“草稿”的散稿,包括《西康松朋呼图克图所属寺院统计表》《西康乍鸦江巴庙所属十五喇嘛寺统计表》[15](P511-516),以及康定、甘孜、德格、波密等县“草稿”中关于当地寺庙情况的统计简表。第三类是随记与杂录,如石渠县“草稿”中对本县程站站名的罗列及杂录[16](P113-114),以及《丹巴县图志》“草稿”所辑《丹巴全县大要》等文献。[17](P343-390)第四类是舆图与其他图片,前者如《康定县图志》“草稿”中刘赞廷绘制的《康定县草图》《金汤草图》,及其从公开发售的地图册中辑出的《康定最新街市详图》;后者如《理化县图志》“草稿”所辑淘沙船的九幅图片。第五类最为特殊,可视作另一版本的县志。其以“某县目录”开篇,类目与内容与正志有细微的差别(为行文便利,笔者将草稿中的县志称为“稿本县志”,正志则称为“正本县志”)。这些载有“目录”的县志又可分为两类,一类是雅江县,仅有“沿革、方位、形势、境界、市镇、交通、出产、气候、花木、风俗”等十目;另一类是丹巴、瞻化、昌都、同普、定青、恩达、硕督、波密、太昭、冬九、嘉黎、九族等十二县,除恩达县列二十三目、太昭县列二十一目外,其余各县均列二十二目。对照《西康各县概况·凡例》所列类目,可知稿本县志与《凡例》大体呈对应关系。⑨正本县志中,瓦合山以东各县均列二十一目;瓦合山以西各县,定青县列二十一目,九族县列十六目,波密县列十三目,硕督、嘉黎、太昭、冬九四县列十二目,可见正本县志在稿本县志的基础上做了不少修订。透过类目的调整、内容的增减,我们可对刘赞廷康、藏县志的编撰经过以及刘氏修志思想的变化有一动态的认知,同时可更加深入地了解刘赞廷县志编撰的意图及特点。⑩

在稿本《周来县志》中,有“自设治局成立,清查户口粮册,现存于西康省府,未抄”[17](P335)一语,结合刘赞廷1931年趁调解“大白事件”之机,在康定抄录档案的情况,可知刘赞廷对《周来县志》等稿本县志的撰修是在1931年之前。从这时起,到1945年康、藏县志的主体部分基本完成之时,刘赞廷对康、藏地区的历史与传统,以及县志编修的规范都有了更深的认识。将两个版本的县志比较,可以发现刘赞廷在县志类目的设置上主要做了四点改动:

1、增设记录各县藏传佛教或苯教寺庙情况的“寺院”一目。在现有的十二部稿本县志中,仅周来、恩达两县列有“寺院”,且皆未详载其内容。⑪此外,虽然有六部县志都在“户丁”一目中记载了该县喇嘛的数量,但仅有稿本《昌都县志》在“机构”一目以附注的形式提及了“江(强)巴林寺”。可见在修志之初,刘氏虽已关注到藏传佛教的情况,但重视程度显然不够。刘赞廷作为赵尔丰川边改土归流的参与者,在清季民初有着“历边十四年”的经历,却依然对康藏地区的历史文化传统不甚明晰。刘文辉在反思赵尔丰治康之得失时,指出赵氏“罗致之人才,虽多热心殖边之士,而独少对于西康宗教具有真知灼见之人。”[18](P23)或许这正是以赵尔丰为首的改土归流战略的倡议者与执行者们所共有的“缺陷”。而在之后的修志过程中,刘赞廷逐渐意识到宗教尤其是藏传佛教在康、藏地区的重要性,并在修志实践中有意识地予以体现。正本县志中,“寺院”成为每县必列的类目,且记录了各地寺院的基本情况。即便是在档案资料“失散无稽”的“藏属七县”,刘赞廷依然根据有限的资料,胪列出各地寺院的名称、教别、方位与各寺喇嘛的人数,这显然是一大进步。

2、裁撤记载一县各类机构、部门的“机关”与一县团练武装情况的“团练”。“机关”一目,胪列一县之行政、民政、军务机关,不过刘赞廷在记述此目时,未关注“时间”的问题。各县所载之机构,多处于不同的历史时期,且仅列名称,不加说明,使人难免有“时空错乱”之感。如瞻化县列有南京国民政府时期的“县党部”“地方法院”等机关[19](P404-405),说明刘赞廷已在记述“当代”的地方机关;昌都县列有边军统领彭日昇的“边军司令部”[20](P598),记事则前溯至“民七事件”前;波密县列有波密之役时设置的“临时督办行营”“临时设治局”,叙事又前溯至宣统三年边军出征波密之时。“团练”一目的情况与之类似,所载内容系对清季赵尔丰在各县训练、组织民兵情形的简述。正本县志中,此二目被删去,一定程度上修补了“时间逻辑”的问题。

