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纪乡土小说中的乡土文化批判
2021-11-28姬亚楠
姬亚楠
摘要:刘庆邦的长篇小说《黄泥地》延续了乡土小说关注现实、反思乡村文化的创作传统,再现了房户营村在乡村改革过程中所面临的种种问题和层层冲击。小说以全新的视角切入乡土生活,对乡绅文化、国民性以及乡村权力投入了深深地思考与批判。小说着力于在缺陷中挖掘人性的善与恶,不遗余力地展示了乡绅文化如何走向没落以及乡绅时代缘何走向终结。在对国民性进行批判时,作家将隐藏于人性中的“泥性”以及“看客心理”予以披露,传达出作家对乡土命运的深深隐忧。刘庆邦对乡绅文化和国民性的批判都是基于乡村权力争夺的大背景下,通过房国春逐级上访的轨迹,揭露乡村权力的运营模式以及政治黑幕。
关键词:《黄泥地》 乡土文化 批判 乡绅文化乡村权力
《黄泥地》是河南作家刘庆邦延续底层写作路线、批判乡土文化的又一力作。作品由房户营村村支书换届选举引发的群众不满开篇,讲述了乡绅房国春为民请命逐级上访中所经历的重重磨难,再现乡村变革过程中乡土社会的常与变,揭示出乡土社会的巨大变化。正如刘庆邦所言:“生活是在不断变化,不断给我们提供新鲜的感受,我们应予以关注。但变中有不变,文学更应该关注那些不变的东西。”[1]作家正是透过乡土社会中那些不变的命题,反映了作家对乡土文化的深切关注和深刻思考。
一、乡绅文化反思
“乡绅是一个特殊的社会阶层。中国乡村社会曾长期存在着一个庞大的乡绅阶层。一般认为乡绅是那些在乡村社会中具有特殊身份和地位、参与乡村事务、能够在政府和民间社会之间发挥媒介作用的人物。”[2]拥有丰富的人脉和隐形的权力是乡绅的典型特征。乡绅的特殊性必然决定其产生一种独特的文化形态——乡绅文化。在《黄泥地》中,作家塑造了中国最后一位乡绅房国春的形象,在乡土巨变中,他始终坚守初心、保持韧性,用强烈的声音呼唤世道人心,但终抵不过时代的变革洪流。房国春被迫卷入他人精心策划的阴谋之中,充当为他人争夺利益的炮筒,使自己深陷争斗的旋涡,无法自拔。作家对乡绅文化倾注了无限的思考,不遗余力地展示了乡绅文化是如何走向没落,乡绅时代如何走向终结。
在《黄泥地》中,房国春是老一代知识分子的代表,在县城教书的他是房户营村最有学识的人,也是群众公认的地方权威和精神领袖,可以说是传统意义上的乡绅。作为富有正义感和公益心的乡绅,房国春热心乡村事务,并积极通过自身的力量实现村民的正当诉求。当村民集体反对房光民接替父亲房守本担任村支书而向房国春求助时,他义无反顾地站出来,首先向乡党委书记杨俊才反映选举的不公正性,在反映无果后,他四处奔走,不仅揭露了村支书换届的内幕,更将杨才俊与房守本之间不正当的利益往来予以披露。在乡村,一个人站出来举报另一个人就是得罪,“这种得罪不是一般的得罪,是深度得罪,长远性的得罪,跟挖了房守本家祖坟里的风水差不多”[3],是要世世代代结下梁子的。房国春对此毫不畏惧,也不在乎个人得失,在他心中,公理大于一切,群众的诉求、利益高于一切。然而,房国春的这一举动,不仅使孙女小瑞被迫每天走十几里路到邻村上学,而且导致妻子皇甫金兰和弟弟房国坤相继死亡,最终家里“空无一人,只有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锁在门上悬挂着”[4]。但即便如此,房国春仍不放弃上访之路,并蓄发明志,一定要替群众讨回公道。房国春身上的韧性归根结底在于他的乡绅情结,用房光东的话说:“房国春之所以热衷于管村里的事,是因为他有乡绅情结。乡绅情结房国春的父亲就有,到房国春身上反应更强烈。他在外面当不上官,管不了别人,就只能回到村里找话语权,希望能当一个乡绅。