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沦陷区“爱护村”述论*
2021-11-27杜恩义
杜恩义
全面抗战爆发后,华北主要城市和交通线很快沦陷。为维护交通沿线的统治,日伪采取诸多措施,其中一项举措即是将交通沿线一定范围内的村庄划为“爱护村”。对于华北沦陷区“爱护村”问题,一些著作和论文中已有初步讨论,大多是以护路运动为核心在整体上加以叙述,(1)解学诗:《满铁与华北经济(1935-1945)》,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7年版,第439—451页。书中在论及满铁在华北铁路交通与点线占领时提到警察统治与“爱护村”,认为爱路运动是铁路警务部门的主要负责推行的活动之一,并进一步梳理了华北爱路运动的总体演变过程、组织机构、规模、作用等内容。张同乐:《论抗战时期华北沦陷区的“村政建设”》,《安徽史学》2011年第4期。文章简单介绍了百团大战后“爱护村”的加强情况及其主要作用。王占西:《抗战时期的华北沦陷区铁路“爱护村”述论》,《日本侵华南京大屠杀研究》2018年第4期。文章大致论述了华北“爱护村”的建立,日伪对“爱护村”的军事侵略、经济掠夺及奴化教育等。对于山东沦陷区“爱护村”问题,既有研究以中共为视角对鲁南“爱护村”加以考察(2)石希峤:《创造“灰色地带”:中共与战时鲁南地区的“爱护村”(1938—1945)》,《中共党史研究》2017年第10期。文章以中共为视角,论述了鲁南“爱护村”的建立、概况以及中共对鲁南“爱护村”的“涂灰”与改造、鲁南“爱护村”的瓦解等。,但未从日伪角度展开系统论述。
本文拟对山东沦陷区日伪“爱护村”的设立与演变,“爱护村”的组织、动员等基本史实进行梳理,并探讨山东沦陷区“爱护村”在日伪护路、维持交通沿线统治中的作用和对民众的影响,进而探寻中共对“爱护村”的渗透、改造。
一、“爱护村”的设立与演变
1933年,日伪在伪满洲国主要铁路沿线设立“爱护村”,至1934年3月底,遍布伪满各条铁路,并继续发展强化。(3)有关伪满“爱护村”问题,可参见霍燎原、潘启贵主编《日伪宪兵与警察》,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傅大中:《关东宪兵队》,吉林教育出版社1991年版;潘启贵:《伪“满洲国”罪恶统治的一个侧面——记“七七”事变后铁路警察的扩充及其强化》,刘建业等主编:《抗日战争史及史料研究》(一),南开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周晓萌:《日伪统治时期东北村屯特殊形态:铁道爱护村研究(1933——1945年)》,哈尔滨师范学院硕士学位论文,2014年。
华北沦陷后,日伪将“爱护村”组织推广至华北。1937年12月27日,日军攻陷济南,1938年1月10日,板垣师团从海上登陆,进占青岛。日军在山东沿胶济铁路和津浦铁路不断推进,至徐州会战结束时,山东大部分县城沦陷,但日军在山东“所谓恢复治安地带,实际上亦仅限于主要交通线两侧数公里范围之内”。(4)日本防卫厅防卫研修所战史室编,樊友平、朱佳卿译:《华北治安战》上,团结出版社2015年版,第63页。
1937年12月22日,华北方面军司令部颁布《日军占领区治安维持实施要领》,强调“应组织和利用‘爱护村’,以保护铁路、通讯线路和机场”。(5)日本防卫厅防卫研修所战史室编,樊友平、朱佳卿译:《华北治安战》上,第49页。1938年6月,华北方面军发布通告,规定铁路沿线两侧约5千米范围内的村庄为“爱护村”,“爱护村”村民有爱护指定铁路、汽车公路和通行线路的义务。(6)日本防卫厅防卫研修所战史室编,樊友平、朱佳卿译:《华北治安战》上,第77—78页。同年6月,华北方面军宣抚班发布《铁路爱护村指导计划书》,指出“爱护村”工作是要唤起村民的“责任心和名誉心”,使村民参与到日伪的护路活动中。(7)《铁道爱护村指导计划》(1938年6月),青岛市档案馆藏,B0023-001-00359-0029。日伪编写《爱护铁路课本》,进一步强调铁路的重要性、“爱护村”设立的必要性及组织方法和目的,以供各地“爱护村”学习使用。