3、调整“户丁”一目的内容,另辟“粮税”一目。稿本县志中,各县男女丁口数、喇嘛数与税费同记于“户丁”,但这种安排在“十六年凡例”或《西康通志撰修纲要》中均找不到先例⑫。正本县志中,刘赞廷将其中记录户口数的部分归入“乡镇”一目,记录税费的部分则另辟为“粮税”一目。这样的改动显然可使篇目的线索更清晰,且更符合县志修撰的要求。

4、关于部分县志的类目和内容的微小调整。类目方面,前文已述,由于太昭等“藏属七县”的文献“散佚无稽”,刘赞廷不得已在稿本县志中大量空列类目。而在正本县志中,刘氏将“花果”和“森林”合为“花木”,并将太昭等六县中大量空列类目的部分删去。王开队认为,这是刘赞廷“在处理不同县份具体实情的灵活表现。”[21](P63)但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一调整既不见于《凡例》,在图志中又未加以说明,显得相当随意。内容方面,稿本县志中部分较为单薄的类目得到了充实,这在矿产、商情、风俗等目中皆有反映。在此,笔者须特别强调“遗迹”一目。在现有的十二部稿本县志中,除《周来县志》外,余皆列有“遗迹”,但均未载内容。而在正本县志中,刘赞廷努力发掘各县的自然、人文景观,大量扩充了“遗迹”中的内容,如《白玉县图志·遗迹》记有白玉寺“夜月明灯”之景,《瞻化县图志·遗迹》载当地民众为唐柯三之父所建之“唐公德政碑”,《雅江县图志·遗迹》载焚毁于陈步三之乱的雅砻江钢丝吊桥等。同时,刘赞廷也在此目中大量辑录自己创作的“懒兵诗”。这不仅丰富了县志的内容,也使得这一类目的编修更加规范。⑬

但刘赞廷的这番“调整”也存在“败笔”。其将硕督、太昭、嘉黎、冬九等四县“地质”的内容移至“气候”一目,就极不妥当。以同为“藏属七县”的定青县为例,该县正本县志“气候”一目云:“本县气候极寒,六月飞雪,八月降雪,多冽风。冷至零下四十余度,热至七十余度。凡旅游人民四季不离皮衣,灶不断火,锅不断水,因高原气候干燥,以茶度日。古云:西藏有饮气食露之民,即谓此也。”[22](P273)“地质”一目云:“本县地方沃饶,黑土黄沙,竟为良田。乃因气候寒冷,悉为游牧之地。惟沿鄂穆楚河下游稍有耕种者,所产仅有稞麦、豌豆之粮数种而已。人民食料悉以牛羊肉,所有糌粑仅供佳节而食,成为珍品,以为贵也。”[22](P274)可知“气候”一目所记,基本是“气象”,外加当地民众的衣着。“地质”一目所记,为“土地的性质”,即该县土地是否肥沃,能生长何种作物。除硕督等四县外,其他各县县志均保留“地质”与“气候”两目,所记内容也与定青县相似。而硕督等县县志将这两目的内容并于“气候”之中,既不合规制,又不合逻辑。

此外,虽然刘赞廷删去了一些类目,一定程度上改善了稿本县志中“空列类目而不载内容”的状况,但正本县志中仍有“空列类目”的情形。如定青县的“矿产”与“垦殖”,恩达、察雅、科麦三县的“矿产”以及昌都县的“垦殖”,内容均为“无”。这种体例不统一的状况,如李论所言,是缘于县志的撰述“受到了预拟门目的制约”。[23](P51)而在笔者看来,“空列类目”情形的去与存,一则说明刘赞廷的县志一直处在修订的过程中,我们今天所见的正本县志,很可能也非定稿;二则反映出,处在“后赵尔丰时期”的刘赞廷很难再搜集到金沙江以西各县的资料,只能根据手中已有的赵尔丰时期的档案文献,对先前拟定的框架进行填补。这样的安排,既受制于彼时因西藏地方与中央政府的关系而难以直接获取一手文献的现实,也是刘赞廷有意选择的结果。⑭

