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境中的坚守:南京沦陷初期金陵大学医院的维持及应对*
2021-11-27张慧卿
张慧卿
南京大屠杀作为日本侵华战争中的重要事件,一直是各方关注的热点,学界对此已展开较为深入的研究并取得了丰硕成果。其中金陵大学医院(Hospital of Nanking University,又称鼓楼医院)在南京大屠杀期间的医疗救治活动也颇受学界关注。从既有成果看,学界对南京大屠杀期间金陵大学医院的医疗救治活动已进行了较为深入的探讨,(1)目前学界有关南京大屠杀期间金陵大学医院的研究成果主要有:张生、陈如芳的《南京大屠杀期间的鼓楼医院》(《北华大学学报》2008年第5期)、经盛鸿的《南京大屠杀前后的金陵大学鼓楼医院》(《民国档案》2010年第2期)、顾碧的《南京大屠杀前后的鼓楼医院研究》(南京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9年)、郭昭昭的《南京大屠杀期间的难民医疗救助》(《安徽史学》2012年第1期)、张慧卿的《南京大屠杀前后鼓楼医院的医疗救治》(《档案与建设》2017年第1期)等。但对南京沦陷初期医院的运行状况、面临的困境及应对等问题的探讨尚显不足。基于此,本文以美国耶鲁大学、哥伦比亚大学,日本亚洲历史资料中心,南京市档案馆等所藏档案,以及相关历史文献为基础,重点探讨南京沦陷初期(2)学界对南京“沦陷初期”的时间界限尚无定论,本文以金陵大学医院管理空位期为主要时段,即1937年12月13日南京沦陷至1938年9月金陵大学医院院长约翰·霍顿·丹尼尔斯重返南京执掌金陵大学医院的10个月时间定为南京“沦陷初期”。这是南京沦陷后日军当局逐步建立常态化殖民统治的过渡期,也是金陵大学医院管理层缺位和日军滥施暴行的“非常时期”。,即从1937年12月13日南京沦陷至1938年9月金陵大学医院院长约翰·霍顿·丹尼尔斯(3)约翰·霍顿·丹尼尔斯,1919年8月受美国长老会传道会的派遣,以医疗传教士身份到金陵大学医院任内科医生,1927年南京事件后返回美国,1930年重返金陵大学医院任院长,1937年7月回国休假,1938年8月回到上海,在上海等待三周后拿到日军当局发放的通行证回到南京,重掌金陵大学医院。(John Horton Daniels,中文名谈和敦)返回南京重掌金陵大学医院前这段时间,医院面临的困境及其应对,以探究日本侵华战争对美国在华医疗机构的影响,彰显南京沦陷之初这一“非常时期”金陵大学医院所秉持的人道主义精神。
一、沦陷前夕的金陵大学医院
金陵大学医院始创于1892年,前身为加拿大传教士马林(W.E.Macklin)创办的南京基督医院(Nanking Christian Hospital)。医院的创办得益于美国基督教会传教士美在中(F.A.Meigs)在美国教会年会上的募捐及中国士绅景观察等人的捐赠。经过近20年的发展,1910年代初,南京基督医院已发展成为南京地区颇具影响的西式医院。1914年,为适应金陵大学的发展,大学医科董事部与大学理事部商定,以2.7万美元的价格购入南京基督医院,作为大学的附属医院,并更名为金陵大学医院。此后,金陵大学医院由基督会(United Christian Missionary Society)、美以美会海外传教团(Methodist Episcopal Board of Foreign Missions)、美国长老会传道会(Board of Foreign Missions of the Presbyterian Church in the U.S.A)三家合作教会各自委派的一名传教士,以及金陵大学董事会委派的人员共同组成执行董事会管理,并由其下设的医院委员会执行。(4)University Hospital Report(July1,1934 to June30,1936), UBCHEA Archives, Microfilm, Reel 11.Box 202.Folder 3451.在美国教会差会及金陵大学的资助下,金陵大学医院规模不断扩大,医疗设备及分科体系更加完备,医护人员逐年增多。据《大学医院报告(1934年7月1日至1936年6月3日)》记载,当时金陵大学医院与政府主办的中央医院在人员、设备和经费等方面实力相当,(5)University Hospital Report(July1,1934 to June30,1936), UBCHEA Archives, Microfilm, Reel 11.Box 202.Folder 3451.在南京乃至长江中下游地区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西安事变后,1937年1月,蒋介石偕夫人宋美龄等人回奉化溪口休假时,随行医生就是金陵大学医院的外科主任郑祖穆,(6)参见张明镐《蒋介石在溪口》,《文史资料选辑》编辑部编:《文史资料精选》第6册,中国文史出版社1990年版,第322页。既有译文往往将代理院长“Cheng”译为“程”,此为误译,应译为“郑”。郑祖穆英文名为James T.Cheng。《大学医院报告(1934年7月1日至1936年6月3日)》记载的职员名单显示,郑祖穆毕业于西北大学,为金陵大学医院外科主任。谈和敦夫人海伦·丹尼尔斯(Helen Daniels)1937年6月6日和6月20日在致家人的信中提到外科医生James T.Cheng将接替谈和敦任代理院长。南京市档案馆所藏档案《函复谢南京鼓楼医院设有难民收容和施诊服务诸善举,并请与卫生事务所王所长接洽由》,记载有1937年9月15日金陵大学医院院长致南京市社会局函,署名为“院长郑祖穆”,可见1937年7月谈和敦回国休假,外科主任郑祖穆任金陵大学医院代理院长。1937年11月,郑祖穆带领一批医务人员和设备内迁。可见医院的社会地位和影响力非同寻常。
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后,尤其是8月13日淞沪会战爆发后,淞沪战场的许多伤兵被送往后方救治,因此,金陵大学医院救治的伤兵及受战争伤害的平民日渐增多。1937年8月20日,美籍外科医生罗伯特·威尔逊(Robert O.Wilson,中文名韦如柏)“第一次真正开始战争下的外科手术”,“一个脚截肢、一个手指截肢,还有一个非常奇怪的创伤修复。一个约十八九岁的小姑娘看到炸弹落下,背对着爆炸蹲下。她的臀部差不多炸飞了。我们清洗了伤口,等到引发的感染清除后,可以给她做植皮术。一个腿部骨折的男人因内伤而在晚间死去了”。(7)《威尔逊夫人致加西德》,张生编:《耶鲁文献》(上),张宪文主编:《南京大屠杀史料集》第69册,江苏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18页。9月25日,中央医院遭到日机轰炸,金陵大学医院除帮忙护理伤员外,还将中央医院的病人转至金陵大学医院救治。(8)《威尔逊夫人致加西德》,张生编:《耶鲁文献》(上),张宪文主编:《南京大屠杀史料集》第69册,第38页。9月26日,威尔逊在病房查房时见到了第一位因“达姆弹”造成的伤者:一名从上海前线来的军官,被子弹打进胳膊一侧时伤口非常小,打碎了骨头,子弹穿出去时却留下2英寸大的伤口。他还看到一位在南京下关用高射炮击落一架日机的伤员,因炮管太热发生爆炸,炸断三根手指,炸伤一只眼睛。(9)《威尔逊夫人致加西德》,张生编:《耶鲁文献》(上),张宪文主编:《南京大屠杀史料集》第69册,第40页。除在医院开展医疗救治外,从1937年9月起,金陵大学医院代理院长郑祖穆还派医护人员每天下午到南京市难民救济委员会设在下关的难民收容所开展医疗救治活动。(10)《函复谢南京鼓楼医院设有难民收容和施诊服务诸善举,并请与卫生事务所王所长接洽由》,南京市档案馆藏,1001-5-227。
随着日军不断向上海增兵,淞沪战事对中国军队日渐不利,严重危及当时的首都南京的安全,蒋介石等政府高层不得不作出迁都决策。1937年10月初,国民政府中央机关即开始西迁,南京市政府也随之撤离,到11月20日国民政府正式发表《移驻重庆宣言》时已基本迁移完毕。随着中央机关及南京市政府撤离南京,1937年11月18日,以金陵大学校长陈裕光为首的学校行政委员会决定组织教职员工、学生和部分设备西迁。(11)Y.G.Chen to the Members of the Board of Directors, December 28, 1937,私立金陵大学档案,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649-2309。金陵大学撤离前,校长陈裕光致信该校历史系美籍教授M.S.贝茨(Miner Searle Bates,中文名贝德士),希望他在南京成立学校紧急委员会,负责管理金陵大学留在南京的所有校产,在情况紧急时可以相应处置。此外,陈裕光还建议留在南京学校的美籍教授刘易斯·斯迈思(Lewis S.C.Smythe,又译为史迈士)、查尔斯·里格斯(Charles H.Riggs,中文名林查理),以及C.S.特里默(Clifford S.Trimmer,中文名屈穆尔)、齐兆昌、顾俊人、陈嵘等人担任紧急委员会成员。(12)Y.G.Chen to M.S.Bates, November 20,1937,UBCHEA Archives, Microfilm, Reel 11.Box 210.Folder 3570.金陵大学医院作为校产,也在金陵大学紧急委员会的管理范围内。