日伪还创作《爱护铁路歌》:“爱路爱路快爱路,有福靠近铁路住,享受权益何其多。人生于世为利禄,唯我爱路全不顾,教我子孙还爱路。爱路便是爱身家,爱护英雄终有数,唯我爱路全不顾。”(8)「愛護鉄路課本」、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C13032517900、宣伝工作資料/参考資料/支那/陸軍一般史料(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蛊惑民众爱护铁路。
1939年2月15日,依据日方指导,伪中华民国临时政府行政委员会制定《铁路沿线组织爱护村办法》,规定铁路沿线5千米范围的村庄均为“爱护村”。(9)《铁路沿线组织爱护村办法》,天津市档案馆藏,J0001-2-000392-002。“爱护村”由华北方面军宣抚班主导、铁道机关及各级伪政权协同指导,以铁路沿线为主,兼及陆路、水路、飞机场、通信等交通线。
山东是日伪“爱护村”组建的重要地区之一,津浦铁路在山东省区域内有413.36公里,胶济铁路干支线总长445.99公里。(10)伪山东省公署:《山东省概况》(1940年12月),民国时期文献保护中心、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编:《民国文献类编》历史地理卷951,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5年版,第327页。济南为山东境内重要的铁路枢纽和货物集散地,青岛(11)华北沦陷后,青岛被伪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划为特别市,市公署与山东省公署平级,因其在山东省境内,且为山东地区的重要交通枢纽(胶济铁路起始点、贸易港口、汽车路集散点),因此在本文的论述中,也将青岛划入山东沦陷区的范围内。为山东最大贸易港口和胶济铁路起始点。1938年7月1-4日,青岛四方、沧口、女姑、城阳、南泉五地区先后举行“爱护村”会议,宣告“爱护村”成立。(12)《铁道爱护村指导计划》(1938年6月),青岛市档案馆藏,B0023-001-00359-0029。《铁路沿线组织爱护村办法》颁布后,伪山东省公署“即转令各县遵照,并布告乡民一体周知”。(13)《山东省公署二十七、二十八年工作报告》,民国时期文献保护中心、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编:《民国文献类编》政治卷187,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5年版,第219页。1939年4月,伪山东省公署“严饬沿铁路线各村人民,积极组织成立爱护村,认真保护铁路,以免匪徒破坏,其非铁路经过县份,亦应将铁路衔接之道路以及现有公路、电信、电话注意爱护,以便行旅而利交通”。(14)山东省公署秘书处编印:《山东省四五六月份县政指导要纲》(1939年),山东省图书馆历史文献部藏。山东沦陷区内数以千计的“爱护村”逐渐划定。
1941-1942年,日伪为将华北建成“稳固的兵站”和“经济基地”,在华北占领区开展了五次“治安强化运动”。维护交通沿线的统治、增强铁路等交通的运输力是“治安强化运动”的重点之一,由华北方面军主导的各级爱路委员会相继成立。“爱护村”工作变为受日本军方和兴亚院指导,华北交通公司具体负责、各级伪政权协同办理。日伪进一步强调交通运输在侵华战争中的重要性,并指出“爱护村”作为维护交通线的一个重要举措,应大力推行。
