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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明蓝石顶冬朝冠形制考

2021-11-28何远骏刘瑞璞

丝绸 2021年11期

何远骏 刘瑞璞

摘要:

清代朝冠寒暑易制、朝祭而御,为清代服制的正式礼冠,是中国历史上最后王朝独具满俗汉制特色的冠式。文章采用标本研究、结构分析与文献互证的方法,针对清代明蓝石顶冬朝冠标本的帽胎、顶戴形制进行测绘记录和图像文献考释。通过分析其冠帽结构及形制特征,阐释清代朝冠“由行至朝”的形制演变、功能转化及制度意涵。研究表明:冬朝冠作为清代礼帽,其结构形制是由早期騎射功用的户外帽式发展而来。顶戴规制为北方游牧民族共通之俗,发端于辽金,发迹于元明,系统化于清朝。清冬朝冠形制反映了族群的生产生活方式、民族融合与政治格局的变迁,是承载了清朝封建王朝盛衰兴废的历史进程的服饰实证。

关键词:

冬朝冠:明蓝石顶:满俗汉制:顶戴制度:结构

中图分类号: TS941.12:K875.2

文献标志码: B

文章编号: 10017003(2021)11008806

引用页码: 111203

DOI: 10.3969/j.issn.1001-7003.2021.11.015

A Study on the shape of winter court crown with translucent blue hat finial in the Qing dynasty

HE Yuanjun, LIU Ruipu

(School of Fashion, Beijing Institute of Fashion Technology, Beijing 100029, China)

Abstract:

The court crown is the official top hat of the Qing dynasty, including summer crown and winter crown, for the purpose of pilgrimage and sacrifice. It is the hat style of the last dynasty in Chinese history with Manchu customs and Han system characteristics. This paper surveyed and recorded the shape of body and ornament of winter court crown specimen of the Qing dynasty with translucent blue hat finial, investigated and explained image literature through the methods of specimen research, image analysis, and document mutual verification. By analyzing the structure and shape characteristics of the crown, the paper explained the shape evolution of court crown from outdoor to court, the function transformation, and its system connotation. Studies have shown that the winter court crown was a formal hat in Qing dynasty, and its structure evolved from the outdoor hat type used for riding and archery in the early days. Hat top ornament system is a common custom of the northern nomadic people, originated in Liao and Jin dynasties, prospered in Yuan and Ming dynasties, and systematized in Qing dynasty. The shape of the court crown reflects the changes in ethnic production and lifestyle, national fusion, and political patterns, and it can provide real evidence of the historical process of the ups and downs of the Qing Feudal dynasty.

Key words:

winter court crown; translucent blue hat finial; Manchu customs and Han system; hat-top ornament system; structure

基金项目: 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一般项目(19BG115)

作者简介: 何远骏(1995),男,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服装造型及应用。通信作者:刘瑞璞,教授,13121072867@163.com。

清典籍《皇朝通典》:“射猎者,演武之法:服制者,立国之经。”说明清代虽然继承了儒统繁缛庞杂、等级森严的衣冠制度,但在表现形式上享守骑射祖制,以宣示不忘本色,冠制便独树于清帝制风尚。北方强大的少数民族政权,自崇德初元就已经厘定了“上下冠服诸制”,至乾隆年间“法式加详”,而冠帽为其重要部分。一方面,清朝冠帽服制受北方游牧民族习俗影响,强调骑射为“根本至计”,遵循“未可轻革旧俗”的原则,认为“祖宗成宪俱在,所宜永守勿愆也”,因此固守延续本民族的服饰本色以强化“国本”的祖属传统。另一方面,以汉统治族统,汉统的核心为礼,礼的物象为冠。中华传统文化自古追求礼义,且视冠为“礼之始也”。春秋战国《礼记·冠义》“故冠而后服备,服备而后容体正、颜色齐、辞令顺”,因此“古者圣王重冠”。清朝“义本礼经”,并将祖俗冠服典制遵循此理。清朝发展与改创满族旧制,融合前朝蒙汉服饰中的章法纹饰等元素,形成了具有独特色彩的衣冠形制,“所谓礼不忘其本”,可谓满蒙汉融合之本,并只有通过实物考证才能真正解开这个具有深刻性的融合之谜。