他哪里知道,乡绅时代已经终结,自古以来形成的乡绅文化已经崩溃,现在的乡下已经不需要乡绅了。”[5]房光东的一席话道破了房国春的悲剧根源,即乡绅时代已经终结。同时,作家毫不避讳地将房國春身上的乡绅劣根性展现在读者面前,爱慕虚荣、面子至上却又易于被糊弄,这些弱点也是他遭人利用的原因所在。表面上重视名誉、洁身自好的房国春却异常享受他人的恭维,房国春身上的劣根性在《黄泥地》中比比皆是,比如房国春进京找房光东帮忙发文章时,房光东却搪塞他并将球踢给了“农民报”,在虚荣心的唆使下房国春当即表示自己有学生在“农民报”当编辑。再比如当县信访办的一位副主任给了他女儿名片时,房国春也很想要,但副主任随即表示房老师有他的名片,爱面子的房国春实在不好意思再要,只能说自己确实有这位副主任的名片。
房光东是后乡绅时代知识分子的代表,他只关心个人得失,不关心他人命运,在利益面前只做利于自己的选择,可以说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房光东大学毕业后留在北京一家报社工作,是村里的骄傲,但他对村里事务却没有热情。在村支书换届选举这件事上,他虽然也反对,但他绝不会像房国春一样与房守本父子正面起冲突。即使他同情房国春的遭遇,甚至对此心生悲凉潸然泪下,但他却没有给予房国春一丝一毫的实质性帮助。在房国春去世后,房光东想起房国春曾多次提到写过些东西,于是便想看一下,“说来房光东是有私心的,他想看看房国春记录的是不是和人争斗的过程,流露的是不是心路的秘密,如果有价值的话,看看能否以房国春写的东西为素材,写一篇虚构性的文学作品”[6]。对于房国春,房光东从始至终只有同情心,即使是在房国春去世以后,他想到的也只有自己。
刘庆邦将乡绅文化置于乡村变革的时代背景中,对乡绅文化给予冷静地思考。房国春和房光东是两代知识分子的代表,他们有完全不同的世界观、价值观。房国春作为老一代乡绅,他有情有义、善恶分明,他不为功名利禄,只求问心无愧,他为了群众的利益甘于用尽一生,是乡土社会的脊梁。诚然,房国春身上有着乡绅的劣根性,固执己见、死脑筋、不知变通,但这些又正是他敢于为群众争取正当利益的性格底色。然而,虚荣心强、享受恭维,又使得他容易迷失方向被人当枪使。房光东则与房国春截然不同,他缺乏公理心与公益心,凡事只做有利于自己的价值判断,在他身上已完全没有乡绅文化的痕迹。
二、国民劣根性批判
一直以來,对国民劣根性的批判是乡土作家的使命与责任。作为中原作家,刘庆邦始终将目光聚焦于生于斯长于斯的中原大地,关注底层民众的生活史与心灵史,不仅善于发掘其真与善,更敢于批判其潜在的国民劣根性。在《黄泥地》中,作家巧妙地将中原大地上最常见的“黄泥”“泥巴”来作为国民劣根性的隐喻,将村民对房国春的利用隐喻为桎梏其双脚的黄泥,对其进行揭露与批判。
刘庆邦将小说中的一段话置于扉页,足见作家对国民性中的“泥性”的深刻认识与反思:“这里的泥巴起来得可真快,看着地还是原来的地,路还是原来的路,可房国春的双脚一踏进去,觉得往下一陷,就陷落进去。稀泥自下而上漫上来,并包上来,先漫过鞋底,再漫过脚面,继而把他整个脚都包住了。”[7]作家笔下的“泥巴”更像是沼泽,一经踏入便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并且越挣扎陷落得越快越深。作家深知“我们的国民性中有一种泥性,也就是纠缠性、构陷性。这种泥性一旦爆发,会形成集体性的、无意识的人性之恶,有着极强的攻击性和破坏力”[8]。作家将黄泥对双脚的吞噬性隐喻房国春在有心之人的怂恿之下,深陷上访旋涡的命运,而包裹着房国春双脚的泥巴就是曾经恭维他的村民。这场将房国春推入上访旋涡的阴谋以房守现为发起者,高子明为智囊核心,分步骤地由织女、房守彬、房守云、房守现、房守成以及高子明完成。