1942年,华北方面军制定年度华北交通爱路工作要纲,要求各县在“爱护村”集中地区设置行政区办事处,具体负责“爱护村”工作,办事处与华北交通公司互派职员,(15)「昭和17年度北支交通愛路工作要綱」、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A03032121200、昭和十七年度北支交通愛路工作要綱/返還文書(国立公文書館)。“由警务、建设两厅或警察、工务两局会同管理”。(16)《各省市与爱护村地带一致之行政区域及县市办事处的设置要领》,天津市档案馆藏,J0001-2-000392-007。至1943年,山东沦陷区各地共成立“爱护村”行政区办事处26处。(17)《关于送民国三十二年工作报告给天津特别市政府的函》(1943年6月),天津市档案馆藏,J0001-3-010180-030。1944年5月28日,又专门成立伪山东省“爱护村”行政区办事处,组织督导班。(18)《山东省政府为本省三十四年度整顿民政重点报请公鉴由》(1945年),天津市档案馆藏,J0001-2-000656-043。1945年初,日伪在青岛组织成立“爱护村”委员会,委员长由伪市长兼任,统筹管理“爱护村”事宜。(19)《关于组织本市爱护村委员会并派定人员的训令》(1945年3月),青岛市档案馆藏,A0020-001-00011-0071。
1943年,园田庆幸担任伪山东省顾问后,对“爱护村”工作极为重视,认为“这是为了运输安全起见所必须的工作”。(20)《园田庆幸笔供》(1952年6月29日),中央档案馆、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吉林省社会科学院合编:《日本帝国主义侵华档案资料选编:汪伪政权》,中华书局2004年版,第349页。1945年,伪山东省政府的施政要点中指出,“爱路工作关系军事交通,增产运输,于兹决战期间,使命益为重大……更鉴于本年物质运输使命之重大,并随时派员携带爱路常识图说,赴各爱护村组织民众,使民众自动表现爱路精神,以期路政推进圆满,交通输送运用圆滑”。1945年4月,为加强军事部署,日本海军航空队还在沧口海军航空队周边的7个村庄“分别调驻陆战队约一个分队,一面从事破坏匪方工作,一面实施注重民众宣抚工作,以资育成今后之爱护村”。(21)《关于青岛沧口飞机场周边设置爱护村的训令》(1945年5月5日),青岛市档案馆藏,B0023-001-01356-0017。
二、日伪的“爱护村”护路措施及成效
“爱护村”作为日伪维持铁路等交通沿线统治的一种村落形态,与其他村落相比,有一套自己的组织规则。以青岛即墨地区为例,境内“铁道及警备道路五里以内之村庄”皆为“爱护村”,设村长1名,由原村长兼任;组长若干,由甲长兼任。每月1日、15日为道路爱护日。“爱护村”中另外还有爱路少年团、青年团、妇女团等组织。“爱护村”职责主要包括:修理道路、巡视管界内道路、报告道路毁坏情况及意图破坏道路行为等。有下列情形者予以奖励:管区一年以内交通顺畅、发现破坏道路者并告发或捉获,奖励主要有奖状、奖金和发给修路器具。有下列情形都予以惩罚:破坏道路及桥梁者、保护道路不力等。惩罚方法主要有:申斥、拘留和罚金。(22)《青岛特别市即墨行政办事处铁路警备道路保护暂行办法》(1943年),青岛市档案馆藏,B0023-001-00231-0089。
日伪在山东沦陷区不定期召开“爱护村”村长、村民大会,从这些大会中,可以了解“爱护村”担负的责任和日伪的目的。《青岛新民报》自1939年4月26日至12月3日的报道中,山东沦陷区至少有博山、临城、高密、昌邑、巨野、坊子、济南周边、临淄、平度、诸城、周村等地召开“爱护村”大会,参会人数从数十至千余不等。如1939年6月下旬,巨野县召开“爱护村”大会,到会者60余人,伪县知事阐释“爱护村”的责任,一是在道路损坏时进行修补,保证交通顺畅;二是遇有“匪盗”,立刻上报;三是沿路巡逻,昼夜轮流值班。(23)《巨野县召开爱护村大会》,《青岛新民报》1939年6月24日。1939年6月9日,博山宣抚班召开“爱护村”班长大会,到会者100余人,宣抚班班长石川作报告,主要内容有讨论麦收,警惕“匪人”,训练青少年队、成立自卫团,“义务施种牛痘”等。(24)《博山宣抚班召集爱护村长大会》,《青岛新民报》1939年6月10日。1940年春节期间,金家口宣抚班“为使村民人等,度此新年的快乐,道路保护等,以防宵小,特于日前假养正小学校,召开各爱护村长座谈会”。到会者共50余人。(25)《金家口宣抚班召开爱护村长会议》,《青岛新民报》1940年2月1日。