结语

在《西康分县图志》的《图例》中,刘赞廷自陈“图中高拔、断崖、路道、山川、险要、渡口,适于军事之用;游牧、荒芜、森林、矿产、水利、农业,尤为经济检讨资料。”[14](P607-609)这些西康分县的地图,既有助于军事布置,又利于经济发展。据此,我们大致可以知道《西康分县图志》并不是为普通读者编撰的。《西康各县概况》与《西康分县图志》的《序言》部分都提到了1939年西康建省,刘文辉“主政西康,开府广益”的背景,并强调刘氏正在“集蒐西南丛书”。在这一语境下,刘赞廷编纂康、藏县志,当有为刘文辉的西康治理提供借鉴的意图。

这批县志的主体部分基本完成于1945年,彼时西康省通志馆负责修撰的《西康通志》,仅完成了《交通志》的5卷初稿。[24](P96)在这样的背景下,内容涉及康、藏各县历史、地理、经济、社会、民俗、宗教、物产,且已基本完稿的县志,应具相当的价值。不过,刘赞廷的文稿却一直乏人问津,甚至连在刘氏的帮助下完成《艽野尘梦》校注的任乃强,亦未在自己的其他著述中提及刘赞廷编撰的各类文献。笔者认为,这一情况出现的重要原因,在于这部分县志所承载的“旧西康”的历史与1939年建立的“新西康”⑮的现实之间,存在无法弥合的张力。

前已言及,刘赞廷在修志的过程中大量使用与赵尔丰及其麾下边军相关的文献,其意不仅为记述清季筹建西康省的历史,更在于呈现川边改土归流的经过。由赵尔丰主导的这一变革,影响所及,自然不以康、藏两省之分界为限。这就可以理解,何以刘赞廷修志时要将“藏属七县”与西康各县并列。刘氏欲藉此“以清眉目”,“眉目”所指,即是“旧西康”筹建过程中的重要事件——“改土归流”。但到了1939年,由刘文辉主导建立的西康省,已然是“新西康”。宣统年间的史料,虽有价值,但很难直接为刘文辉的西康治理提供参考。⑯将“时效性”较强的“机关”与“团练”删去,并尽可能在县志中增补刘文辉入据西康之后的史料,或可视作刘赞廷为增加县志的“现实观照”所作的努力。然而,刘氏这一尝试的成效却极其有限。据笔者粗略统计,刘赞廷36部正本县志的701个类目(不含空列类目者)中,内容涉及“新西康”(1939年及之后)者,仅18个,不到类目总数的百分之三;即便将时限上溯至刘文辉入据西康(1927年)时,也仅有25目,约占类目总数的百分之四。可见,刘赞廷康、藏县志的主体部分,反映的仍是清季民初的康、藏形势。身处“新西康”,也愿为“新西康”的主政者提供帮助,但自己的著作记载的却是“旧西康”的史事。新、旧之间的纠结,是志在整理赵尔丰文献的刘赞廷无法突破的局限,也是辛亥鼎革、时殊势异后,赵尔丰时期边务人员共同的命运。

[注 释]

①刘赞廷在“民七事件”后上呈北京政府的文函中,称自己“现年三十四岁”,推知其应生于光绪十年(1884)。见《刘赞廷呈为缕陈边藏大局暂行交涉各情形》,1918年7月24日,《西藏议约案(二十七),03-28-011-02-025,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档案馆藏。

②就笔者所见,此语最早见于作家马丽华女士的小说《如意高地》:“(刘赞廷)身为武官,却喜文墨,号称清末民初康藏边地一支史笔:戍边游藏三十年笔耕不辍,有关亲历及道听途说的记录著述甚丰,并悉心搜集了同时代的相关公文、图绘、照片和同侪们的诗文信件等等。”(马丽华:《如意高地》,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6年4月,第12页。)值得一提的是,马丽华女士应系国内较早发现《刘赞廷藏稿》价值的人士之一,其在初稿于2005年7月,定稿于2006年2月的小说《如意高地》中,就多次言及《刘赞廷藏稿》中的相关篇目。而学界最早的关于《刘赞廷藏稿》的研究成果,系杨长虹先生的《<刘赞廷藏稿>研究》,于2006年11月在《中国藏学》刊出。

③前者如王开队:《刘赞廷与近代康区方志编修》,《中国地方志》2010年第3期;李论:《刘赞廷西康各县图志研究》,四川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4年;后者如李论:《民国<察隅县图志>的资料来源和历史地理学价值》,2018年地方志与地方志理论研讨会论文汇编;刘波、赵琼:《民国刘赞廷西藏<昌都县志>的版本源流、编写特点与文献价值》,《西藏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5期。

④刘赞廷于1953年在《赵尔丰奏议公牍全集》的“序言”中写道:“适逢西南图书馆正副馆长杨公作平、郝公谦关心文化,贷款收入馆中,作为康藏之资料。”(《刘赞廷藏稿》第十册,第311-315页。)