高子明死死抓住房国春虚荣心强的弱点,联合众人一起恭维他,也就是“抬”他,“一直把他抬晕,抬到云里雾里。他只要一晕,就有可能管不住自己,就有可能顺着咱们给他指的道儿走”[9]。在高子明的精心组织和策划下,一场场恭维拉开序幕。房国春回到房户营村,首先借织女之口向房国春透露房光民即将接替父亲房守本担任村支书之职,以及群众的不满。然后是房守彬、房守云、房守现、房守成相继找到房国春,一方面表达群众对村支书换届选举的不满,另一方面持续抬高房国春,使房国春不断膨胀,“你吐口吐沫一颗钉,拔根汗毛就能竖一根旗杆,在吕店这个地面上,只要你愿意,没有你办不到的”[10]。最后由高子明将群众反对此次选举上升到违反中央文件的层面,又不失时机地抬了房国春几句,“您老人家是房户营的大脑,房户营实际上是您的房户营,您还是为房户营村的发展掌握着方向好一些”[11]。至此,房国春彻底被抬晕,这起事件的策划者也顺利将房国春推向抗争的风口浪尖,悄然地将自己隐藏在斗争之后,只管虎视眈眈地观望事态的走向。在刘庆邦的笔下,这些策划者是将房守本父子推下台的幕后操控者,他们精于算计,虽对村支书换届选举满腹牢骚,却不敢公然对抗。作家将这些人物刻画得入木三分,他们是将乡绅推入绝境的最先锋,他们的步步为营就像是为房国春设下的重重泥潭,只等着房国春亲自跳入其中,沦为他们斗争的武器。
然而,当房国春真正卷入斗争的旋涡,无力自救之时,这些曾经的恭维者、撺掇者、吹捧者像干掉的泥巴一样,纷纷从他身上掉落,躲得远之又远,甚至成为激情澎湃的看客。当房守本的老婆宋建英逼到房国春家门口破口大骂之时,正是滂沱大雨之后,“村里的泥巴那么深,那么烂,那么黏,一点儿都不影响村民们前来观战。有雨鞋的,穿雨鞋;没雨鞋的,穿泥屐子;没泥屐子的,赤着双脚就过来了。”他们像看戏一样期待着戏剧高潮的来临,他们“一边听骂架,一边嗑瓜子儿。像往常到镇上听戏一样,他们的眼睛在享受,耳朵在享受,嘴巴也不能闲着……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做劝架的工作,既没人劝宋建英,也没人劝房国春。相反,他们担心有人出来劝架”[12]。在房国春看来,他揭发村支书换届选举的不公的立足点在于为了广大群众的利益,在他遇到谩骂侮辱时,村民理应和他站在一起,但是真实情况并非如此,就连曾经恭维他的人,房守彬、房守云、房守现、高子明之流一个不落地赶赴现场观战,希望这场谩骂愈演愈烈,更毋庸谈房户营的村民了。村民之所以乐于看到宋建英对房国春的破口大骂,究其原因在于内心阴狠的“看客心理”:“在村里人看来,宋建英和房国春都很强势,都是老虎,双方称得上旗鼓相当,势均力敌。过去这么多年,他们老也不过招儿,以致房户营的日子一直波澜不惊,平淡无奇。现在好了,房户营的两大主力终于摆开了架势,终于要过招儿了,二十年等一回,不,三十年等一回,万万不可错过看热闹的好时机啊!”[13]在房户营村民看来,他们意识不到这是对乡绅的谩骂与挑战,他们会觉得这是旗鼓相当的两种势力的较量,是观赏两虎相争的乐趣所在。这些无聊的看客,不禁使人感到彻骨的悲凉:“群众——尤其是中国的——永远是戏剧的看客。”[14]刘庆邦将批判的锋芒直指国民劣根性,揭露“看客心理”对乡绅以及乡绅文化的摧残与破坏。房国春为民请命遭遇不公,不仅得不到群众的支持,甚至沦为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与笑柄。刘庆邦用诙谐的语言将这种荒诞与讽刺毫不留情地展现在读者面前,在作品中一次次呼唤着人性的回归。