1939年9月中旬,济南周边地区召开“爱护村”大会,“有爱护村长约四百名”参加,另外还有日军驻济南周边部队长官,伪济南市市长,市公署秘书室第二科科长,历城县知事,工程局技正,历城、德县、章丘、平原、禹城、齐河、恩县等县警务局长等伪职人员参加,大会“表彰爱护村之功劳者,并与功劳者感谢状,并赠奖金一封”,散会后与会人员“一同临二大马路百花村聚餐”。(26)《济南周边地区开爱护村大会》,《青岛新民报》1939年9月20日。再如1939年8月底,高密宣抚班召开“爱护村”会议,“计出席村班长三百余人”。(27)《高密宣抚班召开爱护村会议》,《青岛新民报》1939年9月1日。日伪通过召开“爱护村”大会,在对村民施以恩惠的同时提出其应承担的责任,以便使村民参与护路。
为使“爱护村”村民参与护路,日伪会给予村民一些“恩惠”,大致有七类,一是“慰问”,如前往“爱护村”播放唱片、电影,或分发图书等;二是“施诊”,如为“爱护村”民接种疫苗或诊病;三是“贷种”,如为“爱护村”提供贷款、粮食种子等;四是“救灾”;五是录用“爱护村”中“优秀子弟”为铁路职员;六是组织“爱护村”中“年高德韶者”游历名胜;七是发给奖状。(28)「愛護鉄路課本」、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C13032517900、宣伝工作資料 3/参考資料/支那/陸軍一般史料(防衛省防衛研究所)。
《青岛新民报》中即有一些相关报道。“慰问”方面,如高密宣抚班因管辖区内“爱护村”村民“连络匪情报告,巡查铁路,爱护道路及修补汽车路等工作,极其认真”,便于1939年6月14-15日请兴华剧团在高密车站及城内进行表演,“两日所到人数极多,如丈岭、塔尔堡、蔡家庄等处爱护村长、村民等,俱由宣抚班预为通知前来,且免费乘车,并发给饭费”。(29)《兴华剧团在高密表演慰劳爱护村民》,《青岛新民报》1939年6月18日。1940年7月8-9两日,因高密“爱护村”村民对于“铁路之保护,极为出力,成绩良好”,遂分别在埠口、邱家洼、伏家庄、大王庄、皋头、老墓田六处举行“慰问”宣传大会,“每处所到民众均在二三千人以上”,除由各日伪长官演讲宣传外,还“由警务段施舍药品,由铃木站长发给慰问品,慰问品计分四种:对于老年妇女发给洋线,青年妇女发给小镜,老年与青少年男子发给铅笔,对于儿童则发给牛奶糖”。(30)《高密站区爱护村民举行慰问宣传》,《青岛新民报》1940年7月16日。
奖励和补偿方面,前文所述1939年9月中旬的济南周边“爱护村”大会即提到对护路出力者的奖励。同月13日,驻高密日军部队召开表彰大会,奖励表现“优秀”的“爱护村”村长,奖品包含奖状和奖金。(31)《驻高友军部队长表彰爱护村长》,《青岛新民报》1939年9月15日。日伪对于因护路受伤或死亡的村长和村民,也给予补偿。如日伪南定杨家寨“爱护村”村长,在与抗日破路人员打斗中死亡,伪铁路局对其家属进行经济上的补偿。(32)参见《杨家寨爱护村班长护路殉职 路局恤其遗族》,《青岛新民报》1939年4月16日。
“贷种”方面。1939年4月中旬,日军宣抚班召开李村、东镇、四沧各区“爱护村”村长会议,讲解黑豆种子播种法。(33)《军宣抚班召乡区爱护村长会议》,《青岛新民报》1939年4月19日。1939年9月,华北交通公司“由日本、满洲等地方购得大批小麦种子运入华北,业已次第分发各铁路线各爱护村民,用示体恤,并以资提倡明年春耕”。并在提倡农村事业的标语中强调“爱护村的幸福,就是铁道的幸福,在铁道健全的时候见爱护,自然就会安全的”。(34)《华北交通公司倡导农产事业》,《青岛新民报》1939年9月25日。1939年春夏之交,华北地区发生了灾情,粮食短缺,日伪在此之际对“爱护村”分发粮食种子,对于“引导”村民参与护路产生了一定的作用。