在“衣冠礼乐”概念影响下,学界在研究清代服饰形制的发展与特征时,冠制一般是不可回避的内容。现今关于清代官帽的介绍性资料居多,分析研究性专著甚少。王云英[1]、周锡保[2]、李理[3]、曾慧[4]等在服饰史研究专著中皆设章节对其阐述,内容包括制度规范、民族习俗、社会现象等。然而清代官帽研究多附属于清代宫廷服饰研究之中,迄今为止并没有针对清代官帽结构及形制的专题研究,大多为一般性描述,起于典章材料的罗列,止于笼统的评价。且研究过程大多由文献到文献,缺乏对实物标本的考据,忽略了对传世及考古出土文物个案的具体分析,鲜有对实物结构及形制进行整体、系统考证的案例。笔者有幸得到清代服饰收藏家王小潇先生收藏的明蓝石顶冬朝冠标本,因此本文利用实物测绘所得一手资料,并结合官修典章、民间掌故文集等文本资料和传世绘画、文本插图等图像资料进行物、文、图三者互证,对其结构及形制开展系统和细致的实物研究与文献考证,以期研究结论趋于真实完善。

1 明蓝石顶朝冠结构

判断清代衣冠类别,主要从季节、场合、性别、品阶四个要素出发。创立清王朝的满族,起源于白山黑水的东北地区,自南向北跨中温带与亚寒带,属温带季风气候,四季分明,夏季温热多雨,冬季寒冷干燥,因此冠帽分为凉暖二式以适应不同季节,可概括为“冬帽夏笠”。在典章中甚至对官员冠帽换季的时间都有明确规定,多形成于“乾隆定制”,清朝乾隆十五年(公元1750年)谕:“每年春用凉朝帽及夹朝衣,或三月十五日或二十五日为始:秋用暖朝帽及缘皮朝衣,或九月十五日或二十五日为始,请旨通行。”根据服用场合清代衣冠主要划分为朝、吉、常、行四个品类,各类首服和身服间的搭配需要严格遵循制度,不同类的首服和身服不可混搭。虽然清冠类别复杂,但从冠体主要形制来看,君臣上下各品第所用的各类冬夏冠帽结构大体相同,同品同类女冠相较男冠装饰更加丰富。清冠皆由帽胎与顶部的帽饰、帽缨三个部分连缀而成,其中顶戴、金佛、舍林、金花、羽翎等的帽饰及其制作材质是反映戴冠者身份、官阶、品第的重要标志。

朝冠是清官帽最重要的品类,礼仪级别最高。上至帝后王公,下至文武百官皆服朝冠,于举行朝觐、祭祀、典礼等重大礼仪场合所佩戴,如登基、御殿、元旦、冬至、万寿节、圜丘祭天、方泽祭地、太庙祭祖、祈谷祀典和社稷祀典等。标本明蓝石顶朝冠为典型的四品冬朝冠。

关于冬朝冠结构,《大清会典》有载:“凡冠服之制,冠,有冬冠。冬冠,青缎表,布里,檐上仰。朝冠上缀朱绒,长出檐,梁二,在顶左右。吉服冠、常服冠,上缀朱纬,长及于檐,梁一,亘顶上,两旁垂带,交颔下。女冬朝冠,后有护领,垂条二:吉

服冠无垂带,余制皆同。”清朝同治年间士子王侃所撰《皇朝冠服志》(成书于公元1865年,清同治四年)与其一致,但更为详实:“暖帽盔子形如半瓜,连帽檐剪石青缎,四大瓣合缝,以面糊厚纸为衬,红蓝布作里:亦有盔子不必圆顶,不用纸衬,缝里面著棉:上折六角收作平顶于老人最宜。皆自下口将帽檐反上斜出寸余,外边贴硬纸糊,环转相接,上张下敛,有沟环围,盔子以帽沿之,上边翻向沟中与缎面连缀,下边纳入盔子下口与布里连缀。帽沿随时,或毡片,或绒,均用黑色皮,则骚鼠、骨种羊随便……帽月子剪纸月圆厚分许,面径七分,底径四分,周围下削以为盘缨之地,外蒙红绉绸,或皮染红色,上骑红线绦单梁,朝帽月子加大用双梁,缨以红散绒为之,长铺帽檐,沿边积厚寸余,用红纸糊托起不使之下注沟中。”可谓清朝冠匠作术记,若配合实物可构成一个完整技术史案例文献。