随着金陵大学的西迁,医院代理院长郑祖穆也作出关闭医院、员工随金陵大学撤离南京的决定。医院美籍员工出于人道主义精神,认为“将手头许多病人转移或抛弃,或是关门拒绝接收那些需要照料的病人也是不可能的”,(13)杨夏鸣译:《麦卡伦日记与书信(1938年)》,《日本侵华南京大屠杀研究》2020年第1期。因此与以郑祖穆为代表的中方员工在关闭医院问题上产生了分歧,最后,医院决定员工以自愿的方式选择去留。外科医生罗伯特·威尔逊、内科医生特里默、外科医生柏睿德(Richard F.Brady,又译为布莱迪、布雷迪,中文名裴睿德)、格蕾丝·鲍尔(Grace Bauer,中文名鲍恩典)、伊娃·海因兹(Iva Hynds,又译为海因茨,中文名韩应德)(14)金陵大学医院美籍员工的中文名参见University Hospital Report(July1,1934 to June30,1936), UBCHEA Archives, Microfilm, Reel 11.Box 202.Folder 3451。等五名美籍员工及部分中国员工选择留在南京,大部分员工或随代理院长郑祖穆携带部分医疗物资撤离南京,或辞职离院。(15)杨夏鸣编译:《鲍恩典书信选1937—1938(一)》,《日本侵华南京大屠杀研究》2018年第3期。1937年11月25日,郑祖穆带领部分员工及设备撤离南京。
12月初,随着日军向南京进犯,又有中国员工离开医院,“最先离开的是那位营养师,之前两位帮助过她的见习护士也离开了”,“几乎所有的员工都离开了。我实验室所有的员工,除了叶古和一位苦力外都走了;整个药房、出纳室、办公室的员工都走了;所有的中国医生除了2人外都走了;所有的护士除了4人外都离开了。在所有部门留下来的负责人中,埃米莉(Emily)是唯一一位中国人。一开始,一些中国员工说他们要留下来,但后来看见负责人要走,他们也决定离开”。(16)杨夏鸣编译:《鲍恩典书信选1937—1938(一)》,《日本侵华南京大屠杀研究》2018年第3期。
南京沦陷前夕,因大多数员工撤离或辞职,金陵大学医院面临着管理层缺位和医护人员不足的问题,医生从全面抗战爆发前的21人减至2人,即内科医生特里默和外科医生威尔逊。为此,医院决定聘请医院的合办方之一——基督会的牧师詹姆斯·麦卡伦(James H.McCallum,又译为麦卡勒姆)担任医院的行政总管,“帮我们做医院里的实际业务工作”,(17)《金陵大学医院的信件》,张生等编:《英美文书·安全区文书·自治委员会文书》,张宪文主编:《南京大屠杀史料集》第12册,江苏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173页。同时,为维持医院的运行,医院暂时关闭实验室和门诊业务,并重新调整分配岗位。据麦卡伦日记记载,医院留守员工往往身兼数职,如原实验员鲍恩典除兼任医院出纳并协助总务室工作外,还负责管理厨房;内科医生特里默担任代理院长,除负责内科病人和X光科室外,还接管医院的药房;海因兹则担任护士长。(18)杨夏鸣译:《麦卡伦日记与书信(1938年)》,《日本侵华南京大屠杀研究》2020年第1期。
面对南京保卫战一触即发,医院又因大部分员工和部分设备撤离的局面,金陵大学医院的少数员工在危急关头选择坚守,主要是由于职业素养、人道主义精神和宗教信仰等多重因素所致。早在1937年11月初,金陵大学医院管理层就意识到:“局势表明医院继续运行很长时间,假如不是不可能的话,似乎也是不明智的,这也是大多数人的判断。但是将手头许多病人转移或抛弃,或是关门拒绝接收那些需要照料的病人也是不可能的。”(19)杨夏鸣译:《麦卡伦日记与书信(1938年)》,《日本侵华南京大屠杀研究》2020年第1期。威尔逊医生面对美国大使馆一再催促他们撤离南京时仍然选择留在南京,他认为“撇下病人怎能走呢”,“医院是一个必不可缺的环节”。(20)《金陵大学医院的信件》,张生等编:《英美文书·安全区文书·自治委员会文书》,张宪文主编:《南京大屠杀史料集》第12册,第172—173页。正是这种职业素养和人道主义精神,当留在南京的西方人士发起组织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设立安全区以保护平民免遭战火殃及时,特里默医生就担任国际委员会下属的卫生委员会副主任。当时留在南京的西方人士意识到,“南京将是进攻部队的下一个目标。当国民政府的官员离开时,所有人都意识到,他们不指望这座城市能够守住”,(21)杨夏鸣译:《麦卡伦日记与书信(1938年)》,《日本侵华南京大屠杀研究》2020年第1期。也非常清楚留在南京面临的危险及压力,但他们也意识到南京沦陷后维持医院的正常运行对南京难民的重要性。
二、沦陷初期医院的运行与困境
南京沦陷后,金陵大学医院作为城内“唯一一家对外提供全面服务且没有间断过的医院”,除短暂关闭门诊服务外(从1938年1月10日起,医院根据社会需求重新开放半天门诊),从未停止运行。南京沦陷初期,“除了在(1937年)12月第一和第二个星期的短暂期间外(在此期间,所有有能力的人都为寻求安全而逃离),医院本身及附属机构一直处于满员状态。从数据看,与历史上任何时期相比,医院收治了更多的病人”。(22)杨夏鸣译:《麦卡伦日记与书信(1938年)》,《日本侵华南京大屠杀研究》2020年第1期。南京沦陷之初,金陵大学医院每天超负荷运行,开展了以下医疗救助活动。
第一,救治负伤的中国官兵。南京沦陷后,因南京安全区不允许武装士兵进入,金陵大学医院不能公开接收伤兵来医院治疗,但出于人道主义精神,医生仍尽可能对中国伤兵施以适当治疗。南京沦陷当天,内科医生特里默和外科医生威尔逊经常抽空“站在医院的后门口医治他们的伤口,让那些还能行走或者有人协助的伤员尽快上路。那晚仍然有6个伤员躺在后门口。尽管把他们留在那里实在于心不忍,但我们还是不敢收治任何军人。第二天早晨4人已经离开,还有2人死在了那里”。(23)杨夏鸣编译:《鲍恩典书信选1937—1938(一)》,《日本侵华南京大屠杀研究》2018年第3期。医院的部分患者记录中明确记载收治过守军第41师、第87师、第88师、通信部队、教导总队等部队的负伤官兵。(24)《关于鼓楼医院患者的记录》,张生等编:《英美文书·安全区文书·自治委员会文书》,张宪文主编:《南京大屠杀史料集》第12册,第162—168页。在伤兵救治问题上,麦卡伦1938年1月22日在致联合基督教会的信中明确表达了医院在面临人道主义救治与安全区不允许收留武装官兵时的抉择:“日本人占领南京前,我们对伤兵问题感到震惊。当安全区建立后,我们被告知不能再收治伤兵,且必须将在医院里接受治疗的伤兵赶出医院……在(日军)进入南京前,我们被迫关闭我们的大门和后门,而实际上我们继续为他们提供救治,医生和护士上街为他们包扎伤口及其他简单的治疗,但是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人需要比这些更多的治疗。没有什么比中国伤兵的故事更令人悲哀了。”(25)杨夏鸣译:《麦卡伦日记与书信(1938年)》,《日本侵华南京大屠杀研究》2020年第1期。
第二,为平民提供医疗救治服务。南京沦陷后,医院收治了大量日军暴行的受害者。1938年1月15日,麦卡伦在致联合基督教会的信中说:“医院住满了,全是最严重的病例,但是90%的病人是来医院缝针的,这些伤口是日本士兵对一些手无寸铁的中国人使用枪或刺刀后留下的。”(26)杨夏鸣译:《麦卡伦日记与书信(1938年)》,《日本侵华南京大屠杀研究》2020年第1期。1938年1月22日,麦卡伦在致联合基督教会的信中再次报告了医院的收治情况:“我肯定医院从未应对过如此高比例的严重外伤,这些是在遭受诸如轰炸、子弹、炮弹和刺刀伤害者的身上常见的。几乎所有病例都是急诊,以至于医院无法接收头疼脑热或者轻伤者。”(27)杨夏鸣译:《麦卡伦日记与书信(1938年)》,《日本侵华南京大屠杀研究》2020年第1期。1938年1月下旬,随着日军暴行相对减少,医院“外科手术的病例已经迅速下降,而内科病例在增加。随着寒流的到来,肺炎在迅速增加。在过去的几天里,白喉病例也有所增加”。(28)杨夏鸣译:《麦卡伦日记与书信(1938年)》,《日本侵华南京大屠杀研究》2020年第1期。1938年2月13日,医院接诊了首个遭日军强奸后怀孕的受害者,“一位订了婚的年轻女子,她来到医院要求堕胎,她不愿意生下父亲是日本士兵的孩子。对这个问题我们寻求一种基督徒的解决方案”。(29)杨夏鸣译:《麦卡伦日记与书信(1938年)》,《日本侵华南京大屠杀研究》2020年第1期。此后,因日军性暴行造成的“后遗症”——妇女怀孕与性病患者逐渐增多,鲍恩典在1938年2月18日致家人的信中说:“昨天一位年龄18岁未婚的女孩来到我们医院。她遭到日本士兵的强奸,现在怀孕了。我们应该还是不应该帮助她流产?我们医院收治了数名淋病和梅毒的重症患者。一些患者得了这种和那种疾病,有的是几种并发,原因是遭到了日本士兵的多次强奸”,(30)Grace Bauer’s Dairy of 1937-1941,美国田纳西州纳什维尔基督教会档案馆藏。医院不得不为这些受害妇女治疗性病或人工流产。