对于护路不力的“爱护村”及村民,日伪采取严厉的惩罚措施。日伪“严令村民护路,遇有失职,小则鞭打,大则枪毙,甚或掳杀家小,焚毁村庄,其苛虐横暴,无可比拟”。(35)孙岩越:《沦陷区敌伪护路政策之总检讨》,《国防经济》1944年第2、3期合刊,第44页。如1943年初,坊子地区召开“爱护村”保长大会,处决村内的抗日分子,“鬼子兵强迫被绑着的7个人跪下,鬼子官长谷川开始讲话,意思是:爱护村如果再发生抗日事件,就毫不客气,将全村一火焚之,现在要杀一儆百,给你们看看”。(36)文史委:《日本宪兵队在坊子的暴行之一》,潍坊市坊子区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坊子区文史资料》第6辑,1991年,第75—76页。再如胶济铁路,“规定某一段路由某一村负责,如有破坏,该村民众,即将遭受最严厉之惩罚,民因不堪其苦,多有相率他迁者”。(37)《胶济铁路全线行(三)》,《申报》1947年1月20日,第9版。
日伪采用各种方法使“爱护村”参与护路,在一定程度上对日伪维持交通沿线的统治起到作用。如鲁南铁道游击队的抗日活动曾一度受到日伪“爱护村”的影响。1940年冬,日伪“爱护村”在鲁南设置后,村民在夜间巡逻警戒、参与兴建防御工事等活动,致使中共“1938年以来在滕南和微山湖东岸建立的根据地与游击区全数丧失”。1941年2月,鲁南铁道大队返回湖东后,“情况更加恶劣,多数乡长与‘爱护村’保长转变了态度,特别是在征粮和截车问题上拒绝合作,使得铁道队连基本的口粮问题也难以保证”。(38)石希峤:《创造“灰色地带”:中共与战时鲁南地区的“爱护村”(1938—1945)》,《中共党史研究》2017年第10期。
1941年日伪对华北爱路工作进行统计,“爱护村”村民“协力军警、搜集匪贼情报、巡察监视、协力修路工作等”事达1388031件。其中,协力军警事与1940年相比,增加14630件,“对铁道事故的未然防止或轻减”等为2672件。(39)《治运解说:跃进的爱路工作》下,《三六九画报》第17卷第18期,1942年10月29日,第3页1942年度(1942年3月底至1943年3月底),华北沦陷区“爱护村”村民协助军警、修复、救护、监巡视等活动总数为1311030件,1943年度(1943年3月底至1944年1月底),共有1016300件。(40)参阅《北支那开发株式会社及关系会社概要》,1944年上半年,第57页。转引自解学诗《满铁与华北经济(1935—1945)》,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7年版,第446页。战争状态下,作为弱者的“爱护村”村民,在日伪恩威并施的举措下,想要自保和生存,不论是被动还是主动,都会一定程度上参与日伪的护路活动。因为“生存毕竟是普通民众第一位的需要,在日军确实占领的地区,民众选择合作几乎难以避免”。(41)黄道炫:《战时中国民众的民族意识》,《史学月刊》2018年第5期。
山东省为南北交通枢纽,又为华北战略要地,“对于铁路附近增产、增运重要工作,尤应亟谋圆滑对策,力保安全”。伪山东省公署称,“爱护村”行政区办事处“自推行以来并未发生任何事故,如滕县、邹县、长山、淄川、大临池等地发现破坏铁路匪徒,然均经各地爱护区内保安队、自卫团事先发觉,迎头击散,并未得逞。”1944年,成立伪山东省“爱护村”行政区办事处,“各爱护区域之行政治安,民众担负增产、教育、保甲训练、把握民心、爱路宣传等事项,莫不力求实践,所有爱护村一般村民,均能彻底协力发展爱路之精神”。(42)《山东省铁路爱护工作报告》(1944年),天津市档案馆藏,J0001-2-000623-046。一定程度上说明山东沦陷区“爱护村”在加强日伪交通沿线统治中的作用。
三、中共对“爱护村”的渗透和改造
日伪宣称“爱护地带为剿共灭党之基地,且为更生中国建设之先驱地”。(43)《铁路沿线组织爱护村办法》,天津市档案馆藏,J0001-2-000392-002。与此相对应,以中共为代表的抗日力量采取措施,对“爱护村”进行改造。
1940年8月,中共中央指示山东今后群众工作要全面发展,“首先发展可以公开发展的区域——也就是抗日政权或抗日部队可以活动,我们的力量可以达到的地区”。其中就需要“创造基点作为坚持工作的堡垒:最低限度要造一条可靠的交通线。有了基点就是有了中心地区,那样就可以由这里推向四方……我们今后必须打开交通路,连络各基点,在某些可以公开的地方,应当设立公开的交通网,同时应有秘密交通线的配合”。在日伪占领地区,“要利用政权和旧关系,一点一滴的向敌占区伸张”。一个村中“即是人不多,只有一两个人也是好的”。还要“利用敌伪组织形式和社会形式开展工作”。(44)李竹如:《战斗的山东人民——九四零年八月五日李竹如在联合大会上的报告》(1940年8月5日),常连霆主编:《山东党史资料文库》第7卷,山东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487—488页。日伪设立的“爱护村”自是中共开展群众工作,打通交通线的地点。