承上所述,笔者认为清代明蓝石顶冬朝冠标本与典籍、民献所述大抵一致。标本呈圆盔、平顶、翻檐,帽胎整体为倒圆台形,高20.2 cm。帽檐环顶圈头,倾斜上仰,侧看呈倒梯形,外覆黑色短绒,上沿周长74.8 cm、底口周长64 cm、厚0.5 cm。帽盔顶部表面缀有红色细密丝状帽缨,于边沿处有红绳束着,末端散开呈棉絮状,与吉服冠的绳状帽缨不同。在帽缨中部有周长20 cm的红色圆形织金布包覆制成的月子,或称帽月。两侧有两段红绳,绳子两端皆于帽月上,曰“梁”。朝冠较之吉服冠,帽月较大,且有双梁交叉中汇于顶,吉服冠则单梁。另在帽缨下有一层0.2 cm厚且与帽檐上口等大的红色垫片,其边缘与帽檐上沿用线间断缝合在一起,且被帽缨遮盖外观不易发现,即王侃所述“红纸糊”,此为朝冠专属结构,用于将帽缨托起。因帽顶有垫片封口,外观无法知晓帽胎外覆材质。从内观察,帽盔为半球状,应为王侃所述前者“四瓣合缝”,而非“平顶六折”样式。其衬里为四片紅布缝制而成,四周以红线和黑线与绒皮相缝,线迹明显。衬里中部缝有一块白色近方布片,上系有一段红绳,其下掩应为顶戴螺丝垫片。帽胎沿口两侧缀有两条蓝色绊带,头端分别于帽胎两侧边缘处,尾端接有一截17.5 cm材质相同的蓝布条系紧,可用于戴冠时系于颔下调节长短,通长56 cm。朝冠的礼制表现在顶戴的组配饰件,后用专题考证(图1、图2)。

2 从马背到朝堂的冬朝冠形制演变

自清朝立典以来,冬冠风尚虽“或顶平如盂、或顶高如盔,凉帽式或安口钟,如或敞口如钹,随时变迁,不可一例”,帽檐则“或高、或低、或长、或圆、或前高后低,随时变更”,但整体而言,制式皆呈圆顶环圈翻檐。其制都与游牧生活有关,定制或遵礼法。努尔哈赤时期,后金天命四年(公元1619年)《建州闻见录》记载的建州女真人:“所戴之笠,寒暖异制。夏则以草结成,如我国农笠而小:冬则以毛皮为之,如我国胡耳掩之制,而缝合其顶,上皆加红毛一团饰。”[5]从朝鲜属国官员李民寏的观察可知,女真人入关前所用之夏季凉帽以草编制而成,而冬季暖帽则以兽皮制作,两种帽式皆会加以红毛一团作为装饰,即朝冠定制后的“缨纬”[6]。笔者认为此时冠帽材质与分季佩戴习惯,基本同清代官帽无异,唯冬冠造型有所区别。根据“如我国胡耳掩之制”判断,早期冬冠的翻檐结构并非现今所见环状样式,而是毛檐可下折至面颊两侧遮掩耳部而不挡视野便于骑射,又可防寒保暖。

更早时,于明朝万历二十三年(公元1595年),朝鲜南部主簿申忠一的《建州纪程图录》中,描述“奴酋”(努尔哈赤)的形象时记载:“奴酋……头戴貂皮,上防耳掩,防上钉象毛拳许。又以银造莲花台,上作人形,亦饰于象毛前,诸将所戴亦一样矣。”[7]笔者认为申忠一所描述的“奴酋”形象与清太祖努尔哈赤朝服像轴十分接近,两相对比应为清代冠帽定制前的写实呈现,这种耳掩式可视为清冬朝冠雏形。画中冠式图像,清太祖努尔哈赤所戴冬朝冠帽胎以青缎为之,冠顶无顶戴为一立束红色长缨,缘饰似是两截短皮毛各自向左右斜翘而上,前额缀饰金佛头(图3(a))。则此帽前所饰“银造莲花台,上作人形”,即《大清会典》中所载皇室朝冠特有的“金佛舍林”帽饰。《满洲实录》中相关图绘中亦可见耳掩式首服,诸部人众穿戴冠帽皆束缨分额,且额前无饰。其中所绘,凡清太祖衣冠非戎装所戴之冬冠,其式已俱如上引入关所定之冬朝冠,呈绒毛翻檐环顶圈头。可见二者非同期之式,应是绘者有意为之,显然是以清入关后定制之式表明先祖本就有“明尊卑,辨等威”彰明较著的礼法传统(图3(c)、图3(d))。