第三,医院内及员工宿舍收容部分难民,并利用医院防空洞掩埋死难者尸体。南京沦陷前后,许多难民涌进医院避难,鲍恩典在信中告诉家人:“难民挤满了我们的院子。每一寸可用空间都住着人。叶古的家不在安全区内,所以他的家人必须搬进来,和他一起来的除了他的家人,还有他妻子的家人。不知道这么多人怎么能生活在如此狭小的空间。”(31)杨夏鸣编译:《鲍恩典书信选1937—1938(一)》,《日本侵华南京大屠杀研究》2018年第3期。麦卡伦等在未得到日军当局许可的情况下,利用医院的防空洞掩埋街道上的尸体。1938年1月7日,麦卡伦在给联合基督教会的报告中说:“我在医院的防空洞里掩埋了超过38具尸体,一些是从附近的街道上收集来的,大部分是士兵。我们并没有得到掩埋这些尸体的许可。”(32)杨夏鸣译:《麦卡伦日记与书信(1938年)》,《日本侵华南京大屠杀研究》2020年第1期。
第四,指导并参与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的医疗卫生工作,并在安全区解散后继续参与南京公共卫生防疫工作。南京沦陷前,留在南京的西方人士及中方人士成立了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33)1937年11月下旬,因南京战事紧迫,留在南京的20余名西方人士及部分中国人成立了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在南京市政府撤离后,代行部分市政管理职能,并在城内设立了避免战火殃及平民及救济难民的安全区。1938年2月18日,迫于日军当局的压力,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正式更名为“南京国际救济委员会”,这标志着安全区国际委员会不得不放弃对安全区的行政管理权,安全区随之解散,安全区国际委员会也转而为一个纯粹的社会救济组织。,划定特定区域收容难民,“大学医院(鼓楼医院)位于区内(指安全区——引者注),负责承担病人的治疗和护理工作”。(34)[德]约翰·拉贝著,本书翻译组译:《拉贝日记》,江苏人民出版社、江苏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第153页。特里默医生担任安全区国际委员会卫生委员会副主任,特里默和威尔逊还是国际红十字会南京分会(35)国际红十字会南京分会由美国传教士约翰·马吉及福斯特等人发起成立,马吉任主席。的成员,提供公共卫生指导及诊疗服务。1938年2月,威尔逊在医院确诊两例脚气病患者后,立刻建议安全区国际委员会购买蚕豆及药品,以解决脚气病蔓延的问题。(36)[德]约翰·拉贝著,本书翻译组译:《拉贝日记》,第586页。为防止传染病暴发,金陵大学医院积极开展防疫活动。1938年2月柏睿德医生返回南京后,立刻投入到院外诊疗与难民收容所的疫苗接种工作中。医院在防疫过程中,“给16265名市民注射天花疫苗,还给12000多名市民接种伤寒、霍乱疫苗”。(37)《史迈士致贝克函》(1938年5月28日),章开沅编译:《美国传教士的日记与书信》,张宪文主编:《南京大屠杀史料集》第4册,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291页。
南京沦陷初期,金陵大学医院充分发扬救死扶伤的人道主义精神,对遭受日军暴行的难民施以救治,并给予精神慰藉。然而,就医院自身而言,为尽可能维持正常运行,也面临着诸多困境。
首先,作为高度专业化的医疗机构,由于大多数医护及管理人员撤离南京,医院陷入严重的人手短缺困境。麦卡伦在1938年1月的医院报告中指出:“(医院)一天内失去了大部分员工令人措手不及”,“最不幸的是总务室和财务室没有一人留下。人们必须熟悉和了解如此多的表格、档案和其他职责。医院在运行,电话铃继续在响,每天申领材料的纸片从各个病房和部门传出,然而我们没有被告知各种物资放在哪里,我们也不知道300把钥匙中哪一把具体开哪一间库房。在没有管道工的情况下,还不得不紧急维修蒸汽管道”。(38)杨夏鸣译:《麦卡伦日记与书信(1938年)》,《日本侵华南京大屠杀研究》2020年第1期。
由于日军进攻南京及南京沦陷后日军当局实施的封锁政策,金陵大学医院所能招募到的医护人员大都缺乏专业训练且经验不足。如南京沦陷前的12月2日,一位来自江阴的中国医生来到医院,他“强调说自己接受了医疗训练,可关于这一点我们却还看不出任何迹象”,直到12月14日,经过近两周的临床实践,这位中国医生“好像比以前来时多了一些医疗知识,我让他在手术室里做了一两次我的助手”。(39)《金陵大学医院的信件》,张生等编:《英美文书·安全区文书·自治委员会文书》,张宪文主编:《南京大屠杀史料集》第12册,第170、177页。新招募的护士大多也未受过专业训练。威尔逊在致家人的信中说:12月21日,“20名职员中只有4名护士曾受过若干训练”。(40)《威尔逊书信(日记)选译》(1937年12月15日—1938年1月9日),章开沅编译:《美国传教士的日记与书信》,张宪文主编:《南京大屠杀史料集》第4册,第341页。麦卡伦在致家人的信中也说:1938年1月13日,“今天我们又找到一位护士,是芜湖医院的毕业生。50位护士中有10位是正规的”(41)《麦卡伦致家人函》(1937年12月19日—1938年1月15),章开沅编译:《美国传教士的日记与书信》,张宪文主编:《南京大屠杀史料集》第4册,第215页。;“一些护士只接受过一个月或更长一些时间的急救培训”(42)杨夏鸣译:《麦卡伦日记与书信(1938年)》,《日本侵华南京大屠杀研究》2020年第1期。。由于缺乏专业训练,大多数医护人员虽然“能够协助好的医生和护士的工作,但他们不能独立地组织和进行这样的工作”,(43)《救济问题的备忘录》,张生等编:《英美文书·安全区文书·自治委员会文书》,张宪文主编:《南京大屠杀史料集》第12册,第387页。从而大大影响医院正常的诊疗服务。尽管“目前(南京)对医疗的需求十分迫切”,医院“所做的只是必须的基本医疗”。由于医院人满为患,只能分流部分病人去附属诊所。麦卡伦在致家人的信中写道:医院远远达不到“所希望提供的(医疗服务)标准”,也无法给安全区提供“希望达到的公共卫生健康标准和救治规模”,为此,“我们拒收了许多人,这使我心里很难过。人们不得不变得无情——但这很不容易,应该是这样——对我们来说这项工作太繁重,无法应对”。(44)杨夏鸣译:《麦卡伦日记与书信(1938年)》,《日本侵华南京大屠杀研究》2020年第1期。
作为南京城内唯一面向平民的医院,为尽可能提供医疗救治服务,医院不得不超负荷运行,所有员工几乎都得不到休息。1938年1月3日,麦卡伦在致亚里克斯(Alex)的信中说:“格蕾丝·鲍尔(Grace Bauer)小姐和我把我们的时间奉献给了鼓楼医院。威尔逊(Wilson)医生、特里默(Trimmer)医生和海因茨(Hynds)小姐也在医院。”(45)杨夏鸣译:《麦卡伦日记与书信(1938年)》,《日本侵华南京大屠杀研究》2020年第1期。鲍恩典还致信家人:“每晚都疲惫不堪,只能上床睡觉。我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度过那段日子的。没有一分钟的休息,即使是星期天也不行。实际上我们都很难意识到星期天,因为每天就像是前一天的重复,除了比之前更加糟糕。”(46)杨夏鸣编译:《鲍恩典书信选1937—1938(一)》,《日本侵华南京大屠杀研究》2018年第3期。
其次,医院的物资和资金严重匮乏。因医院每天运行消耗量颇大,加之日军当局在南京沦陷后实施封锁政策,医院的物资逐渐耗尽,医疗用品、生活用品及资金短缺等问题日渐突出,并成为医院面临的最为棘手的问题之一。南京沦陷后,“留在南京的都是最贫困的人,他们仅有的微薄财产也已经被抢走了,几乎没有人付得起医药费”,“那些付得起钱的人也只能付病房费,这不够支付成本”,再加上资助金陵大学医院的三家教会多年来“没有一家能够全额支付维护费用”,导致医院资金严重短缺。按照严格预算,医院每个月至少存在1万元(中国货币)的资金缺口。(47)杨夏鸣编译:《鲍恩典书信选1937—1938(一)》,《日本侵华南京大屠杀研究》2018年第3期。1938年5月,金陵大学美籍教授斯迈思向上海国际救济委员会司库贝克(C.Thomson)报告了金陵大学医院面临的财务危机:“医院的经费问题却十分突出。眼下只有3%的病人有能力支付一、二类医疗费用。只有30%的病人有能力支付第三类医疗费用,对另外无支付能力的70%病人必须实行免费就医。几家诊所也同样亏损严重。近几个月,花在免费就诊病人身上的第三类医疗费用平均每月达5000美元,其中大部分由红十字会从一份基金中拨付。不过,该项基金即将告罄。红十字会对该院第三类医疗费用的支付也随之将越来越少。另一个重要问题是手术费用。因为现金收入很少(每月约4000美元,只占平时的一小部分),如果所有手术都做,医院每月要亏损5000多美元。有时甚至连红十字会的特别收入也要拿来补贴手术费。医院所需经费,除了各种传教士团体提供的经常性费用外,每月必须要有5000美元用于穷人看病,另外还必须有4000到5000美元用于职工开支及手术费。外界资助必须达到这个数才能保障医院工作的开展。”(48)《史迈士致贝克函》(1938年5月28日),章开沅编译:《美国传教士的日记与书信》,张宪文主编:《南京大屠杀史料集》第4册,第291页。