1941年1月,中共中央军委指出,“敌人确实控制其占领区之交通线为其既定方针,在华北敌后敌人费尽力量,修堡挖壕,设护路村,派巡查车以护路。在其主要交通线上我军破袭愈多,敌人守备也愈强,结果我之交通连联〔络〕亦不便,但某些道路(如沧石路)则因我之坚强破袭而停修。又过去发动广大群众破路曾得极大成绩,惟因敌之技术优越,甚易修复,敌又强迫路旁居民修路,致人民昼修夜破,不免疲劳”。针对这些问题,中共中央军委指示,“(1)道路不可不破亦不可太破,凡与〔于〕我太有害而于敌非必争者(如插入我根据地内之公路)必须彻底破袭之;凡在敌为必争,在我无力控制者(如正太路、平汉路北)不可因破袭而引起敌之守备加严。(2)凡我方所需要之交通线通过之道路不可破坏,以免敌之注意,而应加紧当地之伪军伪组织内工作,以求交通便利”。(45)《中共中央军委关于交通站的指示》(1941年1月),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员会编:《八路军》(文献),解放军出版社1994年版,第614页。
对“爱护村”的改造和渗透是山东地区中共交通战的一部分。1941年7月,中共山东分局指出交通工作“‘它联系着党的各个细胞,使党成为有机的、有组织的队伍,它在党的工作中起着索链的作用。’尤其是在敌后的山东,山环河绕,地域辽阔,驻区分散,以及敌人、投降派、顽固反共派之破坏阻碍,而影响到各级党委工作上不能取得密切联系,各种文件、书报、指示、决议等不能经常按时传递,以致影响到整个党的工作”。(46)《中共山东分局组织部关于印发〈党内交通工作概要〉的通知》(1941年7月),常连霆主编:《山东党史资料文库》第8卷,山东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391页。1944年9月,中共中央山东分局副书记黎玉在山东分局城市工作会议上指出:“目前开展铁路工作的关键,首先是用大力开展铁路沿线敌占区农村爱护村工作。一方面依赖这些基础可以随时准备破坏交通,同时可以寻找铁路线索。”(47)《为创造反攻时期里应外合的条件而斗争》(1944年9月),常连霆主编:《山东党史资料文库》第12卷,山东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509页。
中共关于山东农村工作的开展和努力,取得良好效果,其中就沦陷区而言,中共对农村的渗透、改造,使诸多村庄存在两面政权。全面抗战时期山东乡村两面政权的建立过程,有的是中共争取伪政权而建立的,也有安插地下党员或进步人士实际控制伪政权而建立的,有的甚至是中共主动建立的。
全面抗战初期,山东地区中共对伪组织和民众的资敌行为采取严惩措施,这并不利于抗日力量的生存和发展,中共遂变通抗日策略,开始争取伪组织和民众,在许多村庄建立两面政权。在沦陷区,日伪逐渐意识到中共的威胁,遂加紧对中共等抗日力量的“扫荡”,特别是1941-1942年的五次“治安强化运动”后,乡村两面政权的数量不断减少。针对日伪的攻势,中共调整策略,加强对伪组织的渗透改造。中共山东军区积极调整部署,重点开展敌占区工作,加强政治攻势,努力建立两面政权。经过一系列努力,“从1942年冬到1943年麦收前,中共对伪政权争取工作的强化,使山东农村的两面政权又陆续出现”。(48)王士花:《抗战时期山东农村两面政权研究》,《史学月刊》2013年第9期。1944年春,华北方面军指出,中共在“治安地区农村的两面化工作,过去是以‘使我方村政权通敌’为目的,现在则要更进一步,实现如冀东及东进纵队辖区的那种‘村公所共有化’。因我方县、乡政权无能,不能改变这种局面,村公所难免陷入中共操控之中”。(49)日本防卫厅防卫研修所战史室编,樊友平、朱佳卿译:《华北治安战》下,第885页。山东沦陷区农村两面政权数量逐渐增多,作为潜在的抗日力量,“对中共在敌后立足、扎根,坚持抗日游击战争,发展抗日力量,开创抗日根据地提供了掩护、救助、情报、物资供应等多方面协助”。“乡村两面政权成为中共在敌后立足、积聚并发展抗日力量的重要依托之一”。(50)王士花:《抗战时期山东农村两面政权研究》,《史学月刊》2013年第9期。