⑤由于种种原因,1960年代民族文化宫图书馆的工作人员并未对刘赞廷的手稿加以细致整理,只是简单进行了油印的工作,导致不少重复和错误。吴丰培先生每每谈到此事,都深感遗憾。见赵心愚、秦和平:《关于康区藏族论著索引及文献辑录的历史考索》,《中国藏学》2003年第4期,第86页,注释2。

⑥就刘赞廷的县志而言,大致可分为“正志”“附志”与“草稿”三部分。“草稿”之名为《刘赞廷藏稿》的整理人员所拟,见《武城县图志》后附之《武城县草稿》(《刘赞廷藏稿》第五册,第213页)。正志与附志,多是在草稿的基础上修缮而成。

⑦最明显者即为《三十年游藏记》全书(共十二卷)及《西康建省记要》的第七卷,此外如《科麦县图志》的“教育”“寺院”“商情”“风俗”“遗迹”等目的内容俱不见于影印本中,应当都已散佚。

⑧就笔者所见,目前至少有“康区县(图)志”“康藏县志”、“西康县志”三种说法。前者如前揭王开队文,以及由四川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整理的《刘赞廷康区36部图志点校》(四川民族出版社,2017年);中者如前揭刘波、赵琼文;后者如前揭李论《刘赞廷西康各县图志研究》一文。

⑨《凡例》共列二十四目,包括沿革、方位、治所、乡镇、户丁、山川、道路、关隘、气候、地质、花果、鸟兽、药材、森林、矿产、垦务、教育、团练、机关、商情、风俗、遗迹、奏议公牍。“奏议公牍”一目,稿本、正本均无。据正本县志可知,奏议公牍并未被辑于一处,而是散见于其他类目中。故刘赞廷列出此目,或仅是为突出这些文献的重要性。此外,十二部稿本县志,或未列“寺院”,或未列“遗迹”,太昭县两目俱缺。恩达县两目虽全,然无内容。

⑩考虑到《刘赞廷藏稿》经过数次整理,故“草稿”中文献的编排已未必能反映刘氏撰述时的意图,惟稿本县志与正本县志密切关联,皆为刘氏意旨的直接体现。又,因《雅江县图志》“草稿”所载稿本县志的体例过于特殊,暂不纳入考察范围。

⑪唯一胪列县内部分宗教场所的,是稿本《昌都县志》。其虽未设“寺院”一目,但刘赞廷在“机关”一目中写道:“寺庙有万寿宫、观音阁、龙王庙、江巴林寺。”(《昌都县图志》,《刘赞廷藏稿》第四册,第598页。)

⑫“十六年凡例”即永乐十六年(1418)颁布的《纂修志书凡例》,规定了方志的门类篇目以及各类目编写之原则。《西康通志撰修纲要》写作于1940年,是任乃强先生为《西康通志》的编撰拟定的总纲和标准。

⑬“十六年凡例”所列“古迹”,记载“前代城垒、公廨、驿铺、山寨、仓场、库务”、亭馆、台榭、楼阁、书院之“有碑记者”,津渡以及已废之寺观、庵庙等,与刘氏所撰县志“遗迹”所记基本相同。

⑭大量收录赵尔丰的文牍旧档,是刘赞廷编纂著作的一大特点。刘赞廷对赵尔丰本人及其川边改土归流的功绩俱有崇敬之情,这种情感既体现在其对赵尔丰本人及其文献的遵从,也体现在其对赵尔丰构建的西康改流设治体系、边疆地区治理措施与理念的深层次认同。见朱晓舟:《<刘赞廷藏稿>辨析与研究》,四川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8年,第211-215页。

⑮刘文辉对“新西康”做了如下解释:1、新西康是中国新的行省,而非四川的附属;2、新西康增益了新的土地;3、新西康肩负了“抗战建国”的新使命;4、新西康有新价值等待发掘。刘文辉:《建设新西康十讲》,见赵心愚、秦和平、王川:《康区藏族社会珍稀资料辑要》(下),成都:巴蜀书社:2006年,第514-516页。

⑯刘文辉“问鼎中原”受挫后,转而“割据一方”,“在动荡的川藏局势下保存实力,在与各方政治势力的接触中确保对西康的控制权”。故刘文辉对“新西康”的开发与建设,具有因地制宜,因时制宜的特征。关于刘氏“新西康”建设策略与成效的探讨,参见王川:《“新西康”:建省后西康地区经济社会的发展及其成效》,《中央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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