除缺乏运行资金外,医疗用品与食物短缺也是金陵大学医院面临的主要困境。1938年1月22日,麦卡伦在致联合基督教会的信中一再强调:“我们最大的困难一直是如何能得到足够的食物和其他物品。南京没有一家店铺开门,那些没被烧毁的店铺里是空的。到目前为止,仅有一些物资从上海运来。在我们急需得到物资供应的情况下,我们被迫外出寻找,在主人的同意下获取各种物资。医疗物资是卫生部提供给我们的,在空袭的情况下,我们必须从市区的不同地方得到它们”;“在搜寻食物方面,我们真的不得不与日本军队展开竞争”。(49)杨夏鸣译:《麦卡伦日记与书信(1938年)》,《日本侵华南京大屠杀研究》2020年第1期。由于医院严重缺乏肉、鱼和鸡蛋等食品,蔬菜的供应也非常有限,医院员工的营养摄入也极为有限,美籍护士海因兹就因营养不良导致荨麻疹多次发作。(50)《南京市鼓楼医院一九三七至一九三八年经济报告》(原件为英文),南京市档案馆藏,1010-1-84。
再次,日军不断侵扰医院并在医院内施暴。南京沦陷后,日军当局无视金陵大学医院作为非军事的、中立的第三国财产,背弃与安全区国际委员会接触时作出的“只要医院不藏匿士兵,医院将受到尊重,放下武器的士兵也不会受到伤害”(51)《马吉致妻子函》(1937年12月15日),章开沅编译:《美国传教士的日记与书信》,张宪文主编:《南京大屠杀史料集》第4册,第148页。的承诺,日本士兵多次闯入医院实施抢劫、强奸、殴打、侮辱等暴行,严重侵害了金陵大学医院的权益。
日军多次闯入金陵大学医院及员工宿舍搜查并抢劫。1937年12月14日,大约30名佩戴刺刀的日本兵到金陵大学医院四处搜查,“他们让几个护士排成行,没收了钢笔、手电筒、手表等东西”,“从护士的宿舍里抢走了所有细小的东西”。(52)《金陵大学医院的信件》,张生等编:《英美文书·安全区文书·自治委员会文书》,张宪文主编:《南京大屠杀史料集》第12册,第177页。同时,另一批日本士兵闯入鲍恩典、特里默的住所,他们不仅吃了医院仆役家的晚饭,喝光鲍恩典午饭准备的牛奶和水,还要了砂糖,并彻底搜查了住所,窃走鲍恩典的手套、陈夫人的手表、梅琳的钢笔、特里默的闪光灯以及一些人的钱等。(53)杨夏鸣编译:《鲍恩典书信选1937—1938(一)》,《日本侵华南京大屠杀研究》2018年第3期。12月15日,多批日本兵闯入医院,“有时他们从某一个门进来,有时他们直接翻墙而入。每当他们出现,就有人跑去找外国人,然后我们就出来见他们。通常一看到我们,他们只是环顾四周,然后离开”。(54)杨夏鸣编译:《鲍恩典书信选1937—1938(一)》,《日本侵华南京大屠杀研究》2018年第3期。当天,还有一批日本兵闯进双龙巷11号柏睿德医生的车库,“把他的福特V8汽车的一扇窗子打碎,随后又找来一名机修工,并试图开走汽车”。(55)《安全区内日本士兵胡作非为的案例》,张生等编:《英美文书·安全区文书·自治委员会文书》,张宪文主编:《南京大屠杀史料集》第12册,第278页。12月18日晚8时左右,三个日本士兵从医院后门进入医院,他们不顾海因兹的抗议抢走了她的手表,“他们还抢走了另外6块手表和3只〔支〕自来水笔”。(56)《威尔逊致日本官员》(1937年12月19日),张生编:《耶鲁文献》(上),张宪文主编:《南京大屠杀史料集》第69册,江苏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207页。12月21日,日本兵砸坏金陵大学医院位于双龙巷的大门,其中一些日本兵试图盗走一辆医院的救护车。(57)《贝德士致日本使馆函》(1937年12月16日—27日),章开沅编译:《美国传教士的日记与书信》,张宪文主编:《南京大屠杀史料集》第4册,第7页。鲍恩典在致家人的信中提及日本兵觊觎医院救护车并多次企图偷走:“日本兵对我们的两辆救护车也觊觎已久。有一次他们已经坐进车里准备开走,但是被一个美国人拦下了。另一次,一个人进来很有礼貌地说有人病得很重,需要救护车。我向他提供了担架,但是他没有拿。最后我们把两辆救护车开到了后院,想着那里安全一些。星期六下午我被叫了过去,发现后门被强行打开。日本兵真是打定主意要把救护车弄到手。有两个机械师尝试把车发动起来,我说这是属于美国的财产,他们无权开走。事实是他们无法启动车辆,也不能当着我的面把车推走。最后詹姆斯(麦卡伦)赶来,我们把车开进了后院更深处”。(58)杨夏鸣编译:《鲍恩典书信选1937—1938(一)》,《日本侵华南京大屠杀研究》2018年第3期。
日军还强行抓走医院的职工充当苦力,并对女护士实施性暴力,严重妨碍了医院的正常工作。12月26日下午,“一个日本军官来到鼓楼医院,要求带走在那儿干活的一个苦力。鲍尔小姐说不行,但是军官愤怒异常。苦力怕军官会伤害鲍尔小姐,便跟他去了。三小时之后,苦力回来。医院的人手已不够……强行带走正在当班的工人是非常严重的事件”。(59)陆束屏编译:《美国外交官的记载——日军大屠杀与浩劫后的南京城》,朱成山主编:《南京大屠杀史研究与文献》第30册,南京出版社2012年版,第102—103页。12月19日,威尔逊在日记中记录了日本兵企图强奸医院护士的案例:“我完全相信,(鼓楼)医院是城内惟一没有日本人的建筑物,还没有人被强奸,但我不敢确定在我到达护士宿舍四楼逮住那个家伙之前,在医院里有没有发生这种事。后来的一份报告说那个家伙一丝不挂,爬上了三个护士的床,每次当护士大声叫喊时,他就匆忙穿上衣服,出去看看是否有人进来。我到那里时是在他第三次试图(作恶)之后”。(60)《威尔逊书信(日记)选译》(1937年12月15日—1938年1月9日),章开沅编译:《美国传教士的日记与书信》,张宪文主编:《南京大屠杀史料集》第4册,第338页。威尔逊日记只记载了护士被日本兵骚扰之事,而当天他致信日本大使馆,提到医院三名护士被强奸。
日军还对包括西方人士在内的医院员工施以暴力。威尔逊、麦卡伦都曾遭到日军的暴力袭击,甚至威胁生命。1937年12月19日,“一名日本士兵闯进大学医院,当时麦卡伦先生和主管特里默医生要他离开医院,他竟然向他们开枪,幸好子弹从麦卡伦先生身边飞过”。(61)《安全区内日本兵暴行的案例》(1937年12月20日报告),张生等编:《英美文书·安全区文书·自治委员会文书》,张宪文主编:《南京大屠杀史料集》第12册,第299页。12月21日,“威尔逊医生在大学医院的女生宿舍发现了一名日本士兵,他要求该日本人离开,但遭到了其手枪的威胁。后来威尔逊医生在大街上遇见了这名士兵,他(威胁着)将他的步枪子弹上膛”。(62)《日本士兵在安全区暴行的案例》,张生等编:《英美文书·安全区文书·自治委员会文书》,张宪文主编:《南京大屠杀史料集》第12册,第304页。1938年1月27日,麦卡伦示意闯入医院的日本兵离开时遭到其中一人的暴力袭击。麦卡伦向美国驻华大使馆三等秘书阿利森报告称:“穿骑兵靴、带靴刺的一个人对我动起粗来,抓住我的胳膊,推推搡搡差不多有100英尺远。此刻他拔出刺刀,朝我腹部一划,但我站稳脚跟。然后,他用刺刀尖顶着我的颈脖子,向前轻轻一戳。我把头一让,只轻轻被刺破点皮”。(63)陆束屏编译:《美国外交官的记载——日军大屠杀与浩劫后的南京城》,朱成山主编:《南京大屠杀史研究与文献》第30册,南京出版社2012年版,第257页。
除侵扰医院外,日军还不断侵扰医院美籍员工位于医院外的住所。1938年1月14日和18日,一个日本宪兵翻墙闯入汉口路19号柏睿德医生的家中,“在一个个房间随心所欲地搜寻、劫掠”,完全无视该房产挂有美国国旗,门上张贴有美国和日本大使馆的布告。(64)陆束屏编译:《美国外交官的记载——日军大屠杀与浩劫后的南京城》,朱成山主编:《南京大屠杀史研究与文献》第30册,第251、253页。日本兵还多次闯入医院院长谈和敦家中偷盗。1938年11月,谈和敦夫人海伦·丹尼尔斯告诉家人:“我们家最大的损失或许就是那两块大地毯,一块9英尺×12英尺,另一块8英尺×10英尺,第二块是那年8月外出时买的。所有的寝具都没有了……我们的餐具几乎全都丢失了,确切地说,除了一个盘子外,其余十几套三件套的盘子、碟子和碗都丢失了……此外,诸如油炉、缝纫机的零部件、一张烤火时坐的红木雕花凳、一张柚木茶几、几个厨房用的锅和水壶,以及杂七杂八的园艺工具等也遗失了。”(65)MRL6:CHINA:John Horton Daniels and Helen Daniels Papers(1919-1956), Series 1,BOX1,The Burke Library Archives, Columbia University Library, United Theological Semenary, NewYork.