在《黄泥地》中,刘庆邦将“泥性”和“看客心理”视为国民劣根性的表现形式。“泥性”和“看客心理”不仅是房国春悲剧命运的直接制造因素,更是集体恶的长久积累,它存在于人的无意识中,并且在一种从众心理的催化下,将一个个的恶聚集起来,形成极强的杀伤力。房国春便是集体恶的受害者,他在有心之人极尽恭维之姿的诱导下,以群众代言人的形象走上上访之路,却在他人目的得逞之后,毅然决然被抛下,受尽屈辱与谩骂。刘庆邦对房国春这一悲情人物的塑造源于内心对善与美的追求,对国民劣根性的批判则来自对人性回归的期待。人情的不再淡漠、人心的不再冷漠、人性的不再堕落是对世间一切善的最强有力的庇护。
三、权力文化批判
“在人类无限的欲望中,居首位的是权力欲和荣誉欲。”[15]对权力的向往支配着人们的行动,并随着现代化进程的加速,对权力的渴望不断加深。在乡村变革时期,乡村权力与经济利益日益密切,并纠缠交织在一起,使乡村权力逐渐呈现出利益化、复杂化的特性。“人们喜欢的是利用权力得到的利益。如果握在手上的权力并不能得到利益,或是利益可以不必有权力也能得到的话,权力引诱也就不会太强烈。”[16]由于权力所带来的实质性利益让乡村的权力争夺变得异常激烈。在《黄泥地》中,房国春悲剧命运便始于村民反对父子更替的村支书换届选举,而这深层原因在于乡村权力所能带来的巨大利益。对于房国春来说,权力背后的经济利益导致乡村权力日趋复杂,他也在这种权力复杂性中一步步走向毁灭。
房国春是县城的高中教师,他很少回村,然而但凡他回村,村民都争相拜访,他也乐在其中,究其缘由在于他的乡绅情结。而深入分析下去,村支书房守本和村民们之所以敬重他,遇事向他求助,不全是因为他的人品、学识,而是畏惧他的人脉。“房国春在县城教书三十多年,县里的不少干部他都认识……现任吕店乡乡党委书记的杨才俊,就在县里高中读过书,就是房国春的学生。”[17]这种潜在的关系网是房国春独有的,也是房户营村村民羡慕也羡慕不来的,他们恭维房国春的目的在于有朝一日能利用上这个关系网,从而为自己服务。然而,房国春却未能清醒地认清村民对他极尽恭维的原因所在,只是深陷于自己是房户营村第一文化人的优越感之中。于是,在面对村民对他的求助时,他意识不到政治的复杂性以及上访的困难性,他甚至幼稚地认为只要是正义的,通过他的努力必定能取得圆满的结局。出于对老师的尊重,杨才俊积极招待了房国春,并满口承诺一定彻底了解情况,解决群众反映的问题。然而,出乎房国春意料的是杨才俊对此并未上心,也未能解决他反映的问题,这其中缘由是房国春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那就是杨才俊与房守本之间经济利益的分配,“杨庄寨的砖窑就是杨才俊的堂弟办的。如果没有杨才俊在背后撑腰,谁敢在咱们这块一马平川的土地上办砖窑?”[18]权力所带来的利益不仅是房守本将村支书之职传给儿子的直接原因,更是杨才俊对房户营村村支书换届选举的内幕充耳不闻的根本所在。在利益面前,房守本罔顾换届选举的原则,杨俊才更是置国法于不顾,丧失理智,甚至在房国春向他举报时也选择敷衍了事,对群众合情合理合法的请求嗤之以鼻,对房国春的行为不以为意,“有些人是很自负的,也是很爱管闲事的,对这样的人最好不要得罪他,大家保持一团和气为好”[19]。围绕乡村权力构建的利益关系网之深之庞杂,使得房国春在现有的权力圈中投告无门,只好走上了一条逐级上访之路。随着他的逐级上访,他反映的乡村问题得以解决,但其他问题也像拔笋带出的泥一样越来越多,他也逐渐偏离最初的轨道。在逐级上访过程中,房国春瞥见了人性的丑恶,见识了政治的腐败,但他上访的决心却丝毫没有动摇,甚至越战越勇,最终因触碰核心集团利益而入狱。他的行为令人敬佩,他的遭遇使人同情,却没有一个人向他伸出援助之手,相反只是让他充当声讨的炮筒、替人挡箭的盾牌。在监狱中,房国春受尽凌辱,看守所副所长的一番说教颇具深意:“你说你不是日本鬼子,我看你比当年侵略中国的日本鬼子还可恶。