日伪的“爱护村”中亦有许多是两面政权。1940年,抗日刊物《西线》曾刊登小说《爱护村》,讲述了村长张鲁等人在日伪强迫下表面配合,进行护路,而私下借助村长和护路队员的身份掩护,破坏铁路,炸毁火车,缴获武器弹药的故事。(51)小波:《爱护村》,《西线》第3卷第1期,1940年,第59—61页。小说是现实的一种体现方式,在现实生活中,此类故事还有很多。
对于中共在山东沦陷区“爱护村”的工作成效,在此试举几例:
1941年春,中共决定在坊子车留庄乡向阳村建立秘密交通联络站,并任命本村中共党员郭秀山为负责人,向阳村距离胶济铁路不远,是日伪划定的“爱护村”。郭秀山担任负责人三年多的时间内,一项重要工作就是护送中共干部过铁路,他曾回忆说,“那时铁路两侧有许多看铁路的小屋子,夜夜都有周围村庄的百姓为鬼子‘看铁路’,我必须一个个打通这些关口,说明夜里我们要过几个人,互相不要找麻烦。一切办妥之后,于夜半前后,我即带领过往干部小心地然而都顺利过了铁路。”(52)郭秀山口述、文史科整理:《我做党的地下交通联络站工作的回忆》,潍坊市坊子区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坊子区文史资料》第4辑,1989年,第37—38页。1943年,坊子车留庄乡曹庄村孙文富遵照中共潍南县委指示,担任了村里的“两面保长”,暗中从事革命活动。(53)文史委:《日本宪兵队在坊子的暴行之一》,潍坊市坊子区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坊子区文史资料》第6辑,1991年,第75页。曹庄村也是日伪划定的“爱护村”,孙文富还参加过坊子地区日伪组织的“爱护村”大会,亲眼见到日伪残杀“爱护村”抗日人士7人,更加坚定了其抗日决心,后来参加八路军。
1941年春,青岛南泉地区日伪强迫铁路沿线村民在“铁路两侧挖了一条宽约五米,深约六米的护路沟,耗费时间达半年之久”。当时正值春播时节,面对日伪的逼迫和残暴行径,“各村百姓只有眼睁睁地将自己的地放下不种,而被迫前去给鬼子挖沟”,但在挖沟的过程中,村民“采取了各种方法同鬼子周旋。他们有的互相串联,集体逃跑,使鬼子防不胜防;有的则抱成一团,群起反抗,使鬼子监工不敢轻易作恶;也有的采取明顺暗抗、硬顶软磨的手法,故意拖延工程进度”。(54)王本安:《日寇强迫南泉人民挖掘胶济铁路护路沟纪实》,即墨县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即墨文史资料》第5辑,1989年,第89、94页。这也体现出了弱者的反抗方式。
青岛胶州李哥庄镇河荣村,距离李哥庄火车站1千米,村西北是胶济铁路的沽河大桥,村民每天要向驻李哥庄车站的日伪军汇报大桥情况,但“这个在日伪严密统治下的‘爱护村’,却是县委重要的基点村之一……中共胶县县委书记李奎生和他的战友们就住在这个村”。中共在河荣村积极开展抗日活动,并与伪保长等人相处融洽。据该村中共地下党员刘文彬回忆,“到李哥庄车站给日军送情报的张德员,本来知道我们的活动,但天天糊弄日军说平安无事”。(55)刘文彬:《日军铁蹄下的革命基点村——回忆抗战中期河荣庄的革命斗争》,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山东省胶州市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胶州文史资料》第3辑,1988年,第2—8页。