日军之所以无视金陵大学医院属于美国财产,肆意侵扰破坏并在医院滥施暴行,其根本原因在于日军当局对金陵大学医院的敌视态度。南京沦陷初期,尤其是1938年春,日军当局在南京推行所谓“宣抚”政策,以笼络人心,便于在南京建立常态化的殖民统治体系。在这一过程中,日军当局认为金陵大学医院的医疗救助活动不仅妨碍了日军当局通过医疗“宣抚”笼络人心,而且使民众更加亲近英美而疏远日本,不利于日本建立殖民统治体系。为此,日军当局将金陵大学医院视为“眼中钉”,对其开展的医疗防疫工作持排斥和敌视态度,处处掣肘医院开展正常的医疗救助工作。
为了与金陵大学医院相抗衡,1938年2月23日,日本驻上海总领事冈本季正向外务省建议:对于南京的卫生防疫,在南京的欧美人士“妄图借他们之手推动该项事业的进展”,“我方应做好全面充分的准备,按照对华文化事业部的计划,派遣权威人士乃最紧急且恰当之措施”。(66)「昭和十三年同仁会診療班中支那派遣」、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05015303000、診療班支那派遣関係 第一巻/同仁会関係雑件/0目/民団/2項 学会、協会/4類 補助(病院、学会、民団、学校)/H門 東方文化事業/戦前期外務省記録(外務省外交史料館)。2月28日,冈本季正再次向外务省建议,派遣诊疗救护班时应尽可能聘用日本同仁会医院职员。(67)「昭和十三年同仁会診療班中支那派遣」、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05015303000、診療班支那派遣関係 第一巻/同仁会関係雑件/0目/民団/2項 学会、協会/4類 補助(病院、学会、民団、学校)/H門 東方文化事業/戦前期外務省記録(外務省外交史料館)。3月16日,日本驻南京总领事花轮义敬向外务省报告南京防疫形势时也建议:“防治传染病已迫在眉睫,国际救济委员会以及美国医院正积极开展活动,这将助长支那人依赖欧美的观念。为笼络人心,我方应采取适当措施,迅速调配50万人次的水痘、伤寒、霍乱疫苗送达当地,并派遣专家,利用市立医院开设医疗机构。”(68)「昭和十三年同仁会診療班中支那派遣」、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05015303000、診療班支那派遣関係 第一巻/同仁会関係雑件/0目/民団/2項 学会、協会/4類 補助(病院、学会、民団、学校)/H門 東方文化事業/戦前期外務省記録(外務省外交史料館)。
为了在南京开展医疗“宣抚”,并抗衡金陵大学医院,日本迅速向南京派遣了同仁会第一诊疗班(又称“南京诊疗班”),并设立华中防疫部南京支部。同仁会第一诊疗班抵达南京后,在卫生防疫的过程中,多次制造摩擦,掣肘金陵大学医院开展正常的医疗防疫工作。在1938年秋季的预防接种过程中,第一诊疗班甚至不顾部分学生已由“美国系医院施行接种”的事实,仍强行为这些学生再次接种。(69)冈崎祗容:《第一诊疗班业务报告》,《同仁医学》第11卷第10号,1938年10月,第19—26页。日本外务省对华文化事业部在1938年9月的报告中露骨地表示,同仁会诊疗班和防疫班到占领区开展医疗防疫工作,就是为了“阻止除当事国以外的第三国人随意在占领区开展医疗救护活动等类似情况的发生”,尤其要“阻止美国在我占领区开展活动”。(70)「6.昭和十三年度ノ三(5)対支防疫事業及診療救護事業ノ為第二予備金支出方ニ関スル件/分割2」、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05015078600、予算関係雑集 第十巻/0目/1項 会計/2類 資金/H門 東方文化事業/戦前期外務省記録(外務省外交史料館)。
由上可见,南京沦陷初期,金陵大学医院不仅面临着医护人员不足、资金短缺、物资匮乏的困境,还面临着日军当局对其权益的侵害、敌视及处处掣肘、排挤的巨大压力。
三、金陵大学医院的应对
面对前述管理、医护人员短缺,以及经费、设备不足和日军侵扰等困境,仅靠金陵大学医院自身的力量是无法解决的。为使医院在南京沦陷后继续维持运行并开展救助工作,金陵大学医院及留在南京的西方人士积极加以应对,通过多种途径破解医院面临的困境。
金陵大学医院作为美国教会在华医疗机构,寻求本国政府外交协助及所属教会差会援助是其在“非常时期”的第一反应。1937年12月20日,留在南京的美国公民试图通过日本大使馆致电美国驻上海总领事馆,强烈要求美国国务院向南京派遣外交代表:
致美国驻上海总领事馆电:
问题严重,急需在南京派驻美国外交代表。局势日益严峻。请通知大使和国务院。签名:贝茨,鲍尔,菲奇,福斯特,海因兹,马吉,米尔斯,麦卡勒姆,里格斯,斯迈思,索恩,特里默,沃特林(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美籍教授魏特琳——引者注),威尔逊。
1937年12月20日发给日本驻南京大使馆,请求海军无线电站转发。——M.S.贝茨(71)[德]约翰·拉贝著,本书翻译组译:《拉贝日记》,第235页。
经过与日方交涉,1938年1月6日,美国大使馆三等秘书阿利森(John Moore Allison)一行终于返回南京,这是日军占领南京后首批获准进入南京的美国人。美国外交官返回南京后,金陵大学医院主要通过阿利森等与日方交涉,并通过外交途径解决购买燃料、派遣医护人员到南京等问题。
1938年1月17日,斯迈思致信阿利森,请求其与日本大使馆交涉,以解决医护人员来南京的许可证问题。(72)《致爱利生的信》(1938年1月17日),张生等编:《英美文书·安全区文书·自治委员会文书》,张宪文主编:《南京大屠杀史料集》第12册,第333页。此后,阿利森积极与日本领事交涉派遣医生或护士来南京事宜,但交涉并不顺利。在屡遭日军当局拒绝和阻挠后,1938年1月23日,阿利森向美国国务卿报告了日军当局拒绝美国医生前往南京的情况:
一方面某些日本平民被允许来南京,据说是因为日本军队需要他们的劳力和开小商店;与此同时,日本军事当局刚刚拒绝了金陵大学医院要求让两位美国医生来南京,理由是让平民到这里现在还不安全,而南京现在非常需要医生。(73)《美驻华使馆三等秘书(阿利森)致国务卿》(1938年1月23日),杨夏鸣编译:《美国外交文件》,张宪文主编:《南京大屠杀史料集》第63册,江苏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359页。
1938年2月下旬,经美日外交交涉后,日军当局允许金陵大学医院外科医生柏睿德返回南京。此后,为解决医护人员来南京的问题,留守南京的美国人多次致信美国驻华大使馆,希望通过外交途径解决相关问题。1938年3月9日,他们致信美国大使馆指出,“在我们看来,现在日本人要限制美国公民在南京的存在或是移动没有什么充分的理由”,“(南京)各种问题特别是公共健康问题,已被忽视了太长一段时间”,希望美国大使馆与日方交涉,尽快取消对美国公民返回南京的限制。(74)杨夏鸣、丁毅明译:《美国驻华大使馆二等秘书艾奇逊致国务卿电报一组(1937.11.23—1938.3.14)》,《民国档案》2010年第2期。3月24日,金陵大学美籍教授贝茨再次致信美国大使馆,请求派遣医护人员来南京:“给医生、护士们以及应该来自芜湖的盖尔(Gale)的许可证将会如何呢?我们真的很需要他们,如果他们这些志愿者无法在指定的时间里派上用场,那么在医疗方面也许会彻底溃败的。”(75)《给美国驻南京大使馆的书信》(1938年3月24日),张生等编:《英美文书·安全区文书·自治委员会文书》,张宪文主编:《南京大屠杀史料集》第12册,第133页。然而,直至3月底,南京国际救济委员会(Nanking International Relief assn,前身为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请求安排其他两名医生和两名护士来南京的努力仍然一直无果。为此,3月29日,阿利森致电美国国务卿指出:“据信这个问题无法在地方层面取得进展,如果要取得任何成果,必须在上海或是东京提出这个问题”。(76)《美驻华使馆三等秘书(阿利森)致国务卿》(1938年3月29日),杨夏鸣编译:《美国外交文件》,张宪文主编:《南京大屠杀史料集》第63册,第444页。为此,美国国务卿于4月1日给美国驻日大使格鲁如下指示:
国务院认为没有必要给你明确的指示,根据每一案例的情况,采取适当的行动;但是国务院想到,根据南京目前提供的情报,这可能是再次向外务省要求那些在南京有利益的美国人应该被允许返回并呆在那座城市里的一次机会,因为似乎有相当大数目的日本公民这样做了。(77)《美国国务卿致驻日大使(格鲁)》(1938年4月1日),杨夏鸣编译:《美国外交文件》,张宪文主编:《南京大屠杀史料集》第63册,第447页。