你说你是中国人,我看你并不了解中國的国情,对中国的规矩一点儿都不懂。”[20]一个真正关心中国民主建设的人在副所长口中却是比日本鬼子还可恶的人?一个敢于触碰核心集团利益的人就是可恶至极?在副所长口中,到底何为中国国情?何为不懂规矩?难道对于官员肮脏龌龊的行为三缄其口就是了解国情、遵守规矩?敢于直言、戳破真相就是不了解“国情”?房国春在监狱中受到非人的待遇,他的身体和精神受到了双重打击。为了能堵住房国春的嘴,看守人员给房国春吃沙子和大粪,甚至把房国春殴打得面目全非。然而,房国春始终不为所动,仍然坚持自己心中的目标,甚至为此奉献自己的生命。在庞大的政治网络中,房国春的个人力量是渺小的,他无力改变什么,但又积极地抗争着。
在《黄泥地》中,刘庆邦描写了诸多勾心斗角、明争暗斗的场面,这些场面大都围绕着权力与经济利益展开。在一场场明争暗斗中,不仅是房国春的生活轨迹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就连乡土社会也“不再是安宁、自足的世界”,“权力作为一种强有力的‘他者,其进入消解了人们之间原有的温情”[21]。作家以房产营村最后一位乡绅的斗争史为视角,再现了乡村权力与经济利益之间纠缠交错的复杂关系,以及在两者相互作用下底层人民受到的戕害,并由此窥见乡土社会的权力运营模式。
四、结 语
对乡土文化的关注与批判是现代乡土作家的写作传统,刘庆邦在《黄泥地》中延续了这一创作传统,将房户营村的人情世态活生生地展现在读者面前。可以说,《黄泥地》是刘庆邦又一关注底层的现实主义力作,倾注了作家对乡村变革时期乡土社会和乡土文化的深刻思考与反思,无论是老乡绅房国春还是新型知识分子房光东,无论是村中无敌手的宋建英还是无聊的乡村看客,无论是房守本父子还是高子明之流,每个人物形象的塑造都精当巧妙、颇有深意,令人过目不忘。这些人物形象之所以丰富,则在于他们都是不完美的,是有缺陷的。老一代乡绅房国春正义无私却虚荣自大,新型知识分子房光东谦虚谨慎却自私自利,皇甫金兰明理善良却软弱好欺,宋建英顾家护夫却狠毒泼辣。这些人物每一次出场完全符合他们的性格发展的逻辑。这些丰富的人物形象同时为作家乡土文化反思与批判服务。在《黄泥地》中,作家将看客心理与精于算计这些隐藏于国民性中的文化心理惟妙惟肖地展现出来,这些无聊的乡村看客在无形中充当了将房国春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的凶手与帮凶。房守现父子和高子明之流之所以对村支书换届选举颇为上心,则完全源于对乡村权力的渴望与执念,在他们看来,拥有了权力就能拥有金钱与地位。刘庆邦毫无保留地将乡村文化中的善与恶展现出来,这种展现并非恶意地丑化,是对在权力欲的催化下人性的揭露。这种源自作家内心的对乡土文化的批评与拷问,不仅折射出文学对现实的观照,更反映出作家的文学良心和文化良知。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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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项目:河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新世纪乡土小说中的日常生活书写研究”(2020CWX030)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河南省社会科学院中原文化研究杂志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