皇太极当时的朝服坐像,已是上缀冬珠金座顶戴,红缨铺顶不见青缎圆顶帽胎,但仍明显可辨其帽檐前窄侧宽,笔者认为此应真实记录了冬朝冠由耳掩式至环顶式的过渡样式(图3(b))。顺治以降朝冠虽皆为环顶翻檐,但其接缝仍保留在前额,此应为由旧时结构规范化的结果。由于后期毛皮翻檐遮挡了帽顶前额,遂冬朝冠取消了舍林这一装饰,而在夏朝冠上保留下来。《御制增订清文鉴》对金佛舍林的原文释义中仍沿用了旧时规制,同时提及了冬冠和夏冠,证明了冬冠早期耳掩式的确存在,与其说是季冠之别,不如说是礼制之分,故冬冠总是比夏冠等级要高。至此,清代入关后冬冠翻檐样式的变化充分反映了由马背至朝堂,由功用到礼制的演变过程。明蓝石顶冬朝冠便是这种演变终极的生动实证。

3 朝冠明蓝石顶戴规制

3.1 金石顶戴,源始辽金礼承元明

清冠顶戴源始于金、辽,其礼制承于元、明。在清冠发扬光大之前,无论金朝女真、辽朝契丹还是元朝蒙古族皆有北方游牧贵族冠饰金石的传统,帽顶金石之制始为北方游牧民族共通的族俗。特别是蒙古族和女真族在血缘、地缘上有着天然的联系,两族在文化上也有着紧密的关系。元朝,帽顶风尚盛行,发展成为统治阶级和贵族阶层的专属特权。《南村辍耕录》记元朝成宗大德年间(公元1297—1307年),“本土巨商卖红剌一块於官……定用嵌帽顶上。自后累朝皇帝相承宝重。凡正旦及天寿节大朝贺时,则服用之,呼曰剌,亦方言也”,剌为宝石。又“河南王卜怜吉歹尝郊行,天暖,欲易凉帽,左右捧笠侍。风吹堕石上,跌碎御赐玉顶,王不嗔责”,可见顶石神赐[8]。《元史》又曰:“仁宗为皇太子时,淮东宣慰使撒都献七宝帽顶,却之。”[9]据此,帽有顶石为官帽,服用于朝贺之日为元制。

明代虽恢复汉统,但明承元制也为基本国策,蒙元服饰因其良好的功用,成为王公贵族的燕居之服,蔚然成风。冠帽的珠玉装饰,总体上还是明代礼制不甚严格的便帽。可见于《明宣宗马上像》《明宪宗元宵行乐图》《朱瞻基斗鹌鹑图》所绘嬉戏田猎场合明君所戴暖帽身穿曳撒(沿用元朝常服称谓)十足元冠风尚,其中显示着明代上层对胡服风俗所寄托的尚武精神。可见辽金元明并非政权族属不同而分裂,相反其俗千丝万缕未曾断绝,而在前列朝又已将服制成熟、礼法完备,因此清朝入主中原确立衣冠服制时,在原有旧俗基础上对中华传统有所借鉴是顺理成章的,就是决心恢复汉统的大明各君也以汉蒙融合衣冠以示民族大统,此治国理念也被清朝完整地继承下来(图4)。

3.2 朝冠明蓝石顶戴规制与“会典”所记

顶戴用于区分官阶是清衣冠制度的一大特色。清代最早关于官帽顶戴的文献记录可追溯至后金天命六年(公元1621年)努尔哈赤赏赐官将以“金制顶子”[10]。从皇太极改国号为“大清”,定年号“崇德”后,确定君臣上下冠服诸制,到乾隆三十一年(公元1766年)臻至完备,前后对其有多次修订,以致冠帽顶戴规制前后略有出入,成为考证清代衣冠分期的重要依据。其中又以朝冠的顶戴在清朝官方典志中的规定最为严格,其降吉服冠、常服冠、行服冠等顶制皆以朝冠为准依次简化。