根据美国国务卿的指示,格鲁于4月4日会晤了日本外务省次官,就相关问题提出了强烈抗议。在美国政府的交涉下,尽管日本当局没有完全改变阻扰西方人士返回南京的政策,但还是不得不批准两名医生和两名护士返回南京。1938年4月中下旬,美国圣公会(the American Church)的克劳德·马歇尔·李(Claude Lee,中文名李克乐)医生,美国南长老会(the Southern Presbyterian Mission)的詹姆斯·伍德(James Woods,JR,中文名林厚培)医生、露西·格瑞尔(Lucy Grier,中文名葛文娟)护士和美国监理会(the Southern Methodist Mission)的萨拉·格伦(Sarah Glenn)(78)李克乐为无锡圣安德鲁医院(St.Andrew’s Hospital,通称普仁医院)院长,全面抗战爆发后,李克乐记有自10月16日日机轰炸无锡至11月21日自己撤往上海的日记,登载于上海出版的《密勒氏评论周报》增刊《中国之毁灭》上。葛文娟为苏州福音医院(Elizabeth Blake Hospital)护士,出生于江苏徐州,是医疗传教士葛马可、葛璧玺的女儿。葛马可夫妇长期在徐州从事医疗、教育工作,葛璧玺是徐州福音诊所(今徐州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创始人,1937年11月,日军侵占苏州时与医院院长荣梅生带着病人撤至吴县光福,又辗转撤至上海。林厚培为镇江基督医院(Goidsby king Memorial Hospital)院长,出生于中国,其父美国南长老会医疗传教士林嘉善(Edgar Archibald Woods),长期在江苏清江浦布道施医,是淮安仁慈医院的创始人之一。他于1924年医学院毕业后返回镇江布道施医,并出任医院院长。护士终于得到进入南京的通行证。(79)University Hospital Report(Janurary1,1940), UBCHEA Archives, Microfilm, Reel 11.Box 202.Folder 3451.魏特琳在1938年4月14日的日记中说:“这些人(两名医生和两个护士——引者注)是自4个月前日军占领南京以来仅有的获准来南京的美国人。”(80)张连红、杨夏鸣、王卫星等编译:《魏特琳日记》,张宪文主编:《南京大屠杀史料集》第14册,江苏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67页。
为进一步解决包括金陵大学医院在内的长江流域美系教会医院医护人员重返医院的问题,1938年6月,留在长江流域各地的45名美国医生和护士联名给美国国务卿写请愿书表示:“首先,医疗职业是国际的和非政治的;其次,数十年来,教会医院在整个长江流域都是医疗救护的中心;再者,在过去5个月里,许多美国医生和护士不被允许返回和在前述地区从事医疗工作……由于这一禁止(医生返回),本地区不仅被剥夺了医疗传教士的服务,而且还有其他美国机构提供的此类救济工作。”他们“要求国务院‘向日本政府提出让美国医生和护士立刻返回位于长江流域美国人拥有的机构的问题,为的是在目前急需医疗救助的时候,使他们的工作在不受阻碍的情况下得以继续开展’”。(81)《美驻上海总领事(洛克哈特)致国务卿》(1938年6月22日),杨夏鸣编译:《美国外交文件》,张宪文主编:《南京大屠杀史料集》第63册,第454页。美国驻上海总领事洛克哈特告诉请愿者,已将请愿书报告给了国务院,并承诺美国外交官将为解决请愿书提出的问题继续努力。美国政府通过长达数月的对日外交交涉,1938年6月底,“日本外务省向我们提供了一份在南京准备的名单,名单为到6月10日为止提出申请希望返回日本占领下的沿江地区的美国公民。这其中包括26位美国传教士的名单,他们的申请已经得到批准,其中两人与教会医院有关。另外,特鲁(G.S.Trew)医生申请返回南京也得到了批准”。(82)《美驻上海总领事(洛克哈特)致国务卿》(1938年6月24日),杨夏鸣编译:《美国外交文件》,张宪文主编:《南京大屠杀史料集》第63册,第456—457页。经过金陵大学医院等美国教会医院的努力,在美国政府的交涉下,日军当局不得不逐步放松对欧美医护人员重返或前往美国医院的限制。由此,金陵大学医院医护人员紧缺的问题逐步得到缓解。
为在“非常时期”处置学校的紧急事务,维护学校的正当权益,金陵大学董事会决定在南京推选一名代理人,全权代表学校处理相关事宜。1938年1月13日,金陵大学董事会执行委员会在上海召开会议,推选贝茨为金陵大学副校长,作为“非常时期”金陵大学的全权代理人。1938年3月16日,美国纽约总部金陵大学董事会执行委员会同意上海董事会执行委员会的决议,“派遣M.舍尔·贝德士(M.Searle Bates)进驻中国南京,正式担任该大学的合法代理人,由他负责处理一切诉讼、争端,确保该大学本应拥有的以及下文所主张的财产所有权,这也是该大学(位于中国南京)的一贯主张。我们所要求的权利包含了前文的笼统表述,但并不仅局限于此。这些权利还包括:该大学拥有用于教学和生活的所有财产,其中包括大学医院;恢复对全部财产的使用权;对所有公告和法院判决提起控诉;确保对所指财产的所有权;保有因破坏和军事占领造成的各项事宜。该代理人在必要的时候有权以学校的名誉签署、批准、发表(文件、声明等),有全权签发跟前文内容相关的契约和命令”,贝茨自1938年3月16日起一年内,“有权在许可的范围内主导所有事宜,可以代表学校临机处置各项事宜”。(83)《金陵大学董事会法律文件》(1938年3月),张生编:《耶鲁文献》(上),张宪文主编:《南京大屠杀史料集》第69册,第232页。
为维护金陵大学校产及金陵大学医院的权益,贝茨代表校方加强与美国外交官、上海教会及日军当局的联系。早在1938年1月8日,即美国外交官阿利森返回南京两天后,贝茨就以金陵大学紧急委员会的名义致信阿利森,“希望鼓楼医院的工作人员向您作单独的报告,因为我们机构的那个部门(医院)在此时提供特殊的服务,也有特别的问题”。(84)陆束屏编译:《美国外交官的记载——日军大屠杀与浩劫后的南京城》,朱成山主编:《南京大屠杀史研究与文献》第30册,第245页。1938年3月,贝茨致信美国全国基督教理事会,再次强调南京“急需教会在各方面(包括普通学校的维持工作)提供大力帮助”,“在所有的需求中,进一步的医疗救治是当务之急”,“我们在为能够充分利用各种机会做着准备,进一步解决对医生和护士需求的燃眉之急”。(85)《贝德士致全国基督教理事会》(1938年3月3日),张生编:《耶鲁文献》(上),张宪文主编:《南京大屠杀史料集》第69册,第230页。
留在南京的美国传教士及医院的美籍员工还通过书信、电报等多种途径,与所在教会差会及家人联系,鲍恩典还代表院方与撤往成都的金陵大学董事会联系,以争取各界对医院的援助。1938年2月26日,鲍恩典致信仍在美国休假的院长谈和敦和护士主管冯丽德(Helena G.Van Vliet,R.N),除向他们报告南京沦陷前后医院的运行状况、面临的困境及日军在南京的暴行外,还急切地提出希望得到医护人员和物资方面的支持:“海因茨小姐和我都希望Van(冯丽德——引者注)回来……霍顿最好说服长老会董事部派遣Van回来帮助我们”,“我们需要你们俩回来帮助我们”;在资金方面,“我们希望您能够募集一些特别的礼物”,“如果可能的话,至少多募集5万美元”。(86)《南京市鼓楼医院一九三七至一九三八年经济报告》(原件为英文),南京市档案馆藏,1010-1-84。
美国各教会差会、金陵大学董事会对金陵大学医院的请求给予积极回应和支持。1938年3月,上海联合教会的财务主管B.T.B将芝加哥马里恩(Marion)医生捐赠的100美元转交特里默,要求用于南京平民的医疗救助。(87)《南京市鼓楼医院与美国在华救济顾问委员关于麦片、药品等救济事项的往来信件》(原件为英文),南京市档案馆藏,1010-1-201。1938年4月5日,金陵大学会计处致信鲍恩典,为维持大学医院的运营,学校决定除从大学基金中提取5000美元寄给医院外,还为医院筹集了价值4000多美元的药品。(88)《南京市鼓楼医院与金陵大学会计处信件及经济报告》(原件为英文),南京市档案馆藏,1010-1-188。谈和敦收到鲍恩典来信,得知医院面临的困境后,积极与长老会海外宣教委员会纽约总部及金陵大学纽约托事部联系,开展募捐、筹措医疗物资等活动。据统计,从1937年7月1日至1938年4月6日,金陵大学和大学医院共获得31245美元的资助,金陵大学纽约托事部议决将其中16000美元拨付给南京。(89)《南京市鼓楼医院谈和敦、金陵大学托事部与美国捐募人名单及工作报告》(原件为英文),南京市档案馆藏,1010-1-187。
除上述渠道外,经多方筹措,金陵大学医院还获得白十字会、美国中国医疗援助局等机构捐赠的大量医疗物资。
为避免因日军性暴行造成受害妇女怀孕,谈和敦还与美国节育诊所研究局的汉娜·M·斯通博士联系,请求她为医院捐赠阴道隔膜、橡胶避孕套等避孕用品。(90)《南京市鼓楼医院关于谈和敦与美国长老会有关药品、信件经济报告等文书》(原件为英文),南京市档案馆藏,1010-1-270。从1937年11月至1938年6月,金陵大学医院共接受来自美国救济顾问委员会(American Advisory Committee)、美国红十字会(American Red Cross)、南京国际救济委员会、纽约主日学校(Sunday School ,Perinton, N.Y)、上海扶轮社(Shanghai Rotary)、监理会地方救济基金(Methodist Local Relief Funds)、南京妇女俱乐部(Nanking Woman’s Club)、监理会教友,以及美国私人的捐赠,折合法币约37000余元。(91)University Hospital Report(Janurary1,1940), UBCHEA Archives, Microfilm, Reel 11.Box 202.Folder 3451.