以上几例并非个案,此种现象在整个抗日战争时期,山东沦陷区还有很多。再如鲁南铁道大队于1942年结束整训,返回藤县、临城一带,开始联合当地抗日武装改造“爱护村”,建立交通线。通过一系列措施,至1943年初“藤县境内大部分没有驻军的‘爱护村’都默许了铁道队的活动,以姬庄道口为中心的交通线也建立起来”。1943年后,合并后的鲁南独立支队针对乡保长开展“武装大请客”,将110多名乡保长武装挟持进入抱犊崮山区,其中就包含“爱护村”保长74人,对其进行教育,要求按时向中共缴纳粮款,保证中共在其辖区内的安全并及时报告日伪情形。经过教育,各保甲长接受了中共方面的全部要求。“使得鲁南‘爱护村’保甲组织名存实亡,保甲长群体进一步被‘涂灰’,大规模地实现了从‘汉奸’向‘两面派’的转变”。(56)石希峤:《创造“灰色地带”:中共与战时鲁南地区的“爱护村”(1938—1945)》,《中共党史研究》2017年第10期。本文论述了中共利用多种方式对鲁南“爱护村”的“涂灰”与改造,使其成为两面“爱护村”,效果显著。
与中共相对比,山东地区的国民党对日伪“爱护村”则缺乏应对之策。抗战时期国民党势力在山东地区全盛时达到20余万人。国民党在山东也开展民众工作,但其成效有限。以国民党山东省党部为例,至1940年,国民党山东省政府主席沈鸿烈指出,“省党部本身健全起来了,有了一定的计划”,但是,“下层基础没有”。(57)沈鸿烈:《第一次各区县工作检讨会开幕词》,《中国国民党山东省历次各区县工作检讨会特辑》第1册,1940年石印本。转引自刘志鹏《华北沦陷区国民党研究》,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4年。国民党山东省党部在恶劣环境、自身素质及内部纷争等因素影响下,“不仅无法抵御日伪的进攻,就连自身的生存都难以保障”。(58)刘志鹏:《拒敌·内斗·生存:战时国民党山东省党部委员群体考察》,《日本侵华南京大屠杀研究》2018年第3期。全面抗战爆发后至1940年,是抗日力量在山东不断发展的一段时期,此段时间内国民党在山东没有下层基础,对于日伪划定的“爱护村”,便缺乏有效的应对之策。而1941-1942年,日伪发动“治安强化运动”使抗日力量遭受重创。1943年国民党山东省政府迁出山东,国民党势力基本退出山东,也就更加无力应对日伪的“爱护村”。
结 语
山东沦陷区日伪的“爱护村”组织存在于整个全面抗日战争时期,并不断发展演变,直至日伪失败前夕,还在加强交通沿线“爱护村”建设。“爱护村”有一套较为系统的组织体系,日伪采用恩威并施的策略,使村民不同程度地参与护路,服务了日伪的侵略。
作为“爱护村”主体的村民,存在诸多的复杂面相。如1939年12月,伪山东庶政视察团的报告中曾提到日伪强迫交通沿线民众修路的过程。日伪“征用民力,纵不给资,人民亦不敢有所怨言。惟有多处之人民,白昼为日人逼迫修路;晚间游击队来,又逼迫掘毁。同是一个民人,昼修夜毁,诚不胜其烦。故一般民人,咸有一种要求,即系对于友军或游匪,强迫修路或毁路固不敢辞,只求于监视工作完成后,此项军事武力,永久驻扎该地”。(59)《视察山东庶政秘情》(1939年12月),中央档案馆、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吉林省社会科学院合编:《日本帝国主义侵华档案资料选编:汪伪政权》,第385页。“不胜其烦”而又“固不敢辞”体现了村民在修路、毁路问题上的无奈,作为“爱护村”村民,日伪征调修路时从之,抗日力量动员其毁路时亦从之,这也是村民对于日伪护路活动的一种态度。对大多数村民而言,他们无力直接反抗侵略,只能或主动或被动地参与到日伪的护路活动中。同样,面对中共等抗日力量的动员,村民也会参加一些抗日活动,或者是对中共等的抗日活动持同情态度。
群众路线是中共的基本路线之一,基层群众的宣传、组织、动员在抗战时期逐渐得到中共的重视并付诸实践,最终取得显著效果。中共不断对“爱护村”进行渗透和改造,使山东沦陷区内形成了诸多两面“爱护村”,其为日伪护路和维持统治的功能大打折扣。中共对日伪“爱护村”的渗透和改造,是中共基层群众工作的一环,是抗日活动的组成部分,对于动员、组织基层群众同情、参与抗日活动,增强抗日力量具有重要作用,也是中共坚持和推动山东抗战并取得最终胜利的创造性举措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