标本明蓝石顶冬朝冠顶戴通高12.2 cm,冠顶材质为铜胎鎏金。冠顶造型为三阶塔状,由顶托、座中和底座三个部分组成,座中上下各有两节嵌座分别与顶托、座底衔接。其内中轴有一螺杆从中贯穿帽缨、帽胎,与底部垫片栓合,曰“通天柱”。顶托上半部分作仰式镂空花蒂形,上饰羽状镂花如意云头纹。顶托上缀一颗蓝色晶石,呈上宽下窄的六棱锥柱状,通高5.3 cm、露出部分高3.2 cm、锥顶高0.9 cm。顶托下半部分,作上下仰覆莲花状,呈果蒂式,两花中间束颈饰以珠纹小金柱连缀。顶托下接镂花圆球状座中,高2.4 cm、中部最大围周长6.5 cm。表面饰阳刻缠枝西番莲花纹,中部有一圆形凹槽,槽内镶嵌有一颗直径0.8 cm蓝色晶珠,以其为中心周围有一圈放射状莲花瓣。座中下接底座,呈五开光、五棱脊、十足凸,高3 cm、底口周长17 cm。底座上端一周饰有十片阳刻羽状镂花如意云纹,中部开光中心为阳刻团寿纹,下作一角足凸。开光棱脊两侧饰有云纹,棱脊下端也有一角足凸。这些说明它具有藏传佛教背景,朝冠顶石规制亦然。

顶石规制完成于乾隆定制,也是藏传佛教鼎盛之物。根据光绪朝《大清会典》所载“三品官朝冠,顶饰小红宝石,上衔蓝宝石”“四品官朝冠,顶饰小蓝宝石,上衔青金石”,则会典所记三、四品官蓝顶朝冠式样均与标本有所出入。查阅乾隆《大清会典则例》继承顺治二年(公元1645年)所定条例“四品官,冠用镂花金顶,上衔蓝宝石,中饰小蓝宝石”。又载,雍正八年(公元1730年)议准将三品官朝冠顶戴修订为“上衔蓝宝石或蓝色明玻璃,中飾小红宝石”。仅以其饰宝石材质对比清代官方典籍,标本式样与清朝顺治至雍正年间(公元1645—1730年)的文武四品冠帽顶制相符。但笔者认为标本并无清宫旧藏入库黄签,虽与官方典记一致,却并不足以证明此标本为清代早中期朝冠。

3.3 “蓝晶其顶”与晚清僭越

《皇朝冠服志》中对官冠顶式有详细描述:“民公、侯、伯、子、镇国将军、文武官,一品至九品均镂花金座,约高一寸,上出六角如亭之,覆下口空圆径八分,通天柱从中贯出,四分插入帽月中,则空口与帽月吻合。左右红线绦为梁,各绊如亭之两角,交互于中。其中錾花金珠,圆径六分,所嵌珠宝多寡及上衔宝石,各视爵秩。上衔宝石长寸余,上广下锐,五棱上端棱凑合处,如盖之橑,下纳金衔如胭脂花含苞未放。”对比标本,王侃所记镂花金座,即为冠顶的底座:錾花金珠即为座中。且标本实测数据与文述大致相同,唯底座稍阔。王侃所提金座造型似“六角如亭”,与标本底座的五开光、五棱脊、十足凸造型大体相同。关于顶石规制无异,仅标本为六棱与文中五棱不同。晚清福格于《听雨丛谈》中曾有如此一说:“诸王、贝勒之朝冠用红宝石,一品大臣亦用红宝石,其分别处在一用长圆如苞,一用六楞。”说明顶石确有六棱式样。且按照福格所记又有新解,顶石规制以圆苞为贵,棱柱次之,或以“天圆地方”明示皇族与普通官员间的差异,这至少可以认定标本六棱顶石朝冠高于五棱,且为非皇室品级官员所属。索考乾隆、嘉庆、光绪三朝“图式”,乾隆《皇朝礼器图式》中王公百官的朝

冠冠顶缀石皆长圆珠状,其形圆润更似覆卵。嘉庆会典冠服图示较为简略,但规制也大体相同。直至清朝光绪时期《大清会典图》中才出现角棱柱样式,其制甚至比福格所记更甚,圆式顶石基本消失,冠顶缀珠完全沦为皇权独尊的代表,贵族阶层不复顶戴。除了帝后嫔妃冠顶衔东珠者外,皇子以下王公百官凡冠顶金石皆改为棱柱式。日本宽正十七年(公元1799年,清嘉庆四年)民间中川忠英所辑录的《清俗纪闻》中所绘帽顶也发现有棱柱式顶石,大部分仍为圆式,但造型变长、顶尖变锐,其形较多更似“长圆如苞”,说明了该时期的顶石“官符”已经开始逐步由圆式向棱式过渡。由此判断,角棱顶石应为清中晚期会典中出现的式样,并于清末广泛流行,角棱顶石便成为朝冠的定式。对比传世清代冠顶文物,与台湾简木源所藏同治至光绪年间六品朝冠顶、北京宝瑞盈拍卖清中期银鎏金簪花镶虎骨染色冠顶、瑞典布科夫斯基(Bukowskis)拍卖十九世纪清代夏朝冠冠顶,顶戴造型及纹饰相差无几,唯顶石呈六棱和五棱区别,应为清代后期产物,亦有僭越之嫌(图5)。