此外,金陵大学医院还与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1938年2月18日改为南京国际救济委员会)、国际红十字会南京分会、世界红卍字会南京分会等慈善团体密切合作,以维持医院的正常运行,尽可能开展医疗救助。
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在成立之初即与金陵大学医院商定,“将贫病者移送该院,有时由本会捐助现金,以供医药服务上之需要,或由本会代付病人之医药费”。(92)《南京国际救济委员会报告书》(1937年11月至1939年4月30日),张生等编:《英美文书·安全区文书·自治委员会文书》,张宪文主编:《南京大屠杀史料集》第12册,第406页。1938年2月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改组为南京国际救济委员会后,继续竭尽所能为医院争取医护人员、医疗物资及其他生活用品。1938年1月,安全区国际委员会致电上海教会,请求其向南京派遣两名外国医生和两名护士。1938年1月21日,斯迈思给上海全国基督教总会伯因顿(Boyne Boynton Charles Luther,中文名鲍引登)的报告中明确提出,希望筹措1000磅鱼肝油和200磅包扎用药棉运到金陵大学医院,并请其为柏睿德医生办理入城许可证,以解决医生紧缺的问题。(93)[德]约翰·拉贝著,本书翻译组译:《拉贝日记》,第474页。此外,为保证医院新生儿的营养,南京国际救济委员会还为医院筹集了一些奶粉,以供医院产妇订购或免费食用。(94)Grace Bauer’s Dairy of 1937—1941,美国田纳西州纳什维尔基督教会档案馆藏。1938年6月18日,威尔逊医生在上海发表声明,肯定了南京国际救济委员会对金陵大学医院的支持:“大学医院,大家都知道,从去年冬天到今年春天,在整个艰难时期保持开放。安全区委员会,这个机构是保证医院开放的主要因素”,“没有他们,我们会不知所措”。(95)《NCC夏季系列》(1938年6月20日),朱成山主编,桂奋权、卢彦名译:《海外南京大屠杀史料集》,张伯兴主编:《南京大屠杀史研究与文献》第10册,南京出版社2007年版,第376—377页。
国际红十字会南京分会也积极支持金陵大学医院的工作。该会按照三等病人的收费标准,为金陵大学医院向平民提供的“(医疗)服务支付了约9000元(中国货币),并为1938年1月份支付了约5000元”。(96)杨夏鸣译:《麦卡伦日记与书信(1938年)》,《日本侵华南京大屠杀研究》2020年第1期。在国际红十字会南京分会等的帮助下,金陵大学医院得以维持运行。
为避免医院被日伪当局侵扰和干涉,金陵大学医院不得不与日本军政当局、伪南京市自治委员会、伪督办南京市政公署周旋与交涉,以争取医院的生存空间,更好地开展医疗服务。
为保护医院不受日本士兵侵扰,早在1937年12月13日日军入城当天,安全区国际委员会主席约翰·拉贝(John H.D.Rabe)和秘书斯迈思就与日军高级军官联系,他们“试图向军官解释安全区的概念,并在地图上指给他看”,日本军官承诺“只要没人向日军射击,医院就会确保无恙”。(97)《史迈士致家人函》(1937年12月20日—1938年1月9日),章开沅编译:《美国传教士的日记与书信》,张宪文主编:《南京大屠杀史料集》第4册,第230页。此后,威尔逊等人多次致函日本大使馆,抗议日军对医院的侵扰。1937年12月19日,威尔逊致信日本大使馆,除抗议12月18日日本士兵在医院实施强奸、抢劫等暴行外,还指出,“这所医院以前曾经享有特权,为日本大使馆的各种人员提供医疗护理服务”,“我们原先一直以为,医院能受到保护,免遭这类事件的侵扰,因此没有急于向日方提出要求给予特殊保护。现在我们不得不提出这种要求,并请求在医院的入口处设置岗哨,或采取其他措施,防止这类暴行再次发生”。(98)《致日本大使馆》(1937年12月19日),张生等编:《英美文书·安全区文书·自治委员会文书》,张宪文主编:《南京大屠杀史料集》第12册,第288页。
为了便于沟通,麦卡伦等人不得不与日本军政当局周旋,并总结了与日军及日本外交官等周旋的应对策略。威尔逊、麦卡伦、贝茨等与日本士兵等交涉时,尽量“笑脸相迎,免得惹起他们的愤怒”。(99)《威尔逊书信(日记)选译》(1937年12月15日—1938年1月9日),章开沅编译:《美国传教士的日记与书信》,张宪文主编:《南京大屠杀史料集》第4册,第336页。贝茨表示:“我竭力设法和日使馆人员,半官地位的若干日本人,以及比较不残暴凶恶的若干日本军警,保持友谊。但这是一件困难的工作呵。”(100)《外国人目睹中之日军暴行》(节录),章开沅编译:《美国传教士的日记与书信》,张宪文主编:《南京大屠杀史料集》第4册,第387页1938年4月10日,麦卡伦致信亚里克斯:“如果我们先向日本人提问题,或是要求日本人批准这个、允许那个,那么一开始日本人就会阻止我们,若不服从(日本人)某一具体指令而继续干,这将会是非常困难的。我们将面对一些非常大的政策难题,在这里我们每天都讨论这些问题,但没有一致的看法。当别人被拒绝时,我仍在进出城市,并在获得必需的物资方面一直很成功(也许只是幸运)。我没有申请通行证或是许可证,我认为我有这个权利,并行使了这一权利。当我遇到困难时,就采取绕开它的办法。我发现一位(日本)哨兵的善意总体来说比给(日本)大使馆的信更有用。实际上,除了从日本政府那里得到许诺外,你什么也得不到,因为政府的保证在(日本)军方看来什么也不是”。麦卡伦一眼看穿了日军当局与日本大使馆之间的差异,并清楚地意识到“通过让南京的所有外国人一起前往日本大使馆,并以书面形式递交我们的要求这一方式,我们试图让日本当局感觉到我们的存在,但被拒绝几乎是肯定的。一旦承认你必须向他们请求许可,你就给了他们拒绝的权力”。(101)杨夏鸣译:《麦卡伦日记与书信(1938年)》,《日本侵华南京大屠杀研究》2020年第1期。
金陵大学医院与伪南京市自治委员会之间也保持着微妙的“合作”关系。1937年12月23日,伪自治委员会在日军当局扶植下成立。南京沦陷前后,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及其后的国际救济委员会与世界红卍字会南京分会有过救护方面的合作,伪南京市自治委员会会长陶锡三、副会长孙叔荣、顾问许传音均为世界红卍字会南京分会的重要成员(陶锡三为世界红卍字会南京分会会长、孙叔荣为交际处长,许传音为副会长),因此,南京国际救济委员会认为,在“最好地为委员会的目标服务或最有利于委员会的目标”的情况下,可与伪自治委员会进行一定程度的“合作”,(102)[德]约翰·拉贝著,本书翻译组译:《拉贝日记》,第330页。而金陵大学医院的特里默、麦卡伦等都是南京国际救济委员会的重要成员。1938年2月,麦卡伦致信联合基督教会,记述了自己在筹措大米时与伪自治委员会“合作”的经过:“我发现自治委员会非常需要汽油,之前我有买油的经历,所以知道从何处可以得到汽油。晚饭后我驱车前往南京东南部的一个地方,得到了100加仑汽油。我通知自治委员会我有汽油,如果他们给我所需的大米的话,我愿意给他们一些汽油。不允许他们向(安全)区内送米,也许我可以让他们将米送到中华路(教会)的院子里,然后可以通过我们的苦力将米从后门穿过街道送到我们医院。”(103)杨夏鸣译:《麦卡伦日记与书信(1938年)》,《日本侵华南京大屠杀研究》2020年第1期。1938年3月3日,贝茨致信田伯烈,直言不讳地提及与伪自治委员会之间的“合作”:“他们(日军当局——引者注)不断迫使自治政府禁止我们与任何单位联络(这就有趣地戳穿了他们要求我们‘合作’的荒谬范式,实际上我们尽可能与自治委员会合作,只要他们敢于冒险为自己狡辩或者干脆向日本人扯谎)”。(104)《贝德士致田伯烈函》(1938年3月3日),章开沅编译:《美国传教士的日记与书信》,张宪文主编:《南京大屠杀史料集》第4册,第32页。
为应对“非常时期”面临的各种困境,维持金陵大学医院的正常运行,留在南京的西方人士,尤其是金陵大学医院员工更是全力以赴进行自救。
在保障医院安全方面,留在南京的西方人士中的男士,每晚轮流在医院守护,以应对可能出现的紧急情况,他们“轮流睡在医院里才防止了抢劫和混乱”。(105)杨夏鸣译:《麦卡伦日记与书信(1938年)》,《日本侵华南京大屠杀研究》2020年第1期。
在筹措医疗物资方面,福斯特、麦卡伦、鲍恩典等更是多方筹措、四处奔走。1938年1月11日,福斯特忙着将“市医疗卫生部在我们仍在下关时”给的医疗用品送到金陵大学医院,“我们除了小汽车外没有别的交通工具,所以得来回跑几趟”。(106)《福斯特致妻子函》(1937年11月23日—1938年2月13日),章开沅编译:《美国传教士的日记与书信》,张宪文主编:《南京大屠杀史料集》第4册,第112页。麦卡伦从担任医院行政总管开始,就为医院的食品四处奔波,1938年1月,他为医院弄回一桶380斤的豆油,保证了医院三个月的供给,他还找到4头牛、2头小牛、1只山羊和1只小羊,并将此前医院的4头牛圈在一起,为医院的病人提供肉食及奶制品。(107)《麦卡伦致家人函》(1937年1—1938年1月15日),章开沅编译:《美国传教士的日记与书信》,张宪文主编:《南京大屠杀史料集》第4册,第215页。2月3日,麦卡伦为了大米忙得筋疲力尽,他致信联合基督教会称:“得到大米是一项辛苦的工作。一些大米是我通过美国大使馆、日本大使馆、红卍字会及自治委员会申请的。我可以从后者得到大米,但这样做即购买大米,需要得到实际管理这座城市的日本军方的批准。”因日军当局下令1938年2月5日后不再允许将食物运进安全区,麦卡伦决定驱车到农村寻找粮食。他“在通往芜湖的道路上行驶,然后向东前往秣陵关”,为医院找到62袋大米。2月9日,他致信联合基督教会报告称,医院很多急需的东西很难在安全区买到,安全区内所有食物的价格都很贵,如一只鸡蛋要1角钱,他为此不得不再次外出寻找大米、干草和煤炭。2月16日,麦卡伦驱车20多公里到农村某地,运回足以维持两个星期的干草。(108)杨夏鸣译:《麦卡伦日记与书信(1938年)》,《日本侵华南京大屠杀研究》2020年第1期。鲍恩典也写信告诉家人,在为医院寻找食物时与日本兵发生了争夺:“有个人来说,如果我们愿意,他有青菜可以出售。当我们赶去时,他已经将500磅青菜装上了卡车,但是日本兵捷足先登,拉走了青菜。在他们(日本兵)拉走更多蔬菜时,我们不得不等待。拉回了一救护车的青菜。在那个人又去拿其他蔬菜时,我坐在卡车里看守。”(109)杨夏鸣编译:《鲍恩典书信选1937—1938(一)》,《日本侵华南京大屠杀研究》2018年第3期。
在应对医护人员短缺方面,麦卡伦代理行政主管后,不断寻找医生和护士。“许多护士仅仅受过一些急救培训”,“一些经过护士学校培训的护士从事了最重要的工作”。(110)杨夏鸣译:《麦卡伦日记与书信(1938年)》,《日本侵华南京大屠杀研究》2020年第1期。经过多次招募和调整,医院在职员工逐步增多,1937年12月29日,全院员工仅约100人,(111)《麦卡伦致家人函》(1937年1—1938年1月15日),章开沅编译:《美国传教士的日记与书信》,张宪文主编:《南京大屠杀史料集》第4册,第206页。1938年1月22日,医院员工增至118人,其中增加3名中国医生“帮助药房的工作和协助外国医生的工作”,护士也增至35人(15人经过护士学校培训)。(112)杨夏鸣译:《麦卡伦日记与书信(1938年)》,《日本侵华南京大屠杀研究》2020年第1期。
南京沦陷初期,留在南京的西方人士通过教会差会、外交途径等多种渠道发出呼吁,让外界了解金陵大学医院在平民救治方面发挥的作用,以获得外界对医院物资、资金、医护人员等方面的帮助和支持。与此同时,他们在南京通力合作、积极应对,协调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及其后的南京国际救济委员会、世界红卍字会南京分会、国际红十字会南京分会等慈善团体之间的关系,加强合作,并与日本军政当局、伪自治委员会等进行抗争与周旋,使金陵大学医院得以克服重重困难,维持运行,全力开展医疗救治工作。
结 语
南京沦陷前,美国驻华大使馆为保护美国公民的安全,多次发出美国公民撤离南京的警告。(113)《福斯特致妻子函》(1937年11月23日—1938年2月13日),章开沅编译:《美国传教士的日记与书信》,张宪文主编:《南京大屠杀史料集》第4册,第96页。然而,金陵大学医院的部分医护人员明知即将到来的南京城攻防战可能带来的危险,在医院员工大量撤离南京或辞职离院的情况下,仍然选择留在医院,坚持工作。为维持医院的正常运行,尽可能救助南京平民,金陵大学医院通过多种形式,抗议日军暴行,积极促使美国政府通过外交途径与日方交涉,以制止日军对医院的侵扰。同时,金陵大学医院还积极向外界呼吁,寻求各方的帮助和支持,并与日本军政当局、伪自治委员会、伪督办南京市政公署等周旋及“合作”,以求医院的正常运行。正是他们的这份坚持,金陵大学医院才能在“非常时期”面临重重困境的情况下,在为日军暴行受害者提供医疗救助的同时,积极开展卫生防疫工作,以避免传染病大规模暴发。此外,为保障住院患者的基本生活需求,他们四处筹集食物,没有让住院患者少吃一顿饭。(114)《麦卡伦的信件》(1938年1月7日),张生等编:《英美文书·安全区文书·自治委员会文书》,张宪文主编:《南京大屠杀史料集》第12册,第152页。金陵大学医院的医护人员还超越宗教信仰,为日军性暴行的受害妇女实施流产手术,以减轻她们的痛苦。
作为南京大屠杀的目击者及受害难民的救助者,金陵大学医院员工每天都直面战争的残酷与无情,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并留下了难以愈合的心理创伤。鲍恩典在1937年11月26日给母亲的信中描述了她在南京沦陷前夕及大屠杀期间内心的恐惧与绝望:“城内突然间充斥着各种谣言,人们开始尽其所能地迅速逃离。我这一生中还从未见过如此的恐慌,也从未听过这么可怕的谣言”。(115)杨夏鸣编译:《鲍恩典书信选1937—1938(一)》,《日本侵华南京大屠杀研究》2018年第3期。鲍恩典在1938年1月22日的信中还说:“我们在南京有过地狱般的经历,实际上我们仍然生活在地狱中。现在情况稍有好转,但我完全不确定我们是否已经陷入了最糟糕的境地,如果真是这样,我或许反而会对未来稍许抱有一线希望……每天就像是前一天的重复,除了比之前更加糟糕”。(116)杨夏鸣编译:《鲍恩典书信选1937—1938(一)》,《日本侵华南京大屠杀研究》2018年第3期。威尔逊医生的书信与日记也多次流露出悲观、抑郁的情绪,他在12月26日的日记中写道,“我们所有人都希望看到光明,但现在却连一线微光也看不见”;他在12月30日的日记中写道,“今年即将结束,但愿今年早点结束,明年会有光明的前景,但我们又十分沮丧,因为看不到一线黎明的曙光”;他在1938年1月1日的日记中还说:“这类事情(指日军暴行——引者注)如同家常便饭,很难有个好心情向周围的人祝贺新年”。(117)《威尔逊书信(日记)选译》(1937年12月15日—1938年1月9日),章开沅编译:《美国传教士的日记与书信》,张宪文主编:《南京大屠杀史料集》第4册,第344、345、347页。南京大屠杀期间高强度超负荷的工作及日军暴行给威尔逊的内心带来严重冲击,“在南京的那段惨痛的经历,深深埋藏在他内心深处,以至于让他始终没有从紧张状态中完全恢复过来。和魏特琳一样,威尔逊也长期遭受PTSD(Post 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症)疾病的折磨”,(118)姜良芹:《罗伯特·威尔逊》,南京出版社2016年版,第120页。始终未能从紧张的精神状态中完全恢复过来。
然而,威尔逊等留在南京的西方人士及中方医护人员却从来没有后悔“非常时期”在南京的坚守,贝茨、鲍恩典、麦卡伦、威尔逊在给家人的信中,始终认为留下坚守是非常值得的。麦卡伦告诉家人,“我们很高兴留在南京并继续为这里的民众服务”,“我们在这里提供一种不同寻常的服务。在南京,我们如果不是唯一的也是为数不多的正常运行的(医疗)机构,并且没有关过一天门”。(119)杨夏鸣译:《麦卡伦日记与书信(1938年)》,《日本侵华南京大屠杀研究》2020年第1期。鲍恩典在给父母的信中也说:“对于留下来的举动,我们得到了回报,我们得以(继续)提供服务,至少我们能够减轻(中国人的)一些痛苦。当然,这里的人民对此表达了感激之情。在这里存在了差不多50年后,医院不能关门,不能在这里的民众有史以来最需要的时候抛下他们。毫无疑问,中国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每当特里默和我谈论这件事的时候,我俩都认为留下来是值得的。”(120)杨夏鸣编译:《鲍恩典书信选1937—1938(一)》,《日本侵华南京大屠杀研究》2018年第3期。
医院院长谈和敦曾总结八一三事变后金陵大学医院坚持运行的初衷,认为医院之所以在面临“铁蹄踏入本院后,职员诬陷者有人,非法被捕者有人”的极不安宁的环境下仍然“与敌伪周旋”,就在于医院“不放弃医治人类之本旨”,“不放弃无种族无国籍之信念,与贯彻救人疾病之素志”。(121)金陵大学编:《金陵大学六十周年纪念册》,1948年,第77页。对于金陵大学医院在南京大屠杀期间所发挥的作用,时任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主席及南京国际救济委员会主席的约翰·拉贝,以及中国基督教大学校董联合会行政主管B.A.加西德(B.A.Garside)均给予了高度评价。拉贝在1938年2月离开南京回国前的告别招待会上致辞,特别赞扬了金陵大学医院:“我一定会始终回忆起海因兹小姐和鲍尔小姐在我们唯一的医院里(鼓楼医院)做的艰苦而踏实的工作……鼓楼医院由于人员减少,只有特里默大夫先生和威尔逊大夫先生两名外国医生以及医院院长麦卡勒姆先生,还有前面提到的少数女士,他们在医院工作中做出了我一生中见过的最好的成绩。实际上我们大家都担心过,我们必须暂时关闭鼓楼医院,因为它只有少量的人员(中国的和美国的),他们在完全超负荷地工作,已是精疲力竭”。(122)[德]约翰·拉贝著,本书翻译组译:《拉贝日记》,第 680—681页。1938年1月8日,加西德致信鲍恩典父母,除告知包括鲍恩典在内的金陵大学医院美籍员工已安然度过南京的无序状态外,还对医院员工在灾难来临时表现出的勇气表示敬佩:“他们坚守在工作岗位,除了完成本职工作外,还积极投身紧急救援服务。鲍尔小姐在南京起到了无可替代的作用,她所在的金陵大学医院也受到中西方报纸及官方的高度赞扬”。(123)杨夏鸣编译:《鲍恩典书信选1937—1938(一)》,《日本侵华南京大屠杀研究》2018年第3期。
南京沦陷初期,金陵大学医院在困境中的坚守及应对,不仅救治了许多南京平民,医院自身的运行也逐渐恢复。“从1938年夏天起,医院的情况开始好转,暴力致伤的情况有所减少……随着城市居民返回南京者日渐增多,每天就诊的病人也不断增加,病人支付医疗费的能力也提高了……原来的几位员工回到了医院,加上新聘用的员工,医院员工比南京沦陷时明显增加”,医院的医疗救治能力逐步得到恢复。(124)University Hospital Report(Janurary1,1940), UBCHEA Archives, Microfilm, Reel 11.Box 202.Folder 3451.1938年7月,金陵大学医院“除了其紧急补充的160张床位及医院的所有常规诊所,在红十字会的帮助下,医院又成立了三个外出诊所”。(125)《史迈士致贝克》,张生编:《耶鲁文献》(下),张宪文主编:《南京大屠杀史料集》第70册,第576页。
南京沦陷初期,留在金陵大学医院的全体员工在这一“非常时期”,虽然面临日军暴行、医院自身医疗力量不足等多重困境,但仍与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及其后的南京国际救济委员会等积极合作,沉着应对,不仅克服了重重困难,而且在日军大屠杀的恐怖时期,挽救了许多无辜百姓的生命,给予绝望的难民以巨大的精神支持。金陵大学医院在南京沦陷初期的坚守和运行,充分彰显了医院所秉持的人道主义精神和人性的光辉。