考虑到晚清有僭越的情况,六棱明蓝石顶冬朝冠就有了一种合理的解释。雍正八年考功清吏司就有“御史等查奏文武官员内有补服与顶戴不相符者”,以及“近闻文武官员仍有越制擅用者”的记录,雍正皇帝甚至因此下谕警示百官,若再有违例,失察官员连同僭越者一并处治。清朝乾隆时期定制完备,所记载冠帽顶戴僭越的情况多发于正七品以下,官生金顶无金银花素之别。晚清国衰民起,官制僭越频盈,民初徐珂所著的清代掌故遗闻汇编《清稗类钞》:“嘉庆已未(公元1799年,清嘉庆四年),科臣特奏,细为厘剔。遵行年余,仍淆乱如初矣。”[11]到晚清时期,官员僭越越发严重,自咸丰以后大开捐官之例,更是加剧了这一现象,致使“各军营保举及事例捐纳者伙,于是知县无不蓝晶其顶,即佐杂等官,亦多水晶、车渠者”[12]。底层微末之官投机僭用高阶顶戴早已是以怪为常矣。综上所述,明蓝石顶冬朝冠更像是加剧“蓝晶其顶”“亦多水晶”的僭越之物,六棱明蓝顶石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释,但这并不影响它的史料和文献价值,相反正是这种对制度僭越的物质形态,才成为记录时代官场生态的真实、深刻而生动的实证。

4 结 语

通过对明蓝石顶冬朝冠实物的考证,可知清代朝冠形制有冬冠夏笠之分,冬冠从翻檐暖帽到金石顶戴制度,是源始辽金女真的传统到继承元明的过程。朝冠形制的演变反映了其背后族群的生产生活方式、民族融合与政治格局的变迁。从清代衣冠制度的设计来看,清朝深受北方少数民族族属传统文化的影响,中原正统的冠服理念亦被清朝统治者所接受,成为了“满俗汉制”的时代风貌。具有浓郁北方游牧民族特色的清代官帽,于金代就已被女真族广泛适用于骑射,并有寒暑易制和帽顶饰珠之俗。金代女真、辽代契丹和元代蒙古族三个游牧民族水乳交融,顶饰文化实为他们的共通传统,于源始初期就具備展现身贵位尊的功能,后经过元明礼制的发展和建

构,终于在清代顶戴踵事增华,可谓发端于辽金,发迹于元明,系统化于清朝。虽自满族入关后,作为官员冠帽不再用于骑射,其户外服用场合锐减,但仍在其形制的演变中保留着原始功能的痕迹,并一定程度成为清冠制式分期的标尺。清初耳掩式的清冠雏形既是战时功能需要的遗留,亦饱含着对祖先传统的崇尚和敬畏,更是初期立国崇尚骑射、固守国本、勿愆旧俗等政策的物质体现。清朝发展壮大期间,吸取前朝的经验教训,欲长治久安必纳汉统管理体系。衣冠制度建立既重视“义本礼经”,同时也延续本民族的服饰本色,这恰是清朝正朔意识和新政心态在冠制上的反映。冠帽规制臻至成熟之际,衣冠礼制详尽严格意味着清朝统治巅峰的到来。这期间,清代衣冠“由马背到朝堂”的礼化过程,实际上是由实用功能向政治功能的转化,“明辨威等”的顶制(石)取代了帽身主体成为身份地位的象征。行至清末礼崩乐坏,制度的约束性式微,朝野上下投机者僭越愈烈,百官无不追逐更高颜质的顶石以示位尊。本末倒置的现象即预示着清廷没落的事实,亦将重蹈前人覆辙。清代冬朝冠所承载王朝兴衰的信息,正是清朝“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生动实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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